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殺手:黑手黨演員

我其實不記得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曾是職業摔角手,更不知道他退休後混過黑幫,擔任Colombo 家族的保鑣。

我只記得他在《教父(The Godfather)》中飾演的那位黑手黨殺手Luca ,記得他在教父嫁女兒的婚宴上,緊張兮兮反覆唸著要對Marlon Brando說的詞。

今天才知道他的藝名叫做Lenny Montana,《教父》是他第一次演電影。緊張,其實是本色,死命記台詞,也是本色寫真,真情流露,所以非常傳神。

關鍵之一是Colombo 家族原本強烈反對《教父》,認為污衊了義大利移民,經過溝通,《教父》同意不再使用「黑手黨(Mafia)」字眼。

關鍵之二是談判過程中,導演柯波拉見到體型壯碩的Lenny Montana,認定他非常適合詮釋黑幫角色,又聽他說起以前黑幫「趣聞」:在老鼠尾巴綁上沾過煤油的衛生棉,然後點火引燃,老鼠死命逃竄,就會導致他要修理的對手人家,「莫名其妙」發生火災。

記牢台詞,已經夠折磨Lenny Montana了,要和天王巨星Marlon Brando演對手戲,更讓他手腳發麻,偏偏這麼一來完全符合劇情需要。

正因為是菜鳥,什麼都不懂,所以他最感謝的是Marlon Brando循循善誘,多方包容,才能讓他透過這部經典,留名影史。

人皆有命,後來他又演出多部電影,但都乏善可陳,一部即是永恆。Lenny Montana的摔角人生、黑幫人生,就這樣被銀河人生給遮蓋過去,墓誌銘上的演員這個詞,讓他永遠被影迷記憶。

2024世界電影音樂獎:得主

三點可喜可賀:

第一,世界電影音樂獎終於不是奧斯卡跟屁蟲,沒讓Ludwig Göransson 再以《奧本海默(Oppenheimer)》包辦桂冠,畢竟《奧》片音效勝過音樂。

雖然怪奇比莉(Billie Eilish)作曲主唱的那首 “What Was I Made For?” 《芭比(Barbie)》 依舊橫掃千軍,東征西討,從奧斯卡贏到世界電影音樂獎,無往不利。

因為歌真的好聽,又貼合電影主題,絕對夠格列名百大電影主題曲。世界電影音樂獎如此選擇,我沒意見。

第二,《Poor Things(可憐的東西)》是Jerskin Fendrix 第一次從事電影配樂,初試啼聲,就震驚樂壇。新人大獎全包辦,真是江山代有新人出。

第三,希臘導演Yorgos Lanthimos風格古怪,Jerskin Fendrix 也不遑多讓,怪才遇鬼才,有如七爺配八爺,高低凹凸怎麼配怎麼搭。所以一路又合作了《善良的種類(Kinds of Kindness)》和明年才要推出的《Bugonia》,一家大公司的CEO被當成要來毀滅地球外星人給綁架了,荒誕的劇情,可想而知,音樂又可以大玩特玩了。

本屆世界音樂獎的年度電視作曲家是Natalie Holt ,作品是《洛基(Loki S02)》,還來不及朝聖,日後再補寫了。

觀眾票選獎則是由義大利作曲家Umberto Scipione 獲得,得獎作品是:《爺爺外公搶孫記(La Guerra dei Nonni)》。

巴黎德州:經典修復論

經典電影修復該採什麼標準?

修舊如舊?

修舊如新?

修舊如初?

修舊如舊,把電影當文物。成品就是文物,最終長成什麼樣,都得尊重。要修復,就只能恢復那幅舊時模樣。不能增添,不能改動。因為修復不是新創。

修舊如新,相信電影是文化商品。既然勞師動眾,出錢又出力,就要煥然一新,接軌當代風潮,還要增益添補,不容瑕疵,以最完美情貌亮相。

修舊如初,則是穿越歷史迷霧,回歸創作當下。創作初衷不敢忘,境界追求不曾忘,技術缺憾無從怨,但求洗盡鉛華還素顏,女媧補天問初心。

不同的修復主張,不一的修復倫理。沒有標準答案。

但是,可以問問你的眼睛,問問你的心。

以《巴黎德州(Paris Texas )》為例:

