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著了魔的彩衣

張柏芝在電影《無極》飾演美女傾城。
古詩這樣說的:「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既然名為傾城,電影中,至少傾覆了四個男人的心。
但是看了她這一身衣服。我也跟著煩心了。

這樣的衣服要怎麼穿啊?
仔細看,底層是乳白的長衫,
接下是一件鵝黃的罩衫,
層次不夠,那就再接一件裎胸,但在胯部繫綁的綠衫,
還不過癮,那就再穿上一件繡有橘色花瓣的紫衫吧。

所以呢,光從袖擺和裙擺上來看,
層層疊疊的衫影,
就在黃綠紫的順序上堆砌了起來。

這樣的衣服要怎麼穿?
於是腹部先綁一道,
胯下再綁一道,
膝上再纏一繩。

傾城和大將軍光明隱居鄉間,沒有僕人服侍,她要怎麼穿這套衣反?誰來幫她綁?想太多了嗎?是的,葉錦添的服裝設計,實踐了魔幻電影「踵事添華」的美學標 準,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美麗到人間絕無的張柏芝,鮑德熹的攝影機也捉住了張柏芝近年來少見的美麗倩影,建構了傾國傾城的視覺說服力。

但是看到她的服裝,你很難不心煩…
女人想的會是這樣的服裝能否蔚為流行嗎?
男人想的會是這樣的衣服要怎麼穿脫嗎?
導演想的是這樣的形象雕塑,能襯托絕代佳人的氣質嗎?
觀眾想的是這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夢幻,何時能在生活中實踐呢…

心煩,就會出神。
出神,就墜入導演的魔障中了。

女人讓男人心煩。就是禍害的開始。

用這樣的服裝襯托角色的「禍水」天性,也許不是葉錦添的本意。卻是我看電影時注意力很難再被權力欲望煎熬的劇情所吸引過去的魔法。

穿上這麼繁複的華服站上稻草鋪就的屋頂,所為何來?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退隱人生,給人的傳統印象就是粗茶淡飯、粗袍糲食的簡淡人生,《無極》中的男女主角幾使退隱山林,也要過著錦衣華服的奢華人生,誰教他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魔法傳奇呢。

魔幻就是不寫實,魔幻就是不按牌理出牌。
你接不接受,喜不喜歡魔幻美學,那是一回事,了解陳凱歌和葉錦添如何替魔幻打造視覺定義,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莎莉波特:YES的主張

英國女導演莎莉.波特(Sally Potter)曾經說過:「我覺得 『 yes』 這個字,是英文中最美麗,也最必要的一個字。」

2003年九月,莎莉來到台北參加女性影展,我曾經和她私下聊了一小時,訪問結束前,順口就問了她一句:「妳下一部作品是什麼?」

「yes!」她的語氣平淡而自然。

錯愕的反而是我:「什麼?」

這回,她的眼神有了笑意:「yes!」

是的,她的新片片名就叫做《yes》,幾乎每一個人乍聽見這個片名,都會先愣一下,才若有所悟地體會出原來「yes」不只是口語中的一個可以靈活交際的應酬字眼,「yes」可以做片名,「yes」也可以有多重涵意。

yes可以是:「是的!」

可以是:「我做的。」

可以是:「好的。」

可以是:「答對了!」

可以是:「太好了!」

當然,也可以是:「我願意!」

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應對場域,不同的問題,一句「yes」的回應,就可以孕生不同的解讀內涵,說它是英文單字中最善變的字,並不為過。如果我們都同意命名是商業體制最重要的一門學問,莎莉.波特想出的《yes》片名,就已經未戰先勝,先聲奪人了。

然而,除了片名之外,《yes》其實有著更強烈的見解與主張,看這部電影,你就可以親眼目擊莎莉.波特逐步往上攀爬,從早期《驚悚》的實驗風格,邁進《美麗佳人歐蘭朵》和《夢幻舞神》的女性主義殿堂,再轉往《縱情四海》那種商業包裝下的層層蛻變;你可以親眼見証到她從最初的跌撞生澀,吸聚超大能量,終至優遊自得,以極其自信和自在的姿態,登上了她的創作巔峰。

《yes》的魅力在於兩個女人,一位是導演莎莉.波特,另一位則是女主角瓊.艾倫(Joan Allen)。

瓊.艾倫從來不是豔星,內歛的光芒是從《白宮風暴》之後才逐漸綻放出來的,後來的《激情年代》》、李安的《冰風暴》到《暗潮洶湧》,她的表現越來越亮眼,然而女人的風情女人最理解,年近半百之後,她遇到了莎莉.波特,看到劇本上寫著莎莉的名字,她就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演這齣戲,到了片場,兩相激蕩後,《yes》堪稱是她成影以來最驕傲的作品。

自信與自在,是瓊.艾倫在《yes》中的身段。

電影一開場,她只能算是怨婦,丈夫從容於賓客之中,和女賓談笑風生,卻對她不理不睬,孤單又落寞的她,卻遇上了黎巴嫩的廚師兼服務生,他的關切、關注和關問,形成了這一場開場戲中最重要的眼神遊戲,她們無需多言,只用眼神交流,即能知曉彼此心意。

