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甲:長髮為君洗

李安還沒有拍攝《推手》之前,中影一度就有請人在紐約的李安執導《長髮為君留》的想法,匆匆十五年過去了,《長髮為君留》一直沒拍成,不知道李安還惦不惦著這個案子?

今天看了于仁泰執導的新片《霍元甲》,對於片中的洗髮戲感受良多。

李連杰在片中飾演清末大俠霍元甲,片中有相當的篇幅描寫他因誤信徒弟傷勢,加上刻意追求「津門第一」的虛名,以致於打死了死對頭秦爺,卻也導致祖孫橫禍,
使得他傷心浪跡江湖,衣衫襤褸,披頭散髮,滿面于思,病倒農村,即時被孫儷飾演的失明少女月慈照顧收留。就在霍元甲隱居鄉野療傷的時刻,于仁泰安排了一場
國片史上罕見的洗頭戲。

孫儷眼睛雖瞎,但是聽覺過人,半夜起身聽到李連杰在哭,知道他心中必然有創傷,一方面鼓勵他難過就要哭,另一方面則是帶著他到河邊洗頭,叮嚀著他:「頭髮
長了就容易打結,多洗頭,頭髮就順暢了…」英雄難過美人關,特別是盲眼美人親自拿著水瓢替他洗頭,那份柔情,那份細緻,自是如同當頭淋下的水花一般,讓李
連杰油生透心涼。

可惜的是,這場柔情戲未能好好把握,洗頭時,李連杰的鬍子己經刮去大半,黑白夾雜的一頭亂髮也未見被水熨貼得柔順滑暢,讓我們清楚看到落魄英雄浴水重生的力量。《霍元甲》的陽剛拳腳是不錯的,但是兒女柔情戲除了這場洗頭戲之外,就只剩半夜插秧的兒女私情了。

李連杰的衣容不整,其實是可以好好做文章的戲,可以表現出是霍元甲從血性青年蛻變成理性男兒的關鍵,于仁圖不此之圖,卻又未能深耕月慈姑娘的似水柔情,以致於兩人的感情戲給人有緣無份的惆悵感慨。

拍得好洗頭戲,兒女私情的迷人風韻就會躍然銀幕。

最經典的洗頭戲自是非《遠離非洲》莫屬,片中,勞勃.瑞福先替梅莉.史翠普搓洗髮泡,繼而再用水壼一點一點地沖掉髮絲 上的泡沫。愛情就在他們最自如的肢體動作中畢現無遺。

為什麼?

頭髮髒,頭皮多,最怕情人發現,既醜又有異味,誰不心虛?

想要洗頭,就是要洗去那不舒服的黏髒感覺,可是,多數人寧願把頭髮交給不太親也不太熟的洗頭師傅,卻不願讓自己最親近的人來替自己洗頭。

只有已經超越肉體激情的情人,才願意讓情人來替自己梳洗,那是信任,也是依靠,可以讓愛人從觸摸與按摩的過程中,體現真實關懷的摰情。真正的愛人會你的髮質狀況發現你的健康情緒,注意到你是否髮鬢已白,是否已經頂禿髮空。

讓愛人洗頭,其實就是讓愛人知道自己最私密的身體密碼。因為頭髮從神話時期開始就代表著力量和健康,代表著青春和魅力。《陽光燦爛的日子》中,寧靜當著夏雨的面洗頭又用毛巾擦頭的那副慵懶神采,不但讓夏雨怦然心動,觀眾也醉了。

還記得《霸王妖姬》裡的大力士參孫嗎?狄萊拉知道他的神力就在頭髮上,趁他熟睡,剪掉他的頭髮,神力全失的參孫馬上就成了階下囚。張曾澤執導的鄉野傳奇武
俠片《路客與刀客》中,飾演反派的孫越展示過有如神龍擺尾的神奇辮子功,讓男主角楊群吃了無數苦頭,也讓觀眾大開眼界。

頭髮更是女兒心情的最佳証物。2005年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少女奧薩瑪》中,被迫剪去長髮扮成男生好來賺錢養家的女主角奧薩瑪,就把自己的髮束當成盆栽種在士裡,期待髮如花開,自己還能恢復女兒身。

六0年代成長的人或許還記得當時紅遍一時的歌手包娜娜曾經唱過一首《長髮為君剪》,那是劉慈填的詞,簡單有力地說出了情人們對頭髮的依戀,以及藉助頭髮來訴情的傳統心緒:
長髮為君剪,短髮為君留。
髮型永不變,以示長相守。
兩情相繾綣,花香枕邊留。
妾心已屬君,莫讓妾消瘦。
往事如雲煙,長記妾心頭。
願君情未了,來世皆白首。

《霍元甲》是動作片,兒女私情只是插曲,洗頭戲點到為止,是商業考量的結果,留給我的則是輕聲一歎。

斷背山:影評人道歉

寫影評,動輒得咎,對我而言不算新聞了;然而寫影評寫到必需登報道歉,卻是相當新鮮的事。美國,最近就發生了一起影評人道歉事件。

當事人名叫金.夏立特(Gene Shalit),他是美國NBC電視台綜藝節目『Today Show
』的資深影評人,他日前在「影評人推荐」(Critic’s Choice)的節目單元中,發表了他對李安導演執導的《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的意見,他欣賞男主角希斯.萊傑(Heath Ledger)的演技,卻對另一位主角傑克.葛倫霍爾(Jake
Gyllenhaal) 的演出頗有微詞,特別是在描述兩人於斷背山的帳蓬裡 首度發生性關係的那場關鍵戲裡,用了《性獵戶(sexual
predato)》一詞來形容他主動設局,誘使希斯.萊傑和他春風一度。

