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過客:百年如一夢

都是寂寞惹的禍。

Morten Tyldum執導的《星際過客(Passengers)》或許只能用「這次第怎一個寂寞了得」來形容。

誰會踏上一趟長達120年的旅程?因為等你再回到故鄉,人事全非,親朋好友都已過世,那時的你難道不寂寞嗎?

做為一位作家,Aurora(Jennifer Lawrence飾演)卻無猶豫,她的信念是:「平常人生,只能得著平常故事/If you live an ordinary life, all you’ll have are ordinary stories.」她要做第一位星際旅行的作者,寫出沒人有過的星際視野,她沒說出口的是那種「兒須成名酒須醉」的小小心事,一種不甘寂寞,不甘平凡,不甘此生等閒過的小小心願。

然而,Aurora追逐的名利,是虛名?是浮名?亦或都是?未來未知的世界中,就算掌聲如雷,親人不再,友朋不在,虛名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又有何意義?《星際旅客》終究讓她不再迷戀星際的彩虹,手上既有可以緊握的愛情,不讓曾經刻骨銘心的悸動就此溜走,才是天涯「過客」,活在當下,不容錯失的抉擇。

《星際過客》一如其他科幻電影,既相信科學的約定,同樣質疑著科學的承諾,理應沉睡120年的旅程,Chris Pratt飾演的Jim就是遇上殞石撞擊而醒了過來,窮盡一切努力,搬出一切工具,就是挖不開駕駛艙門的頹然,確實廢到讓人絕望。但是偌大的太空艦上,只有機器人酒保Arthur(由Michael Sheen飾演)靠著人工智慧應答,空曠與單調,書寫的正是百年孤寂。

本質上,《星際過客》就是星際版的魯賓遜漂流記,Arthur就是他的Friday;情節上,《星際過客》則是進化版的《瓦力(WALL-E)》。Friday只能陪他打屁,眾人皆睡他獨醒的人生,就因為孤單,忍不住打破規矩,喚醒了私慕多日,卻依舊沉睡中的作家Aurora。生活的瓦力,因為一台「伊芙(EVE)」探測機器人的來到,節奏全變了,機器人也有性別?機器人也懂愛情?其實都不是重點了,渴望陪伴,渴望愛情的Jim,這就樣硬行闖入了Aurora的世界。

Jim闖入Aurora的世界,改變她的人生,當然是一種愛情暴力。多數人沈浸在愛情的蜜甜中,無暇去思考愛情暴力是這麼蠻橫不講理地以愛為名,強要你愛的人來接受你,或者配合你。心甘情願的,或許甘之如飴;別無選擇的人,或許只能默默承受,《星際過客》透過這麼粗暴的愛情表態,悄悄進入到愛情哲學的思辯層次上了。

一開始,Jim只是單相思,一開始,Aurora曾經享受Jim的追求,也曾經有過蜜甜時光,兩個人墜入情網確實就看不到其他人,也不想有其他人干擾,直到後來Aurora察覺自己是被Jim喚醒,頓時變臉,控訴Jim偷走了她的人生,Jim的行為有如謀殺。

確實,太多的愛情故事是因為誤會而結合,因為了解而分開,《星際過客》的愛情邏輯大致如此,卻也做相當微妙的進化處理,出現了《鐵達尼號》生死相許的愛情變奏:Jim用犧牲證明了自己的愛,Aurora脫口而出的:「No if you die I die.」則是把寬恕和期待全都融合在了一起。生死見真情,夠讓人泣淚了。

《星際過客》最後的花園景觀堪稱絕妙收手。原本一塵不染的空曠的船體,因為有了提早九十年醒來,所以有樹有花,後來的人,不曾看到姹紫嫣紅的盛況,只看到野草生,藤蔓亂的廢園風景,但是又如何呢?Aurora就算做不成第一位星際旅程的作家,畢竟她沒有錯過星際之愛。她用愛情寫就的生命,是否更有傳世魅力?