郎有情,女有意,餐桌上的眉來眼去,觀眾都明白,演員更清楚,等到瓊.艾倫避往廁所,為了要不要接受誘惑天人交戰時,莎莉避開了傳統的特寫鏡頭,她把鏡頭轉往宴會廳的監視器上。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選擇,傳統電影手法,就是用臉部和眼神特寫來表達男女雙方的電波交流,但是監視器上捕捉到的躊躇、遊移和閃動的肢體情緒,卻另外散發出一股寫實又逼真的力量,因為多數人們面對攝影機時就下忸怩作態,只有不知不覺被監視攝影機捉住的畫面,才是不經意而又極其真實的反應(除非你是工於心計的大陰謀家,否則大家都是寧願接受那被偷偷拍下的畫面所傳送的訊息,就在華麗的鋼琴樂章中,觀眾看到一股情潮的翻捲,期盼著瓊.艾倫正視自己的情欲,做出自主的決定。

接下來的《yes》,就看瓊.艾倫如何處理自己的身體、欲望、家庭和工作。她的決定、享受和展示,都充滿了自信。在情人的臂彎裡,你看到的是慵懶如貓的女人享受著情愛的撫摸;帶著教女去遊泳,身無贅肉的娉婷身材,你看到的是生活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太多負擔;看著她在實驗室裡嫻熟地操作技術,你看到是當代女性獨立自主的氣質。

人都有權決定自己的欲望與意向,女人其實可以和男人一樣,沒有限制,也沒有包袱的。婚姻束縛不了她,道德約束不了她,欲望主宰不了她,一個獨立自主的靈魂,不必向凡夫俗子解釋傳統的戒律與包袱,她自有準繩,也自有忠誠。只是,那一切,對很多人而言,很陌生,很遙遠,更不願去面對。

《yes》是一部特別的作品,《yes》是一部誠實的作品,我所有的文字其實只是個導言,《yes》後來的劇情發展,超越了傳統可以預見的偷情電影,也不是一般女性電影的論述重點,《yes》到底有多特別呢?請大家去看電影吧!

石堅與大衛:青春浪花

六月四日,連續聽聞兩位藝人過世的消息,心頭好生一驚,已經蒼白褪色的青春記憶好像又變得更斑白了些。

 

這兩位藝人分別是粵語片的大反派石堅,以及電視影集《功夫》的影星大衛.卡拉定(David Carradine),石堅壽終正寢,享年九十四歲,大衛.卡拉定則是在曼谷旅館內上吊自殺,享年七十二歲。

 

我對大衛.卡拉定沒啥好感,主要是不習慣也不喜歡《功夫》影集中,他飾演的少林洋和尚甘貴成,那種半調子東方武學或宗教哲學理念的詮釋方式,故弄玄虛,卻莫名所以,好像只要舞弄二三下名詞和形容詞,就可以盡禪宗哲理韻味,唬唬老美也就罷了,要在華人面前演繹這些哲理,還真是有點班門弄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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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後來美國導演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拍攝的《追殺比爾(Kill Bill)》,邀他演出大反派比爾,卻是很有趣的傳承與連結。畢竟,他是《功夫》以降,少數能與亞洲武術連結的好萊塢明星,片中的武士刀或者是少林寺的拳腳功夫,都可以這個選角上找到脈絡連結,再加上他的長髮與邪氣,精準刻畫出殺手梟雄的氣質。

 

我真正歎息的則是外號「奸人堅」的石堅的去世。

 

比我年輕一個世代的影迷或者不會忘記石堅《龍爭虎鬥》中,與李小龍合作對手戲的大反派「先生」戲份,石堅的五官固然盡得奸險神韻,但是他的武術架勢,也是虎虎生風,與李小龍的截拳道對壘,也絲毫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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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最難忘的卻是小學時期,一集接一集看著《如來神掌》的少年往事,1964年時,香港影人在八個月之內拍出了四集《如來神掌》的電影,不但香港紅,台北也紅,當年,一張電影票要十元左右,很貴,但是我也總能央求愛看電影的老爸讓我去過癮。

 

曹達華總是飾演正派俠客,石堅則是必定的反派,在那個角色性格有如臉譜一般清楚鮮明的年代中,同情飾演大俠龍劍飛的曹達華,憎恨飾演鐵面修羅的石堅似乎已經成為別無選擇的自然結果,特別是在《如來神掌怒碎萬劍門》中,曹達華縱然練就了如來神掌第九式萬佛朝宗,但是大戰天殘腳時,卻還是被壓制得喘不過氣來,最後還是得靠著蕭芳芳飾演的小龍女一劍刺進天殘腳的死穴,才能破敵制勝的關鍵戲,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像極了《新天堂樂園》中常常目瞪口呆看著大銀幕影像的那位童星托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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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當年,香港電影工作者靠著巨大的模型(天殘腳會隨著鐵面修羅發功後,逐步變大)以及簡單的金光特效(象徵正派俠客的掌風),就實踐了武俠電影的傳奇夢想,雖然所有的演員基本上都只是嗤牙裂嘴,裝腔做勢,卻已足以勾引觀眾進入神往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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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的年代,簡單的創作環境,一樣有著天馬行空的表現方式,對照起今天繁複的電腦操作,當然益顯寒傖,卻也讓我油生懷古之情,因為只有在那樣的時空環境下,我才聞嗅到一種土法煉剛的草根香。

 

我們不太容易同情反派,但是石堅的反派卻是標誌鮮明到讓人不想忘記。時隔多年,他在銀幕上展現的奸邪和陰笑,對照著我整理出來的幾張劇照,或許你也看見了四十多年前的銀幕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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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特影展:梅林茂出頭

少了華人電影,世界電影的拼圖就少了一角,世界電影音樂缺了華人電影音樂,當然也是殘缺與遺憾。

比利時根特國際影展每年十月都會舉行世界電影音樂獎的頒獎與演出活動,從入圍到得獎,品味都不俗,很受國際配樂家的重視。影展今年是第卅六屆了,但是過去一直以好萊塢電影為主體,歐洲電影為輔,從今年開始,主辦單位終於把焦點放到了亞洲,不但要介紹日本動漫作品,同時還有華人電影的專題。

