皮克青春:少年搖滾夢

做為中影復出拍片的第一部作品,《皮克青春》至少該贏得三個讚:

第一讚:敢於選用小提琴手的逐夢主題;

第二讚:拍出了老診所的古舊風情,而且用老診所呼應了父權代溝;

第三讚:不但才氣縱橫的曾宇謙悠遊自在,老演員石峰亦能示範何以薑是老的辣。

 

但是做為青春音樂電影,《皮克青春》最重要的魅力還是「皮克」象徵的吉他音樂如何散發誘人的魅力,讓這位理應放下小提琴,專心學業的年輕人願意投身樂團,繼續他的代溝抗爭。雖然說音樂世界相當遼闊,吉他和小提琴的樂器屬性也還都算弦樂器,但是隱藏在其間的音樂魅力才是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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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克青春》的第一個音樂選擇很有說服力,曾宇謙的河堤邊練琴,算是最鮮明的音樂宣言,簡單的起手式,帶來了曾宇謙的音樂才情。但是學音樂不能吃飯,得回到學業,繼承家族的醫生衣缽,卻是石峰飾演的爺爺念茲在茲的生命大事,飾演阿森的曾宇謙無法抗命(因為即使森爸張克帆亦早已順服,不敢不從),只能乖乖收起琴盒,專心就學。

 

但是《皮克青春》接下來安排的戲劇衝突,卻顯得突兀又矛盾,阿森很快就遇到同學林盺達和高宇庭(飾阿一、阿廣)的霸凌,兩位兇狠的同學搶走了他的錢,不是一般的揮霍浪費,而是要去繳練樂團,去參加音樂比賽的報名費。惡向膽邊生的校園暴力,竟然是以音樂為名?

 

這樣安排的第一個目的在於透過阿一和阿廣的衝動與魯莽,帶出飾演阿慧的高曼華,卻也讓樂團還沒演練,就先套上了粗魯與暴力的沈重包袱。其次則是因為阿慧把不義之財退給了阿森,讓理性取代了感性,因而讓家中經濟條件不錯與音樂才華高人一等的阿森得以順利介入這個樂團,為自己的音樂青春找到另外的出口。

 

憑阿森的音樂才情要去應付小樂團的演出,當然是遊刃有餘,小提琴天天得練,還未必能練出個名堂,阿森卻能輕鬆裕如地迎接樂團的所有試煉,他的音樂高度讓他成為樂團台柱,,也讓自己得能在升學班裡找到自由呼吸的空間。問題在於阿一、阿廣和阿慧所組成的樂團欠缺動人魅力,只是玩音樂吧,就算阿森真的想用音樂溶入同學的生活,但是呈現的音樂卻不足以說明音樂對阿森的召喚與感動,反而讓人看見了他其實有著「柿子揀軟的吃」的機巧,輕輕鬆鬆就把樂團成員都摸了頭。

 

《皮克青春》欠缺的正是如何讓阿森的介入,讓樂團起了脫胎換骨的關鍵轉折,特別是他要扭轉阿一與阿廣的偏見時,音樂卻不能獨立突顯出因為有他,所以不凡的特色,以致於《皮克青春》只能算是一部青春電影,卻非音樂電影(相對於《海角七號》的樂團成形歷程,舞台上的最後驗收時刻,音樂確實展現了最動人的真情實力,《皮克青春》在這個樂團上灌注的音樂力量,就少了撼動人心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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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意苛責林盺達、高宇庭和高曼華這些年輕演員,他們的戲劇表演只能算是率性展現自己,欠缺動人的戲劇情愫,關鍵則在於編劇對年輕孩子的關注不夠,只看到他們的蠻力與粗戾,看不到對音樂的癡迷與投入,使得他們只是遵循刻板印象來詮釋叛逆青春,欠缺了搖滾或樂團精神的深層討論;甚至因為阿森的介入,使得樂團的主導重心,悄悄起了位移變化,阿森與阿慧的親近,隱約亦有了鵲巢鳩的青春矛盾,但是這些可能發展的戲劇能量都已悄悄稀釋了,殊為可惜;至於魅力不夠的年輕樂團,唱不出傳世歌曲的責任,還是得回歸幕後的音樂安排了,畢竟一部音樂電影的最終收割,不能,亦不應只能把光采還給巴哈或者柴可夫斯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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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應是強項的音樂,不夠突出,但是空間美術的感覺卻構成了《皮克青春》極具魅力的視覺元素。長形的屋宇結構,得走過診所才能進入自家的古老建築,提供了觀眾審視阿森家族的重要媒介,正因為場景老舊,才得以帶出石峰爺爺所象徵的古老威權,住家與診所的合而為一,讓家父長得以最便捷的方式監控兒子的行醫能力(沒事就來檢視兒子所開的處方箋),也得能在飯桌上叮嚀孫子的學業與音樂選項,空間張力極高的診所住家,讓家父長的陰影得著了附身的魔力,確實高明。

 

