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鋼琴師:即席說愛

《海上鋼琴師(The Legend of 1900)》從一張老唱片開場,帶出那位船上出生,一輩子沒下過船的傳奇鋼琴師1900,再帶出他在一見鐘情的電光石火中即席彈出「Playing Love」這首曲子。

那是一個餐風露宿的女孩,從歐洲移民美國的漫長旅程中,沒能好好洗臉,沒能好好照鏡子,走近船艙窗邊,看著模糊的倒影整理儀容,完全不知道船艙裡正有鋼琴師在錄音。so young and so innocent,她的純樸自然,讓側頭望見她的1900心頭一驚。

眼前所見,心中所感,全都交付指掌。聲聲慢,聲聲長,看似即興,實則心悸……情真,琴就真,曲就美…….

當然一切都是導演Giuseppe Tornatore精算的結果,「playing love」的音樂出自音樂大師Ennio Morricone之手,飾演1900的影星Tim Roth只要有模有樣做出悠然神往的癡情模樣,搭配當時只有17歲的法國模特兒Mélanie Thierry的嬌弱茫然眼神,影像與音樂的交響共鳴,還真的在觀眾心中產生霹靂效應。

1900是鋼琴師,怎麼彈,怎麼玩,音樂都能找到存在的理由,堂堂皇皇躍上銀幕。「Playing Love」不僅是定情音樂,也交代了鋼琴師對城市的恐懼,對愛情的迷惑,更是一輩子漂流海上的傳奇物證。

音樂動聽絕對必要,還要有動人的故事,《海上鋼琴師》能夠傳世,正因為電影搭配音樂翅膀,翔舞九天。

鐵達尼號:最後的祝福

鐵達尼號(Titanic )船上1514人最後聽見的音樂是什麼?

有兩個版本的《鐵達尼號(Titanic )》 電影都安排了「Nearer My God To Thee(更加與主接近)」這首天主教告別彌撒長演唱的歌曲。

同樣這首歌,演唱版或演奏版,何者比較動人?

1953年,Jean Negulesco執導的《鐵達尼號》,面對已無救生艇可以逃命的最後時刻,集結齊唱「更加與主接近」,同船一命,同船一歌,互相祈禱祝福,沉入冰洋後,得能投身「主」懷,更加與主接近,歌詞吟唱的就是他們的祈願心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d_jRXQlPhQ

Nearer, my God, to Thee, nearer to Thee!

更加,更加親近吾主

E’en though it be a cross that raiseth me; 縱然被釘上十架

Still all my song shall be

我願如此歌唱

nearer, my God, to Thee,

更加親近吾主

Nearer, my God, to Thee,

更加親近吾主 nearer to Thee!

更加親近

1997年,James Cameron執導的《鐵達尼號》則是透過有姓有名的樂團領班,在海浪吞噬船身前,為所有來不及逃命的人們獻上最後一曲,祝福大家「更加與主接近」。

大難來時各西東,原本就是人性本色,樂團成員的職責是帶給乘客美好旅程,偏偏撞上冰山,美夢成了惡夢,他們的最後一曲,既是「職人本色」的最後堅持,更有著宗教情懷的告別祝福。

「各位先生,很榮幸能與大家共度這個時辰。」一曲既畢,領班收弓,嚴肅又凝重向已經來不及逃命的樂團成員欠身道謝。

合唱沒能讓我落淚,合奏卻讓我激動莫名,看一次哭一次,那種人格,那份情操,崇高又神聖,人生真的只有生死見真情。

「鐵達尼號」在1912年4月10日啟航,4月15日撞上冰山沉沒。船上一共有2224人,最後有1514人罹難,包括船長和船隻設計師。坐上救生艇的幸運兒,在海上聽見這首曲子時,是否即時為逃不了的同船旅客默禱祈福?