重視華人電影,原本是好事,可是主辦單位選擇的焦點作曲家卻是請到了日本作曲家梅林茂 (Shigeru Umebayashi)來指揮一場電影音樂會。不是譚盾,不是黃霑,亦不是李泰祥、羅大佑或史擷詠,自然讓人有美中不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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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梅林茂除了早期曾與日本大導演鈴木清順合作之外,真正揚名國際,還是得力於他陸續華人導演的合作,除了王家衛的《花樣年華》與《2046》,再加上張藝謀的《十面埋伏》和《滿城盡帶黃金甲》,以及李連杰的《霍元甲》,劉偉強的《愛無間》和洋片《人魔崛起(Hannibal Rising)》,他的國際知名度確實因為電影製作規模及國際發行的普及度而大大亮眼,因而也悄悄成為華人電影音樂的代表人物了(好歹他也得過金馬獎)。

本屆根特影展安排了不少中國電影,其中,曾以《圖雅的婚事》獲得柏林影展金熊獎的大陸導演王全安和女主角余男都獲邀為國際評審團評審,也算是今年根特影展的另類中國風情了。

梅林茂的音樂會當然值得期待,但是我更想知道的是十月十七日舉行的世界電影音樂獎中,會不會有華人電影音樂入選?甚至得獎?若有,這才是重要的突破,否則都還是看歐美作曲家表現,今年的華人小秀也不過是一朵小花而已。

6月6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非誠勿擾》

會用歌,又敢用歌,就是深諳電影煽情術的高手,中國導演馮小剛很會用音樂和歌曲來煽動人心,特別是情歌。

老歌,有既定的情感記憶,用得巧,才能發威;新歌,則是量身打造的產品,理應韻味合宜,才不會徒勞一場。不論老歌或 新歌,馮小剛的選擇與安排,無非都是緊貼著電影音樂最基本的「點題」與「抒情」本質,他的最新作品《非誠毋擾》雖然用的是舊曲,卻都能在感性範疇中兼具了理性思辨,很能撼動人心。

《非誠毋擾》基本上是一齣中年人的愛情傳奇,期待、懸念與折 磨,都是愛情世界的必備元素,馮小剛選了「夏之雪/The Water Is Wide」和日本作曲家谷村新司的「昴 すばる 」兩首歌曲,不拘泥於不沈溺於歌詞意境(甚至連歌詞都不加譯注解),而是從旋律中散發悲情,激發感懷,可以體會他假音樂來使力的創作思緒。

本段音樂:

《夏之雪》原聲帶

《昴》

《另一種鄉愁》

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

最新電影:《非誠勿擾》

《非誠勿擾》是陳國富1998年作品《徵婚啟事》的翻版新拍(陳國富還在本片掛名總策畫),馮小剛採取的是用偶像劇的手法做包裝,直接從當代男女共同關心的情感盲點淬取精華,鋪陳一則當代愛情神話。

從偶像劇的觀點來看,《非誠勿擾》確實很努力地遵守了「明媚風光、異國風情和前衛男女」三條公式來演繹故事,差別在於「徵婚」屬於「前中年期」男女的愛情專利市場,與偶像劇依附最深的「浪漫青春」有著一段距離遼闊的身心差距,年紀、心態與事件既然都不同,《非誠勿擾》也就順理成章轉化成為「中年偶像劇」,而 且把最大的化學變數交給了葛優飾演的男主角秦奮。

本段音樂:《易希:曙光》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台北電影節系列之一:《東邪西毒終極版》

一年一度的台北電影節即將於六月底登場,本周起,我們要開始介紹今年影展的參展作品。

很難再有的黃金組合/阿飛正傳之後的靈光傳奇

顛覆金庸/顛覆武俠/禪宗裡的一句偈語:旗未動、風未動、是人心在動。

王家衛的電影;比較一下陳勳奇的原版音樂

本段節目中要送聽友電影首映會的電影票

作品是《霍頓的鐵道人生》

請注意節目中問到的題目,以Call-in方式答題。

並請早日到台北市東興路四十七號七樓來拿電影票,映演時間是九日晚間

本段音樂:

《東邪西毒終極版》原聲帶

《東邪西毒》原聲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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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小時 第2部份

電影音樂:《莫利克奈/莫瑞康尼》來台演出

大師親口告訴我,他的名字應該唸成:莫利果內。

五月卅一日的音樂會的感想是;大師把一生最好的都給了台北影迷與樂迷。

安可到了第四曲時,只証明,他真的很滿意台北之旅

二百人的合唱演出,讓氣勢能夠出來。

他也解釋了什麼是電影音樂:

01.黑澤明電影中人在草叢中行走的沙沙聲

02.《四海兄弟》中的五分鐘電話鈴聲,創造讓人不寒而慄的聲音

年度回顧:十二大外片

年底就是回顧的時刻,愛看電影的我,今年看了200部電影,曾經興奮狂喜,也曾經沈沈睡去,歲末時刻,打開日記,翻檢部落格的寫作文章,選出了十二部讓我停駐、思想、歡呼與讚歎的作品。

我的年度十二大外語電影都是2005年曾經在台灣的電影院映演過的作品,除了《東尼瀧谷》和《YES》是金馬獎影展的映演作品外,其餘作品都是在商業體制下映演的作品,有幸能與這些傑作打照面,見証創作者的火花,其實,就是一種幸福。重新回顧,檢拾排列自己的幸福,又是一種豐盈的感動。

