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威利:夜色專訪

1994年,距今整整30年前,在坎城採訪過布魯斯.威利(Bruce Willis)。那一年,他很忙,忙著為《夜色(Color of Night)》宣傳,他主演的《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排在影展倒數第二天放映,結果就抱走了最佳影片金棕櫚獎。

30年後重看這次訪問,有些拍戲內幕依舊精彩,但是最好看的部份則在於他對於某些賣座電影的「真心話」,尤其是訪談中他主演過的那些電影,恐怕多數人都已忘記了。

「你以為拍床戲真是享受嗎?你不妨找個伴跳到游泳池試試看,包你再也不想在水底做愛了!」影星布魯斯.威利(Bruce Willis)昨天穿著一條短褲,親自示範他在電影《夜色(Color of Night)》中的水底性愛表演,「我差點都淹死在水裡,那裡還有樂趣可言?」

坐在離布魯斯50公分遠的距離訪問他是很特殊的經驗,才剛坐下來,風就吹來濃濃的香水味,隱隱好像遮掉了昨晚的酒精。他渾身是毛,一臉絡腮鬍的毛茸茸體態,唯一和銀幕上的他很像的是:頭髮奇短奇少,但依然散發者強烈野性氣味。他說起話來手勢動作很多,而且反應奇快,不時就會冒出一兩個讓人絕倒的笑話,「我天生就喜歡逗人開心。」他一手創造的《終極警探(Die Hard)》就是在困境中依然會說出逗趣笑話的天才。 

以下是訪談紀要:

問:很多人羨慕你在《夜色》的大膽演出,演床戲,幸福嗎?

答:我寧願說那是災難。

劇情要我的褲子往下拉到腳踝附近,然後還要閉氣潛到水底,熱吻珍瑪奇(Jane March),既要擔心穿幫角度,又怕嗆到水,可是還得裝出一副很陶醉的樣子,你要不要自己去試試看,那根本是受罪原,那場戲我們NG了九次,拍到最後氣都喘不上來,珍瑪奇都不願再下水,誰在享福啊?

我們另外還有床上做愛戲,你有過在五十位工作人員之前全裸的經驗嗎?一堆人虎視耽耽看著你,三不五時就過來在你臉上測光,告訴你「嘿,這樣會穿幫哦!」,告訴我,這樣拍戲好玩嗎?

問:演員不是要越神秘越好嗎?脫光了,不給人家想像空間,值得嗎?

答:嘿,你對我的肉體沒興趣嗎?(大笑)我倒是很驕傲能夠即時展示,我不是暴露狂,不該露卻大露會被人笑掉大牙,我的角色是對人生厭倦,對工作倦怠的人,沈浸在青春女色中是一種很合理的舒展管道,你千萬不要被昨天的宣傳片騙了,我的床戲和裸露都是劇情需要的。

問:你的《終極警探》集暴力大成,《夜色》又是血腥色情的精華,不怕自己孩子看嗎? 

答:我不給孩子看我演的電影,我的作品是給成人看的,等他們將來長大後,他們一定看得到,也才看得懂。

問:你和黛咪摩兒 (Demi Moore)的感情生活一直是外界好奇的話題,你覺得很受騷擾嗎? 

答:美國是最沒有隱私的地方,有好多人想千方百計地想闖進我的生活,幹什麼呢?我不懂,《終極警探》是我的第三部戲,突然之間我就被媒體捧成巨星了,其實我還是我,那種很嚮往簡單家居生活的男人,從沒想過自己是大明星,我的夥伴都是15-20年前初入社會時認識的好友,沒人當我是明星,黛咪和我的感情非常好,我也愛兒子,可是外界的干擾實在太多,我還是寧願過以前的單純日子比較好。

問:可是你為什麼排斥黛咪接演《第六感生死戀(Ghost)》呢?

