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芙vs.自畫像:露不露

對身體敏感又好奇,是人類天性,從胸前兩點到胯下一點,究竟露不露?或者怎麼露?一直都是藝術表現的爭議焦點。

台灣導演陳宏一的電影《自畫像》,讓我們瞧見了長達近廿秒的雌雄同體角色的胸部與下體,非傳統配置的性器官,讓人譁然,但是「他/她」的泣訴,為什麼沒有引發更多的共鳴與同情?

台灣導演王育麟的電影《阿莉芙》裡,三分之二的戲分都在探索變性人的欲望與感情,一位已經摘除了性器官,變性成功,一位則是即將要去動變性手術,前者關心著生命伴侶幸福,後者關心家族香火傳承與個人意志的完成,雖然劇情內容從頭到尾繞著性與欲望轉,卻因無意強調露多少,也不渲染露不露,反而催人熱淚。

因為,關鍵不在露不露,關鍵在於愛不愛。

一九九二年,英國電影《亂世浮生》入圍了六項奧斯卡獎,其中獲得最佳男配角獎提名的Jaye Davidson,從頭到尾都是以女裝造型亮相,風情萬種,讓男主角Stephen Rea神魂顛倒,然而最後衣裙一掀,第三點曝光,原來她是男性,男主角究竟因此還愛不愛他?這才是戲劇重點,電檢委員卻因為春光乍現,違反電檢條例,一定要噴霧。結果關鍵畫面一團黑,觀眾根本不知道銀幕發生了什麼事?

二○一七年的台灣其實夠開放,也夠解放的,限制級的電影很少去有爭論究竟哪些可以露或不能露,畢竟NCC都已經開放無碼的鎖碼頻道登堂入室了,尺度不再是焦點,境界才是本事,才看得出高下。

《自畫像》有強烈的政治批判企圖,蔡英文總統勝選的那一天,一位台大政治系女學生被害,眼睛都被挖了出來,她有意改變社會,但從父親到立委,遇到的男人都只覬覦她的肉體。行凶的是一名畫家,雖然參與過太陽花運動,理想幻滅後更加憤世嫉俗,女學生唯一的知音就是這名雌雄同體的自由人,平常的豪放瀟灑非常亮眼,敢愛敢恨,放縱欲情,卻得不到真愛,最後的全裸控訴,既聳動又讓人錯愕,因為導演不只要演員露胸,還要露點。

其實,不露,她的悲情控訴依舊成立;露了,除了滿足部分觀眾的窺奇心理,反而錯亂了焦點,未能對苦悶的靈魂給予更多的同情與慰問。

《自畫像》的問題就在於刻意走上性愛與欲望的偏鋒,一再標榜鞦韆式性愛體位,既無必要,亦無戲劇連動張力,反而因為刻意招搖,用奇觀譁眾,變相成為剝削。

《阿莉芙》不然。

導演王育麟想替那些困在肉體中的迷惘靈魂找出口,片名指涉的排灣族頭目之子阿利夫,早就確定了變性意願,他唯一不知如何面對的是父親背後的傳統,在抗爭過程中,卻意外讓拉子女友懷孕生子,王育麟採取的是類似李安的《喜宴》突圍/解圍模式,但他佔據了一個愛神的制高點,冷眼審視世間情愛的分分合合:包括拉子女友見人就放電的任性與率真;包括男性公務員因為一場變裝表演,誘發了潛伏的性向迷惑,也有著一切終究回不去的悵惘;包括已然變性的變裝酒吧老闆,「她」的水電工同居人卻始終把「他」當成好兄弟…。

面對紅塵男女生死相許的情愛迷障,王育麟在意的是愛,而不是欲;在意的是對望的凝視,而非窺奇的剖挖。刻意裝迷糊的,終究要面對;刻意閃躲的,終究要對撞,他讓相知相惜的愛來沉澱激情,來解套世俗的枷鎖。創作者的態度真的就決定了電影的高度。

痴情男子漢:歪歌傳奇

好的一首歌唱成歪歌,圖的就是想搞笑;但若把一首名歌硬是唱歪了,卻能產生化學效應,戲劇效果更勁爆更強猛,我們還要叫它做歪歌嗎?

台灣導演連奕琦執導的《痴情男子漢》就把四首名曲唱成了歪歌,乍聽之下,配器變了,唱腔變了,確實很像歪歌,然後在「引導劇情」/「劇情誘導」的交互作用下,產生了歪打正著的效果,他選中的老歌,再也不是老骨頭老靈魂迷戀的老歌,反而有如橫空出世,能讓年輕人驚豔的新曲。

《痴情男子漢》的核心趣味在男子漢要多「痴情」,才夠格叫男子漢?