寫文章和上綜藝節目一樣,往往為了吸引讀者或觀眾就會故意走偏鋒,語出狂妄,態度囂張,大勢炒作聳動議題的目的其實就只是為了吸聚人氣,卻不經意就此賠上形象,吃上官司。

影評節目播出後,美國的反醜化同志聯盟(Gay and Lesbian Alliance Against
Defamation)立刻接獲通報,迅速展開反制,他們不是反對影評人臧否電影,只是對金.夏立特出言無狀不以為然,認為在電視節目中使用《性獵戶》一
詞,等於是向全國觀眾散布了反同志的詆譭言論,而且用「獵戶」和「獵物」的形容詞來描寫同志感情,反應出他「根本不了解電影中的主角感情,同時也是對同志
情誼的錯誤描述(reflected a fundamental lack of understanding about the central
relationship in the film and gay relationships in
general…),同時還質問金.夏立特會不會用《性獵戶》一詞來形容《鐵達尼號》中李奧納多.狄卡皮歐飾演的傑克一角,因為傑克不也是努力來獵取
女主角蘿絲的愛情嗎?

反醜化同志聯盟的動員能力很強,登高一呼要求同志向NBC請願,要求金.夏立特道歉的聲浪立即擁向了電視台,金.夏立特只好發表一封公開信為自己的措辭激怒與傷害了許多人表達歉意,他強調自己並沒有故意羞辱與醜化同志的惡意。

事件發展到這兒,可能很多人只解讀成為是一起影評言論自由的爭議而已,其實不然,金.夏立特的兒子彼得.夏立特隨即又發表了一封公開信聲援老爸,兒子聲援
老爸,可信度通常不高,但是彼得不一樣,他是一位作家,也是同志,老爸對同志到底感不感冒?會不會瞧不起同志?沒有人比他的同志兒子更清楚了。

彼得在公開信上說:「我老爸絕對沒有想到他的一篇影評,以及他對某個角色的意見,會被外界解讀成為他有同志恐懼症,事實上,他從不仇視同志,他只是不很喜
歡《斷背山》這部電影,也不覺得電影中傑克.葛倫霍爾主的這個角色讓人憐惜,他是有所批評,但是那並非醜化,更非誹謗同志。」最重要的是,彼得接著說:
「坦白說,我很喜歡《斷背山》,這並不是我第一次不同意老爸的影評。」他承認自己挺身而出替老爸說話的主因是網路上太多人口耳相傳把金.夏立特形成同志公
敵,他的結論是:「我們都是同一陣線的同志。」不要再挑起戰火了。

反醜化同志聯盟對於金.夏立特的道歉啟事也表達了寬容與接納的態度,畢竟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影評人都公開道歉了,又重申無意詆毀同志,也就不必再追究了。

《斷背山》不是那麼深刻地描寫同志情誼,不會使得同志對影評文字和用語那麼敏感,但也唯其如此,也可以顯示出同志依舊承受著極大的社會岐視,也繼續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批判眼神。

然而,做為一位長期撰寫電影文字的我,對於整起事件還有另外一個觀察角度,在過去五百天的日子裡,我每天都會寫上一篇電影文字,有時候是影評,有時候是電
影故事,有時候是電影雜感,有時候則是人物訪問,每篇文章的屬性各不相同,也都在分類欄目上加了註解,可是往往到了讀者眼中就一律認定是影評,所以一些隨
興執筆的隨筆文字往往就被解讀成影評,表達了強烈的反彈意見。

剛開始,我也會有情緒,覺得自己分類已經分得很清楚了,玩笑文章和評論文章本來就像人的左右手,可以隨時轉換來寫,為什麼不能自由自在轉換文體呢?後來
呢,幾度反省,就覺得文章既已發表,就不能怪人家沒看懂,也不能嫌人家太挑剔,既然大家會認定是影評文字,就不要多做辯駁,就要更加嚴謹,就算是隨筆小
品,也要措辭謹慎,立論周延,否則還真是不如不寫。

《斷背山》的影評風波只是一則小插曲,看在我眼裡,卻想起了過去五百天網路寫作的一點心情,因而有一些迴響,謹為之記。

瑞秋要出嫁:攝影力道

觀看《瑞秋要出嫁(Rachel Getting Married)》的第一場戲時,你會情不自禁揉揉眼睛,或者調整一下自己的眼鏡,為什麼?好像焦距沒對好,有些晃動,有些不精準。

 

其實,你的眼睛和眼鏡都沒有問題,也不是你還沒有調整好你的觀影心情,那是電影刻意追求的寫實風格,一切從第一個鏡頭開始。

 

《瑞秋要出嫁》是拍過《沉默的羔羊(Silence of the Lambs)》的名導演強納森.德米(Jonathan Demme),不必質疑他的導戲功力,也不必懷疑他的鏡頭美學,一開場的晃動影像,關鍵在於攝影師Declan Quinn把攝影機上了肩,他的呼吸、移動,因而都會創造一些人物似在晃動,焦點不是很精準的視覺疑惑。

 

我們的眼睛可以靈活轉動,讀書或打電腦時也可以隨意前後左右搖動,你不會因此覺得天旋目轉,但在靜止的戲院銀幕框架裡,帶有移動波紋的視覺影像,反而讓你有了不安定的晃動感。安定讓人安靜,因而容易在魔法師的誘引下進入虛擬世界;晃動,則給人眼前事物正在活生生演出的不安定感,因而真實,因而有了更如生猛的寫實力道。

 