答:你不覺得那是一個很煽情、很愚蠢的故事,我叫她不要接,但是她還是演了,也賺了大錢,可是本質上那還是一部很愚蠢的電影。我知道,我也演過不少愚蠢片,像《終極警探總動員(Presumed Innocent)》,我在讀劇本時愛不釋手,可是公司嫌太黑暗了,把所有的內心好戲全拿掉了,只留下動作追逐場面,不三不四,我用盡了我的力量要想說服公司,可是畢竟我只是演員,無法越界過問別人的決策領域。

問:你參與了《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的編劇工作,是不是也想當導演?

答:我喜歡編劇,有空時我喜歡拿著十頁故事大綱,就開始編寫劇中人應有的對白,發展出各種可能走向,那樣很好玩,可是當導演責任很大,我想還沒準備好。目前我還最喜歡演戲的工作,希望每次都能創造出新東西來。

問:你和吳宇森的合作計畫進行如何了?你是不是想藉著和不同風格的導演合作,開發新的表演特色?

答:吳宇森是我認識導演中很有風格特色,也很有才氣的導演,我非常想演出他籌備中的《影子戰爭》,目前我們還在發展、討論劇本,我很期待再與他的合作(註:該案後來未能拍電影成)。他的動作片與好萊塢動作片不一樣,我每次拍片都想嘗試新玩意,多方開發自己的潛力,譬如《終極尖兵(The Last Boy Scout)》、《終極神鷹(Hudson Hawk)》都是,與吳宇森合作或許就是一種新領域的探索。

    

問:《夜色》的美國版要大動剪刀,歐洲版卻可以完整上映,美國人那麼保守嗎?

答:美國人是虛偽,小孩子就可以全裸,大人為什麼不行?動剪刀剪別人的創作本來就是不對的事,偏偏他們還可以講得出一大堆道理來,對我而言那都是騙人的謊言,成人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有什麼好剪的,有分級制。小孩子本來就不會來看我的電影。

可憐的東西:音樂新聲

雖然我被《可憐的東西(Poor Things)》折磨得坐立難安,恨不得影片快點結束,然而,電影音樂還能勾起我的好奇心,想知道這些音樂怎麼蹦出來的。

關鍵當然在於年僅28歲的青年作曲家Jerskin Fendrix。他的照片跟他的音樂一樣很難被人歸類。

首先,Jerskin Fendrix 是藝名。本名是 Joscelin Dent-Pooley。本名不好唸,藝名也有點磨牙。

其次,不管電影音樂多古怪,古典訓練絲毫不能少。

他在英國Shropshire鄉間長大,少年時期聽的音樂無非就是宗教音樂與迪士尼卡通歌曲。後來到劍橋專攻古典音樂,紮穩基本功,學會駕馭各式樂器,方能出入各種實驗作品,也才讓鬼才導演Yorgos Lanthimos一聽見他的專輯「Winterreise」就為他傾倒,找上毫無配樂經驗的他來為《可憐的東西(Poor Things)》創作音樂。

第三,Jerskin Fendrix有百分之九十五的音樂都是讀完Tony McNamara的劇本後,就已經接上天線,知道該怎麼來為這部電影找到音樂色彩。不管電影色彩、服裝、美術、表演、攝影和剪接怎麼顛覆搞怪,他有如乩童一般,讀透天書,傳回人間符碼,怪怪得狂,讓音樂像天然冷氣吹拂著寒徹骨的樂音,緊緊包覆著整部電影。

拙笨、不準音是Jerskin Fendrix的第一道秘密武器,關鍵在於女主角Bella 是換腦重生的醫學怪咖,從混沌啟蒙,一路跌撞,音樂越是生澀、突兀、不規則,越接近她橫衝直撞、難以駕馭的身心狀況。

這時候,小提琴和豎琴最適合透過不準音營造出怪異又詭異的驚悚氣息。

Bella 經歷死生重組,因此所有和人聲呼吸有相通聲氣管道的吹管樂器則是Jerskin Fendrix的第二道秘密武器,舉凡橫笛、豎笛、雙簧管、手風琴或風笛,都可以呼應或點綴Bella一息尚存或者一念無明的身心狀態。聞樂如見人,就是《可憐的東西》折磨演員與觀眾的魅影力量。