圖一:當年膠卷沖洗技術有限,戲院設備不及格,暗處朦朧,沒有層次。

圖二:調光可以改變亮度,同樣減損層次。看到以前沒看到的細節,缺少了詩情。

圖三:4k修復,老友重逢,舊夢得圓。明暗有序、穠纖合度,如詩如夢,不僅看到了幽微,也看到了原初詩情。

材料保存夠好,科技重現舊夢,原創監修背書,三者都不缺,修復如初我最愛。

喋血雙雄:吳宇森挑戰

雖然片名《The Killer》=《喋血雙雄》,吳宇森執導的2024年版《The Killer》沒能超越他1989年版的《喋血雙雄》。

一方面是因為《喋血雙雄》雄霸暴力經典,極難超越;另一方面則是劇本改動失準,加上選角失當。

1989年的《喋血雙雄》強調殺手與警察惺惺相惜的情誼,周潤發與李修賢擺盪在正義與罪惡間的對峙與理解,油生出相知相惜的曖昧情義;2024年版的《The Killer》,男男情懷不見了,換成女男對話,周潤發角色換成了Nathalie Emmanuel飾演的Zee,李修賢則由黑人影星Omar Sy 取代。

性別變了,膚色變了,曖昧變了,趣味也變了。Nathalie Emmanuel和Omar Sy 彼此並不投契,幾番對話,未起化學效應,曖昧不見了,互動不來電,茫茫人海中的兩個絕緣體,要怎麼相知相惜?勉強湊做堆,怎一個「尷尬」了得?

同志換異性,不是不可能說出好故事,吃虧在Nathalie Emmanuel和Omar Sy 都不是靠眼神演戲的硬裡子演員,論戲份,Nathalie Emmanuel又比Omar Sy 佔比更多,她撐不起全片,電影就吃力了。

Nathalie Emmanuel身手矯健,演出武打戲,縱身旋轉踢打,無不有模有樣(替身功不可沒),然而文戲就尷尬了,對Omar Sy 有如陌生人,對刺客頭頭Sam Worthington也像路人,談不上推心置腹,也就少了背叛受騙的怒與恨。

甚至對槍戰受創的「盲女」Diana Silvers也說不出究竟怎麼個憐惜不捨(建議比對《霹靂煞(Nikita)》中的安娜.芭麗瑤(Anne Parillaud))…….魅力不夠,說服力就弱了。

我相信吳宇森想把《The Killer》拍得華麗熱鬧,從金碧輝煌的酒店裝潢有如象徵主義派畫家Gustav Klimt畫作,到武打動作的翻滾又翻滾,旋轉又旋轉,動作設計信守的標的就像子彈不用錢、血漿不用錢、玻璃也不要錢的爆破、砍殺場面一般,揮霍再揮霍,燦爛再燦爛,炫惑是炫惑了,但又到處似曾相識,力氣和預算沒少花,不新鮮,也就不刺激了。

吳宇森想用行動回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他確實完成了一部串流平台上的動作片,完成了昔日經典的部分復刻,也讓happy ending 取代了原先的宿命悲歌。「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老影迷應該很難滿意,然而無從看見《喋血雙雄》的新生代影迷,從《The Killer》回頭尋訪A Better Yesterday,倒也不失為不錯的墊腳石(吳宇森的《英雄本色》英文片名叫做《A Better Tomorrow》)。

布魯斯威利:上億片酬

年近七十的他,在紐澤西州的勞工家庭中長大,從未料過老來會有兩億五千萬美元身家。

1988年他主演《終極警探(Die Hard〉》時,片酬500萬美元。結果他演活了這位最倒楣的警探John McClane ,(耶誕節探親,一定會遇上歹徒),最後營收達1.4億美元。

接下來,1990年的續集《終極警探2》,他的片酬漲了五成,拿了750萬美元,電影收入2.5億。

1995年第三集《終極警探3》開拍,他的片酬漲了一倍變成1500萬美元,票房依舊海收3.6億美元。

一億、兩億、三億,他成為好萊塢的搖錢樹,躋身動作片天王,片酬輕輕鬆鬆就跨過2000萬門檻,有錢還未必請得到他。後來2007年的《終極警探4.0》和2013年的《終極警探:跨國救援》據說各拿2500萬美元。

