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個故事:重複之憾

重複是傳統藝術中一種極其簡易又有效的溝通方式,第一次亮相時,創造了有特殊韻味的意外感覺;第二次亮相時,有似曾相識的複習感;第三次亮相時,已經習慣此一模式的觀眾,有了預期,有了準備,得能精準做出回應。

 

但是事不過三,一旦過三,招式用老,新鮮不再,就容易讓人生厭了。

 

蕭雅全執導的《第36個故事》中,所有的好戲都集中在一對姐妹花身上,姐姐朵兒(桂綸鎂飾演)與妹妹薔兒(林辰唏飾演),年紀有別,性向亦殊,卻在經營一間咖啡館的空間與理念上有了交集,姐姐動手供餐飲,妹妹動口招呼客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長短互補,默契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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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姐妹花要在台北自力更生,開起咖啡館,確實就是一則都市傳奇,年輕人有精力、時間和熱情,可是財力或經驗則嫌不足,於是就在朵兒咖啡館開幕的那一天開始,媽媽的角色也出現在她們生活中。

 

朵兒與薔兒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父親棄養落跑,所有重責大任全落在母親身上,回首來時路的顛波辛苦,感觸自多,眼看女兒已然要獨立營生了,母親自然不會袖手旁觀,而是一旁碎碎叨唸地提醒或鞭策,於是就從洗碗開始,世故的母親就以老練的口吻來訓話,看似對空氣絮聒,實則意有所指,以致於一旁的服務人員,總會表錯情般地回話,然後母親就會插嘴回應:「我說的是那邊那兩位(指她的一對女兒)……」

 

這場母女對話的場景,頭一回出現時,確實幽默有趣;第二回再現,亦能撩動觀眾期待;到了第三回時,觀眾已能準確回應,從導演安排的場景中預期隨之而來的回應趣味,但是《第36個故事》的這招母女對話戲,卻像失控的野馬,三次不夠,還要接連跟進,於是從捏腳、洗碗、吃食到坐車,原本的新奇,轉進到熟悉,再轉變成「怎麼又來了」的不耐,給人老在一個胡同裡兜轉,始終繞不出去的重複感,好笑的不再好笑了,意外的不再意外了,清新不再,美好不再,反而成了陳腔老調,或許是導演蕭雅全始料未及的結果。

 

為什麼古人要強調事不過三?三,似乎是一種心理預期的極限值,一而再,再而三,尚且符合人心彈性,若要過三,悶煩的感覺就萌牙了,一切就亂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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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重複,創意精華集中在單一場景實現,也許才更有力,《第36個故事》中最精彩的一場對手戲,就來自於桂綸鎂與桂綸鎂的對話,前提是,張瀚原本提供了卅五個肥皂,等待著有緣人來交換故事傳奇,但是張瀚說完了自己的卅五個城市故事時,他卻反悔了,要把肥皂收回,順便也要把桂綸鎂聽完故事後,信手畫下的圖畫順便帶手,他是蠻橫粗魯的,他是傲慢驕縱的,但是桂綸鎂無從抵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張瀚的故事香皂和自己的故事圖畫從咖啡館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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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第36個故事》出現了桂綸鎂與桂綸鎂的對話,你可以解釋成那是分裂的人格,那亦是理性與感性的對話,那更是期望與失望的辯證,當然也是桂綸鎂飾演的朵兒對自己進行的一場心理治療,那是宅女對宅女的心理治療,有問有答,全都在自己的範圍內進行,既熟悉,又自在,堪稱是桂綸鎂全片中最精彩的演出,所有的少女心事,不論是織夢、止痛或者療傷,一次到位,一次完成。沒有重覆,更不可能複製,但是圓滿又完美。

 

重複或單次表演,其實都是創意上的選擇,《第36個故事》的得與失有如一面鏡子,可供後續創作者多做思考。

 

第36個故事:距離之憾

距離可以創造想像,帶動期待;距離卻也可能造成隔閡,疏遠關係。蕭雅全執導的《第36個故事》卡在這個距離美學上,未能激發更大熱情,殊為可惜。

 

距離的關卡有二,首先是聲音;其次是故事。

 

聲音的癥結,不在演員的咬字(雖然桂綸鎂還有進步空間),而在於敘事的感情。

 

