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大法師:王牌至尊

如果沒有什麼話想說,靜靜不說話,或許不會惹人嫌。

我相信,Tim Burton想透過《陰間大法師2(Beetlejuice, Beetlejuice)》告訴大家:他還是36年前的他,還是那位愛搞怪的手工動畫師,寶刀未老,也不想老。

然而,他也只做到「溫故」,在「舊雨」粉絲圈中取暖,不能「知新」,也就難以吸聚「新知」了。

《陰間大法師2》最大魅力來自不老的兩大王牌:Michael Keaton的Beetlejuice和Bob-那位小頭縮頭大顆呆。如果不要東扯西扯,硬帶出那麼多支線角色,佔掉無謂篇幅,多一點Beetlejuice恩怨情仇大清算,也許Monica Bellucci飾演的復仇前妻Dolores,就不會雷聲大雨點小,曇花一現就嘎然而止,可惜了她用針線及釘書機接回去的破碎身軀(那是Tim Burton 最出名的註冊商標啊!)

同樣地,看過William Dafoe在《可憐的東西》中的變形化妝術,他在《陰間大法師2》的造型就少了趣味,只剩他是演員,不是警探的冷笑話,依舊有著Tim Burton 的黑色幽默。

只要有Michael Keaton,《陰間大法師2》就活力滿滿,這是對Michael Keaton的絕對肯定,大法師就是大法師;只要有Bob 出場,你就會忍不住想笑,這也是對Bob 的絕對肯定。然而,兩人的戲份太少,卻也說明了導演Tim Burton在敘事上明顯迷航,錯失了自己的經典焦點。

不過,替鬼屋包上黑紗做告別式會場,還真是神來一筆,就像靈魂列車的單程車票一般,就像片尾慎重其事為Bob 致哀一般,黒到讓人想捧腹,Tim Burton 還真的是黑色笑話的黑暗王子。

當然,用音樂歌舞片來檢視《陰間大法師2》 ,還是得肯定導演Tim Burton的「溫故」才情,從「Tragedy 」、「MacArthur Park」、「Soul Train」到「Day-O」,音樂響,群鬼舞,就是瘋狂好看,36年前的Tim Burton即使還在原地踏步,他還是那位瘋狂動畫師,就讓他永遠停格在美好的昨天吧。

失憶殺神:失智救命單


《失憶殺神(Knox Goes Away)》中的男主角Michael Keaton罹患失憶症,失憶的速度非常快速,他的好友艾爾帕西諾提醒他:「你要先解除你的手機密碼。」


理由很簡單: 失憶會忘掉一切,當然包括忘記密碼,忘了密碼,手機就沒用了。艾爾帕西諾每天都要透過手機,提醒他該做的事。手機失靈,危機就來了。’


人生失憶,就成了失意人生,萬事成空。密碼可以鎖住你的秘密,解除密碼,解除了手機使用上的不便,即使逐步失憶,手機還是能一直用到你還知道手機是什麼東西的有用之日。


雖然,現在的臉部辨識系統,可以讓你不用記密碼,但是AI有時失靈,不時還會提醒你填寫密碼。


《失憶殺神》示範的第二件失憶備忘錄是:失憶之前,把你想做的事情寫在紙上。


這個答案似是而非。


失憶了,這張紙對你還有意義嗎?失憶了,紙張文字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張廢紙,一堆你自己都看不懂的文字,又能夠幫助你想起什麼呢?


現在人仰賴手機,靠著密碼綁住自己的秘密,也綁住自己的記憶。解除密碼,解除了負擔,當然也解除了你自己的秘密。


得失之間,當事人自己知道了。不過,一旦失憶,身外物也就不必在意了。會煩惱的,都是𣏌人。

失憶殺神:當晚霞滿天

73歲的Michael Keaton還能夠保持那麼清瘦好身材,讓人羨慕;73歲的Michael Keaton在七個禮拜之內失去所有的記憶,讓人扼腕。

Michael Keaton自製自導自演的《失憶殺神(Knox Gors Away)》就在羨慕和扼腕的複雜情緒中給觀眾五味雜陳的娛樂感,雖然本質上還是好萊塢酷愛的最強老爸路線