連奕琦導演對的「痴情」定義其實極盡kuso能事,例如男主角的名字陳二崁,他的父親叫陳菊,二崁是澎湖村落,澎湖又叫菊島,直接呼應了電影到澎湖取景的地域連結,偏偏「陳菊」也是高雄市長,還是女性,如今陳二崁的老爸也叫陳菊,電影中陳菊來,陳菊去的,既是古人往事,又有今日政治連結,誰不捧腹大笑?

電影中的「痴情」的男子漢就是陳二崁。他暗戀校花洪曼麗,卻競爭不過不時霸凌他的同學Andy,但他不屈不撓,即使被打得遍體麟傷,也要對著心愛的人高喊:「我決定愛你一萬年年年年年……」他那個一路「年」到山高水長的「年」字尾韻,讓這首「愛你一萬年」的國民情歌不再只是傳唱舊版,而是豪(哀嚎)邁唱出了主角心志。

這時,電影出現了一位音樂說書人(你也可以說他是吟遊詩人)Leo 王,有時他是路人甲,有時卻也是劇中人,總是在陳二崁受苦之際,適時蹦出來唱唱跳跳,他接著陳二崁唱出的「愛你一萬年」換成了阿卡貝拉(a cappella)版,不但有人聲和音來呼應校園霸凌的主題,同時還有擊掌拍手聲,「模仿」或「重現」霸凌的肉身聲響,產生了拳拳打肉的音樂趣味,然而越是如此,陳二崁的「痴情」本色,不就更加清楚鮮明了嗎?

作曲家王希文形容Leo王的唱腔與演譯方式,有點像是地靈加魔神,把老式情歌加進饒舌韻味,晃頭晃腦地唸唱出本該細水長流的情歌,因而得著了完全不寫實,卻別具韻味的全新感受,一聽就難忘懷。

未婚懷孕是《痴情男子漢》的關鍵密碼,陳二嵌是由爺爺陳有力一手撫養長大,但他並非無父無母,陳二嵌的身世之謎,就在爺爺唱著「海波浪」的「悲傷的心情,沉重的腳步,勉強來離開;滿腹的苦衷,滿腹的痛苦,不願來流浪…」歌聲中緩緩道出原由,再換成女聲版本的「哀怨的人生,坎坷的運命,逼咱來分開;這款的心酸,這款的苦楚,誰人來體諒」帶出流浪京都,終得萬里尋母的劇情轉折。

王希文此時也使用了手風琴,悠悠拉出全曲的悲涼意境,那種江湖氣息,那份飄零心緒,其實是終究要陪伴陳二嵌走到楓葉紅紅的京都,走進庭院深深的豪宅,去探尋母親的多情與絕情。此情此景,不就是「夢醒時分」的樂聲穿透而進的最好時機嗎?

是,也不是。

不按牌理出牌的Leo王此時不再遵行原本歌詞中的「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你的心中滿是傷痕;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心中滿是悔恨……」改用饒舌唱腔唱出了「改良版/新詮版」的「你說你不該愛上他,是身不由己,你為了只想保持瀟灑,卻由不得你,大夢初醒,才發現自己太小看命運,才發現竟然是世間的陌生人……」就在新曲已然不受舊曲羈絆的時候,女聲詮釋的正宗「夢醒時分」才正式登場,從「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一路唱到「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原本已經走偏的歪歌,悄悄回歸正軌,曾經晃神,曾經迷航的情歌,就如此這般又穿心洗腦了。

是音樂說書人也好,是吟遊詩人也好,把豎琴換成烏克麗麗或手風琴,其實也沒有什麼差別,王希文與Leo王的音樂響起,就能賦予痴情魅力與愛情傳奇婆娑起舞的能量,就是2017年最動人的歪歌啟示錄了。

青梅竹馬:霓虹の魅影

霓虹,一種侵略手段。

從薄暮到清晨,光波直逼視網膜,在強光照拂下,肉身與靈魂都難逃它的襲擾。

霓虹,一種炫耀工具。

從商品到符號,從胴體到文字,不成比例的龐大光管,編織著夢想與誘惑。

Las Vegas用霓虹來召喚欲望,Time Square用霓虹來揭示流行。銀座與歌舞伎町如此;頂好商圈與三創大樓何嘗不是如此?