但是,他的最高片酬卻是1999年的《靈異第六感(The Sixth Sense)》,編導是當年沒沒無聞的印度裔導演奈.沙馬蘭(M. Night Shyamalan ),他喜歡這個題材,也欣賞這位年輕15歲的新導演,所以同意降價演出:1400萬(全片預算只有4000萬美元,他拿掉三分之一)。外帶17.5%的票房分紅,以及17.5%的錄影帶/DVD分潤。

《靈異第六感》的關鍵字是:「I see dead people.」結局大逆轉,合情入理,讓人膽戰心驚又催淚,結果電影總收入達6億7千萬美元,他最後分紅一億,拿到的最終片酬高達1億1400萬美元,換算今日幣值約為1億9400萬美元,戰績如此輝煌,後來只有Tom Cruise可以相抗衡。

不過,賺錢靠本事,花錢看福氣。再會賺錢,能花會花享受花,才是真正有福之人。

本該高枕無憂,享受富豪人生的Bruce Willie,2022年患上失語症,隔年又診斷出額顳葉失智症,他的身家可以支持他進行昂貴醫療,缺無法扭轉病情。富貴如夢,天意難料,只能祝福,也祈願,他安靜度完餘生。

蝴蝶夢:譯名學問大

從小說到電影,《Rebecca》都譯成《蝴蝶夢》,可是書中和電影都沒有蝴蝶,也沒有標本。Rebecca是男主角的前妻,也是陰魂不散的魅影,怎麼會扯上蝴蝶?

電影改編自Daphne Du Maurier小說。小說的中文譯者楊普稀在1940年就定名為《蝴蝶夢》(感謝賴慈芸老師考證解說)。1941年電影上映,沒敢逾越,依舊採用《蝴蝶夢》之名,也是呼應小說一開始說的:「Last night I dreamt of Manderlay again.」美麗有之,神秘有之,80多年來蝴蝶一直隨著飛絮飄揚。

前輩譯者滿腹經綸,書名或電影片名翻譯常有神來之筆,例如:《魂斷藍橋(Waterloo Bridge)》明明是滑鐵盧橋,來到華文世界硬生生變成藍橋。

藍橋是唐朝驛站,秀才裴航在驛站遇見少女雲英,一見鍾情,靠著毅力,杵藥百日,終於取得美嬌娘,成了神仙眷屬。

裴航幸運在藍橋圓夢,《Waterloo Bridge》的Robert Taylor也在滑鐵盧橋車站巧遇芭蕾舞者Vivian Leigh,在Auld Lang Syne樂音中 一曲定情,卻遭命運之神戲弄,魂斷輪下。

把滑鐵盧橋車站轉譯成藍橋驛站,典雅有之,夢幻有之,淒清有之,卻容易讓欠學之人,困陷迷霧,參不透文字玄機。

至於《一樹梨花壓海棠(Lolita)》也只有1960年代愛掉書袋的鬻文碩彥,才能從劇情「戀童意象」連結到「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 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古詩。

《一樹梨花壓海棠》導演Stanley Kubrick據說後來對中文片名該怎麼翻譯,都要干預(《大開眼戒(Eyes Wide Shot)》的台灣譯名,據說就諮詢過楊德昌導演),不知是否也是不懂《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典故。

Adrian Lyne導演1997年重拍《Lolita》時,台灣片商譯名沒再朝古詩詞裡死鑽,也沒陷入「蘿莉控」的戀童迷宮,直接音譯Vladimir Nabokov的書名,就叫《羅莉塔》

時代不同,品味不同,譯法不同,看經典舊片不時要考考古文知識,那也是老電影附贈的咬文嚼字趣味了。

流浪吉普賽:骨肉悲歌


強行拉伕當兵,不是國共內戰紅藍兩軍的專利,1939年二戰前夕,瑞士也會這樣硬幹,誰教你是吉普賽男人!


納粹德國迫害猶太人,擺明就是要你的命,那是死別;瑞士人迫害吉普賽人,同樣基於種族優化心態,硬要拆散人家骨肉,飄零各地,老死不再相見,那是生離。


死別,痛;生離,折磨煎熬更是一輩子啃噬的痛。去向不明的孩子,生死羞辱又有誰關心?


有,《流浪吉普賽》的男主角Lubo 關心。他拚命活了下來,立誓要找回失散的三個孩子。為了活下來,他犯了殺人死罪,可是害他家破人亡的政策、官僚與奸人,誰得到制裁與懲罰?


