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看了《南方紀事之浮世光影》,我真的不知道台灣有一位前輩畫家黃清埕。
不是這部電影,我完全不知道二戰末期,曾經有一艘從神戶駛往基隆的輪船「高千穗丸」,被美軍潛艇的魚雷擊中,船上一千多名乘客多罹難,其中,就包括了黃清埕與他的鋼琴家女友桂香。
很多人讀過白先勇的「謫仙記」,文中提到在大陸陷共前夕,曾經在上海外海發生了太平輪沈船事件,死了不少國民黨高官,因而改變了女主角李彤的命運。
但是太平輪沈船事件到底怎麼回事?台灣的媒體和史書,一直噤聲不談,一直到二十一世紀,民進黨族群事務部才拍出了一部細說重頭的紀錄片《尋找太平輪》,才讓我見証了小說中的沈船意外,其實不是故事,而是確有其事。
電影的功能之一,就是開啟觀眾的視野,帶領觀眾進入一個完全陌生,卻百花燦爛的生命花園。
前提是,電影要迷人,要能感人。這種苦心孤詣打造的知識啟示錄,才能深遠,才能廣大,才符合電影創作的始意,才會讓更多的人在看完電影之後,急著要去認識黃清埕。
畫家電影難拍,大名鼎鼎的畫家故事亦難拍,名氣不夠大的畫家更難拍,黃玉珊導演執導的《南方紀事之浮世光影》面對的是三個難題。
首先,是傳記翻譯的問題。
《南方紀事之浮世光影》的重大工程在於重建日據時期的台灣文人錄,因為那段殖民地的歷史,隨著日本戰敗而埋入歷史灰燼中,國民黨主政後更不願多提,不少文人軼事不但因而淹沒,甚至連野史都排不上。正因為多數人不熟悉黃清埕,所以電影中花了相當篇幅,以類似傳記片的手法,透過第三者的觀點和口吻來憶述,而這正是削弱全片力量的關鍵之一。
電影不能只翻譯文字,不能把畫家的傳記生平透過別人的嘴再唸一次的。那是死譯,不會動人的,藝術是要提煉再生的,就像《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一樣,編劇和導演無一字來訴說畫家維米爾的生平,可是他的畫作、精神、困境,時代,全都透過影像故事具顯出來,把一切都唸出來,那是囫圇吞棗,連自己都感動不了,遑論觀眾。可是,看完《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後,受了感動的觀眾,誰不想再多了解維米爾一點呢?
《浮世光影》的敘事結構其實是接近《萬世千秋》和《冷靜與熱情之間》的綜合體,一方面透過第三者的旁白,把米蓋朗基羅的重要生平逐一說唸出來,只有在關鍵戲份,才交給飾演米蓋朗基羅的男主角卻爾登.希斯頓和飾演教宗的雷克斯.哈里遜來說;另一方面則是修畫專家的尋覓與補強,重新體會畫家的創作心路。然而,如果一切都要用說的,少了好戲琢磨,就太像美術史的教科書了。
其次,就是畫家與畫作的關係了。
從畫作或雕塑搜尋畫家作畫的心思脈絡,確實重要,不論是《羅丹與卡蜜兒》或者《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每位模特兒的故事,不論是確有其事?或虛構而成,基本上都達到了催人熱淚的戲劇效果,那是創作者鑽入畫家作品中才能提煉出來的神髓,《南方紀事之浮世光影》則像是踮著腳尖走路的人,搖搖幌幌,看不出前進的目標。
最後則是演員的聲音能力。飾演黃清埕的林昶佐,外型乖巧得不再像「閃靈」樂團的主唱Freddy Linas,然而,Freddy本人說台語何等流利,唸起台詞卻變硬了,顯然是不知如何詮釋日治時代人們的台灣人聲調。更慘的是,本片的主要演員,除了老輩,其他人從童星開始,以迄到黃清埕的同輩男女,坦白說,大家的台語都唸得不夠「輪轉」,這是台灣「國語教學」的成功,卻也是讓年輕人不太能夠熟用母語的遺憾,就像把「你」唸成「汝」,典雅有餘,卻是個個唸得讓人提心吊膽,也因而局限了原本應該透過流利的對白來顯露真實戲劇感情的境界了。
從明末到清末的台灣人物,以及日治時期的台灣風雲,我絕對贊成有人來做介紹,問題真的是說好一個故事,遠比說了半天,卻不能動人的故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