夜后之狂想曲:莫札特

莫札特知名歌劇《魔笛(Die Zauberflöte)》中的詠歎調「我心沸騰著地獄怒火(Der Hoelle Rache kocht in meinem Herzen)」,難唱,卻極動聽,一聽準難忘。

這首歌出現在電影中,尤其是狂飆高音的時刻,多數都有讓人耳朵一尖的張力。

英國導演肯.洛區(Ken Loach )的《甜蜜的十六歲(Sweet Sixteen)》用來素描放浪青春。

電影描寫十六歲的蘇格蘭青年Liam ,母親坐牢多年,即將出獄,他立志要掙脫酗酒又愛罵人的祖父,不再困陷在貧民窟之中,於是就夥同好友Stan 去賺錢。

兩人借到了一輛車,就帶著襁褓中的小寶寶一起上街試車。兩人都沒駕照,初次開車,狀況百出,此時看見車內音響有張卡帶,就推進音匣播放起來,車廂內播出的就是那首「我心沸騰著地獄怒火」。

他們沒有怒火,只有把玩著駕駛盤左駛右轉的蛇行歡樂。此時,電影鏡頭悄悄移到車外,就在花腔女高音鼓起如簧之舌,運用重複音和斷音來飆出High Fe的華麗高音時,這兩個孩子胡踩著煞車與油門,汽車就有如女高音口腔中翻滾的氣韻那般,也在大馬路上旋轉著,音樂節拍與車子互跳探戈,創造了驚人的對位效果。

導演Ken Loach 懂得這段音樂的特質,巧妙塗抹出浪蕩青年的莽撞血色,而且音樂並非從天而降的「外力」配樂,而是從車內音箱勾動出來的環境聲響,一切渾然天成。

加拿大導演艾騰.伊格言(Atom Egoyan)則在2014年作品《雪地迷蹤(The Captive)》中,透過這首曲子散播讓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指數。

電影開場是中年男子Mika 正盯著牆角的電視螢幕看,女伶正唱著「我心沸騰著地獄怒火」,他搖頭晃腦,樂在其中。隨後,他走向其他樓層,我們才發覺整趟華廈中,到處都有監視器,以不同角度注視兩位女郎的動靜:一位是被他關在房間中的人質Cass ,另一位則是備受煎熬的Cass母親Tina 。

Cass 越是輕聲細語,Mika 越開心;Tina 越是焦燥痛苦,Mika 越是享受。

是的,他變態,他拐走了Cass ,不貪色亦不貪錢,只是以直擊Cass 家人受苦受難為樂。

這時候,夜后威逼女兒的歌聲,有如他要求受監禁的Cass:

「如果妳不能使Sarastro (夜后的對頭大祭司),

遭受痛苦與死亡,

那妳就不再是我的女兒!

我們的血脈永遠斷絕,

永遠放棄,永遠破裂。」

差別在於Cass 並非他女兒,受苦的卻是Cass與她的親生父母,主客雖然易位,這首曲子就有魔力,讓邪惡的魔性更加高張。

Cass 被Mika綁架,一拐就是八年,辦案警官Nicole 鍥而不捨,就在接近破案時,神通廣大的Mika 直接擄走了Nicole ,把她關進廂型車內。他折騰Nicole 的方式,依舊是由他自己來哼唱這首「地獄怒火」。

人家花腔女高音,唱得有如天籟,換他來唱,不但五音不全,高音更是破碎刺耳,聽在Nicole耳裡,有如魔音穿腦,險些崩潰,觀眾也快瘋了。

有太多的電影創作者喜歡從現成的古典名曲上取材,重點在用音樂搭配劇情時,究竟是噪音?還是美音?究竟有無特殊「意義」?有無全新活化功力?只要能夠「畫龍點睛」,就能龍舞九天!

莫札特是天才,活在當下他應該會插著腰,冷眼看看這些後生晚輩如何伴隨「怒火」的花腔女高音旋轉飛舞。

空音央:青春末世物語

爸爸是爸爸。

兒子是兒子。

爸爸是坂本龍一,兒子是空音央。兒子會走自己的路。

有話想說,所以拍電影。有人絮絮叨叨,就怕你聽不明白;有人輕描淡寫,詩意來了,震撼也來了。《青春末世物語(Happyend)》屬於後者。

空音央(Neo Sora)的《青春末世物語》套用校園青春電影的框架,訴說著他對當代科技、族群排擠的文明思考。

電影繞著五位常常聚在一起的男女同學轉,其中的中小明和Tomu分別都是台日與美日混血兒,小幸(日高由起刀 Yukito Hidaka 飾)則是尚未歸化的韓國人,還有道地日本人悠多(栗原颯人 Hayato Kurihara 飾 ),以及阿太。

