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人生:笨拙與柔軟

有的人霸氣成性,侵略性格極強;有的人柔軟低調,凡事逆來順受。霸道者往往強勢,低調之人卻絕非弱者,《繼承人生》從柔弱面切入,完成了另類的生命地圖。

電影英雄通常帥氣,行動敏捷,舉手投足都能讓影迷驚豔,但是《繼承人生(The Descendants)》的男主角喬治.克隆尼(George Clooney),卻刻意突顯他最不帥氣的造型,尤其是穿著拖鞋,極其笨拙地跑去朋友家的體態時,誰不驚訝?誰不歎息?但也唯其如此拙笨,才符合這個角色的神韻與氣質。

 

喬治.克隆尼在《繼承人生》飾演夏威夷金氏家族的遺產委託處份人Matt King律師,年近半百,最能明白「哀樂中年」的百般滋味,公事上,只要高價賣出土地,家族成員盡歡顏;私事上,妻子的意外重傷,讓他亂了日常作息,他開始要父代母職,面對兩位「陌生」的女兒(以前,他可以公務繁忙為藉口,不必兼理家務),更不堪的是透過女兒的爆料,他才知道妻子曾有外遇,曾經想要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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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角色,亂了分寸,基本上就是傳統親情倫理電影必用的招式之一,既寫實,又富含趣味;綠帽罩頂,卻渾然不覺,一旦知情,誰不生氣?基本上亦是受傷的愛情電影慣用的招式之一,既煽情,又藏有好戲。如果喬治.克隆尼採用一般刻板印像的技法來詮釋這個角色,他就不會陸續在去眾多影評人協會的年度評獎或者金球獎盛會上備受好評,他選擇的低調與卑微姿態,顛覆了既定的銀幕英雄印象,卻更添了人間真情的寫實韻味,使得這個男人的心路歷程就更引人好奇了。

 

《繼承人生》沒有要這位單親爸爸困在家務瑣事上,亦未嘗要他在料理烹調時一陣手忙腳亂,以娛樂唯恐天下不亂的觀眾,喬治.克隆尼的手足無措,顯現在與年紀差了十歲左右的兩位女兒時的性別、年齡與觀念上的溝通鴻溝。他無法理解半大不小的小女兒Scottie(由Amara Miller飾演)的滿口粗嘴,亦無法接受大女兒Alexandra(由Shailene Woodley飾演)的縱酒叛逆,但是一直疏於經營的父女關係,只有在母親功能已然全然消失的那一刻,父親與女兒才得著了重新整理收拾的轉折,確實,這種「危機覺悟」的因果關係,並不算新創結構,但是有了編劇和演員以他們的心思和肉身來填充血肉,就會出現不同的情貌與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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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看見了這位擅長聆聽的執業律師,選擇了最卑微的生命姿態,與女兒對話,與老師和家長對話,更重要的是向諸親友報告妻子不久於人世的訊息時,面對那麼多虛情假意的人間應酬,他選擇了概括承受,不挑剔,不辯解,不爭執,一切有如柔軟海綿,激發不出任何的反彈力道,唯一的例外是他會自己所有受到的委屈,盡皆向臥病在床的妻子發洩,但是她已經聽不見,也接不了話,那也是一片起不了反應作用的海綿,卻因為接納而消散了怒氣。少了火爆對沖的外顯情緒,多了逆來順受的人生態度,這款創作核心就讓《繼承人生》散發出全然不同的氣息了。

 

《繼承人生》備受注目的關鍵在於劇本此時做出了兩項重要的安排:首先,Matt King從女兒口中得知妻子曾經不忠時,竟然是穿著拖鞋短褲,急急忙忙,連走帶跑地跑去好友家求証,笨拙是他的肢體,震驚,又不知所措,則是他被意外擊中心房的真實情緒,兩相搭配之下,反而完成了受傷男人的立體浮雕。

 

其次,大女兒Alexandra約了男孩Sid(由長得一臉欠扁模樣,後來也真的被扁的Nick Krause飾演)陪伴,Sid不算Alexandra的男友,卻願意虛耗大半時間跟著這出了問題的一家人東奔西跑,解決生命疑難,Sid的功能基本上就是要來映照成人與事件的不同價值觀,他直率,口沒遮攔,又不願順著成人章法前行,所以惹人嫌厭,問題是,多少中老人不也看著怪胎年輕人,高歎世風日下嗎?但是做一位旁觀者,Sid卻也成了最忠實的諮詢者與見証者,他的評論與支持,反而提供了厚實有力的靠山。

 

des29.jpg因為《繼承人生》的後半段好戲就在於Matt King的感情復仇,因為一開始他是完全屈居下風的,首先,他全不知情(資訊落後,無處著力);其次,魅力不如人(否則妻子何以想外遇?甚至要離婚?);第三,他手中全無實証,法律幫不上忙,道德上亦只能叫嚷喊爽。但是他鍥而不捨,逐步完成追緝情敵的拼圖,甚至因為守候有成,取得了反撲資訊,才得以敲門攤牌,Matt King歷經了不少掙扎猶豫的煎熬,少了男子漢大丈夫快意恩仇的帥氣,一般人會用直線解決的事,他卻選擇了曲線,一般人會用拳頭解決的事,他卻選擇了舌頭。這些委婉心事,同為男性的Sid了然於心,不但會加油打氣,還能適時帶開還不解人事的Scottie,讓大人去辦大人的事,原本礙眼又礙手的Sid卻有了好幫手的能量,小小的身份與功能轉變,正符合了電影訴求的「危機覺悟」的主軸。

 

但是,Matt King儘管鮮少大聲粗氣做情緒抗爭,但亦並非聖人,《繼承人生》的劇本不忘給他一個最逗人的情緒反應,就在他要求情敵到妻子病榻探視妻子(那是體念妻子的心意,畢竟妻子愛過他,不管妻子是不是愛錯了人)後,告別情敵家人時,原本只是一個禮貌性的臉頰親吻,他卻直接對嘴親了過去,是的,情敵妻子是錯愕不解的,必然會追問下去,那也是他委婉的復仇計畫,卻也是要想從情敵手上奪回一點顏色的「小男人」心情:「你奪我妻,我亦要奪你妻。」越是雞腸鳥肚,越是睚眥必報,不也就越有紅塵俗子的本色嗎?

 

人心複雜,很難用一個名詞或一句話就概括論述,喬治.克隆尼詮釋的Matt King深得拙笨與柔軟特色,卻也讓這兩個名詞有了層次,亦有了新色彩,在在發人深省,確實是精彩表演,該給他一座奧斯卡演技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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