一切的一切,都因你是流浪的吉普賽人,文化不同,習俗不同,沒有國家,沒有武力,就只能任人宰割?


德國影星Franz Rogowski 飾演的Lubo 很有說服力,開場時扮女人,就預告著他的存活本事,變橘子、拉手風琴則是爸爸教他,他也想傳承給孩子的傳統技藝。他相信「愛」是最好的教育,然而,老天沒疼他,愛心結恨果,歷史的錯,沒人能還他公道。


《流浪吉普賽》的場景極美,演員稱職,音樂更有撕心裂魂的素淡張力,緊緊揪住你的心。


看完電影,我找了吉普賽史,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猛解惑,感謝《流浪吉普賽》讓我更接近世界公民。

海史密斯:作家談電影

只要她簽了版權合約,小說就成了導演的孩子,「愛怎麼改就怎麼改!」

乍聽之下,好像她很愛錢,收到版權費就好,其實她還是在乎的。

法國導演René Clément找來大帥哥Alain Delon在《陽光普照(Plein Soleil)》詮釋她一手打造的Ripley,她就讚不絕口,但是電影結尾,Ripley被警方逮捕,她就會忍不住說:「那不是我的版本。」

她欣賞德國導演文.溫德斯(Wim Wnders)的才氣,對《美國朋友(The American Friend)》唯一的抱怨是溫德斯只買了一本小說「Ripley’s Game」的版權,卻偷偷溶入了另一本小說的內容。老太太對自家智慧財產權極為珍惜。

雖然Patricia Highsmith宣稱自己很少看電影,卻擔任過1978年第28屆柏林影展的評審團主席,帶領大導演塞吉奧李昂尼(Sergio Leone)和安哲羅普洛斯(Theodoros Angelopoulos)等國際知名影人,一口氣頒出三只金熊獎給三部西部牙電影,品味與決斷果然與眾不同。那年的開幕片是John Cassavetes執導的《開幕夜(Opening Night),導演愛妻兼女主角珍娜.羅蘭(Gena Rowlands)當選影后,閉幕片則是史匹柏的《第三類接觸(Close Encounters of the Third Kind. )》

那一年的柏林影展首度從六月移往二月,成為每年率先登場的A級影展,Patricia Highsmith坦承自己不適合當評審團主席,既無法揮鞭決斷,更無法忍受評審團裡的政治角力,因為有一位來自第三世界的評審,一直替某部共產國家的電影護航要獎,「那部電影根本是垃圾!」Patricia Highsmith沒點名,究竟垃圾電影最後有沒有得獎,我無法瞎猜。那一年只有來自保加利亞的導演Georgi Djulgerov 因為《Advantage》拿下最佳導演獎。

Patricia Highsmith很會寫小說,也試過編劇,然而隔行如隔山,試過幾次都失敗後,就不再嘗試了。她寧願高價賣出小說版權,絕不試著自己改寫劇本。她對電影的態度就是各走各的獨木橋,她不想認識電影導演,「我不過問你們的作品,你們也別來干預我的作品。」

有人問Patricia Highsmith最喜歡哪一部電影?她的答案很有趣,不是大國民(Citizen Kane)》,也不是《北非諜影(Casablanca)》,真要選,她會選《亂世佳人( Gone with the Wind)》。因為電影不錯,小說也不錯。

是吧,Patricia Highsmith就是Patricia Highsmith,獨一無二的Patricia Highsmith。

火車怪客:怪導怪小說

在自己的電影中客串路人甲,是希區考克愛玩的把戲,也是他的簽名。通常還很有喜趣效果。

例如:《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中的他,就飾演一位扛著低音大提琴要上火車的旅客,剛好和男主角擦肩而過。

希區考克本來就很胖,低音大提琴更是巨大笨重,看到他上車的舉步維艱,觀眾得到了喘息空間。滿有效的心情調節轉換器。

看《火車怪客》時,我一直好奇原著作者Patricia Highsmith怎麼看待小說改編電影這回事?