然而,Bella逐步取得生命主導權,Jerskin Fendrix的第三道武器則是穩定的用合諧音來搭配Bella的覺醒與自主。不寒而慄的冷風,慢慢轉換成如沐春風的優雅安靜。偶爾還有些抖動不安,卻是她乘風破浪的餘波蕩漾。

鬧事之徒:搞笑烏龍經

同樣算是兩個大男生的對口相聲,《鬧事之徒(The Instigators)》遠比《惡狼特工(Wolfs)》好看得多,不是George Clooney 和Brad Pitt的偶像光環不再,硬被Matt Damon和Casey Affleck比了下去,而是劇情多了彎轉,鬧中鬧和糗中糗的情節設計,讓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務)變成了farce irrisistible(無法抗拒的鬧劇),把日常的rediculous升格點化成搏君一粲的ludicrous,也就是荒唐變滑稽。

《鬧事之徒》類似經典瘋狂喜劇《笨賊一籮筐(A Fish Called Wanda)》,透過演員的拙笨執拗,討觀眾開心,透過傻蛋有傻福的諸多巧合,讓觀眾享受峰迴路轉的掰功。電影描述無所是事的Matt Damon和Casey Affleck硬被拉進搶匪集團,意圖打劫芝加哥市長大選前夕的募款資金,一個笨點子碰到兩個大笨蛋,心中想的事和行動遇見的事南轅北轍,就有了嬉笑怒罵的空間。

電影亮點之一是影帝Casey Affleck除了主演,還兼任編劇,電影中的冷笑話大底出自他的手筆,比誰都更能這些對白。

例如執拗就是他的人格特質,講大話他不臉紅,沒事就愛插嘴,看似煩,卻都能命中要害,右肩中彈,還堅持坐上駕駛座,從怕被難友拋棄的受難心理學,到無法操控駕駛盤的左支右絀到發現難友找了心理諮商師替他取子彈,那種大叫小的痞子詮釋法,盡得笨賊神髓,根本就是叟身處地為自己量身訂造出心理與生理笑素,非常夠味。

亮點之二在於顛覆既有概念。觀眾看過木訥的Matt Damon,也熟悉行動矯捷的Matt Damon(本片導演Doug Liman就曾和他合作過《神鬼認證(The Bourne Identity)》,開啟了Jason Bourne系列電影傳奇),但是你很少看到目光無神,心智單純到只想再見兒子一面的單親老爸。Matt Damon鋒芒盡斂的拙笨就是電影的喜感來源。

譬如你如果曾在海軍陸戰隊服役,多數人都會想像你是身手矯健的特遣高手,可是海軍陸戰隊也有文書,也有後勤或者技工,Matt Damon飾演的marine,就屬於傳統定義之外的marine。所有的行動細節他都要一問再問,既要做小抄筆記,還要傻不愣登一再複誦,然後眼睜睜看著他在各種不合時宜的場合翻閱筆記或者複述口令,都讓觀眾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等著看他再繼續出糗。

亮點之三是計畫趕不上變化。自以為是的通天妙計,一定會出岔亂軌,讓他們當場傻眼。眼看就要束手就擒的天羅地網,一定會橫生枝節,讓他們輕鬆過關。傻眼好笑,過關同樣好笑,看到他們關關難過關關過之後,你已經心理有數,要好好享受天馬行空、巧思不斷的糊塗喜劇。

亮點之四是泰國影星Hong Chau飾演的心理分析醫生,她視病如親,視病人生死為己任,一日看診,終身照顧,絕不讓工作失利,家庭破碎的Matt Damon走上絕路,所以拚死拚活一路陪伴,正義女神還得兼任同謀共犯,當然也不忘客串人質為自己買平安險。心理諮商師的無能與萬能,同樣也成了笑料泉源。

至於Ron Perlman飾演的貪污市長,Ving Rhames飾演的超級神探,以及Michael Stuhlbarg飾演的笨賊老大和他的烏龍黨羽,都各自發揮了黑白無常的搞笑功力,越喳呼的越慌亂,越鎮靜的越不可思議,連逃命期間,醫生座車上的那首「Downtown」金曲搭配手忙腳亂的場面,都有著神來一筆的趣味。