《第36個故事》的主要場景發生在台北市的朵兒咖啡館,主角就是朵兒(桂綸鎂飾演)與薔兒(林辰唏飾演)兩位姐妹,但是引領劇情前進的敘事觀點並非來自朵兒與薔兒,而是一位從未亮相的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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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明白,導演蕭雅全為何要讓旁白者的聲音,一直保持著冷漠,矜持的冷感距離,那是一種欠缺興奮、分享與參與熱情的距離,純粹從觀影的感受來看,似乎是一個陌生的說書人,極其平凡的一次口語宣讀,她只是唸完旁白,不在乎有沒有感動,不在乎有沒有人跟隨,沒有人知道她和朵兒或薔兒的關係,更不知道她從何立場與角度來探悉她們的心靈世界。

 

是的,旁白者的冷淡與冷漠,讓這則城市傳奇,完全少了磁吸魅力。

 

真要參考城市旁白的美學,伍迪.艾倫(Woody Allan)執導的《曼哈頓(Manhattan)》其實是最佳範本,伍迪.艾倫的電影總是少不了他自己說白的絮絮叨叨,他在《曼哈頓》中就以一位作家四種不同的筆法,說出了他對紐約這個城市歷經春風秋雨,夏日冬雪的總體愛戀印像,即使話白偶有悔恨歎息之情,卻不掩生活在紐約的真情,文章中提到的紐約即景,都有適切畫面搭配,再踩著蓋希文的名曲「藍色狂想曲」節奏,伍迪.艾倫的紐約詠歎調就在輝煌四射的煙火中,達到最高潮。

 

沒有磁吸魅力的話白,如何凝聚共識與期待呢?《第36個故事》一開場就跌了一大跤。

 

其次,《第三十六個故事》訴諸的是一個「以物易物、交換回憶及夢想」的傳奇故事,問題卻在電影中出現那一個讓人投入,流連的動人故事呢?

 

從薔兒起頭的第一個故事開始,從張瀚補強的肥皂故事,《第36個故事》其實不缺故事,缺的卻是真正動人的故事,更真確一點來講,蕭雅全導演並沒有講完任何一個故事,不是沒頭沒腦,就是有始無終,就是漫無頭緒,就連日本歌手中孝介清唱的日本歌謠,亦不能讓他的歌聲與那本歌謠詞本產生更多的連結與互動,就像朵兒每一回聽完肥皂的傳奇時,就會畫出一幅畫,但是卅五張畫作中,有那一張有足夠的特寫,讓人細品?讓人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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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距離,橫亙在每一則故事之間,沒有交集,沒有主軸,一切既遙遠又陌生,就像咖啡館裡的客人,永遠只像過客,互動不真,情感不實,大家都沒有真的進駐咖啡館,一切都像虛空不實的夢。

卡蜜諾:睡美人變奏曲

生命中聽到的最後一首音樂,會是什麼音樂?

 

答案因人而異,答案因心情而異。

 

西班牙導演哈維.費雪(Javier
Fesser
)在《卡蜜諾(Camino)》中,替女主角卡蜜諾(由Nerea Camacho飾演)安排的是柴可夫斯基(Pyotr Ilyich
Tchaikovsky
)的芭蕾舞劇《睡美人(
The Sleeping Beauty
Спящая Красавица, Spyashchaya Krasavitsa)》中的「圓舞曲(Waltz)」。

 

電影中的所有選擇,終極目的都在突顯焦點,攀登高峰,美術如此,音樂亦然。

「雙重性」是哈維.費雪偏愛的表現手法,《睡美人》的「圓舞曲」音樂伴隨著卡蜜諾臨終前的最後冥想,那一天是六月廿六日,是卡蜜諾同班同學合演舞台劇《灰姑娘》的公演日,劇碼是卡蜜諾建議的,她最想演出的當然就是灰姑娘本尊Cinderella,不是她急著想要出風頭,而是她的小情郎cuco(由Lucas
Manzano
飾演)要擔綱演出一舞定情的王子,能與情郎合演舞台劇,此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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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重性」是哈維.費雪偏愛的表現手法,《睡美人》的「圓舞曲」音樂伴隨著卡蜜諾臨終前的最後冥想,那一天是六月廿六日,是卡蜜諾同班同學合演舞台劇《灰姑娘》的公演日,劇碼是卡蜜諾建議的,她最想演出的當然就是灰姑娘本尊Cinderella,不是她急著想要出風頭,而是她的小情郎cuco(由Lucas
Manzano
飾演)要擔綱演出一舞定情的王子,能與情郎合演舞台劇,此生無憾。

 

偏偏她得了絕症,不能演出,灰姑娘的角色被另一位不得人緣的女同學搶走了,卡蜜諾也因為病重,被迫遠離家鄉住進了重症病院。這樣的情節其實也和《睡美人》的情節有著平行對應的趣味。《睡美人》中的奧蘿拉公主(Aurora)出生時,父母親忘了邀請邪惡女巫參加慶生會,以致女巫設下魔咒,奧蘿拉在十六歲那年就會長睡不醒,這和卡蜜諾得了莫名絕症,群醫束手無策的情節,幾乎雷同。