血統雜混,就意味導演不走講傳統校園青春路線,而是各色人種的世界寓言:日語是他們的共通語言、都反威權、愛自由、玩音樂,更是他們可以徹夜不歸,群聚嬉樂的默契與共識。

日本有著地震恐慌,也有軍國威權傳統,空音央因而訴諸當代科技來書寫青春的憤怒:首先是手機的地震預警訊息,經常誤發警訊,沒能救命,反而製造許多恐慌;校長愛車被惡搞,因而引進了全面監視系統,一舉一動都難逃電眼,負分積點一多,獎學金就買沒了。

校園中,極少人先知先覺,多數人後知後覺,其他則是不知不覺。《青春末世物語》的五位核心大半後知後覺,不確定要什麼,但明白不要什麼,摸著石頭走過青春時光不正是多數人的青春記憶?

小幸是全片的連結軸心,仰慕的女生讓他明白抗爭的本質與意義,他的飯糰快遞竟然成就階級對抗的及時雨;他佩服悠多冒著退學危機的挺身而出。所有他做不到也做不來的事,都有友伴率先達陣,朋友的浸潤與相互支持,就是千金難買的回憶。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他們是少年,沒有為賦新詞強說愁,只是踩著自己的步伐,在十八歲之前的夏天,嘗到了「天涼好個秋」的微酸微甜的滋味。

確定愛情的人,臉上都是陽光;分辨不清友情與愛情的人,繼續讓曖昧發酵,空音央的冷靜與透徹,與他父親坂本龍一的音樂感性,輝映成趣。

電影中有一句經典台詞,退學後的悠多在音樂器材行打工,背著鏡頭彈著單調音樂,同事以為他在哭,他否認,老闆娘看不下去,「要彈,就彈點快樂的音樂!」她親自上前操作音響,磨蹭兩下,熱情的節拍熱浪跳將起來,也抖落了悠多臉上的陰霾。

青春就是有這麼多的空白與可能,空音央的分寸拿捏處處流露著他的細膩與敏銳,用詩的筆觸,寫下了比論文更恢宏的時事批判:荒謬的監視器、虛矯的成人交際、脅迫成性的教育體制、排他的民族主義……不都是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在/都要上演的戲碼嗎?

不久的未來:東京依然頻頻地震,電子監控更加精密、洗腦教育依然盛行、民族主義更加激進、政治更加矯情空洞,徬徨的高中生、憤怒的高中生,要如何因應輪迴重生的「垮世代(Beat Generation)」?

The sun also rises,電影在天橋上停格些會兒,小幸與悠多各自轉身離開,life goes on,青春goes on!我喜歡這麼開放的書寫,也期待著空音央的下一部作品。

狂人法則:善變與不變

Ali Abbasi 執導的《狂人法則(The Apprentice )》在全球票房都普普,意味看的人不多(我承認,當初也沒想進戲院看這部電影,直到MOD播映了,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部精彩的名人傳記電影)。

其實,不管喜不喜歡川普,你都不能否認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引著全球互動,這部電影至少是認識川普這個人的brief introduction ,而且是了解他奔向成功之路的提綱挈領簡介。

電影的核心人物就是飾演Donald Trump的Sebastian Stan,以及導師兼律師Roy Cohn(由Jeromy Strong飾演)。雖然票房受到干擾,至少奧斯卡的男主角及男配角雙雙提名。

電影最經典的台詞就是Roy Cohn傳授給川普的三大成功法則:一,攻擊、攻擊、攻擊:二、否認、否認、否認;三、永遠宣稱勝利。台灣片名譯作《狂人法則》可說是畫龍點睛。

今天只想從電影中的一首耳熟能詳的歌曲「Always on my mind 」談起。

這首1972年傳世的歌曲,其實是首懺情歌,

Maybe I didn’t love you

Quite as often as I could have或許我沒能好好盡心愛妳

Maybe I didn’t treat you

Quite as good as I should have 或許我沒能好好盡力疼妳

If I made you feel, oh, second best (you did, you did)如果讓妳覺得可有可無

Girl, I’m sorry I was blind

女孩,我真是瞎了眼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妳一直在我心中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妳一直在我心中