《樂士浮生錄》的古巴樂手們,即使在耄耋之年才能登臨曼哈頓,也不忘拿起相機拍下那一期一會的霓虹夜景;在那個沒有霓虹的山谷中,《神隱少女》的「油屋」澡堂,則是以燈火輝煌的澡堂「油屋」,召喚著八方神魅…

多數霓虹只是煙花,一時亮眼燦爛,轉眼間,只能在記憶中閃爍。尤其是那些只有光影,少了靈魂的設計。

大導演柯波拉1982年的《舊愛新歡(One from the Heart)》,故事背景設定在Las Vegas,美術設計師Dean Tavoularis耗資百萬美金打造了一條16公里的Las Vegas街景,一則求其逼真,二則要用光影註記主角的愛情濃烈與褪色。結果是,勞師動眾的結果,只完成了舞台劇的燈光變化就能書寫的意境。

燈光可以誘引你走進戲劇,但若只會玩光影噱頭,註定色即是空。相對之下,《青梅竹馬》中的楊德昌就遠比柯波拉高明得多,所有的霓虹都是符號,除了光影,還有霓虹的故事。

《青梅竹馬》的英文片名是《Taipei Story》,意指台北故事,楊德昌的策略是新舊並陳。男主角阿隆是剛從美國返台的大稻埕布商(侯孝賢),他的青梅竹馬女伴阿貞(蔡琴)則是建築商老柯(柯一正)的助理。大稻埕的舊台北儘是破舊衰敗的老宅,東區高樓的新台北則是冰冷的水泥建築,老柯感歎著城市高樓一幢幢起,卻沒了特色,出自何人之手已無意義。

1980年代的台灣正值經濟起飛的「台灣錢淹腳目」年代,更強勢的日本經濟則是連美國的哥倫比亞電影公司和洛克菲勒中心都買得下來,台北街頭盡是日商霓虹,一點都不讓人意外,觸目盡是富士軟片、NEC到SONY的霓虹看板,還有日語補習班的招牌,阿隆旅途經過日本,不忘錄下日本職棒轉播孝敬長輩,阿貞的妹妹雖對職棒毫無興趣,唯獨看到穿插其中的各式廣告時,看得津津有味……

《青梅竹馬》中沒有出現一位日本人,日本勢力卻無所不在,導演沒有一句批判,只讓你看見阿貞姐妹家四週都是巨大的霓虹燈,在色光閃爍下,渺小的人影顯得更小更卑微了。

氛圍是一種難以用筆墨形容的感覺,楊德昌沒花一毛錢搭景,只透過觀察與感受,只揀用現成的霓虹,就捕捉到了操縱社會的幕後黑手,他的霓虹寓言,只有走過泡沫經濟年代的人才能體會。

無聲勝有聲,那就是楊德昌的才情與功力了。

計程車司機:初心素心

堂一國總統,為什麼要視國民如仇人,非我族類全都列入黑名單?

只是一位演員,只不過是演過兩部電影,為什麼就被總統列入黑名單?

這位總統叫朴槿惠,她的父親朴正熙的獨裁與遇刺,是光州事件的導火線;這位影星名叫宋康昊,他主演過的《正義辯護人》和《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都直接批判了全斗煥執政時期,自發的民主運動卻遭軍警血腥打壓的往事。朴槿惠把宿怨舊賬怪罪到演出歷史真相的演員身上,確實匪夷所思,卻也說明了南韓霸閥政金的陰影依舊揮之難去。

豪奪政權的全斗煥用殘暴手段,鎮壓及屠殺在光州要民主反獨裁抗爭的民眾,在軍警威嚇與封鎖下,真相只有耳語,全無實據,媒體不但自宮,還甘為鷹犬,全靠一位「藍眼睛的目擊者」拍下現場畫面,傳送全球,才讓全斗煥政權無法再一手遮天。這位「目擊者」其實是人生地不熟的德國記者Jürgen Hinzpeter,靠著一位計程車司機協助,才完成這趟歷史採訪。

事件悲壯,然而《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卻拒絕哭天搶地的哀嚎與控訴,導演採取了從卑微出發,從平凡起手的旁觀論述方式。宋康昊飾演的這位運將,每天辛苦開車,卻沒錢替女兒換新鞋,還積欠了四個月房租,面臨「重賞」誘惑,確實很難拒絕。一旦冒險進出光州,德國人給付的車資就能一次付清四個月房租,他憑什麼拒絕?

他不是英雄,沒有滿腔熱血,也搞不清楚民主運動在爭些什麼?一切只因目睹了殺戮實況,甚至還真的被急著滅口毀證的特務一路追殺,靈魂中從來不曾想過的血性與義氣,就陰錯陽差地蹦現了出來。

《我》片的敘事魅力在於宋康昊掌握住「被動」原則,一路退閃,最後卻退到最前線,老子說:「水利萬物而不爭,故幾於道。」時勢烘托了他,他也順勢造就了時勢,卻寧願就此隱姓埋名。

他的悲情或汗水,只是讓大家知道,如非真有追查真相的記者,一本「初心」冒死採訪;若非有運將,一本服務乘客的「素心」,拚死護守底片,光州事件的真相難見天日。越不想招搖,越是舉足輕重;越想平凡,卻越是不能平凡,事與願違的現實人生,才讓一介魯蛇亦能成就非凡事功。