《鬧事之徒》不是警匪動作片,但導演Doug Liman仍不忘好萊塢萬靈公式,不管是運鈔車、消防車或者小跑車,都一定要來段衝撞追逐賽,熱鬧門道都不缺,做為消遣娛樂電影,《鬧事之徒》可是鬧事鬧得很熱鬧呢。

Al Pacino : 演員台詞

對每位演員而言,「You’ve got to learn your lines.」這句話好像老生常談的廢話,但是Al Pacino 卻把這句話視為當頭棒喝。

1979年他在拍攝《義勇急先鋒( …And Justice for All)》的拍片現場,怎麼拍都不對勁,知名的劇場教父,也是片中飾演他祖父的Lee Strasberg趨前輕聲告訴他:「Darling, you’ve got to learn your lines.」

熟背台詞是演員的基本功,Al Pacino 不可能,也不至於混水摸魚。

然而Lee Strasberg的提點,用了「learn 」這個字,就不只是熟背而已,比較接近「學而時習之」。「learn 」要你去了解每句話的前因後果,為什麼這麼說?研究該怎麼說,探究語氣高亢或輕柔的差異。

Lee Strasberg的當頭棒喝,讓Al Pacino 引為平生信奉的表演準則,即使他是好萊塢有名的「髒話」大王,各種罵人的情緒話都能輕易脫口而出,但是他努力讓每句髒話都有不同層次,而非只是情緒發洩。《烈火悍將(Heat)》就是典型實例。

Lee Strasberg是誰?《教父續集》中,Al Pacino專程飛到革命前夕的古巴拜訪的黑道老大,沒有濃眉怒眼,無須粗聲霸氣,即使裸著上身見客,那種老練世故,那種機關算盡的老奸巨猾,非常傳神。熟背台詞不難,從台詞挖出角色的內心靈魂,才是功力。

Al Pacino即將要出版他的回憶錄,所以最近密集接受訪問。我佩服他借用畢卡索的紀錄片回應媒體總愛問他如何區分本尊與角色。

那部紀錄片中,畢卡索總是埋頭作畫,讓攝影機盯著他拍,畫完之後,他拿著畫,面對攝影機。畢卡索的畫,畢卡索的人,同時出現在觀眾/畫迷/影迷面前。

你是愛他的畫吧?還是只想要認識他?畫家讓你看見畫,演員讓你看見他的表演。這樣就好了,不是嗎?還需要千言萬語,喋喋不休嗎?

「我們的生活就走鋼索上,其他都是等待。」知名的馬戲家族Flying Wallendas,以表演高空鋼索平衡行進聞名。Al Pacino 用他們的名言註記自己演了70年各類表演的人生,讓我更加期待他的回憶錄-「Sonny Boy」。

飛月情海:公關大補帖

《飛月情海(Fly Me To The Moon)》值得公關行銷業者一看再看

因為電影直接拋出大哉問:怎麼行銷月亮?NASA(美國太空總署)?以及美國?

月亮不難,NASA和USA相對困難。

因為阿波羅(Apollo)一號任務失敗,三位太空人出師未捷身先死;美國軍隊又深陷越南戰場,民怨沸騰。

電影接著問:既然行銷講究包裝,訴求要用糖衣包裝謊言?還是拐個小彎,迂迴說真話?

Scarlett Johansson 飾演的行銷高手Kelly,從孕肚、笑容到姓名,都不是真的,但她擅長造勢,連哄帶騙,假的都可以變成真。聲勢低迷的美國總統幕僚Moe(Woody Harrelson飾演)於是找上她來包裝阿波羅行動,最後乾脆要求她拍造假影片,以免行動失敗,造成政治風暴。

登陸月球都敢造假,真是膽大妄為,好萊塢在1997年就拍過《桃色風雲搖擺狗(Wag the Dog)》,消遣白宮幕僚利用媒體製造假戰爭,以一連串的假戰爭畫面轉移總統醜聞,《飛月情海》借用近30年前就盛傳一時的登陸月球陰謀論,消遣美國政府就是有人會一手遮天,就是相信只要控制輿論,就可以「創造」歷史,同樣是技高人膽大的挑戰。