只可惜,《皮克青春》的青春抗爭故事還是難脫傳統窠臼,套用了原本馴服的第二代,不忍見第三代步他後塵,終於選擇反抗的公式。是的,這套公式容易激發血性義氣的快意,卻欠缺了必要轉折的理性斟酌,甚至連感性蘊釀的空間亦都闕如(祖孫矛盾多過父子切磋,就是劇情最蒼白的失著了,甚至連母子相會時的音樂與人生環境,其實亦都看不出自由鳥兒的悠遊幸福,更無法匯聚生命開示的能量了)。pick776.jpg

 

《皮克青春》有企圖,卻沒有做好,但是至少留下了曾宇謙拉起小提琴的動人風采,至於張克帆終於脫下醫師袍,回到舞台上高歌的神情,亦成了不盡完美,卻已夠美麗的句點了。

星空:人過中年最是憾

讓人感動的表演,叫做演技;讓人無感的表演,則叫裝飾。但是責任並非要演員獨自承擔,劇本如果原本即已忽視,演員亦很難找到足夠的空間扭轉乾坤。

 

台灣導演林書宇的《星空》找到了劉若英和庾澄慶合演一對貌不合神已離的夫婦,「冷戰」是劇本給他們的主題空間,「落寞,無法溝通」,成了他們的主要對白,「不快樂」成了他們共同要散布的氣氛,「爭吵失和」成了他們烙印在女兒小美身心上的最大壓力,演出「壓力」成了他們的主要挑戰。

 

劉若英和庾澄慶都是很有能量的演員,但是到了《星空》之中,卻退化成為背景空氣,完全無法展現他們的能量與魅力,在令人扼腕的同時,卻也讓人驚覺劇本對演員戲份的關鍵影響。《星空》的對比結構在於用成人的失落對比孩童的憧憬與嚮往,成人生活的沈悶與窒息,都成了對照孩童無辜,自行找尋出口的能源動力,負責傳遞沈悶訊息的劉若英和庾澄慶,自始至終就困在這個難以讓人開懷的困局之中。

 

關鍵不在於他們是不是配角,而在於有多少空間讓這兩位配角得能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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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並沒有告訴大家,劉若英家中明明掛滿了名畫,不時就能品嘗紅酒,物質生活如此優裕,愛情與婚姻亦都是自己的抉擇,丈夫甚且努力下廚討好一家人,何以她還是覺得不快樂?飯桌上的那通手機響了,劉若英得展示流利的法語與對方溝通,卻又旋即轉身離開飯桌,避開了家人,是她不想工作影響了家人用餐?還是即使用了大家都不懂的法語,還是會洩露自己的情緒?《星空》明顯對於成人世界採取了遠觀隔離的態度,只給現象,不說原因,甚至不關心他們的真正情緒,以致於角色只符合空洞的概念,欠缺了靈魂。

 

正因為處理手法太過制式與概念化,我們看到的是劉若英用餐時喝紅酒,獨處時亦喝紅酒,還搞不清楚「問君能有幾多愁」的時刻,習慣性的生命動作卻已經悄悄離題傳播了「酗酒」與苦悶的刻板印象,亦即我們只看見了符號,看不見動機,這樣的角色詮釋自是欠缺了動人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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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則是在餐廳中的那場母女共舞。一般人不會在小餐廳的樓板空間中就聞樂起舞,一方面是因四周都是陌生人,另一方面則在於迴旋空間太小,而且欠缺必然的音樂勾引元素(例如,空中傳來一首記憶中的歌),更大的問題則在於有多強烈的心理動機,讓你油生跳舞的衝動(例如,法國小酒館的空間記憶,抑或,某部法國電影似曾相識的時間記憶)?是昔日有過的舞蹈夢(至少,母女不是頭一回跳這隻舞了)?或者是母女無法再共同生活的嗆然?欠缺前因的鋪排(或者交代),以致於驟然見到母女跳舞時,先是錯愕,既而面對劉若英一舞既罷,就淒然落淚的神情,就難免覺得突兀,無法讓感動與同情緊貼著劉若英的淚水。

 

至於庾澄慶派到的角色則是無力留春住的「新好男人」,因為就算他努力下廚做菜,或是知道要關起房門吵架,不要讓失控的情緒與爭執時的口沒遮攔,破壞了女兒的印象,但也因為這樣的男人是如此理性地來面對感性的錯軌,反而讓人迷惑了他們的婚姻生活究竟那裡觸了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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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用「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來概括論述每個家庭的內部矛盾,但是戲劇採用這麼簡易的公式規避該有的細節內容時,反而會因招式太老,喪失了關注與同情的熱度,因為一旦只是套用過往模組,就失去了獨立自主的發聲權,人物就扁平了,再也看不見立體曲線,只剩平平淡淡的模糊身影。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曾江飾演的爺爺身上,他何以獨居山林?何以熱愛木雕?劇情只設定了情境公式,卻不交代其心理動機,以致於符號雖然鮮明,卻是空洞而無力的符號,即使高掛牆上,也無法吸聚關注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