看完電影的觀眾都想再去了解光州事件的真相,這才是《我》片真正想達到的目的。至於朴槿惠的黑名單?就留給坐牢的她做紀念吧。

從麻醉2到紅衣2:好看

千萬不要小看台灣,有一群影視工作人員正在悄悄進行著脫胎換骨的革命工程。

你不曾看到台灣的電視劇組遠征約旦,「炸掉」了一間難民醫院。

你更難以想像機場捷運通車之前,竟然許可劇組人員把捷運車站都給「炸毀」了。

以上兩段描寫都是公視最新劇集《麻醉風暴2》的驚人內容,不管是「炸掉」或者「炸毀」,原本只是劇本上的形容詞,最後卻都由製作團隊結合美術特效人員,完成了視覺震撼,以前台劇不曾見到的內容,如今一一走進家戶電視之中。

甚至醫院只想健保給付,媒體只追求點擊率,都已忘記成立初衷的社會實況都成為批判內容,這麼辣,這麼勁爆的內容,標示著台灣電視劇組正在大力往前邁進,你在歐美影視看得到的內容,台灣劇組同樣要讓大家亦能看見。

態度決定了高度,能炸能爆,每起意外都與劇情有關,精緻而不粗糙,大膽而不躁進,觀眾自然就能看得津津有味。

好萊塢流行續集電影和系列影集,只要作品開創了風氣,就會有更多續集電影帶動產業鍵的運作,口碑帶動票房,也讓投資更有獲利保證,台灣如今終於也走到了這一步,前年的《麻醉風暴》大受歡迎,於是今年就有《麻醉風暴2》,同樣地,去年的《紅衣小女孩》創造了空前佳績,今年就有三大戲院系統一起投資了《紅衣小女孩2》。

《紅衣小女孩》導演程偉豪先剪裁了報章和電視節目的素材,夾議夾敘地把民間傳說的「魔神仔」傳奇結合色彩、聲音與空間元素,將老舊社區、幽黑錄音室和黝暗森林串連成驚心動魄的驚悚類型,到了《紅衣2》時,更將一位理應扶助受虐兒童脫離惡劣環境的社會局志工意外捲入神、鬼、魔的奇特經歷,發展成催淚的親情電影,明明是要嚇人的驚悚電影,最後卻要觀眾含淚走出戲院,導演的企圖心與功力,也繼續在色彩、聲音與特效格局上把國片帶向另一高峰。

同是是搞怪搞驚悚,九把刀的《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對校園霸凌做了極其無情的鞭笞,不但欠缺同理心的老師是個超級怪物,連以虐人為樂的學生共犯,最後都只能在毒藥報復的冤報中沉淪,但是人性本惡的偏激論述,加上太重血漿的結果,整體太過陰鬱。

相對之下,《紅衣2》的導火線聚焦在母女都曾有過的「未婚懷孕」的惶恐與「墮胎嬰靈」的恐懼上,恰與每年夏天都會發生的「青春墮胎潮」遙相呼應,再加片中的三位母親都因心有偏執,就有罣礙,就生恐怖,《紅衣2》根本就是一部從「心經」出發的驚悚片。

 演什麼就應像什麼,這是演員的敬業與專業,卻不是每位影星都做得來,電影中的許瑋甯的徹底變形,容貌極醜,手腳極僵,眼神極癡,一位被魔神困縛糾纏的角色,在她的詮釋下,有了讓人不敢正視,卻不得不驚服的表演,再次證明了她去年能以《紅衣》入圍金馬影后,絕非偶然。

台灣的電視劇正在進行質的革命,電影人亦在努力。程偉豪上半年交出的《目擊者》,不但在選材上重批了媒體生態,更創下八千萬票房,名利雙收;本周登場的《紅衣2》則是台灣電影的再出發,給觀眾好看,其實是影視市場的重要生存法則,從《麻醉2》到《紅衣2》我們樂見台灣也能有可自體繁殖的文創商機。

世界的角落:女人觀點


距離,可以把戰爭與歷史的容貌,看得更加清楚。曲筆描述,絕對勝過大聲疾呼的批判。

日本導演山田洋次執導的《我的長崎母親》中,每年八月九日,吉永小百合飾演的母親總是帶著沒進門的媳婦黑木華,站在山坡的墓地上,遙望著遭到原子彈襲擊過後的長崎,思念著當時正在課堂聽講,剎那間,被一陣強光就奪走肉身與魂魄的兒子。

日本導演片渆須直執導的《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中,從廣島嫁到吳市軍港的少婦浦野鈴,曾在山坡梯田上看著軍容壯盛的帝國艦隊入港,亦曾抬頭看見滿空都是美國軍機,再感受到八月六日從廣島傳來的強光,幾天後,附近的樹上還掛著從廣島吹來的破木窗板……日本軍方送回浦野鈴哥哥的骨灰罐裡,沒有骨灰,只有一顆石頭。