12. 《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2005年最精彩的系列前傳電影。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以追溯手法探究了蝙蝠俠中恐懼與憤怒的人格特質,闖進蝙蝠俠心靈宮殿,再以流暢影像建構了動漫電影罕見的脈動節奏,提供了娛樂電影不可或缺的速度力量。

11.《偷情(CLOSER)》: 舞台劇提供了豐富的文本,然而導演麥可.尼柯斯更在選角和場面調度上,讓男女情欲世界的心理掙扎和欲念衝動,呈現了富饒生命哲學及口角趣味的內涵,兩對男女主角準確演譯了浮世男女的嘴臉。

10《幸福黃色電影(TORREMOLINOS 73)》:2005年來最有趣的荒謬喜劇。相對於蔡明亮用A片書寫人生寂寞,西班牙導演Pablo Berger則是從窮困夫妻從事黃色電影的拍攝實務中表現了人生的荒謬。男主角賈維爾.卡馬拉(Javier Cámara有荒謬唐突的逗趣表演,又有莊重的電影夢幻,亦莊亦諧間完成最荒謬的真實。

09 《YES》:對女性議題探索不遺餘力的女導演莎莉.波特,從容展現了女性對自己的身體、欲望和夢想的自主特質,不標示口號,卻以實際行動表達濃烈的性別主張及對異性的尊重,不論是主題或風格,都讓人一新耳目。

08《萬惡城市(SIN CITY)》:漫畫改編電影最具創意與實驗風貌的作品,導演羅德里奎茲(Robert Rodriguez)的強烈視覺風格與色彩運用,把電影的視覺震撼推向一個全新的領域。稱職又犀利的演員表演以及多元敘事,多重時空的交錯進行,也同樣豐富了觀影時的邏輯運算。

07 .《東尼瀧谷(TONY TAKITANI)》:這是一部美學形式精準卓越的作品,日本導演市川準(Jun Ichikawa)採用低限主義的敘事、攝影和音樂美學,將村上春樹小說筆下的富饒物欲人生中的空蕪精神狀態,做出精準對話與詮釋,堪稱是2005年最有特色的文學改編作品。

06《點燃生命之海(THE SEA INSIDE)》真人實事,嚴肅又無解的安樂死選擇問題,西班牙導演亞歷山卓.亞曼納巴〈ALEJANDRO AMENABAR〉以平實的敘述手法帶著觀眾進入一段感性旅程,男主角以全然麻庳的肢體和平緩卻堅決的眼神,準確詮釋出絕望中的尊嚴。

05《5X2愛情賞味期(5X2)》:法國導演佛杭蘇瓦.歐容以倒剝洋葱的首尾顛覆手法讓觀眾以全新的視野見証了一段愛情的誕生及終結,在預知結局的手法重溫情愛世界的狂熱與煎熬,開啟了傳統情愛電影少見的反省思維及前瞻面向。

04《金剛(KING KONG)》:奇幻電影的娛樂刺激效果,是大眾電影的基本要素,導演彼得.傑克森挾著對新式科技的嫻熟操縱技術,成功打造了目不暇給的視覺奇觀,更以細緻的心理鋪錬,讓野獸與美女的心路歷程都能更清楚的流動脈絡,完成神話般的傳奇論述。

03《原罪犯(OLD BOY)》:莫名其妙的冤獄,不明就裡的生命報復,導演朴贊郁以華麗的運鏡和天馬行空的敘事結構,鋪陳了懸疑電影的肌理,再以冷熱交纏的美術效果,迷亂了真相追尋的焦點,卻呼應了戲劇人物的內心吶喊。

02 《衝擊效應(CRASH)》:人生若是一段織錦綢緞,編劇出身的導演保羅.哈吉斯(Paul Haggis)就在這塊錦布上縱橫來去,從局部逐漸擴大到全貌,從個體呼應到眾生,強烈表現出都市文明中人際關係的疏離與恐懼。

01《孩子(L’ENFANT)》:一段看似隨意取樣的生命插曲,卻是高度濃縮的戲劇樣本。兩個少不更事的少年男女,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生命課程中,驟然面對一個新生命時,那種由內外而的惶惑不安,那種行動的焦慮與失控的道德判斷,展現了大師的精煉自在

年度回顧:九大華語片


今年的華人/華語電影產量不多,傑作更不多,硬要排出十大,會顯得勉強和不情願,如果能夠將還沒有公開上映的作品一起算進去,今年的華人/華語電影我勉強可以湊到十部。

但是因為我個人還滿有感覺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深海》和《孔雀》三部電影,都還沒有排上檔期,很難因為個人的工作方便先看到了部分作品,就硬要將這些作品列入十大榜單中。不過,《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深海》和《孔雀》三片都會在2006年公映,既然如此,就把機會留待2006年吧。

09.關於愛(台北篇):易智言導演以語言的曖昧表現出亞洲青年跨國文化的價值碰撞,荒謬的語言困境,卻鮮活地反應出人間情愛的疏離本質。

08. 頭文字D:劉偉強、麥兆輝將日本流行漫畫改套進港片模式,結合台港青春偶像實驗跨越地域的文化移植工程,節奏和趣味的掌控,超越了選角和語言的生硬與出格。

07. 天下無賊:中國導演馮小剛改寫公路電影的模式,狹窄的車廂空間和熟練的場面調度,以及精準的演技對抗,讓創作前提稍嫌做作的題材,有了自在的生命。

06. 黑社會:杜琪峰導演再度展示了他駕馭空間與時間律動的功力,雖然角色雕塑略嫌刻板,然而氣氛掌控極佳,幾場黑社會龍頭的談判競賽,暗潮洶湧的力道躍然銀幕,反應了環境與人物之間的命運關連。