生猛真實,非經安排,非經精準排練的效應,正是《瑞秋要出嫁》最核心的美學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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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要出嫁》的女主角名叫金(由安.海瑟薇/Anne Hathaway飾演),瑞秋(由羅絲瑪莉.狄威特/Rosemarie DeWitt飾)則是她的姐姐,為要結婚的是姐姐,妹妹因為姐姐要結婚,所以獲准從勒戒毒所外出。婚禮是人生幸福的象徵,新人的歡笑禮應備受祝福,尤其是至親姐姐的喜事,但是金的內心有很多糾結,從童年的姐妹爭寵,到成年人生的不幸際遇,金有很多不滿,也有很多委屈,迎面撲來的喜宴浪潮,未能將她浸泡在幸福的喜悅中,反而從「為什麼伴娘不是我?」的小事件上,激化出諸多前塵往事的不滿。

 

《瑞秋要出嫁》試圖重建的是家庭成員的生活真實感,婚禮有忙不完的瑣事,有家人有賓客還有諸多幫手,強納森.德米展現的導戲功力就是創造一個栩栩如生的婚禮籌備現場,只有一氣呵成的流暢互動,才能創造行雲流水般的真實效果,所以攝影機無法再像以往那樣固定取景,或者推軌攝影,攝影師此時扮演著一個婚禮成員的角色,上肩的攝影機就像他的雙眼,一回頭就能對準說話的人影,一轉身就能即時反應當下的情緒,身在情緒火線下的攝影師因而創造出一種「不經包裝,也不經排練」的臨場感,演員脫口而出的對白,憤怒焦慮或者低調悲憫的語調,都在這樣的鏡頭反射下,展現出宛如「現場直播」的即興效應,晃動的攝影機因而完成了鮮活寫實的強烈主張。

 

自由自在也是攝影機上肩的另外一個選擇,有時,他彷彿是當事人,夾在口水和情緒之間,有時他卻能悄悄退縮一步,扮演起冷眼旁觀的喝喜酒賓客,不論是躲在大廳的角落,觀察著家族成員的談吐互動,了解他們曾經有過的熱情或誤會,然後又能隨時從冷眼旁觀中加入他們的互動人生,進退自如的攝影機,不安定移動的攝影機就這樣打造出極具說服力的人生美學。

                                                                                     

瑞秋與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婚禮上於是就會出現與父親有關的四個女人,一位是前妻,一位是現任伴侶,新婚是前妻的女兒,瑞秋則是從勒戒所出來的女兒,再加上與這對姐妹相關的男伴與友人,《瑞秋要出嫁》的人物互動關係其實就有如一場群戲大會,每個人都有對白,每個人都有情緒,任何人的一句話,都會激發不同人物的喜怒回應,這樣的情境就需要一位擁有「全知觀點」的傀儡師來掌控全局,不但要設定情緒基調,同時還得讓情緒自在流動,更重要的是這些角色不能有任何傀儡扮戲的感覺,話白要像脫口而出,情緒要像積困多時終告爆發的自動自發,才能創造槍林彈雨的家庭戰場效應。

 

正因為《瑞秋要出嫁》的美學基調從第一個鏡頭開始就設定在「動」的概念上,後續的攝影機移動,就如一股水流,盪繞在群戲演員身旁,讓電影呈現了寫實美學的力量,戲劇的真實效果,戲劇的說服力,就在這款美學框架中激射而出,雖然《瑞秋要出嫁》沒有上院線映演,而是直接發行了DVD,但是愛電影的影迷還是可以從DVD上看到一位傑出導演調度鏡頭與演員的精彩功力。

電影文化:莫斯科熄燈

這個標題有點誇張,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座落於莫斯科的俄羅斯電影博物館已經於今年一月一日正式熄燈停業了。

原因很簡單,擁有俄羅斯電影博物館館址土地的「俄羅斯電影工作者聯盟(Russian Filmmakers Union )」已經把土地賣給開發公司,將來要在博物館現址蓋起賭場和脫衣舞廳。這項「壯舉」將使得俄羅斯成為歐洲國家中唯一一個在首都沒有電影博物館的國家。

俄羅斯人現在眼中只有錢,沒有文化,也沒有電影了。俄羅斯電影博物館館長Naum Kleiman感歎地說:「這就是後共產的俄羅斯的標準故事,變賣財產和創造利潤凌駕了所有的事。」

我從英國衛報上讀到俄羅斯電影博物館熄燈打烊的消息,心情自然是沈重的。讀電影史,蘇聯電影是絕對不可忽視的章節,從愛森斯坦、塔科夫斯基到米蓋柯夫,不同的世代,不同的靈魂和手法,都提供後世電影創作者無盡的靈感和養份。

俄羅斯電影博物館是在1989年才成立的,然而館方一再吹噓說早在1947年,艾森斯坦就已經要求在蘇聯科學院的藝術史學院中成立電影史系,藉以保存電影 史料,第二年就有蘇聯電影資料館落成了。但是成立電影博物館的行動一直要到1984年才由攝影師工會付諸行動,在電影藝術宣傳部總工會之下成立了一個博物 館小組,開始在Krasnopresnaia的電影中心籌組電影博物館,1989年三月適逢卓別林百年誕辰,卓別林的遺孀烏娜特地捐贈了一隻《大獨裁者》 的電影拷貝,做為博物館開館首映作品。

1989年是蘇聯大動盪大解體的風雲年代,在那之前,蘇聯的電影檢查非常嚴苛,一般年輕人對於歐美亞的世界電影認知非常有限,電影博物館成立後,開始有系 統地介紹各國電影,迅速就成為年輕影迷的朝聖殿堂。該館一共有三個展示廳1.愛迪生廳;2.盧米葉兄弟廳;3. Skladonovskii兄弟廳。還有四家電影院:1.可以坐120人的卓別林戲院;2.可以坐189人的艾森斯坦戲院;3.可以坐76人的瑪琳.黛德 麗戲院和4.可以容納79人的薩雅吉.雷戲院;放映設備包括了35mm、 16mm、錄影機和DVD,其中的艾森斯坦戲院戲院裝設有法國導演高達捐贈的杜比音響。