Maybe I didn’t hold you

All those lonely, lonely times

在那些寂寞時刻,也許我沒好好抱你

And I guess I never told you

I’m so happy that you’re mine

我好像從未告訴過妳,我很高興妳是我的

Little things I should have said and done

I just never took the time

我竟然從未挪出時間,完成這些該說和做的小事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妳一直在我心中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妳一直在我心中

這首歌出現在川普大廈Trump Tower 落成典禮上,川普夫婦風光亮麗出現眾人面前,談笑風生,神氣活現,在攝影機面前有如金童玉女。

但也就在這個場合,我們看見了他的絕情與寡情。首先是很少求他的恩師,請他替密友安排飯店住宿,因為鄉下太冷了,他的回答是給他一條毯子。是的,他對弱者,總是不假辭色。

接著,他把Roy 拉到一旁,指著遠方有如選美皇后的妻子,批評她老是對他指東道西,干預太多。還坦承對她已經沒感覺了,雖然她接受建議去隆乳,評價卻從amazing 變成好假。愛恨如此鮮明,絕非善變一詞可以概括。

這個時候聽著導演播放「Always On My Mind」的歌,導演想說的話,早就悄悄鑽進觀眾耳朵了。當然,前提是你熟悉這首1970年代的名曲。

看見台灣:玉山的國旗

《看見台灣》的最後一幕,布農族小朋友組成的原聲合唱團登上玉山,在主峰山頭齊唱「拍手歌」,甚至最後揮舞國旗,讓很多人熱淚盈眶,也讓「拍手歌」成為普受歡迎的合唱曲。

「一開始,齊柏林並不知道有國旗。」山頭上有一位穿著黃色外套的登山客羅綸有,他是很多台灣知名紀錄片的幕後推手,包括《乘著光影旅行》和《看見台灣》,綸有昨天告訴我,「登玉山前一個月,原聲合唱團到總統府演出,阿貫老師發現現場留下很多小國旗,就逐一收了起來,「有一天,可以用在玉山上。」

Screenshot

果然,齊柏林希望原住民孩子能登上玉山唱一首歌,鼓舞全體台灣人繼續為美麗家園努力向前,馬彼得校長和阿貫老師欣然首肯,於是帶領原聲童聲合唱團攀登玉山,完成玉山在唱歌的熱血場面。

「齊柏林事先只知道小朋友要登上唱歌,完全不知道阿貫老師暗藏了國旗上山。」綸有說:「當天天氣不算太好,飛機在可飛與否的邊緣,齊柏林想到小朋友都已經照約定要攻頂了,不想爽約,於是也準時起飛。」

綸有回憶齊柏林告訴他空中攝影像騎馬一樣,一前一後上上下下,順著氣流和飛行律動,才能拍出穩定又舒適的畫面。就在直升機繞行玉山,拍到小朋友爬山攻頂的畫面後,「阿貫老師這才取出他暗藏的小國旗給每位參與攻頂的人,包括小朋友和家長,「我們對著直升機揮舞國旗,那是要送給齊柏林的意外驚喜。」

我可以想像齊柏林當下應該也是熱淚盈眶,一群熱血傻子攜手完成了台灣電影史上讓人難忘的珍貴畫面。

綸有是銀行家,閒暇時還成立主持一個荒野之友電影社,邀請各行各業的朋友一起看電影,並且還有一兩個小時的映後討論會,昨天的作品是《再見機器人》。

有人從佛經的六道輪迴來談人生的遇合因緣;也有人討論AI機器人的學習與感情悟性與;也有人從配合與自主討論婚姻相處之道,還有人強調孤獨無妨,不要寂寞,不久之後或許人人都只要量身訂製,完全投你所好的客製化陪伴機器人……林林總總,五花八門。

我的感想是荒野電影社成員臥虎藏龍,個個見解精闢,每次聚會都有收獲。關鍵當然還是在於羅綸有的耕耘與分享。

謝謝綸有。

你的國我的家:無情嘆

軍人強迫你搬家:不搬,就動用機器強拆;不搬,就只能住進洞穴去!