走進戰爭,就再也回不了家的男人,重量比石頭還輕微卑賤;人間餘苦,則由女人來承擔。導演不強調女人的淚水,重點在她們微彎卻不妥協的軀體。《謝》片的不凡與不俗,是從原著漫畫家河野史代的畫稿中,就直接書寫了女人的韌度與勇氣。

浦野鈴是個愛作白日夢的單純女孩,擅長紙筆做畫,拿起樹枝也可以在沙地或雪地上畫出忘憂圖像;在她的夢幻眼神中,防空砲火竟然有如滿空煙花。在那個物資短缺的年代裡,她可以用蒲公英、麻根搭配酢漿草、酸梅和白蘿蔔,烹調成野菜粥,甚至模仿昔日武將楠木正把炒米加水,使之膨脹的「楠公飯」,用最克難的方式填飽饑腸…

然而戰爭留給她的,卻是炸彈炸裂後的右手截肢:那隻她用來作畫,以及作飯的手。

那天,重殘的浦野鈴與家人一起聆聽「玉音放送」,她無法接受天皇的敗戰廣播,「不是要戰到最後一人嗎?現在這裡還有五個人,而且有手有腳。」那天,我們第一次看到浦野鈴悲憤捶地痛哭,那是軍國主義洗腦後的心靈寫真。

然而,《謝》片另有感觸。浦野鈴的結論包括:「日本一直在用暴力要其他國家屈服,結果被另一個國家用暴力制伏…真希望我能在發現真相前就死去。」那是從強國迷思中醒悟驚覺的心靈寫真。

確實,《謝》片沒有譴責發動戰爭的愚蠢男人,亦沒有追究戰犯刑責,《謝》片中那群死守家園的女人,除非戰火臨身,也未必懂得日本的侵略戰爭,毀掉了多少家園與美夢。《謝》片讓觀眾看見的是一位原本天真樂觀又熱情的女孩,從無所不能變成百無一用的節肢女人,透過她的蛻變與傷痛來書寫戰爭禍害,透過那種帶有粉彩又素樸線條的畫風,紀念曾經有過的幸福時光。意在言外的柔情筆觸,委婉凸顯了戰爭的暴虐。

曲筆,或許不能贖罪,卻可能訴說著懺悔與覺醒。《長崎母親》中,沒進門的媳婦黑木華,守著屍骨無存的情人牌位,最後把她的愛與思念,轉嫁給戰爭生還的傷殘男子。

同樣是山田洋次執導的《東京小屋的回憶》,則是觸碰了敏感的南京戰役。先是男人得意洋洋高唱軍歌,高呼三月滅華,然後五個月過去了,報紙上報導著南京圍城與大捷的佳音,無一字提及屠殺,那當然是出征國的戰爭註解(包裝),不知情的女人只能在旁傻笑,直到戰事吃緊,情人都要上戰場的生離死別時刻,直到那幢紅瓦洋房也難逃空襲之際,才見證了戰爭無情。

無一字批判戰爭,但反戰情思直穿膠捲,七十二年前的今天,原爆的蕈狀雲在廣島上空蔓延,《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透過女人心緒見證那個戰爭年代,曲筆功力,讓人低迴。

敦克爾克大行動:背影

破題,是最關鍵的書寫。

電影的第一個畫面是軍士的背影。

六個敗戰的軍士,垂頭喪氣,走在杳無人煙的街上,急著找水喝、找菸抽的疲累背影。

電影的第一個聲音是掛錶的滴答聲,有如心跳擺盪。

小鎮房舍林立,卻不見人影。不尋常的空曠氣息,隨即被一聲槍響破壞了。

快跑逃命!鏡頭依舊追著拍他們倉皇前奔的背影,前頭有木籬笆,翻過去,或許就可以躲過致命的槍襲,槍聲一聲接一聲,只有兩個人跑到了籬笆邊。只有一個人翻了過去。槍聲依舊呼嘯,子彈在木籬笆上留下一個接一個的孔痕……

過去的戰爭電影歌頌英雄,標榜戰功,要你看見的總是主角正面,或衝鋒、或陷陣,一張張沾滿污泥、迷彩或者汗濕的臉龐,閃耀著求勝的銳利眼神;《敦克爾克大行動(Dunkirk)》的背影起手式,正是導演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的美學選擇,明白指出這是一部描寫敗戰,急著撤離,渴望回家的戰爭片,與其說「大行動」,毋寧說是「大撤退」(或者如國民黨愛用的「大轉進」)。

這位叫不出名字的倖存戰士,有幸踏上海灘,觸目盡是列隊等著上船的人龍(同樣也是背影),然後,有敵機空襲,天降落彈,還有機槍掃射,倒地的軍士,炸飛的軍士,行路難,回家難……背影,依舊是視覺主體,由一人變成了萬人;滴答聲,換成了低鳴的警報聲,逐步蔓延暈染,不安等級何止倍增?滿到溢堤的配樂聲響,把戰士的焦慮拱上了最高點。