除了硬體超強,軟體的收藏也很驚人,該館的電影海報在2001年時,就已經達到二萬件,特別是二十世紀的俄羅斯電影海報更是齊備,此外,就連巴斯特.基頓 的《將軍號》,葛里菲斯的《偏見的故事》等珍貴影史海報,以及艾森斯坦與費里尼的工作及素描手稿,也都是傲人館藏,其他諸如電影本事、明信片或宣傳活動的 資料也很齊備。可是最豐富的當然還是電影的影像圖庫產品,從底片、劇照、幻燈片或拷貝,多達一百萬件。

館長Naum Kleiman是電影狂熱份子,安排映演俄國人從未得見的世界藝術電影是他最熱中的事,俄國年輕人渴盼迎接世界的熱情,就像當年台灣青年迎接電影圖書館所辦的金馬獎國際影展一樣。

但是規模這麼大的博物館,面積自然寬廣,自然成為商人覬覦的肥肉,2001年開始,俄羅斯電影人聯盟就曾經以斷電停水等手段想要迫使博物館辦不下去,自動 關門,或者搬出現址,當時諸如高達等國際知名影人紛紛寫信給俄國文化部長抗議,才扼止了卑鄙手段。然而形勢比人強,俄國官方持續污名化博物館,指稱該館已 經成為叛逆青年嗑藥縱欲的場所,讓聯盟終於得以賣出土地,逼迫博物館關門,即使德國前總理施若德親自寫信給普汀總統,即使高達、貝托魯奇導演聯名請願,也 完全撼動不了商人賣地的行為,「天下那有賣博物館的事?」悲憤的俄羅斯青年告訴衛報記者:「電影人聯盟為了錢,連靈魂都可以出賣的。」

同樣的情況,台灣好像也差不多。中國國民黨在2005年把拍過170多部劇情片的中影公司賣給了中時報系集團,接手的新東家絕口不提新片拍攝計畫,聽說看 中的是中影散落各地的土地,奄奄一息的中影員工,我過去的老同事們正為了退休金事宜和國民黨議論不休。中影的電影片廠、片庫和各項歷史資源,聽說在輿論批 評下決定先從商人手中買回來,再轉賣給侯孝賢和楊德昌導演等人。

國民黨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把中影這些資產,全數捐給國家電影資料館。畢竟中影的電影是台灣人民的共同記憶與共同的文化財,錢不算多,捐給國家,讓國家保存才是正辦。

但是,放眼台灣的國家電影資料館,同樣是奄奄一息,同樣是毫無生趣,同樣是對於整理舊資源毫無章法,毫無概念。國民黨捐了電影,最後恐怕同樣還是只有放在片庫中,讓影片自然酸化,讓資料自然風化。所以,我放棄了寫文章呼籲馬英九的衝動。

電影資料館如果真的關心台灣電影文化,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應該是去搶救中影,不,正確的說法是留住中影的所有電影資料,從海報、劇照、劇本、戲服、道具都要 先行去洽談接受,千萬不要被人一把火燒了,千萬不要被人私下賣了。台灣電影史過去的資料散如斷簡,關鍵就在於沒人保存,如今國家電影資料館面對著一個風雲 變動的時代,除了主動爭取,主動保藏,還有什麼更重要的工作嗎?

台灣,什麼人都有,就是傻子特別少。肯做事,又真的會做事的傻子最少。

莎莉溫德斯:羅麗泰的媽


曾以《安妮日記》與《盲女淚》兩度獲得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的老牌女星莎莉.溫德絲十四日去世了,心中浮現的卻是她的經典之作《一樹梨花壓海棠》,而且,日前在觀賞《斷背山》時,我也立即想起了她。

看到《斷背山》,怎麼會想起《一樹梨花壓海棠》?怎麼會想起星莎莉.溫德絲呢?關鍵在於《斷背山》的女配角蜜雪兒.威廉斯(Michelle Williams),莎莉八十五歲,蜜雪兒才二十六歲,年紀差了一

甲子,能夠連結在一起的原因很單純,蜜雪兒和莎莉一樣,都在電影中遇上了負心漢,都不能在男人身上信託她們的真情與真愛。

蜜雪兒.威廉斯在《斷背山》中飾演同志牛仔希斯.萊傑的老婆,育有兩個女兒,生活雖然清苦,但是有愛情支撐,日子還過得去,只是一旦老公的斷背山情人出現 時,恩情不管用了,家庭和女兒也牽繫不了老公的心,她先是吃驚,繼而挫傷,進而嘲諷,終告分手,她的「怨婦四部曲」演來絲絲入扣,從床戲勉力以赴到洗水槽 的攤牌交心,她的每一場戲都有百般幽怨在心頭,精彩,又讓人心驚。

影史上最讓我驚心的三位怨婦,除了《斷背山》的蜜雪兒.威廉斯,還有《我的愛》中的楊惠姍,還有《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莎莉.溫德絲。

不過,怨婦的戲份往往以提味為重,她們的苦,如果只會大聲叫嚷,就遜了;她們的情緒縱有波濤萬千,也只宜在胸腹間鼓盪,不適合潑婦罵街。張揚就難顯幽怨,淡淡的一筆,才有韻味,才惹人同情。

《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女主角就是小說家納布訶夫筆下風靡男人的「羅麗泰」,她的青春美麗誘得繼父詹姆斯.梅遜出軌,一心一意要擺脫莎莉.溫德絲的婚姻與愛情枷鎖。梅遜的布局與絕情固然讓人心驚,但是導演庫布立克對於莎莉的戲份調度,才又讓人油生同情。