查了一下2021年三月號的Sight and Sound雜誌專訪,才知道Patricia從來不保存任何一部改編她小說的電影光碟。她也不看電視,她的用語是:I hate it. 她認識世界的方法是每天半夜收聽BBC廣播,關著燈,躺在床上,一聽兩小時。

《火車怪客》是Patricia第一本小說,希區考克出價7500美元買斷所有版權,當年這是一筆大錢,經紀人喜出望外(可以抽一成750美元),畢竟Patricia初出茅蘆,知名度不高,Patricia嫌少的主因是寫作是她唯一會做的事,每天關在房裡寫作,能賣高價對作家才是保障。

後來聽說希區考克花了9000美元買下 Robert Bloch 的《驚魂記(Psycho)》,人比人,小說比小說,不會氣死人嗎?

Patricia看過電影,對於飾演怪客的Robert Walker頗為嘉許,有一種優雅與幽默,至於他和母親間的依戀情懷,也詮釋得很傳神。

她對希區考克最不滿的是把男主角Guy Haines的職業從建築師改成網球選手,他愛上參議員的女兒而且有意從政的轉折,對她而言是很荒唐的改編,他愛上的女人應該要更溫暖一些,而不是那般石頭美人。

Patricia 只和希區考克通過一次電話,人在紐約的Patricia 聽著遠在加州的希區考克向她抱怨改編進度。主因是《火車怪客》的劇本改編陷進死胡同,原來的兩位編劇都被希區考克開除了,最後找來犯罪小說高手 Raymond Chandler 才定稿。

Patricia從沒見過Raymond Chandler, 除了大師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evsky之外,也沒興趣閱讀同輩作家的懸疑小說,理由很簡單,天下作家都想安安靜靜來寫作。

她偶而會和仰慕她的Graham Greene通信,雖然Graham Greene給了她電話號碼,但是兩人從沒通過電話。理由同樣是作家需要安靜。

人怪,才寫得出怪小說,同樣也才拍得出怪電影。

日舞:從勞勃瑞福說起

「我喜歡滑雪,我喜歡電影,如果能兼顧這兩者,那是多美好的事?」美國影星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回憶自己創辦日舞影展(Sundance Film Festival)的初心時, 曾經如此祈願。45年後,他的美好心願不但成真,日舞影展更已成為獨立電影工作者的聖堂。

故事要從1950年代末期講起,才剛在紐約百老匯劇場初試啼聲的勞勃.瑞福第一次來到猶它州旅遊,穿過普洛佛峽谷(Provo Canyon)時立刻就被純淨扶疏林木與山河倒影給吸引,「哇!」是他當下對自然之美的驚歎與禮讚,如今他持續努力讓每位初訪日舞聚落的朋友們也都能感受到「哇!」的驚豔!

1961年,正在進軍電視的勞勃.瑞福有了點積蓄,先以500美元買了兩畝地,給家人安置一個小窩,讓大家都可以徜徉在大自然之間,閒暇時可以一起去鑽探自然之美,「我想的是保護它,而非開發它。」熱愛滑雪的他每年都不忘帶著家人去峽谷上的Timp Haven Ski Resort滑雪。

1969年他已經與珍.芳達(Jane Fonda)合演《裸足佳偶(Barefoot in the Park (1967))》成為票房紅星,又與保羅紐曼(Paul Newman)合作《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 (1969))》躍升天王巨星,更讓電影中這位「Sundance Kid(日舞小子)」與他連上等號。有名有錢但不忘初衷,這回斥資買下四千acre畝地,其中也包括了他喜愛的「Timp Haven滑雪勝地」改名成為「Sundance Resort」。

僅管他力求保持當地原貌,讓他和家人都可以徜徉山林之中,但要維持基本營運還是得大費周章,要「活化」又不要過度開發「Sundance Resort」,於是「我喜歡滑雪,我喜歡電影,如果能兼顧這兩者,那是多美好的事?」的念頭再次閃過心頭,想出舉辦日舞影展的點子。

1979年11月,勞勃.瑞福剛執導完自己的第一部導演作品《凡夫俗子(Ordinary People)》,完全不知道日後會贏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大獎,但對電影創作已經自有想法的他,邀集了一群電影界夥伴,來到Sundance Resort參加為期三天的電影工作會議,事先言明不穿禮服,沒有香檳紅酒,沒有影展的各種繁文褥節,他堅持自己不是「主辦」,只是拋磚引玉想聆聽大家對好萊塢現狀的意見。但是會議中大家都聽見了他對美國電影現況的把脈診斷:他看到很多有才氣的年輕人被大製片廠擋棄羞辱,女性和非白人工作者也很難有出頭天,他希望能夠幫助這些人的夢想能夠實踐,以「獨立」精神突破困境,讓不見容於主流產業的想法與方法都能在有心人的協力下完成,讓世界看見他們。他願意提供Sundance Resort部份場地協助年輕人,「希望這個場地能夠創造出一些新的可能性。」