敵機飛離,人龍再度成列,要回家,就得排隊。家就在海的對岸,觸目,卻不可及。木板浮橋上擠滿了候船登船的軍士,船卻不知何時才到,更不知擠不擠得上,聰明的軍士扛起擔架,運送著受傷的夥伴,順利穿越人龍上了船,卻又被長官攆了下船。誰不想回家?但不能投機。

軍士終究要謝謝長官,因為上了船不代表就能回家。敵機又回頭了,落彈如雨,船翻覆了,不跳船,小命就難保,落海後,有人遭艦體擠壓,有人拚死遊回岸邊…..幸運泅上運兵船的人,好不容易喝到熱湯,吃到果醬吐司,敵機卻又臨空,船又中彈傾覆,軍士只能繼續跳海,繼續逃生……

逃生的背影,確為諾蘭的主要敘事線。但是,歷史註記著曾有八百多艘的大小船隻參與了這場大撤退,百船齊發,要穿越英吉利海峽帶自家孩子回家。這種正面/正向的線條,恰好與背影美學形成強烈對比,黯淡與希望,救人與被救,《敦克爾克大行動》寫下的相對動線,就讓這場敗戰,得著了「留得青山在」的勝戰種子。

畫面確實動人,然而,諾蘭最大的挑戰與挫敗則在於他刻意標榜的三層敘事時間軸:「撤離一週,海上一天,空中一小時。」

大撤退歷時九天,海岸線長達五十公里,卅四萬人的撤離故事確實只能擇其精華論述,一小時太緊湊,一天太漫長,更別說一週了。諾蘭要在一百分鐘內說好這個故事,就算他標示出三層折疊時空,要以非線性的敘事自由來去,許可他在日光或夜景時空中任意跳接,然而,觀眾終究還是只能在線性時空中看完這則故事,非線性資訊遇上線性接收器,終究只能訴諸線性理解,其實是無可奈何的框架。

換言之,時空再怎麼標示分明,故事終究還是得順著時間軸線排列,劇情越是不規則跳動,越容易亂成一團,空戰變得漫長,海撤則讓人喘不過氣來。敘事革命顯然並不成功。

《敦克爾克大行動》的飛官一直掛念著油箱油料,眼看兵敗如山倒,眼見同胞盡是血,毅然決定不再返航,要肅清空域,戰至油料殆盡,靠著最後一口氣,滑過歡呼軍士的頭頂,落入敵軍沙灘,再縱火焚機,不留丁點資材以資敵,飛官的身影,毋寧是全片最有英雄氣質的戰鬥場景了。

然而,敗軍之將,豈可言勇?英國首相邱吉爾在大撤退之後曾經慷慨陳詞,《敦克爾克大行動》卻不讓他亮相,只透過歸鄉男兒讀報,念出他那番「永不投降,戰到最後」的宣言,不讓邱吉爾露臉,收割戰功,只讓他窩在報紙上的一個角落裡,這諾蘭不想煽情,卻也不讓歷史等閒過的寫史策略了。

大佛普拉斯:台灣氣旋

2017年四月,《通靈少女》平地一聲雷,喚醒了大家對台劇的關切;五月登場,六月開花的《花甲男孩轉大人》則帶動了全民追劇的節氣;三天前揭開台北電影節序幕的《大佛普拉斯》,更以瀟灑飄撇之姿,預告著正風起雲湧的台灣影視風潮。

《通靈少女》有些取巧,宮廟文化只是噱頭,骨子裡賣的還是校園青春夢,儘管有著不盡純粹的語言本色及那頂假髮,靠著郭書瑤與蔡凡熙的陰陽戀曲,依舊穩健踏上收視高峰。

瞿友寧執導的《花甲男孩轉大人》,同樣有宮廟,但是企圖、視野到格局明顯都更上層樓。從鄭家老奶奶瀕死彌留最後一口氣,孝子賢孫(其實是不成材的遜子逆孫)被迫齊聚一堂,鄭家三代的眾生相,從外勞最懂阿嬤、鄉親急還債的人情世故、諸子爭產的醜態百出,順便帶出了大學讀了七年,都還國文不及格的魯蛇世代;為了同婚話題,從街頭吵到巷尾的父子拌嘴;靠著一張嘴要從村長選鄉長;乩童卻是娘娘附身的陰陽變,還會借勢亂舞,但求一爽的公報私仇……從鄉情到人情,活脫脫就是當代台灣社會縮影,那座帶有濃濃土味的三合院,就這樣上演著極其現代化,一點不「土」的時髦好戲。