《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電影開場就是大學教授梅遜到莎莉家中看房子,守寡多年,菸癮很重的莎莉一看到文質彬彬的梅遜就動了心,偏偏梅遜一眼就看中了羅麗泰的 照片與肉體,接下來,不論莎莉再怎麼倒追,再怎麼搔首弄姿,她始終只是個配角。三個人一起去看恐怖電影,梅遜寧可握住羅麗泰的手,也不願多理莎莉,可是做 母親的能夠吃女兒的醋嗎?母親在床頭擺著女兒的照片天經地義,可是梅遜手裡抱著她,眼睛卻直釘著羅麗泰的照片看,那是意淫?還是替代?庫布立克的無情讓莎 莉的悲情際遇,讓人只有不忍與不捨。

莎莉.溫德絲只有高中學歷,她也從不勉強自己演什麼氣質高貴的女郎,但是她的角色詮釋卻都極富人味,顯然,從人生歷練中入戲,才會有栩栩如生的力道。影史上千千萬萬個角色,有幾個明星,幾個角度能夠穿越時光隧道,在不同的時空座標中繼續向你燦閃發光打招呼呢?

莎莉溫德絲:陌生女星


沒錯,「訃聞」作家。

他最常去閒逛的就是各地墓園找素材。可惜,電影中未曾多發揮訃聞作家的特質,你只看到他縱橫情海,玩世不恭的風流,看不到他洞悉人性的冷靜。

每天都有人誕生,也有人老去,有的人庸碌一生,乏善可陳,有的人卻是風華絕代,一路精彩,「訃聞」作家的重責大任就是在人生蓋棺的最後時刻,為精彩人生留 下最後的文字記載。訃聞文章不好寫,重點拿捏不當,親痛仇快不說,同業譏訕、讀者搖頭,媒體和作家的令名清譽都得賠了上去。

記者生涯中,我也經常扮演訃聞作家的角色。李察.波頓和卡萊.葛倫往生時,不能在七百字內寫完巨星一生,就慘遭讀者和競爭同業笑罵;大衛.連、黑澤明、庫 布立克、奧黛麗.赫本、葛雷哥萊.畢克和馬龍.白蘭度的追思文章,則算是勉強不被千刀萬剮,勉強還能有一些肯定掌聲。關鍵在於,前兩位是我剛入行時就遇上 的巨星,零碎殘破,自是難免,後來的巨星大師則因為我平時還讀了幾本書,加上看電影的感動記憶深刻,總算不至於交出白卷。

昨天,簡單介紹了莎莉.溫德絲在《一樹梨花壓海棠》中讓人難忘的演出,今天打開各報來看,赫然發覺大家都只是簡單流水賬,好歹她拿過兩座奧斯卡獎,該有點 小版面,但是執筆的都是年輕記者,可能多數人都沒有看過她的電影,無從落筆,即便只是短短幾行字,也像個無關痛癢的美國老太婆,有版面,卻沒文采,年輕人 讀到這種文字,不會想要認識她,不會追思她,聊備一格,虛應故事,那又何必寫她呢!

於是,我轉向英美報紙蒐尋,紐約時報夠權威的吧?坦白說,也不過是她八十三(或八十五)年來的人生行腳,有細節,但是文采同樣不足,不能讓人看見她的魅力。英國衛報的報導才是真正有血有肉,有靈魂,也有八卦的好文章,值得有興趣的朋友仔細閱讀比對。

莎莉.溫德絲曾經和瑪麗蓮.夢露同住一間公寓?衛報的訃聞文章第一段就直接拿這件往事做開場,描寫當年那個急著出名的女孩子一起聽著古典音樂,勾畫著自己 心目中最想結交的男性名單和模樣。極具吸引力的破題寫作法,讓人興緻盎然地逐字展讀下去了。(反觀紐約時報,只有輕描淡寫一句她曾和夢露同居一間公寓,完 全不曾去碰觸思春少女的情懷,寫作功力就差了一大截。)

莎莉的藝名叫做Shelley Winters,本名則是Shirley Schrift,不論是Shelley 或者是Shirley,唸起來都像莎莉,很多人也懶得細究,但是衛報就會如數家珍告訴你,她會自己的名字從Shirley變成Shelley,關鍵就在於 莎莉最鍾愛的詩人就是英國詩人雪萊(Shelley),她自己出版的第一本傳記更是就直接取名為:"Shelley, Also Known as Shirley"。不知道這個典故,把她的藝名翻成莎莉不算錯,翻成雪萊,可能才真的符合她的原意。

同樣地,很少人知道她曾經在十五歲那年,還特地在胸前墊了泡綿,挺起還在發育的胸部就去參加了《亂世佳人》的選角比賽,爭取演出郝思嘉一角,負責試鏡的喬治.庫克導演看到她的熱切和熱情,還特地買了瓶可樂安慰落選的她,鼓勵她從劇場開始磨練自己。

時隔多年後,她還真的參加了李.史特拉斯堡(Lee Strasberg)的「演員工作坊(Actors’ Studio)」去研習「方法演技」,深刻體會到只有從生命的創痛中演出真實感情(you act with your scars … if you want the best, you have to fight for it),才可能登峰造極,而且一待就是五年,真的練就一身好本領,才又重返大銀幕。

雖然不算絕色佳人,但是爽朗的她卻也是好萊塢巨星爭相獵豔的對象,紐約時報和衛報對於她的風流情史都著墨甚多(因為她在自己的回憶錄中,毫不遮掩和其他巨 星的風流賬),例如馬龍.白蘭度就曾對她說:「在這間公寓裡,唯一能取暖的方法就是上床,我的身體最能散發熱量了。」她也曾和《蘇絲黃世界》及《桂河大 橋》的男主角威廉.荷頓曾經連續五年在片場的耶誕夜派對上狂歡做愛。