05. 天邊一朵雲:用鮮明的情欲象徵,對照荒蕪文明下最寂寞的靈魂,以及最難溝通的肉體,導演蔡明亮大膽觸碰情色禁忌的手法,兼具了歌舞場景的天真浪漫,又挑戰了演員肉體的禁忌尺度。

04.面子:遊走在華人既古典又現代的兩極維,導演伍思薇以女性的敏銳觸覺大膽探討了女性要求身體與欲望都能夠自主決定的時代吶喊,輕快的喜趣節奏,愉悅而不誇張,開啟了華語電影更寬廣的創作空間。

03.如果,愛:陳可辛致力恢復消逝已久的歌舞電影傳統,劇情設計雖稍嫌一廂情願,但有後設語法的時空對比趣味,以及華麗與清冷兩相對照的攝影,再加上精心打造的音樂與歌詞情境,堪稱是水準以上的商業作品。

02.愛神─手:精準的聲音展示,悽愴的時光流逝,空間與時間的對位、錯亂在王家衛導演和張叔平一貫水準的操作下,具現了飽滿豐盈的生命力,也示範了如何在精緻的小品中展現高密度的勁道。

01.最好的時光:侯孝賢導演更上層樓的年度力作。三段時空,三種美學,三種刀法,雕塑出以他最熟悉的六0年代回顧,他最大膽的世紀回顧,以及他最迷茫的2005年時代精神探索。

2005電影趨勢觀察報告1:正音的必要

歷史的浪潮是無情的,大浪來時,歷史的面貌就會隨洪流而改寫。2005年有那些值得重視的發展潮流呢?

第一個答案是:語言。

不能操作合乎身份的語言,不能用語言傳達劇情精神的演員,很快就會被時間給沖刷淘汰的。

支持我論証的兩位主要演員是鄭秀文和楊雅慧。

她們的國語都很不流暢,都不合符演員對口語表情的掌控,可是楊雅慧前途大好,鄭秀文卻前程堪慮。為什麼?

要先從梁家輝談起。

梁家輝說起國語,有一股特別的腔調,一聽就知道他是香港人。所以,《雙瞳》裡聽他努力說國語,觀眾就是很難認同,挑剔他不像台灣警察,雖然他是外事警察,就算是香港僑生好了,他的孤僻個性勉強可以和那一口香港國語扯上一點連結,然而,就是說服力不夠。

2005年,梁家輝交出了兩部擔綱作品,《黑社會》裡的大D,他好像成年的過動兒,粗口連篇,可是生命力何等旺盛自如;反觀他在《長恨歌》裡,每一開口,你都知道他不屬於上海那個城市,最多只是個過客,沒有軀殼,也沒有靈魂,冷冷地訴說著他的相思和惆悵,沒有辦法帶領大家進入王安憶的小說世界中。我的意思是:他是十足的香港人,只適合香港的水土,演出香港人物。

這樣的論述,也許有人覺得太苛,對多數的老外而言,華語就是華語,南腔北調也都是華語,不必挑剔。偏偏,你我就是華人,你我的耳朵就是比老外尖,就是聽得出來誰的腔調有神無神,就受不了那種水土不服的聲音刺激。

同樣地,我非常迷戀《孤男寡女》、《瘦身男女》和《我的左眼見到鬼》裡的鄭秀文,迷糊又可愛,傻氣又豔麗的造型與戲路,風情萬種,那些版本的電影中,她的廣東話恰如其份顯示出她從心口中自然展現的生命力,鮮活有勁。可是,《長恨歌》中,不管她有多努力,開口就是錯,開口就讓你覺得她投錯胎了,不該強要用香港口 音去詮釋一位道地的上海女郎,那種不像就是不像的悵然,對照起《美麗上海》中的王祖賢與顧美華,何等相似啊!

楊雅慧在《面子》中飾演美國長大的華人孩子,國語說不好,帶點怪腔調,或者找不到適切的字眼表達自己的心情,卻是符合那個環境背景的現象,可以讓觀眾接受的。因為她的華語能力就非常吻合那個角色的成長環境,一旦她說起英語時,流暢自如又充滿自信,不時還有生命的智慧機鋒,無需再多做琢磨,就讓你知道,她是一位很會善用口白能力替自己的表演加分的好演員。

同樣的情況,用《功夫》的雙版本作品來對比,語言的魅力就更加清楚了。粤語版的《功夫》,每位演員講著嫻熟的母語,散發出角色的趣味與威力;然而,再看國語版的《功夫》,突然就讓人油生出不耐又粗俗的厭憎感。

配音是不得以的行動,配音可以補強演員的語言缺障;然而,配音也可以折傷了演員的華采。

在配音的年代中,傑出的配音員讓只能演一口台灣國語的柯俊雄搖身一變成了華北漢子的英雄人物;同步錄音的環境中,他因而只能以士豪魅力來詮釋本士人物了,他在電視劇《孽子》中曾經努力要操弄外省老兵的南腔北調,卻給人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不倫不類感覺。

語言條件可以加分,也可以減分,問題就在於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與界限,找到自己最適合的空間。

演員的語言失真,是最致命的傷害,你永遠忘不了周潤發、張震和楊紫瓊在《臥虎藏龍》裡的語音尷尬,2005年的《七劍》更讓黎明和楊采妮的魅力在孫洪雷和張靜初的襯照下,完全失去顏色。