《花甲》的焦點集中在盧廣仲、嚴正嵐與江宜蓉(還有屢敗屢戰的劉冠廷)的青春愛戀,「思無邪」的純情指數對照成人世界的混亂分合,具體實踐了「植劇場」不說教,只求戲好卻動人的能量,然而導演最大的成就則是讓蔡振南、龍劭華和王彩樺等演員充份發揮口才便給的魅力,戲是精,語言是魂,《花甲》就從泥土中挖出了甘味芋仔。

《通靈》和《花甲》確實完成了鬆土工程,土壤有了空隙,就更有活水空間,十月才要公映的《大佛普拉斯》,不但語言落得天花亂墜,妙趣橫生,影像之美,從容游移在黑白和彩色之間的詼諧功力,更是一絕。

《大佛》曾是得獎短片,就像iPhone可以推出Plus版本,《大佛》為什麼不能推出Plus版的《大佛普拉斯》?體積更大,功能更新,這種理直氣壯,又兼口才便給的態勢,不就是橫衝直撞的台客精神?

《大佛普拉斯》的主角一位是撿破爛的「肚財」,一位是送葬樂師兼工廠警衛的「菜脯」,極其平凡又卑微的小人物,唯一的生活樂趣就是偷窺老闆賓士車上的行車記錄器,看著他們一方面享受「窺視」之娛,一方面消遣電視新聞都來自行車記錄器(看到老闆的彩色畫面,才知我的人生是黑白),那種嘻笑怒罵、百無禁忌的強大能量(同樣不可缺少的宮廟,竟然是蔣公廟),更引爆了爆笑狂潮。

《花甲》改編自小說家楊富閔的小說,演員口白揮灑,已是一絕,《大佛》的對話更是犀利。導演黃信堯用流利台語串場,再加上冷面笑匠的註解,功力直追古早說書人,至於劇中人物的言詞過招,更是靈光四動。

例如一句:「人家說出來社會走跳,是三分靠作『弊』,七分靠後『壁』。」台語韻腳,有音有義,何等生猛。例如,「阿彌陀佛」本是祈福語詞,卻成了政客與信徒用來過招的言語交鋒,你合十,我抱拳,從手勢比畫到聽語言魔音,高來高去,暗潮洶湧,《大佛普拉斯》就這樣乒乒乓乓完成了台灣電影罕見的黑色喜劇。

戲好,就有人氣,尤其是來自語言與土地的氣息,道地又傲人,既有台灣草根味,又有銳利好戲,一個台灣氣旋已然成形。

八月:寫給父親的家書

《八月》的時間軸是12歲孩子張小雷的那個夏天,《八月》的故事軸則是張小雷與父親互動點滴。夏天過去,父親遠行,張小雷不再是小學生,那段美好的青春記憶隨著夏天就此遠去。

那個夏天究竟發生了多少事?導演張大磊的敘事法像手上握著多串糖葫蘆的孩子,有的沾糖,有的原味,有的已然苦澀,他一顆一顆地餵著你吃,合意的,你就歡笑,不解的,姑且閒置,更多時候,在光影晃動之餘,也就撩起了觀眾的往日思緒。

張大磊的色彩選擇是全片魅力的關鍵美學決策。

《八月》原本是彩色數位攝製的電影,但他堅持調成黑白,彩色寫實,黑白則有如減法,地域不重要了,時代不清朗了,這種抽離性的模糊,接近夢的質感,更替張大磊的青春記憶和事件容易贏得普世共鳴,電影中相似的情節不也曾在我們的生活裡疊現過?

《八月》書寫了一種集體生活的鄉愁。1994年中國的公營企業開始要自負營虧,原本天塌下來有電影廠擋著的員工住戶,必須另謀出路和生計,張小雷的爸爸嘴上說的漂亮,有能力的人終究有本事能掙口飯吃,其實卻是一直賦閒在家的閒人,還得靠趾高氣昂的胖子賞飯吃。入夜後的廠區喧鬧聲中,隱隱約約中就有著一種變動與不安的氣息(尤其是再不能看白戲,得花錢買票的無情現實)。

張大磊的高明就在於借用廠區內的大小聲音,不管是風聲、雨聲、蟬聲、知了聲、叫賣聲、撞球聲、歌唱聲、拉琴聲和廣播聲,清楚標識出季節、環境和人物的風貌;另外則是以悠揚的慢板樂音(不管是拉威爾或者德布西的作品),點綴出那個時光悠悠,人生慢步的季節感覺。至於電影中不時出現的「畫外音」(不管是罵著街坊的爭吵聲,或者警察捉人的警車聲),都成功帶出了故事,不管是偶像的幻滅或者父親的怯懦……