但是更讓人敬佩的是看透世態炎涼,洞悉銀河男女關係的她,也曾經直接了當地說:「好萊塢所有的婚姻都是幸福快樂的,而是後來硬要生活在一起,才會導致各種 問題。」相愛容易,結婚也容易,唯有相處難,看到她的這款愛情生活眉批,你一定會更加喜歡這位直言無諱,凡出口必能鞭辟入裡的快嘴女人。

以上的訃聞內容悉數取材自紐約時報和衛報的訃聞報導。如果你有空再來對照台灣的訃聞簡訊,你或許也會覺得我們面對是完全不同的女人,她們都叫做莎莉.溫德絲,只是台灣的年輕記者把她界定成外星人,當然也是陌生人,然後,不關痛癢地塞進歷史夾縫的報屁股中。

綠野仙蹤:重整舊山河

光華商場打烊了,但是我沒有參加最後的撈寶或懷舊之旅。

原因很單純:失望,多過懷念吧。

要找經典舊片的DVD就到光華商場尋寶,那是很多人共同有過的經驗,特別是在影視著作權混亂的年代,在光華商場上,曾經我們可以只要付出五百元就買到七到九部的經典電影DVD,那是個以低價就可以擁抱經典的夢幻歲月。

低價買到的雖是經典,卻是劣質的經典。可是那些DVD大多都是略帶薄霧,畫面解析度不算清楚、色彩也不飽和的作品,它們的品質是比錄影帶或VCD好,但是色彩失真,字幕更是欠缺品管,錯譯或爛譯所在多有,低價連帶眨損了經典的地位,低價同時也扼殺了文化,破壞了生活精緻的講究。

除非你貪新,或者是真有舊情難捨,渴望在DVD中找回一些昔日的溫度,否則就算蒐購了再多的經典DVD,可能也只是在你的私人片庫架上站衛兵而已。

品質不一是DVD市場最讓人頭痛的問題,中影和其他老片子的DVD在過去兩年是大批上市了,可是這批台灣人自己壓製的DVD,有時候只是拿著舊拷貝逕行翻拷而已,有時候畫面上還有斗大的英文字幕翻譯(可能是當年新聞局拿去做國際宣傳時另外翻印的英文拷貝,卻意外如今碩果僅存的拷貝),更多時候是畫面沒有再處理,電影切頭去尾不時可見,就連畫面也是天地左右都給截肢了,不時可以聽到某些人物以畫外音方式回應其他角色的問題(因為人被切掉了)…看那種舊片,不是懷念,而是受罪了。

難怪有些鑽研國片的大學教授提到這批台產DVD就恨得咬牙切齒,再便宜也不肯買。電影人自己都不重視文化資產,草率就上市撈錢,傷害的不只是商譽,更是熱情和信心。

電影轉換成DVD是需要加工處理的。而且不是翻拷,還要重製,只要比較過光華無版權和DVD商人正式發行的《萬花嬉春》和《真善美》等片,你一定確知,就算是你只花39元或69元去買名片DVD,美學與感官的損失可能遠超過那個價錢。

真正比較認真在做DVD重製工程的是香港邵氏公司,重新整理推出的邵氏經典名片,從畫面、色彩到精華附錄,都相對精細,都足夠建構出能夠吸引人保藏或者研究的誘因,從 269到299元,你花了錢,至少不嘔,也不心疼,還可以開心。同樣地,美國人也以戒慎恐懼的心情整理他們的經典DVD。

以《萬花嬉春》為例,電影的畫質、音域和字幕果然就處理得細緻飽滿,電影本身當然好看,更精彩的是電影附錄了過去經典歌舞電影回顧的精華片段,同時還整理出《萬》中曾經改編的經典舊歌,兩相對照,讓影迷更清楚看到好萊塢的經典都不是天下掉下來的,從歷史源頭的深厚寬廣中,就可以看出人家所以能夠執掌世界電影龍頭,背後是有多淵遠流長的文化泉水了。
好萊塢最近推出的《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精裝版更是1939年經典電影最精彩的重建工程。

根據L. Frank Baum原著改編的《綠野仙蹤》,堪稱是最經典的美國童話烏托邦,當初,這部電影所使用的科技與特效,其實都很陽春和土笨,僅管拙態百出,但是工作人員靠著想像力打造出來的奇幻視效,卻在無數兒童心中留下了驚歎的種籽。電影中的特效如今看起來實在陽春得可笑,仔細看,線絲牽引的特效痕跡都隱隱可見。以現在的修復技術而言,那些特效線絲都可以重新處理修掉的。但是沒有,「不添加,也不移除,只是恢復舊觀,讓影像更清晰而已。」成為他們尊重影史,重建影史的虔誠心意。

台灣影人最近正在動員連署要想搶救中影,先看看我們怎麼對待自己過去的資產吧。我們有那麼多的電影台,誰在保存台灣電影史?誰利用商機來保留電影精華呢?

諜對諜:智識大會考

作家的寫作文體,通常就是他的風格。高手的風格就是外人可以模彷,但是永難得神髓。

印像畫派畫家使用的點畫法,每一點都有用色哲學,單獨來看,意念不明,總體來看,卻是意像鮮明。

現代小說家,一度流行意識流寫法,看似斷簡殘章,千頭萬緒,最後萬流歸宗,綱舉目列,神態自在。

近年來的好萊塢電影則時興了美國影評人Roger Ebert所形容的「網路超連結(hyperlink)」的創作法。電影中的十幾二十位人物,各自有生活空間與愛恨情仇,在編導的巧手串連下,看似陌生獨立的個體卻終於能編織連結成一個生機盎然的故事,近來的《靈魂的重量》和《衝擊效應》如此,十多年前的《大峽谷》和《銀色性男女》亦如此,歐洲電影《殺人短片》和《暴雨將至》不亦都是同樣的創作心法嗎?