 

癱在床上的卡蜜諾雖然身不由己,但是她的心思卻能飄揚千萬里,就圍繞在cuco身旁,cuco也懷念卡蜜諾,同樣也身不由己,兩地相思,就是他們心中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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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演當天,擔任灰姑娘的那位同學完全不照原先排演計畫,胡整亂搞,弄得場面大亂,甚至還中途離席拒演,看不下去的cuco也氣得把戲服全都給脫了下來,逃出了舞台,cuco的一舉一動,卡蜜諾似乎都看見了,偏偏這時候,她的孱弱身體也進入彌留階段,悲泣的母親,不忘在臨終前的祈禱時刻,繼續問女兒說:「這個世界,妳比誰都愛耶穌吧?妳比想都跟在耶穌身旁?擁抱耶穌吧?」病床旁有許多神職人員都在見證卡蜜諾這位「當代聖女」的臨終傳奇,卡蜜諾也明確地回應著母親所有的問題,是的,她愛耶穌,她想投進耶穌的懷抱中,宗教的祈禱話語就這樣迴盪在空間中,但是畫面中,我們看到的卻是小名叫「耶穌」的cuco,答案是很明確的,但是不知情的人,卻選擇了他們願意相信的那一個解釋去擴充,去解讀神蹟。

 

然而,也就是因為cuco沒有與這位冒牌灰姑娘繼續演下去,卡蜜諾臨終前對cuco的呼喚,似乎千里之外的cuco也感應到了,此時,《睡美人》的樂音開始浮現,穿起紅衫,頭髮恢復化療前那種濃密飄逸風情的卡蜜諾終於得能在冥想世界中與cuco相會,相擁而舞,歡喜輕吻。這個時候,《睡美人》的對話空間再度出現。芭蕾舞劇裡的男主角弗羅律明王子 (Prince Florimund) 在百年後出現,透過仙女法力,看到奧蘿拉公主的幻影,兩人婆娑起舞後,一見鍾情的王子終於來到公主沉睡的城堡,以一吻喚醒公主。芭蕾舞樂音所呼應的情節故事,幾乎就成了當代小情人的癡情翻版了。

 

《睡美人》的「圓舞曲」見證了青春戀曲,呼應著小兒女最美麗的人間感情,導演哈維.費雪此時一方面利用快速輪轉的攝影機捕捉少男少女的舞姿,一方面運用動畫技巧,在雪白的銀幕上泛出了朵朵紅花,那是極美的天堂花園,天空還有鳥兒飛過,偏偏此時的病房,突然亦有花香傳來,窗外亦有鳥兒飛過,天光還破雲而出,射向了卡蜜諾的臉龐,世人看見的是少女臨終前的神蹟,觀眾看見的卻是少女愛情的終能得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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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睡美人》的「圓舞曲」樂聲中,人生的兩個世界平行運作,亦如麻花交錯,人生的岐異多元解讀,在這個場景上同臻高潮,電影魔法自然成了萬靈的催淚神丹了。

 

卡蜜諾:感謝慈光指引

電影涉及宗教題材,輕重拿捏間,煞是費神,因為過猶不及,動輒得咎,西班牙導演哈維.費雪(Javier Fesser)執導的《卡蜜諾(Camino)》,卻是既高明又大膽地選擇了同路人的陣營,委婉探索了宗教世界可能既聖潔又愚昧的雙種意義與內涵,看似溫和如風的生命情節,卻都有著意在言外的批判情思,逐步外滲,最終暈染成宗教與人性的對話彩繪。

 

《卡蜜諾》的母親Gloria(由 Carme Elias飾演)是一位信教虔誠的狂熱教徒,生命中的所有劫難,都視為神的試煉與恩澤,從中得著神聖的祝福與啟示,她不但願意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祭給神,自己的子女也在她的堅持下,做為禮神頌神的祭品,大女兒Nuria(Manuela Vellés飾演)早早就送進了修道院,小女兒卡蜜諾(由Nerea Camacho飾演)則是罹患重病,每一回接受針刺和化療的折磨時,她都鼓勵女兒以祈禱度過苦難,而且還教導女兒,所有的祈禱都要無所求的祈禱,只有虔心禮讚,不應該期待神明有求必應,不應抱怨明明自己這麼信神,這麼用心祈禱,神何以還要帶給她這麼多的痛苦折磨?要相信,神必有其用意,要以信靠和信仰度過每一場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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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哈維.費雪的處理手法其實採用的低調對比手法,來探索信仰世界的各種情貌。例如,信仰的力量有多巨大,坦白說,只有信徒明白,外人難置一詞,卡蜜諾承受的肉身之苦,讓人不忍,但是她從祈禱中得來的平安,即使有些酸澀滋味,卻也煥發光芒,讓人動容。