說到做到的勞勃.瑞福第二年就成立了「日舞學社(The Sundance Institute)」,接著在1981的六月舉辦了日舞電影工作坊,而且把滑雪勝地的部份房舍整理改成可以開會、剪接和拍片的空間先是徵選了七個年輕創作者的劇本企畫案,透過自己的人脈他廣邀業界大老來到猶它就個案進行審視,為了說服這些朋友出席,他講出了一句最動人的台詞:「給我一點時間,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做到沒想到能做成的事。」這些前輩只要聆聽,再從寫作、剪輯、編導和募資等各項實務操作提供專業建議,最後「創造一個可以讓年輕人發表自己作品的平台,讓他們的作品更成熟,技術更精進。

日舞電影工作坊第一年只有四百人參加,打著勞勃.瑞福旗號,前輩專家給足面子慎重其事,年輕小夥子也能帶著腳本或毛片秀給大家看,接受批評與建議,你可以想見年輕人當年能與超級巨星如保羅.紐曼或華特.馬修(Walter Mathew)等巨星或者大導演薛尼.波拉克(Sydney Pollack)近距離喝著啤酒聊電影,聽他們從電影製作理念與實務指點迷津,甚至指導一二絕活時,現場會是多歡樂的爸氣氛。

勞勃.瑞福不是第一個關心獨立製片的電影人,早在1971年特立獨行的名導演Robert Altman與Alan Pakula等人也曾聲援剛創立的「美國影展(United States Film Festival)」希望能為非主流的獨立影人和製片略盡心力,可惜影展欠缺有力主導,策略方向又一變再變,深陷財務危機,「日舞學社」於是接下棒子。找專業人士規畫經營,更因多位年輕導演陸續從日舞影展打響名號,不但在坎城或奧斯卡獎大賽中拿下首獎,更在發行市場上大有斬獲,使得日舞影展規模從初期的六人小組一路發展到224位專職人員的大型影展,參展人數也從最初的400人增加到13萬8千人(另外還有28萬5人次的網路瀏覽),無數星探和發行商每年來此尋訪新秀,找尋可以一鳴驚人創下票房奇蹟的新電影,這些現象都使得日舞更已擠下柏林,成為排名僅次於坎城與威尼斯影展的第三大影展。

先有日舞小子的傳奇,才有了勞勃.瑞福。但也是因為勞勃.瑞福對日舞小子的詮釋深得人心,這個外號才一直跟隨著他,讓他功成名就,可以放手去追逐自己的夢想。飲水思源,他把日舞名號發揚光大,從滑雪勝地變成影展,變成年輕電影人的夢想搖籃。他知道自己的明星光環很耀眼,他更清楚日舞影展如影隨形,一輩子切割不了。

雖然一開始他就強調自己不是主辦人,也從不居功,而是充份授權專業菁英秉持獨立製片的精神,一路開發各項電影主題企畫,擴大影展分母,吸引百花齊放,甚至放眼亞洲。他更善用明星光環,樂於扮演日舞大使,拍攝各式宣導片,接受各個媒體訪問,細說他對猶它州的山水之愛,分享他醉心的電影夢想,他的側面迂迴策略以及無人能比的熱情,讓最初要打造一個「新」且「可能」的平台給年輕人的祈願,踏踏實實落腳在這塊人間淨土上。

「我來自一個說故事的家庭,我的工作和事業都和說故事相關,希望大家都能來日舞說出自己的故事。」勞勃.瑞福身體力行,花了四十五年時間在他的日舞家鄉拍出了一部「日舞傳奇」電影,那是平地起高樓的獨立製片故事,那也是他自己做了一個大夢,也如願圓夢的傳奇,他把掌聲與歡呼聲全部回向給那些透過日舞影展成名的創作者,「原初只是想創造一個我嚮往的願景,後來發現很多人也有相似願景,於是個人的vision轉成眾人的vision!」勞勃.瑞福謙虛說:「看見有人成功就是最好的回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