Michael Keaton上次當導演已經是2008年的事(《愉快的紳士(The Merry Gentleman)》主角之一也是殺手),《失憶殺神》結構札實,出場人物都能照顧兼及,得力於劇本鋪排縝密,首尾呼應。

電影的第一顆鏡頭是一張桌子一隻手,出門前明明就已經把要帶的東西都放在桌上了,那隻手逐一拾起物件,偏偏漏了一隻手錶,你不必知道這個人是誰,但你知道漏東漏西是俗人天性,《失憶殺神》用這顆鏡做開場,忠實反應描寫了一閃神就健忘的世俗毛病,卻也點出主角正逐漸失去記憶的破題。因為他自己的Middle name也想不起來,也一再要求餐廳服務生送咖啡,也常常想不起心頭想講的那個字詞,更不認得自己的車,也跑錯了私人庫房……失憶是病痛,在電影中卻得著了趣味。

既然如此,這個人還可能是完美的職業殺手嗎?觀眾心頭浮現這個問號時, Michael Keaton就讓大家看見這位從不失手的殺手Knox還真的失手了,這種敘事法漸進而有說服力。

《失憶殺神》的編劇功力在於把參數要件都放在前頭讓觀眾看見,再逐一拼組重整,例如Knox罹患的不是阿茲海默氏症,而是腦細胞會海綿化的人類庫賈氏病,醫生要他趕快處理心頭掛念的人與事,就替全片設定了急迫感:關鍵在於失憶不可逆,只會加速惡化。即時處理好想做也該做的,成為Knox和時間賽跑的關鍵。

其次,殺手Knox並非粗人,而是擁有歷史和文學雙博士學位,卻又曾在中東戰事上浴血殺敵。後者交代了殺手的行動能力,前者說明了他頭腦清楚不囉嗦,讓他得能在快速失憶之前,靠著專業知識與手段,即時想出脫罪計畫,讓有求於他的人都能在迷霧中繞了一大圈後,得到他的反饋:有甜,有酸,還有明明心不甘情不願,卻只能依循他安排,乖乖走下去的感歎。

Knox出任務前不想多聽苦主人生背景,乾淨俐落又無牽無掛才是本事,不要被往事羈絆牽連,妻離子散是殺手宿命,但在記憶淪失之前即時閃回的片段,也是他必須清理和贖還的人生債,《失憶殺神》的高妙之處就在於靠著字條和老友電話提醒,今生恩仇各歸其位,那種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全賴劇本彎轉巧思。

Knox的終必癡呆更讓殘留的問號也使不上力的時候,癡呆成了殺神最後也最高明一步棋,就算腦細胞海綿化了,憾恨都已還諸天地,Knox走進白茫茫的失憶長廊,也能對病魔展露勝利微笑了。

失憶主題電影不計其數,Michael Keaton無意重覆悲情舊路,雖然他請作曲家Alex Heffes用黯沉小號吹奏出主題樂音,以對應英雄末日的晚氛圍,但他不忘安排84歲的Al Pacino依舊耳聰目明,還在泡澡兼泡妞,還在跳探戈,老而不死,還有一身好本事,不正是《失憶殺神》讓最強老爸留下滿天晚霞的主要目的?

看著神經學精裝書也可以殺敵,看著他送給妓女愛人一箱書,第一本就是「 雙城記」,都夠讓觀眾捧腹大笑,這些都是Michael Keaton從影半世紀後,留給觀眾的美好回憶。

驚爆焦點:低調的重量

可以煽情,卻不煽情,只要事實,不要形容詞。《驚爆焦點(Spotlight)》示範的低調美學在今日社會,珍奇得有如稀有動物,卻也因此取得了與眾不同的置高點。

「我確實性侵了好些孩子,但是我並沒有從中得到樂趣啊!」聽到昔日神父面對記者查證時的坦白證辭,你就明白了Tom McCarthy執導的《驚爆焦點(Spotlight)》是多麼小心翼翼地在剝開真相的外衣。

網路世代的人們,容易接受非黑即白的簡單推論,但是這位退休神父的告白,是承認他做了不該做的事,但他是不是自認沒有從中得到樂趣,就不算犯錯或犯罪了嗎?