 

例如,Nuria的宗教獻身未必是心甘情願的,進入修道院前,她有著一場癡心戀情,卻在母親的刻意隔離下,真相和真情都被遮掩了,只好傷心絕情地投入宗教聖地,但在那個現代修道院裡,女女男男卻是嚴格分離的,明明只有一牆之隔,女人負責打點食物餐盤,得清場關門後,男人才得開門入室食用;明明在進行禮神的祈禱儀式,女性卻只能關在門後,隔著小窗格聆道聽誦,如此涇渭分明的男女之防,固然寫實,卻也在戲劇的放大效應下,浮現了禁人性,拒塵欲等不近人情的印像。這一點,其實正是導演哈維.費雪最精微的處理手法:用一種看似不帶感情的旁觀距離,創造最觸痛人心的傷感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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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亦是何以父親José (Mariano Venancio飾演),想要拿信件給女兒,卻會被修道院院長收下封存,而不轉交時,觀眾會心急的原因。多少宗教不都主張靠著禁慾,少了身體的欲想,才可以把人的靈魂從身體的囚籠裡,解救出來,得著昇華光澤。但是成聖修道的所有歷程,不是都要徹底禁絕人欲,偏偏那卻是凡夫俗子最簡單的欲求啊!

 

這也是何以卡蜜諾悄悄把Nuria最愛的吉他悄悄放在病房中,終於讓只習慣背誦經文的姐姐終於能夠暫時告別宗教戒律,彈起她最熟悉,也最鍾愛的情歌時,卡蜜諾的臉上有了微笑,其實,那也正是觀眾的微笑,因為戒律斷絕了人性,音樂卻甦活了人性,宗教與人性的這場拔河,就在導演的精細安排下,呈現出一面倒的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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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這種最不露痕跡的手法,在《卡蜜諾》中撫拾皆是,例如卡蜜諾逛書攤時,明明挑中的是Mr Meebles的童話繪本,母親卻硬要她去讀天主教聖女伯爾納德(St. Bernadette)的傳記書,連閱讀的喜悅都只限定在宗教範疇中,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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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成了另一種偏執,是不是也因而替卡蜜諾的委婉心願爭取到更多的同情票?

 

例如,宗教告訴信徒,人人都有個守護天使,指領岐路羔羊走過迷津,一旦守護神本身都充滿了困惑,只能帶給信徒無盡的恐慌,那又會是多可怕的煎熬?卡蜜諾的噩夢和守護神脫離不了關係,又是多大的震撼?

 

當然,全片最具震撼力的一句對白來自於姐姐Nuria在妹妹卡蜜諾病床前的最後對話,Nuria向妹妹坦承她很羨慕妹妹,一切只因為,妹妹已然病危,即將要上天堂,親近神靈了,那是天下信徒最嚮往的境界吧,但亦在此時,卡蜜諾非常自然地說了一句:「要我祈禱,讓你也死掉嗎?」卡蜜諾柔細的聲音,成就了全片最驚人的一句嘲諷。

 

在神光的引領下,穿越死亡的幽谷,來到豐草美地,來到可以安歇的水邊,躺臥在青草地上,心中無所畏懼,是何等美麗的神聖同盟?妹妹無意詛咒姐姐快死,反而是要帶領姐姐接近神聖殿堂的由衷之言,美麗至極的宗教期約,在此時卻有了讓人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應的尷尬了。

 

沒有疾言厲色,沒有激情言語,《卡蜜諾》打著宗教旗幟,一點一滴反思宗教迷思的處理手法,反而讓《卡蜜諾》的宗教情緒得著了更清澄的反思機會。美學手法決定了影片的格局,《卡蜜諾》有著精準的示範。

卡蜜諾:人間紅塵情癡

西班牙導演哈維.費雪(Javier Fesser)執導的《卡蜜諾(Camino)》,是一部獻給天下癡情人的電影,只要你的血液中同樣具有癡情基因,必定會有心絃得著共鳴。 

 

癡情有多種,不是只有愛情適用、閱讀、音樂、宗教和親情,同樣都有供癡情悠遊縱橫的空間。《卡蜜諾》就巧妙結合了這些空間,譜成一闕動人的真情交響樂。

 