我的部落格,以電影為主,所有連結的網站都是我平常經常去看的網站,都是與電影、音樂或文學有關的網站,看到連結,你多少可以猜出我的品味,得知我的生活重心,把超連結的概念發揚光大,就是一個人物,一椿事件的多重論述。這種連結應用到電影上,越是繁複,就越見功力。

然而,最重要的前提是:「你的連結主體是什麼?」

我的網路連結及自身寫作,讓大家看到一位中年影迷面對電影的心態及思考層次。電影創作的主體也要明確,才會讓觀賞者獲致強烈印像。否則就不知所云了。

今天去看了金球獎最佳男配角得主喬治.庫隆尼的得獎作《諜對諜(Syriana)》,散場時,很多人表情凝重,因為不知該如何用最適切的話語形容這部二個多小時的電影。

首先,它有CIA探員,也有衛星暗殺、撞船自殺及綁架脅迫的劇情,甚至還有硬拔指甲的酷刑,每一個高潮都夠人屏氣凝神,但它不陷溺,也不灑狗血,因為它不是007那類的間諜電影,更不像《瞞天過海》那樣的鬥智鬥力,它有一面更遠更的國際現勢藍圖。《諜對諜》的片名讓人有了錯誤的解讀與期待。

其次,《諜對諜》的劇情有如一堂國際政治、財經交易、商業合併、王室奪權、少數民族誓死自衛的當代國際新聞課程,平常不看國際新聞,不關心國際財經,只聽過回教什葉派,卻不知道黎巴嫩真主黨是什麼黨的人,聽起法語和阿拉伯語都像是同一種語言的人,看來自是備感吃力,既不敢嫌棄劇本太龐雜,又不願承認自己的生活太單純,關心與了解的議題太單純了。

其實,《諜對諜》的劇情大意我們可以簡單用一句話來概括:「石油短缺危機下的利潤和權勢攘奪。」但是,導演Stephen Gaghan的跳躍性思考及斷裂式的剪輯手法,有點畫法的手痕,亦有意識流的莫測高深,更發揮了網路超連結的主題連想結構,它是一部向觀眾知性、知識和智力挑戰的作品。

看完《諜對諜》,你很難不沈重,因為主題原本就嚴肅,手法則是撲朔迷離又斷裂,這種考驗,很少有人可以說他都看得懂(因為能夠清楚認出中東人、美國人、官員、油商就已經很難了,更何況還要掌握每一場跳躍場景下的政經背景和利害關係)。

可是,看完《諜對諜》,你也會發現好萊塢正在變,努力要創新說故事的手法。有一天,看電影像上課,有娛樂刺激,還能教你石油產業的政治經濟學,以及CIA打死不認賬的間諜背叛學,還是很有意思的。

李安往事:位子與做事

李安十九日晚上在台北美麗華舉辦了一場《斷背山》派對,親朋好友,電影圈的夥伴,哦,還有官員都出席了,李安是與老友重逢,當然還有很多人是來湊熱鬧,來沾光。

在天涯海角,在榮耀或隱居的歲月中,李安從來不曾冷落台灣,反而是台灣一直找不到和李安的對應角度與對話關係。

中影前總經理邱順清在李安於金球獎得獎後說了一句:「李安留在台灣拍戲,不會有今天成就。」從結果論來看,這句話是對的。但是從過程論來看,這句話也點出了中影最大的問題,沒有企圖心,沒有野心,更沒有能力。李安靠中影發跡,也一直有心回報,問題在於中影掌舵人的規格就是用點小資金拍拍小片,不懂得如何經營手中寶,也不懂得如何經營電影業務。

李安回台灣之前,有中影員工私下情商,請李安公開聲援,讓中影員工能夠繼續工作,繼續為台灣電影奮鬥。站在朋友私下立場,這個請託電話合乎人情,但是李安很難開口,接手中影的新團隊還拍不拍電影?非李安能置喙。新團隊要不要續聘舊員工,李安更無權過問。然而,講得坦白、現實又難聽點,如果李安過問了中影,他要如何向新團隊打包票說舊員工個個適任?過去,他們是有苦勞的,國民黨及中影董事會辦好員工退休是必要的,至於中影要不要重新出發?那真的是重新計議的事的。

有機會做事的人,永遠要提醒自己,是不是即時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而非只做到了自己必需做的事。做想做的事是夢想家,也是實踐家;做必需做的事,雖然有點像公務員,至少還做到了,就怕一切都只是虛應故事。

政壇最近在大搬風,許多官員位子坐不到一年,就又要去找新工作了;許多媒體的掌門人,也因應政壇波動,準備交接,有的人做了二年,有的人做了四年,問題在於從一年到四年,長長短短的時間,誰實踐了自己的夢想?還是繼續在抱怨生態惡質?扯後腿的人太多?

今天看到紐約林肯中心推出了一場「梅爾維爾電影特映會」,映演法國名導演梅爾維爾(Jean-Pierre Melville)在一九五五年的作品(Bob the Gambler / Bob le Flambeur),對象是「年輕影迷會(Young Friends of Film (YFF))」的會員。整整五十年前的舊片了,票價卻高達二十五美元。這是什麼手法?這是什麼文化?