這位神父不閃躲問題,侃侃而談,他的回答說出了他所相信的事實,這種「有做,但是不算有錯」的認知,與世俗的認定大相逕庭,所以登門採訪的記者Rachel McAdams,才會如獲至寶,卻又不敢置信,此時,神父姐姐硬把他拉走,不要他再說了,是怕醜聞曝光?還是怕愈描愈黑?

神父的這句證辭究竟會怎麼寫進波士頓「環球報」的調查報導中?其實並不是《驚爆焦點》掛心的事,但是這句證詞卻是全片畫龍點睛的神來一筆,錯過了這句話,就錯過了全片核心。

因為,不只是犯錯神父有「無樂無罪」的「自覺」,連更上層的地區主教或者樞機主教,想法都很近似,才會護短,才會掩護,改以休假或調職的方式讓犯錯神父遠離是非地,這種自上而下的包庇心態,不也讓新教區的無辜孩童面臨新的危機?不也才讓「環球報」的調查報導取得了撼動人心的重錘能量嗎?

本片可以和智利電影《贖罪俱樂部(The Club)》做比對,天主教有個庇護所,收容犯錯的神職人員,每天只要禱告懺悔,就可以「自律」過一生,直到受害者登門的指控,才更讓人看清楚教會對自己人的「包庇」,到了多讓人髮指的程度!

不過,《驚爆焦點》的焦點不在告訴大家教會有多黑,所有受害的靈魂雖然難免淚泫,悲憤,但在Tom McCarthy的剪裁下,但每位個案都僅點到為止,不做煽情渲染,也不陷溺在個人的悲情上,這麼低調,壓抑的戲劇手法,其實是呼應著極其古典的新聞編採典範:只要事實,不要形容詞。記者越是冷靜,累積的真相就越沉重。

其次,《驚爆焦點》的真正的魅力在於它不但沒有放過教會(從社區或社團著手,影響報社發行人和總編輯),也未寬待辯護律師(拿錢辦事,也拿錢贖罪),更不想替報社美容(受害人以前就曾爆料,卻沒有人當回事,專欄作家的論述,也被編輯的傲慢與偏見給輕縱過去),第四權的沉默、墮落或者無能,毋寧是暗夜哭聲的間接共犯了!

正因為Tom McCarthy無意神話媒體,更無意醜化罪人,《驚爆焦點》採取了一個並不激情,卻不失動能的滾軸,朝向真相,更多的真相滾進。Michael Keaton為首的團隊,就帶著Mark Ruffalo、Rachel McAdams和Brian d’Arcy James三位記者,在新聞至上的前提下,就算是發行人Liev Schreiber指定了編採題目,只要就事論事,確為新聞,就義無反顧往前衝刺,沒有意氣,沒有情緒(除了新官上任的第一場會議之外),坦白說,這一切還真是完美得有如當代新聞神話了。

確實,《驚爆焦點》承繼了好萊塢擅長的新聞主題電影的典範:透過電影傳達一種正向信念,那當然是一種美國人引以為傲的新聞自由,一種往光明大步邁進的信念驅策下,有人鍥而不捨,化敵為友,有人遍覽資料,從片語隻字中找真相,所有的分工都因為大家有共同的信念,有共同的方向,而且不躁進,不求快,從證據拿捏行動分寸,不要打草驚蛇……這些新聞採訪的原則,對於當前只求快,不求精,習慣用問號下標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速食媒體,有如最殘酷,也最犀利的對照,台灣媒體工作者看完《驚爆焦點》,若無當頭棒喝的醒悟,恐怕就是積習已深的木頭人了。

鳥人啟示錄:音樂趣味

鼓手Antonio Sanchez替《鳥人(Birdman)》創作的鼓聲,可以拿來和譚盾在《臥虎藏龍》中的擊鼓聲相比。

鼓聲的功能,基本上都在凝神聚氣,號令指揮。軍樂隊的鼓聲,有如一個命令,一個動作,讓軍士們得以踏鼓前行,不錯不亂;傳統戲曲裡的鑼鼓點則是提醒著演員何時該走位,何時該與臂揚眉做戲去,或者乾脆開口唱曲了;流行音樂的鼓聲同樣數著節拍,驅動,也指揮著琴聲相和。