人生的故事都是從巧合開始,導演哈維.費雪懂得巧合的魅力,於是他細心經營巧合,把一連串的巧合綴連成精彩珠玉,但是他最厲害的一招則是連綴這些巧合的「隱形線」:真情。

 

《卡蜜諾》的主角就叫做卡蜜諾(由Nerea Camacho飾演),不是因為母親Gloria(由 Carme Elias飾演)信教虔誠,也許她不會言必稱耶穌,不會把自己短短一生的所有難以想像的病痛折磨,全都歸於上帝的賜予與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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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蜜諾的可愛就在她一切皆真,信仰真誠,愛情亦真誠。她真心服膺教義,也在信仰的光澤中受領幸福;她好想擁有一本童話繪本,卻遭母親否決,就在她雙眼閃過失望神采之際,Lucas Manzano飾演的少男Cuco卻適時拾起同一本繪本,究竟是容貌清秀的Cuco讓卡蜜諾一見傾心,還是因為他們的心意在這本繪本上有著共同交集?還是兩者兼而有之?有了Cuco的觸碰,這本繪本已然有了不同的溫度與甜度,有了這個精巧的設計,少男少女間油生的動心能量,已無需哈維.費雪再多費唇舌來解釋了,生命的巧合,在這一剎那,已然完成。

 

卡蜜諾的父親José個性溫文優雅,在生命的天平中,妻子第一,子女其次,正因為他熱愛妻子,所以尊重妻子的信仰,不忍拂逆,只有順從;但是他同樣疼愛女兒,即使該做決定的時刻,總是妻子優先,但他亦會以自己的方式填補空檔,卡蜜諾想要的音樂盒、童話繪本、卡片和蛋糕,即使妻子禁止,他亦會暗中送暖。只是費雪給他的巧合卻是極其無情的碰撞,就在只有他聽見了,也聽懂了卡蜜諾的心聲,就在他急著完成心兒心願的關鍵時刻,命運卻又開了這對父女一次玩笑。

 

就在這種真情、深情與癡情交錯雜混的交響結構中,《卡蜜諾》演出了一齣沒有壞人,沒有邪惡,沒有恐懼,亦沒有哀嚎,卻足以讓人心揪在一起,淚水難以控制的好戲。

 

電影中的卡蜜諾是位具備陽光元素的少女,綠眼睛、褐色長髮,活潑又可愛的笑容,所有的青春符號都寫在她的臉上,但是她的身體有病痛,先是脊髓,既而腫瘤,正要萌牙的青春與暗戀情愫,卻莫名其妙,也毫無理由地,早早就蒙上一層黑紗陰影。宗教或許是一種從苦難中得著救贖的方式,但是導演哈維.費雪更相信愛情,他對宗教是有意見的,但是他無意站在對立面來批判宗教,更排斥聲嘶力竭的批判指斥,他選擇站在神蹟的一方,就在世人看到信仰光華,齊聲讚美的剎那,人心的渴盼與吶喊卻在最幽暗宛轉的生命長巷中,取得更崇高的位階,滿足或不滿足的歎息,因而都昇華成更美麗的絕響。

 

關鍵在於少男Cuco有兩個名字,Cuco是他的本名,但是家人卻都稱呼他做耶穌,是的,耶穌是神子,亦是人子,耶穌是神的名字,亦是凡人的名字,卡蜜諾因為篤信宗教,所以言必稱耶穌,卡蜜諾因為深愛Cuco,朝思暮想全是他,所以用著最親密的暱稱,呼喚著他的「耶穌」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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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如何判斷卡蜜諾所呼喚的耶穌,究竟是宗教上的得道悟道的喜悅?還是眷戀難捨,對愛人最深情的呼喚呢?她看到的是神的光澤?還是愛人的臉龐?是神朝她伸開了雙手,來接引她上聖殿寶座?還是愛人終於靈犀一點通的遠距共鳴呢?

 

電影最美麗的境界在於錯覺的極度膨脹,最完美的錯覺就是在須臾尺寸之間,容納最多可能,許可各種解讀。宗教可以得著成聖得道的昇華,愛情則是得著心志得圓的歎息,我們其實生活在一個偏知、偏信與偏見的世界裡,因為偏,所以癡,所以堅持,所以一往直前,這種不捨不棄的頑固或許可歎,或許不值識者一笑,卻也是讓人在苦難中繼續前行的動能,《卡蜜諾》就在這款邏輯中,寫就了一齣人間神曲。

 

5月22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522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最新電影:《羅賓漢》

 

今天討論的重點在於這部電影有那些成就,會被選為坎城影展的開幕片?