同樣地,南韓女星金喜善在《神話》中和《七劍》裡的金素妍一樣,都講不了幾句漢語對白,只能當起花瓶,起不了感人的戲劇力量;《無極》中找來了真田廣之和張東健,雖然大家都努力學了中文 ,咬文嚼字之間就是生硬不自然,完全不能像操作母語那樣,用聲音表情來裝點自己的內心、氣質與戲路。那種尷尬,就像周潤發、李連杰和章子怡去演好萊塢電影時,英語就是僵硬拙笨的情境一般。

口音改不了,楊采妮和梁家輝就很難在華語電影的空間中走出自己的道路;口音能夠脫胎換骨,機會就多了許多,語音曾經生澀稚嫩,但在長期接受語言訓練後,張震卻有了讓人耳目一新的表現,他在《愛神─手》中,不被鞏俐把戲吃掉,關鍵就在於他的聲音有情,有自己的性格了。

至於台灣演員中,李康生、陳柏霖和桂倫鎂的口白同樣是需要精進磨練的,要清楚,要達意,要有神,不是老悶窩在嘴中就可以靠外型取勝的,語言的歷史洪流已經鋪天蓋地而來,那些演員能夠浮出水面,不被洪流淹沒?2006年即將會有更清楚的容貌和結果的。

2005電影趨勢觀察報告2:全球化浪潮

2000年,李安在《臥虎藏龍》中網羅了中港台三地的知名演員。

2001年,陳國富在《雙瞳》中找了梁家輝搭檔劉若英,更禮聘了好萊塢影星大衛摩斯。

擴大演員的陣容,除了忠於劇本的創意,激發演員競技之效,透過各地影星市場上的票房磁吸效應,創造更大噱頭,正是電影營運上最重要的考量。

《英雄》如此,《十面埋伏》亦然。

2002年之後,華人電影的視野,不再局限於華人市場,而是更向亞洲市場放大。

《三更》系列電影的誕生,集合港韓泰的創意新秀拍出三種風格,三種語言的驚悚電影,不但產生文化對比效應,更在三地產生重點各殊的魅力效應,讓電影有了更鮮猛的生命力。

同樣的思維,同樣也出現在王家衛的《2046》,雖然日星木村拓哉的光彩最後都被台港明星給吃光了,但是前進日本,《2046》的巨星魅力,依舊有著一般電影難以企及並比的威力。對音樂有超強敏感力的王家衛,更是早就重用了日本作曲家梅林茂和德國作曲家比爾.若般的音樂色彩,打造了電影獨特的國際轉換媒介。

混血思維的行動,在2005年攀上了一個新高峰。關鍵在於更多的電影創作者開始不以本地市場做為唯一的考量,國家的邊界正在消失,文化的藩籬正在崩毀,跨國跨洲的新混血世界正在成形,而且兵分兩路,分別在幕前和幕後結盟。

例如,三段式電影《關於愛》是日本、台灣和中國影人的跨界合作。三地影星、三個城市,三段愛情故事,就在文化、語言、生活到明星的交流碰撞,激發出混血的戲劇和票房效應,製片人的企圖心與執行力,具現無遺。

例如,徐克的《七劍》找了川井憲次來替電影配樂,陳凱歌的《無極》找了《神鬼奇航(Pirates of the Caribbean: The Curse of the Black Pearl)》和《K-19(K-19:The Widowmaker)》的作曲家Klaus Badelt來配樂,國際色彩的融注還沒有看到鮮明的結果,但是風潮已然成形。

只可惜,技術的水平比較齊一,演員的混血成果則顯得尷尬而勉。多數的混血,只是為混血而混血,形勝過實,混血只有外貌,未能在內涵上產生鉅量質變。

《七劍》找了韓星金素妍;《神話》找了韓星金喜善。她們的容貌都很迷人,而且不只是在南韓有票房魅力,在台港地區同樣有吸聚人氣的效應,但是,劇中角色都只是一個軀殼,沒有靈魂,沒有難忘的對白,華人不會因而喜歡她,喜歡她的韓國影迷,不會失望嗎?不會排斥嗎?當你看到《尖峰時刻2》中有如花瓶的章子怡時,你不曾訕笑搖頭嗎?同樣地,Mallika Sherawat在《神話》中飾演的印度公主,又有多少的靈光呢?台灣人看了沒感覺,印度人就有嗎?

答案或許見仁見智,但是泛亞洲的合縱聯盟風潮,持續不斷,接下來,2005年的最後一個月裡,《如果,愛》找了韓星池珍熙擔任記取人生失憶片段的蒙太奇魔法師;《無極》找了韓星張東健和日本明星真田廣之擔任既對抗又合作的主僕角色。他們都是知名國際影,也全力以赴學習新語言,適應新的表演方式,然而,他們交出的成績單,也是形似,勝過骨肉靈魂的全面移植。

陳凱歌訪台期間,我和他談了兩次話,混血議題自然也不可少,他的回答,剛好可以替2005的現象觀察做結論:

問:《無極》找來了日本影星真田廣之、南韓影星張東健、香港影星張柏芝和謝霆峰來擔綱演出,而且要求他們一律要說普通話中文,確實,他們都很努力學說中文,雖然還是生硬不寫實,勉強只能以南腔北調來形容,畢竟缺少了聲音表情的力道,但若不是這麼吹毛求疵,你這回泛亞洲的明星陣容,應該是把市場做大的另類思維吧?

