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時追捕: 棉花症候群

《生命中的美好缺憾(The Fault in Our Stars)》中,她像棉花一般飽滿,吸納了病痛與眼淚,你會疼她憐她;《法拉利(Ferrari)》中她像棉花一般柔弱的小三,汽車大亨法拉利不愛精明妻子,反而為她癡迷;《限時追捕(To Catch a Killer / Misanthrope)》中,她像棉花一般虛空,你猜不到她的心思,感受不到她的思緒,她無法告訴你誰是兇手,但她可以告訴你誰不是。

《限時追捕》描寫巴爾地摩鬧區在除夕夜發生連續槍擊案,29條正在狂歡作樂生命被潛伏自一座公寓的射手狙擊射殺,Shailene Woodley飾演的女警Eleanor趕抵公寓,是唯一懂得用手機拍下疏散群眾樣貌的警員,只因為兇手可能就混入疏散人群逃離現場。

Eleanor很有sense,個性冷靜又觀察犀利,卻被長官岐視與排擠,只要她去管一些雞毛蒜皮事的街坊巡警,不讓她辦大案,只因她曾經藥物癮,又有反社會人格。但是她對殺人犯的側寫分析卻深中承辦案件的FBI探員Lammark(Ben Mendelsohn飾演)激賞,破格邀她加入專案三人小組。但是好大喜功的長官一再壞事,搞得天下大亂,虧得Eleanor鍥而不捨,才在混亂中找出拼圖。

《限時追捕》是一部讓人不時就出戲的電影,因為阿根廷導演達米安.斯基弗隆(Damián Szifron)把大部份的戲都集中在專案小組的成員上,要交心、要談往事、既要面對沽名釣譽的長官,還要加進一段同志婚姻的餐敘。兇手是誰當然重要,可是專案小組成員的暗影往事才能設身處地感受到殺手何以接連犯案,公然屠殺無辜的心理動機……是的,《限時追捕》明明有限時破案的壓力,但是太多的時間和氣力卻都在人物周遭打轉,繡花太多,限時走得比平快更慢,觀眾都累了,專案小組還在外圍兜圈子。

加上畫龍點睛力道牽強,本來就不擅長與人交心的Eleanor想要說服兇手免於一死的理由又簡單到觀眾都不願意接受,已經背負一身血債的兇手聽得下去嗎?

棉花是特色,但是Eleanor的棉花很悶也很軟,使不上力,也借不上力,戲到她身上,節奏就被她的情緒和思緒給慢停了下來,《限時追捕》的原始片名《Misanthrope(厭世者)》確實比較像是對Eleanor的與兇手的雙重素描。厭世的她才能體會厭世殺手的心情,只是大家陪著厭世,很難不跟著厭世。

Eleanor的唯一貢獻就是引述超越樂團歌手Kurt Cobain 的名言:「我寧願維護自己的本色讓你厭憎,也不願為了讓你喜歡我而改變自己(I’d rather be hated for who I am than loved for who I’m not.)」讓電影多了一些生命哲學的思索。問題在於這些不想討好觀眾的旁枝細節都像是肌肉鬆弛劑,高潮high不了,暗黑不夠陰,電影終於走到終點時,大家都鬆了口氣。

神鬼駭客:導演迷航記

關鍵不在扮演Edward Snowden,這位美國國安局的揭密者/叛國者史諾登的Joseph Gordon-Levitt究竟像不像本尊,關鍵在於早在就曾有過一部以史諾登為核心的精彩紀錄片《第四公民(Citizenfour)》,而且該片已被知名影評人Steven Schneider選入「這輩子必看的1001電影」之林。

Laura Poitras拍攝的《第四公民》強調「現場」與「真實」,她是史諾登親自挑選的紀錄片導演,只因為她敢於挑戰美國,致力挖掘911事件真相的紀錄片,所以得能進入史諾登的房間,見證,也拍下他在公開爆料前後八天的心路歷程。

《第四公民》的史諾登是本尊,窩在房間內,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如逢大敵,房間內從本尊到記者,所有人的戒慎恐懼,焦燥與憂慮,透過現場記錄,精準地烙印進了數位檔案之中。而且,全片從Monday到 Monday的八天紀實,人物單一,地點單一,精準反映了高密度、高張力的風聲鶴唳。

Oliver Stone失算的地方在於他想另起爐灶,火苗卻零散,顯得力不從心。

關鍵之一,《神鬼駭客:史諾登》採用了雙線進行的敘事方式,一方面透過17年的時間跨幅,試圖追蹤重現這位「愛國」青年蛻變成「叛國」青年的心路轉折;另一方面則是帶出史諾登來到香港旅館,公開資料,爭取媒體曝光的歷程。

時光倒流17年,確實可以看到史諾登的「變」與「不變」:他是弱雞,光是新兵訓練就過不了關,只能回到資訊世界做宅男,卻也因為他的血統純正,一心愛國,才得能以優異資訊能力獲得重用。

但在這17年歲月中,我們也看到他初到單位報到,就遇見Nicolas Cage飾演的那位懷才不遇的庫房管理員,聽他數落CIA的國安真相,埋下叛逃種子;隨後,他從交友網站中約會了Shailene Woodley飾演的女友時,才初次相遇,竟然就針對國家主義與自由主義,唇槍舌劍辯論起來……我相信負責編寫劇本的Kieran Fitzgerald與Oliver Stone確實想在有限的空間中,摻進多元的政治論述,強化他無法忍受以國家安全之名,侵犯人權的基本信念,再搭配組長是如何輕蔑他拿中東人命做國防武力展示心態,最後再以女友的個資都已遭監控的事實,做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確實,《神鬼駭客》用了「加法」來解釋史諾登何以「叛逃」,然而層層疊積的取材及手法都太過刻意,也太過牽強,卻少了「不得不然」的化學效應:也就是,觀眾很難從他的決志中體會到他的用心。

當然,17年的時空跨幅,遠不如八天八夜的高度集中,電影的戲劇張力,相對就稀釋變薄了。

正因為Oliver Stone想要面面俱到,想要講的東西太多,以致於多數只能蜻蜓點水,輕輕帶過,他避開或省略的情節,卻往往是解謎的關鍵元素,例如初識Snowden的影迷,既無法理解房間裡何以有Laura Poitras這麼一位紀錄片導演?更搞不清楚衛報記者究竟看見了什麼重大資訊,又不惜大聲頂撞長官,爭取著什麼樣的「新聞自由」?他們又如何在那間小房間裡,防範著CIA神通廣大的滲透與穿刺?

簡單來講,《神鬼駭客》交代了史諾登的歷史脈絡,卻看不清他的決志與煎熬;《神鬼駭客》除了在下載檔案和靠著魔術方塊夾帶外出時,還有點戲劇高潮,卻完全浪費了旅館斗室裡,爭取空間與時間的緊繃壓力。

《神鬼駭客》揭露了非常重要的資訊真相與人權呼聲,但也讓我們看到了導演Oliver Stone已然說不好一個故事的夕陽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