第一:歷史傳奇的重新演譯

01.羅賓漢的傳奇/真實的獅心王李察1199中箭而死,由弟弟約翰接任英王。

02.英王卻又面對貴族要求簽署大憲章的傳奇/1215

電影的神奇就是一方面根據史實,另一方面壓縮時空,產生更緊密的戲劇張力。

 

第二,品牌的魅力

如果你知道導演雷利.史考特曾和羅素.克洛合作過《神鬼戰士》,就應該確知他們的合作組合,可以帶給觀眾相當的信心,那是一種美麗的期約關係。

01.《神鬼戰士》有壯觀的戰爭場面,《羅賓漢》亦有。雖然很像《搶救雷恩大兵》

02.《神鬼戰士》有詭譎的政治權謀,《羅賓漢》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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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演員的魅力

01.美麗的凱特.布蘭琪,知識信心美貌身材兼而有之,最重要的是她飾演的瑪麗安不再是弱女子,而是堅毅勇敢的新女性。

02.羅素克洛要怎麼贏得她的芳心?

03.兩滴血所打造的愛情神話。

 

第四,就請大家別急著離場吧,片尾可是有壓軸好戲呢。

本段音樂:

《瑪歌皇后》原聲帶

《神鬼戰士》原聲帶

300壯士》原聲帶

《羅賓與瑪麗安》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一段

最新電影:《第卅六個故事》

這是導演蕭的第二部作品,其實講的是卅五個故事之後的下一個故事。

桂綸鎂、林辰唏演的朵兒與薔兒,這兩位姐妹想要自己的生活節奏,於是放下手邊一切,開始咖啡館的浪漫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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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有意行銷台北生活的電影,選擇了林蔭扶疏的民生社區,有濃烈的中產階級生活情調,自然就會讓想起了伍迪艾倫的《曼哈頓》中敘述的方式,迷人的聲音剖析,才會創造親近的力量,可惜本片的旁白太弱了。

 

本段音樂:

《第卅六個故事》原聲帶

《曼哈頓》原聲帶

羅賓漢:毋忘動畫贈品

貪小便宜是人的天性,如果明明有小便宜可貪,為什麼卻有人視而不見,完全不貪呢?

 

那天在戲院裡觀看《羅賓漢》,劇情來到最後高潮,王位鞏固之後的英王約翰決心撕毀大憲章的協議,不理諸侯貴族,羅賓漢則已經在雪伍德森林落草為寇,寧可放棄爵位,自願扮起行俠仗義,挑戰官兵的俠盜,工作人員字幕開始浮動跑轉之際,現場許多觀眾開始起身離席,唯獨我伸長了脖子,好想大聲呼喚眼前的觀眾:「坐下來!坐下來!」

 

我的坐下來有兩個意思,第一層意思是,別擋住我,銀幕上還有好戲!第二層意思則是,別錯過了,銀幕上還有好戲!

 

是的,劇情已經告一段落了,但是電影還沒有結束,即使一息尚存,創作者都還有話要說,這一回,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要說的話是:剛才你們看到的是真人版的《羅賓漢》,最後,讓我們來看一段彩繪版的《羅賓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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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受到導演的邀請卡,聚精會新看著銀幕上一張接一張的彩繪動畫,這是導演送給影迷的贈品小禮物,可以當成獨立的動畫短片來看,不然,就算細剖每一張動畫,你亦會了解,基本上那就是《羅賓漢》的繪本分鏡,看著彩繪動畫,導演不但帶領我們重溫兩個多小時的電影精華,同時也讓大家看見了他是如何用著這樣的彩繪分鏡,讓美術、攝影、服裝和演員清楚知道他腦海中的圖像模樣,那就是電影的藍本,那也同樣是創作秘笈的分享啊。

 