答:一點沒錯。歐盟的出現就是最鮮明的啟示錄,歐洲成了共同體,國與國的邊界不見了,文化市場的融合更是鮮明,匯聚成一個強有力的文化經濟共同體,亞洲在這方面的合縱連橫效果相對就弱了,我不是鼓吹要放棄國族觀念,而是從現實層面來看,大陸年輕人看日本動漫作品,沒有障礙,看南韓的《大長今》,沒有文化隔閡,如果從集結亞洲菁英,壯大亞洲市場的觀點來看,這一池子水如果強力攪動之後,匯聚出來的能量是非常驚人的。

我並不是說強要張東健或真田廣之來說中文就符合了古時「四夷來朝」的封建思想,在歐洲邊界都巳解體的今天,日韓演員來演中國電影不算意外,中國演員去演日本片也不必大驚小怪,因為語言扮演的不是統治角色,總的來說,張東健和真田廣之的中文成績其實還過的去,我不可能要求他們各自說自家母語,統一配音更是奇怪,學習漢語演《無極》是很自然的結果,他們也很堅持要這麼做。

無極:專訪陳凱歌

問:在《無極》中,明顯看到你的風格改變了,從美術、影像到敘事風格,都極盡雕琢能事,變得不再像是以前的你,這種變化是怎麼出現的呢?你為什麼要變動得這麼巨大?

答:那是一個大時代、大環境的問題。我深刻感受到中國電影己經走到了存亡絕續之秋的關頭,不變法圖強,就只能被好萊塢給整個吞噬了。

以前的中國電影是製片廠時代,不需要考慮市場反應,片廠有國家編列的預算,導演提出創意,選好題材就可以來拍片,那個年代的步伐是緩慢的,你可以安步打造自己的夢想。像我就很懷念1984年用了35萬人民幣去拍《黃土地》時的那種快樂;但是九0年代中期後,中國的電影環境改變了,好萊塢電影進來了,市場起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製片廠必需自負盈虧,創作者立刻就感受到市場所帶來的嚴肅又沈重的壓力了。

我當然可以繼續拍像《和你在一起》這類的小品電影,格局不大,影響力不大,卻是個人意念的絕對實踐,然而,新時代的華人創作者面對是重新找回觀眾看自家電影的熱情,那需要全面的思維,一定要形成話題,才能帶動票房,才能造成影響,才能讓十三億的人口恢復看華語電影的信心,找回看自家電影的樂趣。只有風風火火地扯旗吶喊,人群才會蜂擁而至,才會有影響力。再不這麼做,中國市場就全部沒有了。

簡單說,就是要放棄小我,完成大我。不論各界對《無極》的評論是眨或褒,大陸單日首映票房高達兩千一百萬人民幣(約八千四百萬元台幣),就意謂著我要鼓動風潮的目標是達到了。

問:可是,一定要變得這麼徹底嗎?

答:我可以舉遊民為例,為什麼美國紐約街頭有很多無家可歸的遊民,中西部卻沒有,那是因為市場夠大,所以就會出現多元文化現象。電影市場最重要的前提就是要「有容乃大」,盡量去開發各種可能,一旦市場多元化了,文化景觀就一定更壯大了,《無極》開拓了魔幻武俠的市場,但也只是我創作生涯的一部作品,並不代表我將來都要拍這種類型的電影。我還是會回頭拍一些小規模,有誠意的作品。

而且,《無極》的美學與敘事風格雖然起了大變化,但是有些寫在DNA裡層的基因性格是不會變的。陳凱歌的個人印記還是潛伏在某些角落中的,你可以在《無極》中看到許多我對當代生活的感喟,例如《無極》的英文片名叫做「The Promise」,就試圖透過傾城、光明等人和滿神的約定故事,來表現當代人根本不相信人和人之間有「誠信」的普遍現象。

中國不像西方世界有深厚的宗教信仰,遇上變動快速的新社會,過去所信仰的精神價值就極易遭到破壞,中國開放之後,巨大的貧富差距因而衍生出多少為富不仁的悲劇?在變動的大環境中繼續保持不變的格調,反而成為稀有的美德,張東健在《無極》中飾演的昆侖就是我想要表現的最完美的人類。他的生活可以是簡單之至,他或許因為身份低下被人所鄙夷和歧視,但是他的信仰不變,誠信不變,他比其他的每個角色都要更有尊嚴。

問:你求變的心情躍然銀幕,可是為什麼不像《臥虎藏龍》走傳統武俠小說的路數,另外去開闢「魔幻武俠」的新路?

答:我一直對文學保持濃烈的興趣,也很熟悉南美作家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的魔幻小說作品,魔幻小說就有如一個世界的兩個面向,是用三稜鏡來看待、解讀當代的人生。更重要的是,我們的人生就是最大的魔幻,我們住在這個高速運轉的星球上,「坐地日行八萬里」而不自知,完全不曾意識到生命就是最大的奇蹟。

我一直對於規規矩矩拍純粹的武俠小說,毫無興趣,但是我承認,武俠就是人的腦子裡蹦射出來的最大魔幻,誰真的能夠飛簷走壁?誰真的能夠打掌風、運神功?然而,你就是能接受武俠世界那些完全不寫實,極其魔幻的點點滴滴。

不過,我更想做的卻是東方魔幻。中國有「山海經」,夸父追日、精衛填海和嫦娥奔月的傳奇,那是多大的動能啊?每一則神話就都蘊含著整個民族的成長力量,所以《無極》中的雪國人就可以快速地往前奔跑,那種動能,就是來自東方神話的靈感。

問:從神話的源頭解讀《無極》固然有趣,但是《無極》的結構卻明顯有莎士比亞名劇《馬克白》的影子,馬克白要自立為王,真田廣之的大將軍光明也有濃烈的野心,更重要的是你塑造了滿神這個類似女巫的角色,她不但可以預見未來,她的預言甚至決定了角色的命運。你的想法是什麼?