我的父親不是強人」毋寧是《八月》中最深情的書寫,從看著電視配飯吃的午餐時分、練挾手學游泳的諄諄叨念、折騰於母子之間做調人的左右為難,一直到父子偷偷去田裡偷瓜吃,再扶著單車上鐵軌……其實都是動人的父子親情,點點滴滴都有著讓人夢中會偷笑的蜜甜。

至於遠行前老友重聚,表面上是圍爐敘舊,實質上卻是「你可以的」那種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最後大夥唱唱歌,跳跳舞的人影婆娑,看著小雷的眼中,儼然有著初識愁滋味的惆悵了。

矛盾高潮在於得悉兒子的升學夢,其實只奢想制服和那條皮帶時,就算他會氣到要兒子下車,罵聲:「看你出息的!」就疾馳而去,反而是忐忑不安的兒子不敢成眠,只求父親再看他一眼;而且氣歸氣,父親終究還是會在遠行前,偷偷備上一條皮帶擺在孩子的椅子上。此時,對照著要拍全家福的那一幕,面對獨缺父親一人的遺憾,小雷即時擺出「如同父親就在身旁」的手勢,千言萬語盡在其中。一部電影能有一個類似這款的傳世鏡頭即已足夠。

《八月》中的演員都是素人,一切渾然天成,就像那隻雙節棍與牆上的李小龍畫像,看似隨手撿拾的青春片段,其實都是張大磊的深情回眸。他將《八月》獻給他的父執輩,其實是最真心,亦最有力的告白了。

吃吃的愛:康熙練習曲

做為一部意圖號召「康熙」同志,群聚取暖的作品,《吃吃的愛》沒讓粉絲失望,戲院裡此起彼落的笑聲,說明了觀眾依舊吃「康熙」那一套;做為蔡康永當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吃吃的愛》只求安全過關,少了驚豔靈氣,殊為可惜。

打安全牌,不容易有閃失,卻可能失去了個性與特色,《吃吃的愛》正因為太想安全過關,以致在粉絲喝采聲中輕搖漿,盪扁舟,果然順利過關,然而船兒輕輕,水過無痕,少了盪漾餘波,也少了繼續討論與發酵的餘韻。

關鍵之一,本片為小S量身打造,堪稱她的個人秀,她擅長的誇張喜劇,演來得心應手,毫無滯礙,確實是很有喜趣效果的諧星,然而,內心層次混亂,試鏡前的一本正經,剎那之間就會轉換為瘋狂搞笑,確實,那是喜丑能量的釋放,卻因為嚴肅與搞笑不成比例,嚴肅太淺又太少,瘋傻太放又太多,縱然劇場效果不錯,卻模糊了角色的內心,無從窺見角色的靈魂。

關鍵之二,蔡康永的魅力在於他的冷靜與雋智,遇人遇事的直聯橫批,常有畫龍點睛之效,然後縱觀全片,縱有靈光一現的歇後語,唯獨少了「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金句。

諸如「明星在路邊拍戲,路過的路人都會圍觀耶/你在路邊暈倒,路人也會圍觀啊」或者「我聽製作人說你是第一次上訪談節目/其實是第一次有人要訪我」,其實只是是「康熙」舊招的複刻版;至於「全世界都可以冤枉我,你怎麼可以,你是我妹妹,要不是媽媽讓我照顧你,我為什麼要寵你這個廢物」或者「我記得我媽說過,夢就像翅膀,都是一對一對的,如果你做了一個夢,世界上就有另外一個人,跟你做一模一樣的夢」,則是電視劇的陳腔,舊包袱太重,就跑不動了。

蔡康永或許只想講一個淺顯易懂的小人物故事,耍耍嘴皮子ok,不想也不要刻意在結構或取鏡上炫技,但也因為借用了太多的安全模式,他的手痕反而不見了。

例如,小S的試鏡戲,一方面是小人物狂想曲,另一方面又參考了《萬花嬉春》的趣味片段;至於小S與林志玲的姐妹情仇,當然也就是《姐妹情仇(What Ever Happened to Baby Jane?)》的通俗版,所有的情緒都透過嘴吧嚷嚷來交代,「刻板」台詞透過「樣板」表演來傳達,只讓觀眾更清楚看到林志玲依舊只有型,卻是怎麼演都彆扭(相對之下,《喜歡.你》中的林志玲就算生硬,也顯得有稜有角了)的格格不入,相對之下,敢放敢演的小S也比她自在太多了,雖然,也只是自在,就已夠讓粉絲歡呼了。

《吃吃的愛》套用了電影格式與框架,骨子裡還是對「康熙來了」依依難捨的眷戀回顧。那位肩上有鸚鵡,冷眼笑看藝界的「怪怪」蔡康永;那位寫過《阿嬰》劇本的「皮皮」蔡康永,還沒正式登場。

下一回,蔡康永如果不用「波麗露」的音樂了,或許就是他告別舊日漣漪的起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