我替那些快步離席的觀眾扼腕,因為他們錯失了電影附贈的小禮物:從畫作的觀點來認識雷利.史考特的創意緣起,從畫作的觀點享受雷利.史考特的才情。關鍵在於,可能很多人只知他是名導演,不知他是倫敦皇家藝術學院(the RoyalCollege of Art in London)的高材生,不知道他是美術出身的電影工作者,更不知 道他剛入行的工作就是替英國BBC電視台的節目做美術設計;同時,他的經典作品,不論是《異形》或者《神鬼戰士》都曾受到畫作的激勵,找到了極多創意靈感;而且,每部作品的分鏡表都是他親手畫出來的,而且因為他是左撇子,所以畫作的手順與眾不同,另有一股很難用筆墨形容的「左派」氣味(註:我對「左派」並無偏見,亦無輕視,只是對手順的一種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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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視覺風格,一直是雷利作品常見的特質,成名作《異形》的「異形」造型就出自畫家H. R. Giger的手筆,那是雷利第一次在電影公司的討論會議上看見Giger的繪本The Necronomicon就一見傾心的作品(題材很像「異形」,同樣是美女被怪蟲吃噬的驚險故事),後來還因為雷利太關注美術上的細節,還讓女主角雪歌妮.薇佛(Sigourney Weaver)很吃味,認為導演花太多心思在美術細節上,疏忽了她的表演空間。事實証明,雪歌妮派分到戲肉,原本就已極其動人,但是有了精彩的美術場景與服裝道具,《異形》才得以確立科幻經典的座標,多虧得美術造詣那麼前衛精進,《異形》才得以換得了不褪流行的經典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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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漢》的片尾動畫,真的只是雷利.史考特送給影迷的一份小禮物而已(多數導演要玩花樣,通常會選擇片頭下功夫,一般觀眾看到字幕出現時,往往不細察究竟,也不多抬頭看兩眼,就匆匆走出戲院了),禮物或許很小,但是夠讓知音驚豔或者開心,就如一客飯後甜點吧,正餐之後,還有蜜甜滋味,讓口齒留香,那種幸福,只有遇見這場動畫,亦能笑納的觀眾有福消受了。

羅賓漢:兩滴血的震動

意外的兩滴血,改變了《羅賓漢(Robin Hood)》在我心中的地位。

 

《羅賓漢》的作品,不計其數,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執導的《羅賓漢》何以能入選今年坎城影展作開幕映演呢?導演名氣響亮,是其一;男女主角都鼎鼎有名,則是其二。羅素.克洛(Russell Crowe)飾演羅賓漢,凱特.布蘭琪飾演(Cate Blanchett)瑪莉安,對很多人而言,確實有其魅力,至少,羅素.克洛的羅賓漢算是他近年來脾氣最不古怪的角色了,至於演什麼像什麼的凱特.布蘭琪,更替電影加分了不少。

 

但是,就在觀賞《羅賓漢》的同時,似乎有太濃烈的《神鬼戰士(Gladiator)》的影子,從古裝征戰、森林對決到音樂氣氛,昔日印像總是揮之難去,即使可以解讀成英美電影工業養就一班專業團隊,勝任這類古裝大戲(就像《赤壁》帶動的中國歷史電影浪潮一般);當然,法國大軍登陸英國海灘的那場沙灘對決大戲,則宛如《搶救雷恩大兵(Saving Private Ryan)》的古裝版(特別是船一近灘,船板就嘩然開啟,士兵鼓噪殺出的場景,讓13世纪的故事,突然有了20世紀的情貌了),還真的有點古今難判的進退失據之感呢。

 

《羅賓漢》的編劇其實用了點心,描寫的不是眾所周知的綠林傳奇,卻是羅賓漢的成名前傳,時間點設計在1199年的獅心王李察中箭身亡的史實,卻將接位的英王約翰被貴族所迫脅,要他簽下大憲章的史實(1215年)提前了十五年。這種「兄終弟及」的王位接替史實,符合史實,但是大憲章的提前攤牌,則是讓劇情張力更為集中的顛覆安排,從忠實到顛覆,其實就是替中外編劇家上了一次史實改編課程(確實存在的史實,經過重新剪裁,因而得能從歷史的冰櫃中釋放出濃烈能量)。

 

羅賓漢與瑪莉安的戀情,同樣是《羅賓漢》不能也不想迴避的好戲,只是編導多了點彎轉,因而就多了點趣味,包括羅賓漢是冒了瑪莉安夫婿Robert Loxley之名回到諾丁罕郡,原本那是「原劍歸還」的男兒情義,卻也因此遇見了Loxley家族,主人老邁,男丁寥落的戰爭後遺症,眼盲心細的大家長華特(由瑞典影帝Max von Sydow做了精彩詮釋)有著捍衛莊園,照顧妻孺的精算,不但要羅賓漢將錯就錯,還要提供他與瑪莉安假戲真做的實體空間(同處一室、巡視家園、飲宴跳舞…),讓他們在朝夕相處的環境中,油生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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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安排手法,其實並不新鮮,差別在於凱特.布蘭琪的瑪莉安絕非嬌弱女流,能射箭,亦懂耕稼,羅賓漢得有功績,才能打動她的芳心,不是大家長一句話,就能決定她的身心,後續的定情發展,羅賓漢有勇有謀,亦夠讓人動容。