著名電影《金剛(king Kong)》電影中,來自都市的冒險家在蠻荒小島上撞見活人祭時,假扮金剛的部落巫師走向冒險家時,一個腳步一聲鼓,鼓聲強化了他的氣勢威嚴,鼓聲同樣更添增了異文明的神明力量。這時候的鼓聲,既是附和,亦是強化。

《臥虎藏龍》的鼓聲則是跳脫了尺寸分圓的框架局限,從夜襲、盜劍到飛簷走壁,鼓聲不想指揮,亦不想附和演員,看似亂無章法,卻是,有時中,有時離,依離之間,打響了更大的格局,讓武打的「亂」創造了寫實的情緒感染。

《鳥人》作曲家Antonio Sanchez的創作理念跡近於譚盾,電影主題環繞著男主角Michael Keaton想要靠著新舞台劇再創高峰,他有才情,但是信心不足,偏偏劇團繁雜事太多,讓他手忙腳亂,應接不暇,不時穿梭在休息室、後台通道和舞台之間,但是他又不能露出破綻,製造恐慌,只能強做鎮靜,見人說人話,見鬼扯鬼話,他的苦與焦慮,怎一個亂字了得?此時,Antonio Sanchez的鼓聲似乎就在註記著他的雜亂心緒。

是的,男兒心事埋心底,看不見的沸騰情緒,卻悄悄地在時疾時徐的鼓聲中,抑揚起伏,抽象的音符對照曖昧的心事,看似不對盤的組合,卻拼湊出「此『愁』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意像。

導演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曾經用「八爪章魚人」來形容Antonio Sanchez的神乎其技,不過就是兩隻手兩隻腳,他竟然有本事毃打出韻律和節奏不同的節拍,鼓聲就是男主角腦中的各式聲音,是一種澎湃在心的呼喊,他在開拍之前,專程向Antonio Sanchez解釋男主角不同困擾下的心聲,而且直接就用哼哼唱唱的方式做示範解說,聽著聽著,Antonio Sanchez真的就完成了一段又一段,談不上「悅耳」,更不適合「單獨」聆賞的鼓聲,但是說也神奇,擺進電影之中,不搭調的,不受羈絆的樂音,卻成了最有色彩的音符,就在Michael Keaton遊走在劇場內外通道時,鼓聲就像畫筆,敲出/畫出不同情趣的聲音表情,讓抽象的情緒找到了依附的歸屬。

或許正因為Sanchez活蹦亂跳的樂音很有導引力量,Iñárritu乾脆就請設計公司依據Sanchez樂音,重新設計片頭/片尾字幕的出現方式,讓字母不則規地跳閃亂跳出現,眼見一個名字才要拼完,字幕就已經不等人轉到下一組演員的名姓去了,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音樂/字幕組合,讓電影從一開場就發揮了吸睛功能。

此外,Iñárritu還安排鼓手在電影中出現兩次,一次是Michael Keaton在劇團經理絮絮叨叨講個不停時,急著處理疑難時,經過後台房間,就看見Sanchez正在亂彈,另一次則是Michael Keaton走出劇院時,Sanchez亦在街頭任情敲著鼓棒。電影配樂通常看不見作曲家/演奏家,《鳥人》卻毫不避諱地讓演員和觀眾都看見演奏家,除了是要經由現場演奏的樂音來註解主角的內心節奏,另外亦讓這些音樂有了「環境聲音」的臨場感,讓「混亂」情緒貫穿了舞台前後。

Sanchez的樂音充滿前衛實驗趣味,很能呼應Iñárritu想要創造一種不受干擾,可以一鏡到底,一氣呵成的美學氛圍,那種場面調度的功力,可是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的豪情霸氣;不過Iñárritu另外還有一顆古典的心,不想只用單一樂音來撩撥觀眾情緒,每回Michael Keaton幾度面對困局,無計可出的時刻,他適時穿插了馬勒、柴可夫斯基、拉赫曼尼諾夫和拉威爾的古典交響曲,既緩和了躁動之心,亦提供了對比空間,更豐富了多元聆賞的能量。