答:《無極》的故事大綱出來後,西方朋友就曾指出有《馬克白》的影子,但是平心而論,我和張炭在構思劇本時,並沒有想到《馬克白》,或許是因為平日我也很熟悉馬克白的故事,潛移默化之中受到了莎翁的影響。

有的朋友還建議我乾脆就把滿神的角色都給剪掉,直接讓主角開打就好了,廢話那麼多做什麼?但我很堅持,那是想像力的問題,我們要開創華人電影不曾有過的景觀與故事,人與神的對話,人與神的盟約,就可以替電影輻射出一般意想不到的情境。

問:滿神的女巫角色超越了傳統華語電影的角色設計,但在電影中卻顯得頭重腳輕,她和光明將軍的盟約是牽動劇情的關鍵,甚至她還以將軍的英雄淚做賭注,可是看到最後,卻沒有任何的交待,這麼大的製作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缺失?

答:一切都是片長惹的禍,《無極》的公映版應該有128分鐘,可是各地的戲院都不願意接受這個長度,最後被迫剪掉七分鐘的故事,成了你們在台灣看到121分鐘版本,我剪掉的戲份就是最後滿神和光明將軍驗收諾言的戲份,不是沒有拍,更不是忘了拍,而是遷就現實的無奈,我相信將來能夠放進DVD中,讓大家更完整地看到滿神和其他角色的互動結局。

問:你集結了《臥虎藏龍》的攝影鮑德熹及美術葉錦添合力打造了一部高度華麗,完全顛覆了你以往的美學風格,有人讚歎極美,有人卻嫌太過飽滿而做作,你為什麼變得這麼劇烈?

答:先談鮑德熹吧。他是我看過最多情的攝影家,很少有人年過五十了,還像他那樣積極追求突破的可能,他對鏡頭的要求甚至比葉錦添還更嚴苛。我最初和他溝通的理念就是要從情字著手,紅還要更紅,白還要更白,要絕對的強烈和濃豔,不走中間路線,他連每一瓣海棠花瓣的顏色都不放過,有時嫌太淡,有時嫌太豔,他就是要求色澤齊一,也唯有在這麼嚴格要求下,才能打造出雄峻偉奇的視覺奇觀。

當然,鮑德熹對於時空轉移的攝影技術也很有見解,電影中張東健穿上鮮花盔甲,戴上面具要去決戰的場景,背景只是黯淡的黎明曙色,卻只在連續運動的近中遠景三個鏡頭剪接下,所有不必要的過程都刪去了,剩下的只是慷慨赴義的悲壯豪情。簡鍊的美學他也同樣掌握得很好。

後來,張東健帶著張柏芝在草原上奔跑,一片羽毛飛下,那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光,讓人無可抗拒的甜蜜滋味,但是同樣把一片羽毛,飄呀飄的,飄到謝霆峰眼前,卻成了最大的挑釁與羞辱,也成就了他非殺不可的念頭,非要破壞不可的憤怒,一根羽毛,看在不同人的眼裡就有不同的意義,只有多情的人才能體會其中奧秘,也才能捕捉到微妙的韻味。

至於葉錦添,我只能說他是個瘋子。他的眼睛就是能看到我們平常人所看不到的事物,才會成就奇幻般的美麗。他在《臥虎藏龍》中基本的色調與設計都是寫實的,樸素中帶著淡清風情;但是我要的《無極》卻是濃墨重彩的,要大開大闔,盡情揮灑的,敢於追求大的氣象,才能在「流暢的詩意中再見東方美學」,那是西方人無法想像,也無法做到的,這種東方韻味正是我要的。

問:可是我更懷念你在《霸王別姬》和《百花深處》中所實踐的「淡極始知花更豔」的極簡美學。

答:中國人的美學傳統深受唐傳奇及明清筆記的影響,深信文字越淡越好,追求以最簡鍊的筆觸來描述人間情事,因為用字越淡,效果越是濃烈。我個人最傾慕的盛世王朝,不是一般人所說的漢唐,而是西晉和南宋,因為這兩個朝代的文明把華麗隱藏在樸素之中,好比食客在享受生魚片吧,師傅端出來那幾片工工整整的魚片,你卻很少去思考那要是多快的刀,多利的刀,才能把魚肉切得這麼細緻,利害的師傅就能讓你在簡單樸素的魚肉中,看得汗毛直立的。

不過,《無極》中的「淡極」卻不是用在景物上,而是人物。一方面是題材不適合,一方面則是表現的重點不一樣。

就以藝術追求的真善美境界為例吧,善是一種行為標準,美則是見仁見智,真則是人的本質,最難躲避與隱藏的本質。《無極》中的角色除了張東健之外,就以謝霆鋒的無歡最真。他雖然壞,卻是真小人般的壞,毫不畏縮,也毫不遮掩地對著觀眾做出他所有的心情和動作,要把他的壞表現出來給大家看。

問:《無極》給人的視覺印像卻不只是不再淡極,而且不時會脫序出格,例如張東健拖著張柏芝狂奔,結果就像是放風箏一樣,讓張柏芝飛翔上了天去,那是一個狂野脫序的狂想曲,卻也創造了觀眾看戲時的暴笑結果,你不擔心嗎?

答:偶而,也讓我玩玩出格的遊戲,不見得一定要那麼篤守文法,強調什麼微言大義吧,拍那場戲時,我心中想的就是毛澤東的詩:「鯤鵬展翅九萬里,翻動扶搖羊角。背負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間城郭。」魔法電影中最特別的就是能夠尋覓開發出新視野,背負青天朝下看是何等氣魄,觀眾的笑聲,就是因為他們從來不曾期待這麼新鮮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