陰謀論雖然有點扯,然而信者恆信,卻也讓《飛月情海》沾上喜鬧色彩,再搭配

Channing Tatum飾演剛正木訥的阿波羅行動指揮官Cole,讓磁場顛倒,人生信念南轅北轍的兩人也能擦出愛情火花。喜劇加愛情,讓世紀大事與世紀騙局,擺盪在真真假假之間,齊備了商業電影的趣味元素。

登月陰謀論傳言與《2001太空漫遊》導演Stanley Kubrick有關,《飛月情海》確實也提到Stanley Kubrick,最後卻是交給龜毛卻有才的怪咖導演(Jim Rashl飾演)來執行,國家最高機密變成嬉笑怒罵,穿幫連連的鬧劇(尤其是寧靜海出現黑貓的爆笑烏龍,才知道導演早早鋪排的黑貓梗,不但用心良苦,還計高一籌)。

《飛月情海》可以算是好萊塢高明的「主旋律」電影。明著告訴你,陰謀論確有其事,但是良心未泯的公關還是可以旋乾轉坤,「證實」登月影片的實況轉播並非假現場的假戲,呼應傳言,卻又破解傳言,甚至還留下究竟有沒有外星人的尾巴,三位編劇Keenan Flynn 、Bill Kirsten 和Rose Gilroy的掰功還真是有一套:輕鬆+愉快,讓人含笑看到完。

前半段的Scarlett Johansson怎麼演怎麼好,商業公關時,滿腦子迴盪的都是吃角子老虎中大獎的拉bar響鈴(尤其是太空人戴上Omega 手錶);政治公關時,則是察言觀色、投其所好、言必有中的聰明機巧,編劇無須告訴你Scarlett Johansson做了多少功課,直接用行雲流水,充滿說服力的台詞,輕舟安度萬重山,通達人情的劇本就有這種能耐。

至於Scarlett Johansson和Channing Tatum的愛情就明顯不來電,欠缺化學效應。不過,至少也用到好萊塢的必勝秘訣:要追求一位女孩,就開飛機帶她飛上天去!畢竟Channing Tatum最有魅力的一句台詞就是:人在星辰天際,你就會更加接近、信仰上帝!不但保守派參議員埋單,調皮的邱比特也會為你射出愛神的箭。

惡狼特工:嘴皮子巨星

一旦紅花成了喇叭花,綠葉也只剩綠草功能,電影魅力就很吃力了。

George Clooney 和Brad Pitt聯合主演的《惡狼特工(Wolfs)》就是喇叭花配綠草的作品。

用喇叭花形容George Clooney 和Brad Pitt是因為他們在《惡狼特工》中飾演無所不能的「善後者(the fixer)」,受制於Austin Abrams飾演的「不是男妓」的運毒車手,原本「有他天下無難事」的江湖高手,最後變成隨機應變,見風轉舵,還動輒得咎的窩囊廢,只剩一張嘴碎碎唸。

平心而論,兩位老帥哥彼此互虧的消遣垃圾話,幽默有餘,明星魅力依舊,讓人期待是否會有亮眼新意,可惜從頭到尾只在垃圾話大競比,不管是「你辦事,我監工」的吃豆腐,或者「別偷看,別偷學」的驕嘮叨囉嗦,都只能算是「小兒科」等級的嘴上功夫,儼然就在重複搬演著「鳥頭牌」廣告詞。

正因為紅花變成了喇叭花,夾在兩人之間的Austin Abrams其實佔據著最大能量的輸送空間,他越是脫線掉漆,理應越能激發兩狼「危機處理」的腎上腺素,從「死而復生」到「亡命狂奔」,Austin Abrams確實替全片帶來動能,做到「黑色喜劇」基本該有的突槌效應。

然而,《惡狼特工》的底牌也僅僅如此,「惡狼」不夠「惡」,特工不算是「特工」。從豪華套房的監視器出現開始,「一流」高手頓時優勢盡失;從電話響起,兩人必須同時接受命令,到同時向江湖女郎中求救,卻一直計較著誰才是「獨家」的「小男生」情意結…….喜劇情境有如泥沼,困住了兩匹「貶值」孤狼。