2025 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得獎作品,《你的國,我的家(No Other land)》很沉重,卻有很多國際新聞看不到的真實。因為導演既是目擊者,也是當事人。

《你的國,我的家》講述世代居住加薩的巴勒斯坦人面對土地被剝奪的「國家」暴力。國,不是他們的國,家,是他們的家,兩者對撞,家不如國,其實是無可奈何的現實。

這個前提,很容易讓《你的國,我的家》被誤會成偏袒巴勒斯坦的電影,其實電影有四位導演,包括了巴勒斯坦的巴索.阿德拉(Basel Adra),和以色列記者尤法.亞伯拉罕(Yuval Abraham),以及Hamdan Ballal和Rachel Szor。他們記錄下2019-2023年在以色列佔領的約旦河西岸地區
的所見所聞,尤其是巴索的抗爭。

巴索居住的Masafer Yatta
是以色列佔領軍認定的交戰區域,當代其實無水又貧瘠,農作物極少,勉強靠靠養羊和種橄欖度日,但是世代定居當地,他們自有生存之道。

以色列軍隊入侵後,硬要驅逐巴勒斯坦居民,拆除他們的家園。留下,是權利,也一種抵抗,把手機拍下現況,把影片上傳網路,也是一種抵抗。

抵抗就有衝突,巴勒斯坦人是弱勢,面對以色列軍隊,下場就是整個家族被抹除,整個社區被夷為平地,對巴勒斯坦人而言,你的國家安全,卻是我的種族滅絕。

​《你的國,我的家》除了讓當地現況呈現在大家面前,也揭露出一則非常心酸的折磨:國際媒體關心巴勒斯坦人的苦難,想要採訪他們,卻遭拒絕。

為什麼?不是不想,而是數十年的苦難,報導與關注其實不算少,但也只是報導,不能改變現實與困境,一問再問,大山依舊橫亙在前,移不走,搬不動,現實原地踏步,甚至每下愈況。拒絕受訪,是累了?也是絕望吧。

巴勒斯坦人的抗爭,是為了正義、尊嚴與自由。依照自己的方式生活,還要祈求別人恩賜嗎?生在那兒,長在那兒,誰有資格強要改認定為軍事開火區或軍事訓練區,甚至蠻橫出動推土機毀掉一棟棟屋宇。為了你的家,毀掉我的家,那是統治者的霸凌吧。

報導歸報導,抗爭歸抗爭,日子要繼續,抗爭就會繼續。《你的國,我的家》其實是一種柔性抗爭,他們完整說出自己的故事,不再只是電視新聞中一分半的一則報導而已。為什麼不接受你的安排,我們就是被視作恐怖份子呢?

《你的國,我的家》用質疑代替批評,所有對於「國家暴力」的質問,留給觀眾自行咀嚼。看不到盡頭的質問,不會因為奧斯卡得獎而改變,只能在歷史夾縫中留下一頁見證。ㅤ

Basel Adra在得獎後講的一席話,堅定傳達了他們卑微的祈願:「大約兩個月前,我成為了一名父親,我希望我的女兒不必像我現在一樣過著這樣的生活,總是擔心定居者、暴力、房屋被拆毀和強制流離失所。」

我能理解他的籲求,但也只能祝福。因為號稱要來調停的和平使者依舊要求清空當地。我的家,我的家…..不住在那兒的局外人,誰真的關心?

再見機器人:康定情歌

Dog到紐約的Chinatown買風箏,店家會放什麼音樂。

西班牙導演Pablo Berger挑選的曲子是中老年人很熟悉的「康定情歌」。

華人商店聽華語歌曲,合情入理,時空參數達標。

還記得「康定情歌」怎麼唱嗎?第一段是:
跑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雲喲。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喲。
月亮彎啊彎喲,
康定溜溜的城喲!

第四段歌詞則是:
世間溜溜的女子,
任我溜溜的愛喲。
世間溜溜的男子,
任你溜溜的求喲。
月亮彎啊彎喲,
任你溜溜的求喲!