鳥人啟示錄:怪獸趣味

墨西哥導演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在《鳥人(Birdman)》中埋伏了不少趣味小梗,而且還能搔到好萊塢癢處,投資大亨再有意見,眼看電影名利雙收,往往也只有睜隻眼,閉隻眼了。

首先,片名是《Birdman》,你卻很容易想到《Batman》,《Birdman》與《Batman》既押頭韻,又押尾韻,甚至電影中真的有位神龍見首不首尾,說來就來,說起就走,口水比汗水更多的Batman絮絮煩煩地賣弄低沉嗓音,消遣著男主角Michael Keaton,更忙著拆穿他的假面具。

Michael Keaton在1989年就演過大導演Tim Burton執導的《蝙蝠俠(Batman)》,他飾演的就是這位黑頭巾黑眼罩黑衫黑褲黑披風的黑暗騎士,著名影評人Roger Ebert當年的評論開場白,一下就戳破了該片困境:「拍片的人沒人開心,看片的人也看不出什麼樂趣(The movie’s problem is that no one seemed to have any fun making it, and it’s hard to have much fun watching it.)。」

四分之一世紀下來,《蝙蝠俠》系列一拍再拍,Michael Keaton演完兩集,就沒人再找他了,《Batman》的風光往事確如昨日煙雲,剎那即過,難以再繼,Michael Keaton快速過氣,很難再有獨挑大梁的戲份,更難扮英雄了。

更殘酷的是,他的《蝙蝠俠》接班人George Cloony明明在《蝙蝠俠與羅賓(Batman & Robin)演得更爛,更沒扮相,票房更爛,但是人帥人氣旺,後來的星途發展,更不可同日而語,他還在載浮載沉,人家早已成為超級巨星了(中間另外夾了個Val Kilmer墊背)。

《Birdman》中會出現《Batman》,絕非偶然,更非瞎掰,唯有放到電影史的脈絡上去檢視,才看得出趣味。Batman的不請自來與冷嘲熱諷,那既是Michael Keaton的心魔魅影,亦是他的微妙心聲,理性與感性不時在他眼前拔河較勁,剛好顯現他期待東山再起,可是諸事不順,信心不足,終日忐忑難安的焦慮心情。至於房間裡的那張《Batman》的海報,既標識著他的昔日風光,亦強化了他擺脫不了一片紅星的昨日夢魘。

全片最瘋狂的註記當然就屬那位亞裔記者一聽到《Batman》,誤以為他要再拍續集,就腎上腺素直飆的莫名興奮,雖然那是調侃了語言不通的半吊子媒體,但再搭配一位不知羅蘭巴特為何人的年輕妹妹,Iñárritu顯然刻意把他闖盪好萊塢所見證的諸多怪現象全都滲透進《鳥人》的劇本了(更別提Michael Keaton是多麼畏懼劇評家,但被筆劍口刀逼到牆角邊時,還是會反譏說沒辦法創作的人,才去寫評論,只顧玩文字遊戲,就要斷人生路,自己卻一點風險都沒有,但是最後還是多麼饑渴地大聲誦讀評論文字……這類既愛又恨,難割難捨的曖昧情思,比對劇團經理見人說人話,見風轉舵,唯恐軍心渙散的牆頭草性格,《鳥人》其實又是一部百老匯、好萊塢都適用的「內幕」電影,尤其是對其他好萊塢明星品頭論足的褒眨用語(從《鋼鐵人》罵到《雷神索爾》),活脫脫就像隨手亂拋地雷,時時刻刻會引爆,夠讓熟悉掌故的影迷笑翻了腰。

不過,《鳥人》明明只是一個百老匯劇團從排演、預演到公演的歷程故事,卻還是有怪獸來襲、有爆破、有槍戰,有炸車、有升天,還要飛天…所有好萊塢科幻電影的場面「雛型」無一不缺,何以如此,又所為何來呢?