Austin Abrams其實是唯一的救星解藥,可惜劇本把他寫小了,傻蛋有餘,混蛋不足。即使搞清楚綁架他,脅迫他的兩匹狼其實不是盟友,洞悉他們被迫一再演出「兩人三腳」遊戲的尷尬,因此不時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老實話」大放送,勉強還有點「搔癢」效應,但就是「勁味」不足,給人發條沒上緊的虛空感。

兩位高手一夜狂奔,衰事連連的劇情有如《下班後(After Hours)》;被老闆設局,難兄難弟只能合縱連橫的橋段有如《現代教父(Prizzi’s Honor)》;餐館中伏,從容填彈,相約生死相會,隨即拔槍起身的兄弟情,更如《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太多的似曾相識,讓《惡狼特工》 的George Clooney 和Brad Pitt有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窒悶,可惜了這麽讓人期待的巨星聯手。

一隻孤狼叫wolf,兩兩成群,英文複數叫wolves,電影片名取做《Wolfs》,堅持孤狼依舊是孤狼,被命運硬湊成對,依舊不失孤狼本色。這又是一款嘴皮子娛樂。

浩劫餘生:葛倫峽谷行

1968年的科幻電影《浩劫餘生(Planet of the Apes )》是我非常佩服的未來預言電影,當年看到最後半掩在沙堆中的自由女神像時,完全能夠理解男主角Charlton Heston跪地痛哭,悲憤捶沙的心情。

電影開場是Charlton Heston抽著雪茄在太空艙裡志得意滿錄下航空日誌(不可思議對不對?當年的科幻片主角竟然不忘耍帥抽菸,既不科學,又不健康,就今天標準而言,完全政治不正確,當年卻沒人挑剔,可見癮君子當年勢力多龐大)。

他們目標前進距離太陽系259光年外的獵戶星座,結果自動導航發生意外,墜毀在一處附近有巨石嶙峋的湖泊上,一開始擔心空氣有毒,後來才確認完全適合人呼吸。

生還的太空人很快發現他們墜落的這座星球竟然也有靈長類人,只是沒人會說話,他們是星球主人猿猴的奴隸,而且猿猴都會說英語。經過好一番折騰,穿越猿猴禁區,看到類似地下鐵建築,再撞見自由女神像,才知道他回家了,只是家已非家,而是文明巨變後的地球,當家的換成猿猴,人類關進了動物實驗室。

今天走訪的亞利桑那州葛倫峽谷Glen Canyon, 鮑威爾湖Lake Powell,就是當年《浩劫餘生》太空船墜落的場域,1965年Glen Canyon水庫大壩落成啟用,導演Franklin Schaffner就選中此處當成讓太空人誤判為怪異星球的地點。

站在湖邊遠眺,鮑威爾湖非常安靜,遠處山巒也靜默圍繞,乍看之下,天地無聲,山河無言,確實像極了陌生蠻荒世界,看不到一絲絲人類文明的痕跡,今天若非有大壩,有遊船,也會給人一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嗆然而淚下」的孤寂感。

選景選對了,意境立刻浮生。今天到訪之前,完全沒料到會重逢《浩劫餘生》,此次美洲旅行從未有跟著電影去旅行的企圖心,只是所到之處,都有熱愛的老電影跳出來擁抱老朋友。

我確信:做影迷,真幸福。

喋血雙雄:吳宇森挑戰

雖然片名《The Killer》=《喋血雙雄》,吳宇森執導的2024年版《The Killer》沒能超越他1989年版的《喋血雙雄》。

一方面是因為《喋血雙雄》雄霸暴力經典,極難超越;另一方面則是劇本改動失準,加上選角失當。

1989年的《喋血雙雄》強調殺手與警察惺惺相惜的情誼,周潤發與李修賢擺盪在正義與罪惡間的對峙與理解,油生出相知相惜的曖昧情義;2024年版的《The Killer》,男男情懷不見了,換成女男對話,周潤發角色換成了Nathalie Emmanuel飾演的Zee,李修賢則由黑人影星Omar Sy 取代。

性別變了,膚色變了,曖昧變了,趣味也變了。Nathalie Emmanuel和Omar Sy 彼此並不投契,幾番對話,未起化學效應,曖昧不見了,互動不來電,茫茫人海中的兩個絕緣體,要怎麼相知相惜?勉強湊做堆,怎一個「尷尬」了得?