民謠歌詞或許不符合當前性別平權理念,但是用在《再見機器人(Robot Dreams)》中,dog先生放風箏老放不起來, duck小姐主動協助,成就一段自由戀愛的風箏戀,預告了男歡女愛的化學效應。心裡參數達標。

我承認,我想太多了。Pablo Berger導演應該不清楚中文歌詞(電影中使用的是沒有歌詞的演奏曲),也沒打算用這首歌來書寫鴨狗戀的寓言故事。

應該只有熟悉「康定情歌」的歌迷,驟然聽見這首曲子時會耳朵一尖,有會心一笑。其他人只會視作環境音樂,不會連結,不會多想。

所有的戀愛故事都像「烏龜看綠豆,看對眼,就有無限可能。無感,自然就無緣。

《再見機器人》其實是在:問世間情為何物?

如膠似漆、形影不離是真愛?還是兩地分隔,依舊魂夢相依才是真愛?

驀然回首,最愛卻在燈火闌珊處,是否最是黯然銷魂?能夠獻上充滿祝福的分手,有微酸,卻更甘甜。

翻拍電影:難逃細比較

他們在琴房相遇、相戀,音樂是他們的媒人,鋼琴是他們的時光隧道,從周杰倫的《不能說的秘密》到南韓改編版《給我一首琴的時間》,音樂就是電影靈魂。

周杰倫安排的定情曲是「湘倫小雨四手聯彈」,有些小小炫技,滿有說服力。

徐宥敏執導的《給我一首琴的時間》會怎樣用音樂來牽線?其實是改變版的趣味所在。電影中的都敬秀是鋼琴王子,女主角元貞兒也是,他們的共鳴卻是基礎入門的
「Flohwalzer 」。

簡單的曲子,卻可以讓兩位高手嘻嘻哈哈玩得開心,這是第一愣。

第二愣則是這麼熟悉的鋼琴曲,但是翻譯成「踩到貓兒」,而非「跳蚤圓舞曲」。有一種被偷襲的感覺,讓我在戲院裡愣了好一會兒。

「Flohwalzer」 名爲「圓舞曲」,卻又不像傳統的三拍子圓舞曲,因為旋律輕快簡單,所以深受初學者歡迎,各國譯名都不一樣,貓狗豬猴驢子和傻瓜都有,日文 “Neko Funjatta” (ねこふんじゃった)就是踩到貓兒。

到底該用什麼動物來稱呼命名?其實不是重點。主要是一提到這首曲子,元貞兒就扮起貓兒,模仿貓爪的捉剝動作,活潑又可愛,很有勾魂力量。

這場戲的高潮是在隨後的四手連彈,並肩相依,心手互通,愛情的種子就這樣開花了。

「Flohwalzer」 的Floh,在德語中,指的就是「跳蚤」,應該也是輕快活潑的手指舞,但是跳蚤不適合美女,還是踩到貓比較有趣!

改編前人作品,多數只能依樣畫葫蘆,很難超越。《不能說的秘密》的鬥琴戲沒有超越《海上鋼琴師》,《給我一首琴的時間》也沒有超越《不能說的秘密》。雖然我不懂《給我一首琴的時間》為何取名「一首琴」?看看青春,聽聽音樂,時間也就過了。

托賽利小夜曲:聲聲慢

只要聽過「Toselli Seranda/托賽利小夜曲」的旋律,你一定會喜歡它;只要了解它的歌詞,你一定會愛上它。

有兩部華人電影使用過「Toselli Seranda/托賽利小夜曲」。分別是:中國田壯壯2001年的《小城之春》和台灣導演馬志翔與魏德聖合作的2014年電影《KANO》。

田壯壯的《小城之春》翻拍自費穆的1948年經典《小城之春》,費穆版用的時代歌曲是王洛賓採集的「都達爾與瑪麗亞」,田壯壯不想沿用,加上王洛賓的音樂版權昂貴,所以換上了又名「悔恨小夜曲」或「歎息小夜曲」的義大利名曲「托賽利小夜曲」。

這是義大利作曲家Enrico Toselli為了紀念一段短暫的戀情而寫的傷情歌,他在1907年觸犯禁忌與公爵夫人Luise Antoinette Marie私奔结婚,可是甜蜜時光不到五年,1912年兩人就離婚了。