 

全片唯一的敗筆則是瑪莉安自白說,當年,她才嫁進Loxley家族,丈夫就隨十字軍東征去了,對夫婿其實完全陌生,意在言外的是,她的肉體和心靈都保持著一定的純淨,那根本就是「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的明示了!不說,其實無損於她的清白與尊嚴,說了反而就刻意淺白了,反而著相了。

 

不過,真正迷人的卻是最後沙灘大戰時的血誓了。

 

那是羅賓漢冒著溺水滅頂危險,好不容易打敗強敵的勝利時刻,但他卻無暇喘息與歡喜,緊急迴身打撈已經溺水的瑪莉安。撈起人來時,瑪莉安已經不醒人事,就在此時,就在瑪莉安毫無人氣的慘白臉龐上,卻頓時滴落了兩滴鮮血。

 

那是羅賓漢的血,前一刻,他也險些遇害,鮮血流自他的額頭,那是他慘烈的勝戰符號,但是滴落的鮮血,同樣也是他的熱情,代表著他急於喚醒瑪莉安的心情。豔紅與雪白,形成了最迷人也最動人的色彩對話,剛才的慘烈,後續的渴望,全靠那兩滴血,說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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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激情狂吼,無需哭天喊地,突如其來的兩滴血,始料未及的兩滴血,其實提供著觀眾自由解讀的空間,《羅賓漢》最出人意料的血花安排,就這樣重擊向我心頭,一擊就中,久久難忘。

刺蝟優雅:心領神會間

小說中夾在眾多文句中的一句話,讀者或許翻閱過,就忘了;電影中,驚鴻一瞥的一句話,觀眾或許閃神就略過了。

 

然而,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卻能憾動你的心,可能是你和創作者頻率相近,因而有共鳴;亦可能是你慧眼獨具,一眼就看出關鍵;更可能是用心解讀,另有體會。總而言之,每一種回應,都是觀影的福氣。

 

《刺蝟優雅》的故事發生在巴黎高級公寓,住戶皆為富貴權勢人家,因而有著小資本主義人家眼高於頂、附庸風雅的諸多德性,但是真正的主角卻是貌不驚人的  門房荷妮,門房雖然負責打理公寓大廈的生活大小事,在住戶眼中卻只是下人,階級有別,品味有別,但是《刺蝟優雅》想要顛覆的卻正是這種以貌取人,以階級論尊卑的人心勢利。

 

《刺蝟優雅》透過小女孩芭洛瑪無所不在的攝影機拍攝及隨機講評,對於富豪階級的矯情與做作提出嚴厲批判,但是全片最犀利的批判,卻不是出自芭洛瑪的嘴中,而是芭洛瑪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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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真心關懷一位朋友,對於他的生命細節一定知之甚詳,不但知道她的稱呼,更不會不知她的名姓,甚至她的家人親友或生命往事,都能夠一一道來,但是如果你只知簡單名號,卻叫不出她的名字,亦不知她的私事,你們的距離肯定非常遙遠 ,那種感覺裝不來,也演不像,外人只要瞄看一眼,就能輕易就診斷出來的。

 

《刺蝟優雅》的結局充滿了意外力道,荷妮的人生才要開啟新頁時,就遭逢意外往生,不敢置信的包括了正在蘊釀一段若有似無感情的日本友人小津格郎,難過歸難過,小津還是記得親自把噩耗報知芭洛瑪,一直預告要在12歲生日時自殺的小女孩驟知死亡滋味,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時,一臉茫然的芭洛瑪母親問了一句話:「誰死了?」「荷妮!」芭洛瑪哽咽地回答。「荷妮是誰?」母親接著問了一句。

 

這是一句很不上道的問話,亦是一句很冷血的問話,話才出口,大家都不想理她了。

 

荷妮伺候了你們家人大半輩子,你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呢?是不屑?不想?或者無心呢?芭洛瑪的母親其實習慣以米榭太太稱呼荷妮,太太是尊稱,就代表人和人之間有距離,叫得出名字,則更多親了一層。

 

同一個屋簷下,同一個家庭,有人行,有人不行,親疏遠近的力量在這句問號下就無從遁形了,我從《刺蝟優雅》電影中看到這句對白時,心頭一驚,覺得導演功力不凡,後來,比對小說,發現其實那是原著作者即已使用的手法,只是夾在文字字海中,就不顯眼了,電影的處理手法同樣無情,卻有了立體的縱深,從同一句對白的化學效應來看,電影果然比小說更容易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