同志換異性,不是不可能說出好故事,吃虧在Nathalie Emmanuel和Omar Sy 都不是靠眼神演戲的硬裡子演員,論戲份,Nathalie Emmanuel又比Omar Sy 佔比更多,她撐不起全片,電影就吃力了。

Nathalie Emmanuel身手矯健,演出武打戲,縱身旋轉踢打,無不有模有樣(替身功不可沒),然而文戲就尷尬了,對Omar Sy 有如陌生人,對刺客頭頭Sam Worthington也像路人,談不上推心置腹,也就少了背叛受騙的怒與恨。

甚至對槍戰受創的「盲女」Diana Silvers也說不出究竟怎麼個憐惜不捨(建議比對《霹靂煞(Nikita)》中的安娜.芭麗瑤(Anne Parillaud))…….魅力不夠,說服力就弱了。

我相信吳宇森想把《The Killer》拍得華麗熱鬧,從金碧輝煌的酒店裝潢有如象徵主義派畫家Gustav Klimt畫作,到武打動作的翻滾又翻滾,旋轉又旋轉,動作設計信守的標的就像子彈不用錢、血漿不用錢、玻璃也不要錢的爆破、砍殺場面一般,揮霍再揮霍,燦爛再燦爛,炫惑是炫惑了,但又到處似曾相識,力氣和預算沒少花,不新鮮,也就不刺激了。

吳宇森想用行動回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他確實完成了一部串流平台上的動作片,完成了昔日經典的部分復刻,也讓happy ending 取代了原先的宿命悲歌。「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老影迷應該很難滿意,然而無從看見《喋血雙雄》的新生代影迷,從《The Killer》回頭尋訪A Better Yesterday,倒也不失為不錯的墊腳石(吳宇森的《英雄本色》英文片名叫做《A Better Tomorrow》)。

Maggie Smith:戲精

我是誰?經常困擾失憶的人;也考驗著政治上必須就族群與身分認同表態的人;在表演上,卻是演員演什麼像什麼的美妙解釋。

英國國女星瑪姬(梅姬)史密斯(Maggie Smith)9月27日在倫敦一家醫院辭世,享壽89歲。

她生前接受紐約時報訪問時,曾經用「我不知道我是誰」形容自己摸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在舞台上演出的那兩個半小時中,我很清楚自己是個怎麼樣的角色,怎樣的一個人。」當然,她也會提醒你:「I don’t feel I am the kind of people I play.我並不是我扮演的那個人。

人生如謎,表演是真。她在人生叢林中演活了一個又一個的角色,她的海洋、她的宇宙究竟有多遼闊?才能任她逍遙自在行?

18歲那年,她加入牛津女子學院(Oxford School for Girls)話劇社,就演出了莎翁名劇《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她解釋自己「不是渴望當演員(或者想出名),而是一種本性,人生非得這樣不可的必要與必然。」這又是演戲演了一輩子的專業演員最真實的心聲。

有人懷念她在《哈利波特(Harry Potter)》系列電影中亮相七集的的「麥教授」。英國電視時代劇《唐頓莊園(Downton Abbey)》也讓她在晚年時光再次成為閃耀巨星。

她最擅長演出洞悉人情、看透世事的老太太,平時看似渾渾噩噩,腦袋如漿糊,關鍵時刻,常常一句話就能直指要害,拆穿虛假,《謎霧莊園(Gosford Park)》中,面對夸夸吹噓自己電影多精彩,堅持不肯透露結局的製片,她就氣定神閒的送上一句:「可是我們都不會去看啊。」