梅爾維爾是法國警匪及黑色電影的大宗師,也是吳宇森的啟蒙老師之一,吳宇森最近就在巴黎忙著重拍梅爾維爾的舊作《仁義》。美國人重視電影文化資產,有各種的電影行銷策略,也有更多的文化傳薪活動,讓年輕影迷認識梅爾維爾只是個活動,卻讓我們看到了主辦單位的熱情和企圖心。

「年輕影迷會」是林肯中心特別為二十一歲到四十歲的影迷特別舉辦的活動,每年有六次機會在大銀幕上重新看到一些影史上非看不可的經典舊作(不是在家裡看DVD哦!),會後還有專家解說,還有小酒會,一些小贈品。

讀到這則新聞讓我想起了徐立功先生在去年底舉辦的《華影一百》影展,票房冷清,最後結算下來,扣除官方補助後,大約賠了二三十萬,其中,這項影展的部份拷貝來自片商贊助,有些則是向電影資料館調片,即使贊助片也要負擔運費,電資館的拷貝使用費也不便宜,但是最大的問題不在經營成本,而是吸引不到年輕影迷來捧場。

「年輕影迷會」在2004年的活動焦點是《壞教欲》和《悄悄告訴她》的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的特映會,合作的演員也一併出席。2005年則是介紹了《巴頓將軍》奧斯卡影帝喬治.史考特的明星兒子 Campbell Scott主演的新片《The Dying Gaul》, 知名女星伊莎貝拉.羅塞里尼 (Isabella Rossellini)和鮑德溫兄弟(Alec and Stephen Baldwin)也一併亮相了,當然,史匹柏、彼得傑克森等人的相見會也是絕對少不了的。會員可以觀星,也可以聽見名導演現身說法。

台灣的電影環境當然不能和紐約比,能和國際巨星會面對話的機會更是不多,不見得要比照老美的做法,然而,鎖定年輕人,開啟年輕影迷的視野,卻是絕對必要的做法,過去一個月中,陳可辛、陳凱歌、李安和關錦鵬等導演都有作品推出,而且都來到台灣做宣傳,但是台灣卻少了一個可以主動串連這些電影人與影迷對話的機制。一場派對接一場派對,應酬完了,一切就散了。

李安開講:人生電影學

電影和人生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李安二十日和詹宏志與誠品舉行了一場聊天會,提到他們在1985年的相遇,後來《推手》的拍攝,踏入歐美社會的關鍵作品《理性與感性》,當然,還有最最熱門的《斷背山》。

第一行的問題是李安丟給現場觀眾的一個問題。

不過,那也是他在紐約大學學電影時,老師曾經問過他的問題。問題雖小,卻銘刻在心,二十多年都不能忘。

可是,親愛的朋友,你要怎麼回答這麼一個問題。

電影是夢幻。人生是寫實?

電影是逃避。人生是劫難?

答案真的可能千千萬萬種,就人生的境界而言,這個問題可能沒有標準答案。

不過,李安的老師給他的答案很簡單:

一, 電影比人生快。

二, 電影有特寫(Close Up)。

電影靠著每秒二十四格的視覺殘留錯覺,建構了一個虛擬又真實的人生,但是電影中的春花秋月,轉眼即逝,腳步匆匆,一切都要緊密連結,迅速更易。人生卻是緩步慢行,尋常日子等閒過的悠悠歲月。

電影比真實人生快,是高度壓縮,是人工製造的,就意味著其中有技術操作的空間,有視線焦點的選擇。

其中,特寫就是很重要的視覺心理學。

我們的人生其實理應都是透過雙眼,透過一樣的距離看待萬事萬物,然而對於關心的事物就會自然特別關注,因而就會放大,就會浮現特寫。同樣去看一齣舞台劇, 觀眾可以各憑所好,還有所在的位置來選擇自己要放大,要特寫的人事,舞台和觀眾的距離都是一樣,觀眾卻可以從自己的觀點與偏好,各取所需。

但是,電影的觀點,電影的視野,電影的特寫卻是導演的選擇,導演揀好了觀點,安排好了邏輯順序,排放給觀眾看的。「我們初看到大峽谷的景觀時,一定會 『哇!』地叫了起來。」李安說:「可是導演就要有本事把大峽谷讓人哇叫的震撼氣勢,透過一定的敘事方式,讓觀眾也有哇叫的感動!」好的電影不是比照人眼用 一個全景來交代大峽谷,從遠景、特寫、人物反應到音樂效果…組合的觀點,景觀符號的剪貼與運用,就會讓你產生哇叫的驚歎!否則就是毫無情感的遠觀,創作者 和觀賞者都無法進入的。

更重要的是,「觀眾看電影是透過銀幕上的人物與影像來看他們自己,悲歡離合都是因為勾動了觀眾自己的情緒和經驗,所以他們才能認同,才能進入,才能接受, 因為他們看到了自己。」李安笑著說:「常有演員拚死拚活了演了半天,卻得不到我一句好話,其實,我常想告訴他們,你們一點都不重要,不會真的有人會花錢去 看什麼大明星演戲,銀幕上的人物怎麼看得彼此不是最重要的,遠不如銀幕下在觀看的人重要,因為是他們的共鳴和解讀,構成了電影最重要的迴響。」

聊天會還有很多主題,都很耐人尋味,今天先介紹到這裡,其他,擇日再說了。

最後有人問了李安一個問題:「影響你最深的經典舊片是什麼?」

李安回答了兩部,一部是柏格曼的《處女之泉》,理由是怎麼有人可以那樣和上帝對話,沈重的北歐風格,嚴肅又大膽的敘事風格,讓他看到了電影的可能性。

另一部則是李路許的《男歡女愛》。李安還記得那天看完晚場電影,他得趕著搭末班車回台灣藝專的板橋宿舍,可是電影的情愛浪漫,讓還有慘綠少男情懷的他澎湃激動,他選擇了走路,讓寒風吹在臉上,讓雨水淋在臉上,走過一個站牌還不夠,再往前走一個站牌吧……

電影和人生有什麼不一樣呢?電影可以重映,可以反覆倒帶,人生不能,人生錯過了,沒有捉住的,或者是曾經捉住的,都只能回味…看著李安的經驗,我相信很多人都願意多幾個站牌,回味一下曾經刻骨銘心的風雨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