Iñárritu此處用了雙面刃,一方面凸顯好萊塢現實,主流觀眾就愛這味,透過幻想方式,讓一部藝文電影也能沾上邊,行銷就更便利了(君不見,《鳥人》的預告片裡就乒乒乓乓挾帶進這些畫面,唬得觀眾一楞一楞地,心想不知是多大規模的怪片?)!另一方面,文藝片都得如此混血,如此跨界,這種適者生存的新生代鐵律(你很難想像從柏格曼到阿特曼,這些熟悉劇場的前輩大師,如果活在當下,要如何存活了),不正是Iñárritu項莊舞劍的背後心思了嗎?

鳥人啟示錄:內褲趣味

內褲貼身,極其私密,一旦曝光,保證吸睛,而且可以創造話題。

女星Julianne Moore會演戲,不是新聞,肯為戲犧牲,更不是新聞,2014年她在《寂寞星圖(The Map To Stars)》中,不過是演出一場穿著內褲的如廁戲,竟然就讓歐美媒體大驚小怪,討論半天。(相較之下,台灣媒體就比較有品味一點了,Julianne Moore以 《寂寞星圖》坎城封后,陳湘琪在金馬獎封后的《迴光奏鳴曲》同樣也有著更年期婦女的如廁戲,就罕聞有人喳呼亂叫)。

穿內褲演戲至可以創造三個焦點:

其一是「自然」,居家生活,多少人是這樣肆無忌憚就穿著一條內褲跑來跑去,明星只要肯穿內褲亮相,就算不是再創真實,至少也逼近了真實。

其二是:「認真」。如廁是要脫褲,但不一定要只剩一條內褲晃來晃去,只要蹲坐馬桶,觀眾都知道她在做啥,但是正因為只剩內褲,真實質感出來了,演員的認真,大家也都看到了。

第三則是「偷窺」。雖然什麼都沒看到,但是底褲就是有神秘魅力,好的壞的都任人自由想像,能不八卦者幾希!?

這三點,張艾嘉和李立群都懂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要在「光陰的故事」中的「報上名來」,飾演一對夫妻,女的穿著內褲在家裡跑來跑去,男的更乾脆,連上街都不遮掩了!一切就像張艾嘉說過的:「女人在家裡穿內褲跑來跑去,沒什麼稀奇。」但是演戲最怕半吊子,一旦瞻前顧後,禁忌一籮筐,演什麼不像什麼,那就註定永遠是半吊子了。

這三點, 墨西哥導演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在《鳥人(Birdman)》更是執行得非常徹底。

首先,Michael Keaton扮演的舞台劇導演Riggan就只穿著內褲對窗打座冥思,房間沒人,那種解放穿著,極盡寫實力道。

其次,Edward Norton飾演好發議論的紅星Mike,不但主動改詞,還搶著受訪,胡謅故事,喧賓奪主,惹惱了Riggan,兩人就在化妝間裡起了爭執,這場戲的Edward Norton要不要脫到只剩內褲,當然有差。脫了,就更添措手不及的慌亂氣息,當然,脫了,男性荷爾蒙激素也不悄悄四溢?

第三,內褲可以是悲劇,亦可以是鬧劇,更可以成八卦。Michael Keaton利用等戲空檔,溜到劇場後台門口抽菸,不料鐵門猛然關上,夾住身上的睡袍,怎麼拉也扯不開,眼看自己就要上戲了,再不出場就要開天窗了,他只好狠下心,脫掉睡袍,就穿著內褲,轉進時代廣場,要繞到前門進場。凡人穿內褲上街,原本就會吸,再加上他是知名演員,於是有人驚呼,有人拍照,還有人要索取簽名,Michael Keaton心急如焚,卻有口難言,只得故做鎮靜地任人驚笑,一心只想奔回舞台。

這場內褲事件,效應有三:

第一,剎那之間,聲名鵲起,紅遍twitter,果然是有力行銷,票房壓方,瞬間減壓(名人醜聞,永遠吸睛)。

第二,有人不齒,質疑為了賣票,真的要這樣犧牲,譁眾取寵嗎?(世間有多少評論就這樣看圖說故事,做陰謀論的揣測)

第三,目擊真相的觀眾,雖然知道那是無可奈何的權宜之計,可是他選擇如此偏鋒,難道沒有借力使力的企圖心嗎?

《鳥人》看似喜劇,鞭笞的人性本色,卻極其沉重悲壯,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信手拈來就這般五味雜陳,果然是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