歌詞中的「Like a golden dream, in my heart e’er smiling.
快樂幻影,像金色的夢,
Lives a vision fair of happy love I knew in days gone by.
長佔我的心,難忘往日繾綣深情。」
或者「Will my dreaming be in vain? 難道一切都成夢?
Will my love ne’er come again? 我的愛永不再臨?」
不但是作曲家春殘夢斷的心境寫照,同樣也適用《小城之春》那段有情無份的戀情。

至於《KANO》的這首曲子出現在男主角吳明捷(曹祐寧飾演)到舅舅開設的山陽堂書店探視店員阿靜(葉星辰飾演),剛好舅舅進口了當時最流行的科技產品─收音機,轉開開關,立刻傳出了「托賽利小夜曲」。

樂音浮動間,吳明捷騎單車載著阿靜穿過嘉義鄉野,青春正好,戀情正好,導演只是用這段旋律註記他們的純情。

橫跨默片興有聲電影的好萊塢女星Gloria Swanson主演的第二部電影《愛情的犧牲(The Trespasser)》,原本是默片,因應有聲電影技術的突破,改成了有聲片,她不但獲得奧斯卡女主角提名,還一口氣唱了「Love, Your Magic Spell is Everywhere」、「I Love You Truly」和「Serenade」三首主題曲,其中的「Serenade」就是英文歌詞版的「托賽利小夜曲」。從默片到有聲片,這麼輝煌的歷史,充分說明了何以Gloria Swanson是主演《紅樓金粉/日落大道》的不二人選。

後來陸續還有多種改編版 ,「COME BACK」和「YEARS AND YEARS AGO」,旋律都是「托賽利小夜曲」,借用莎土比亞的名言,玫瑰不論叫什麼名字都一樣芬芳,好聽的音樂也有同樣的魅力,不論叫啥名字都一樣讓人陶醉。

1929年,嘉農棒球隊成立。1931年,嘉農棒球隊在夏季甲子園打到第二名。《KANO》的男女角色聽到的「托賽利小夜曲」,精準反應了那個年代的風尚與流行。

八十年歲月過去後,奧地利導演史蒂芬.羅茲威斯(Stefan Ruzowitzky)獲得2008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及柏林影展金熊獎的《偽鈔風暴(The Counterfeiters)》中,這首「托賽里小夜曲」再度現聲。

《偽鈔風暴》描寫二戰期間,有二、三十位猶太人負責在納粹集中營研發偽造英鈔和美鈔,為了保住小命,只能全力以赴。僥倖活下來,卻已經骨瘦如柴的猶太人,就在納粹戰敗那天,轉動納粹軍官的留聲機,放出了這首「托賽里小夜曲」。

重獲自由,本該歡欣,但他們早已家破人亡,何歡之有?「托賽里小夜曲」的歌詞不就又是受難心情的寫照:

Like a golden dream, in my heart e’er smiling.
快樂幻影,像金色的夢,
Lives a vision fair of happy love I knew in days gone by.
長佔我的心,難忘往日繾綣深情。
Still I seem to hear, your laughter beguiling.
依然看見,你迷人的眼,
Still I see the joy, the love light beaming from your radiant eyes.
依然聽見你忘憂解愁的笑聲,
Will my dreaming be in vain? 難道一切都成夢?
Will my love ne’er come again? 我的愛永不再臨?
Oh, come, shall we waste the golden hours of youth far apart?
歸來!可知青春年華一去不復返!
What care I for life, without you by my side? 沒有你的愛,我尚活著怎生!
Do not delay, the hours slip away. 莫再逗留,歲月去不停,
Your arms are my paradise. 你好比是我的靈魂,
You and only you can fill my heart. 失了你像失掉我的心。
Oh, star of my heaven, 啊! 我的天上明星,
Come back and shed your light upon my way. 歸來吧! 照耀我前程。
Come back! Come back! 歸來,歸來

死裡逃生的可憐靈魂,聽著優美又哀傷的歌曲,愛情喚不回了,失去的幸福不會再回來,人生早已殘破,歌聲越是宏亮,無奈的悲哀就更濃烈,劫後餘生,一切卻恍如殘夢。影中人和觀眾一起演出落淚交響曲,一點都不意外了。

「托賽里小夜曲」Toselli Serenade
Composer: Enrico Toselli
Lyricist: Karl Böh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