模仿遊戲:歷史的角落

看到Benedict Cumberbatch 演活了宅男的「癡白」,你就看到他的用力之深;看到Benedict Cumberbatch噙淚向妻子坦白自己是同志的「絕決」,你就看到他的入戲之深。能夠兼具「癡白」與「絕決」,Benedict Cumberbatch 是我心中今年奧斯卡大賽中,最佳男主角的第一人選。

在《模仿遊戲(The Imitation Game)》中,Benedict Cumberbatch 飾演在二次世界大戰中率領一隊解碼高手,破解了德軍 Enigma通訊密碼,終能制敵機先,贏得戰爭的數學家Alan Turing,他研發的 Christopher計算機,就是後世電腦的雛型。

《模仿遊戲》的劇情大綱可以用以下廿八字總結:他的研究,救了一個文明;但是一個文明的偏見,卻害慘了他。

為了講述Alan Turing的故事,導演Morten Tyldum選擇從聲音切入,那正是Benedict Cumberbatch的強項,亦是英國影劇最傲人的傳統之一,不過,Benedict Cumberbatch不像Peter O’toole那樣慷慨激昂,亦不像Michael Caine那樣以韻腳惑人,他遊走兩者之間,用聲音註解了Alan Turing的脆弱與自信。

故事從一個黑畫面開始,Benedict Cumberbatch邀請「聆聽者」要專心聆聽:因為「如果你不專心,你就會漏失重點。我不會暫停,亦不會重複,你也不許打擾我…因為是我在掌控接下來的發展,不是你,因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

這是一個既高明又吊詭的開場設計:聽到一句一接一句的你,觀眾不會問誰是聆聽者?誰是那個你?

那是一個有前因,然而觀眾並不知情的開場。劈頭就要「你」仔細聆聽,觀眾很容易就為對號入座,其實那也沒錯,每一場的電影放映都是創作者侃侃而談,不會暫停,亦不容觀眾打擾。可是,等到觀眾明白那個「你」是誰的時候,那個「你」已然不重要了,因為觀眾已經接受他的引領,接受他所詮釋的那個苦難靈魂。

其次,面對Charles Dance這位器度狹窄的長官,兩人的脣槍舌劍,其實是兩個平行世界的對話,這位半世紀之前,就只沉浸在數學世界,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宅男」,確實會撩撥起「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情緒,或許他的頻率不對,措詞不對,但是每句話都凸顯了他,雖然不解世事,說話又太過直白,只有在專業中有神,有靈光,偏偏,那正是那個解碼宇宙中唯一需要的能力。

第三,Alan Turing的團隊中,他唯一傾訴的對象是Keira Knightley飾演的Joan Clarke,電影先給了讓遲到的 Joan破格應考的機會,再讓她先拔頭籌,再讓兩人不時午夜幽會,繼續工作,「近水樓台」的暗示都已充份,而且就在Joan最為難的時刻公然求婚,情真意切,絕非後來他自己所說的只是一時「需要」,一切只盼計畫成功的「權變」,但是日後的轉折,其實也說明了他何以能夠那麼堂而皇之地演出「樓台會」,而Joan Clarke亦不負紅顏知己,從「攤牌」(觀眾清楚接收到Alan Turing唯恐殃及池魚的「愛」)到「臨難伸出援手」,兩人的互動,堪稱是最美麗的人間感情。

《模仿遊戲》最犀利的一筆則在於同志的悲情。21世紀的孩子很難想像那個「孽子」有罪,身敗名裂的肅殺氛圍,戰爭時期,那是間諜威脅他的把柄,戰後,卻是國家機器追殺敗德名人的祭品。他對國家的重,國家對他的輕,對於一位一心一意守護著他的「Christopher」的「男孩」而言,才是比「化學去勢」更無情的打擊。正因為如此,Benedict Cumberbatch莫可奈何的黯然陳述,才會讓仔細聆聽的觀眾丟甲棄兵,全都站在他的身旁,為他一掬同情之淚,光看那場告白戲,即已值回票價,那場戲,亦夠讓Benedict Cumberbatch登基影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