有時候,她是面醜心壞的狠角色,有時候卻是面惡心善的怪女子,猜不透角色變化,也成了她的獨特魅力。

《窗外有藍天 ( A Room With A View)》中,雖然是配角,卻是劇情發動機,女孩待字閨中,她天天嫌唸;有男伴追求,她有挑三揀四,好事變壞事,美事變糗事,也才讓普契尼的「親愛的爸爸(O mio babbino caro)」充分表達出女主角想要自由戀愛做自己的心聲。

《唱快人生 (Quartet)》的核心人物就是Maggie Smith飾演的歌劇紅伶Jean Horton同樣精彩。

她曾是備受景仰的孔雀,臨老入住養老院,當然引發騷動,但她也曾是花心叛情的負心人,更尷尬的是她的前夫 Reggie (Tom Courtenay飾演)也先她一步入住其中,幾許恩愛苗,多少癡情恨,兩老之間的對話與互動,既有「參不透鏡花水月」的人性層次,亦有「夕陽無限好」的生命體悟,愛與恨的取捨分寸,相當動人。

《修女也瘋狂 (Sister Act)》電影版中,Maggie Smith擔飾演老院長,把那種篤守清規,不知變通,最愛挑三揀四,唸東唸西的老太太女模樣,刻畫得入木三分,你相信:這種角色就該是這幅模樣。

她原本受不了Whoopi Goldberg飾演的那位活潑亂蹦的Deloris,最後卻挺身而出,宣稱Deloris有天使心腸,其實最得人間修行修女真諦的一番告白,當然也是一種顛覆和錯亂,卻也達到了大逆轉的喜趣效果。

Maggie成名極早,半世紀前的1969年就以《春風不化雨(The Prime Of Miss Jean Brodie)》拿下奧斯卡影后,教學現場她有因材施教,又循循善誘的彈性空間,面對愛情和志業,又有不容挑釁質疑的堅定固執,很有說服力。

逆嶺:虎頭蛇尾難為繼


《逆嶺》有個極其吸引人的開場,帶著耳機騎單車上路的黑人,突然被後面來車給撞飛落地。


是車禍,卻也不是車禍。撞他的是警車,罪名是不聽警笛停車受檢。

接下來是懷疑他涉及毒品交易,身上有三萬美元,必屬交易贓款。人被逮捕,錢被沒收。

Don Johnson 飾演的警長更直白告訴被逮的黑人Aaron Pierre說:錢留下,你走人,彼此相安。

Aaron交換說:還我一萬,其他歸你,我不囉嗦。一萬是要交保表弟,他入獄必死。Don Johnson嗤之以鼻。

觀眾接到的訊息是:一,白人警察,黑人民眾(黑白種族衝突?),黑人只有低頭。
二,一切都是警方說了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三,公家破產,想盡名目來搶錢。警察成了山大王,舊秩序全然失序。美國經濟困境,不僅顛覆傳統價值,也必將影響大選。

偏偏Aaron不是一般人,他是身手矯健的海陸教官,面對黑心警官,他會演出《第一滴血》式的Rambo 復仇記嗎?

No,Aaron Pierre不是Sylvester Stallon,更不是Rambo。

導演Jeremy Saulnier不想拍爽片,他呈現的是一個形勢比人強,導致集體墮落,集體作惡的共犯集團,警察聯手法官,老百姓任殺任剮,螳臂擋車,必如秋風下的落葉。
Rebel Ridge只是地名,最後對決地點,無關誰rebel 不rebel 。尤其實力懸殊的對決卻也會出現大逆轉,全因行車記錄器開啟,所以槍口轉向,欠缺合理鋪排,突兀到讓人呆愕失落。


不管怎麼轉彎,《逆嶺》的問題都在於導演套用商業套路書寫美國現況,想要提出警世預言,卻掰不下去了,只好匆匆收場,以至於進退失據,做不成爽片,又鞭笞不到現況要害。

爽沒爽著,癢沒搔著,痛沒痛到,徒然浪費了Don Johnson讓人恨之入骨的官僚嘴臉,畢竟,難得看到Don Johnson演得這麼精彩。

《逆嶺》的最後逆轉其實應屬必然,只是沒頭沒腦,來得突然。必然變突然,訊息混亂,徒然讓人扼腕,白白浪費兩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