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女人:寫信的女人

有人暗戀你,你快樂嗎?你暗爽嗎?你不堪其擾嗎?

 

每個人的反應各不同,然而,不論你的反應是什麼,都會顯示你與眾不同的人格特質,對愛情的憧憬,以及生命責任的自我期許。

 

影星比爾.莫瑞在《愛情,不用尋找》中,接到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告訴他有一位從未見過面的兒子,比爾的生命重心與生活秩序因而顛覆大亂。

 

影星姜文則在《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中,接到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他花了八十分鐘的時間才讀完這封信,這才知道曾經有一位女郎,從十三歲時就開始暗戀他,十八歲時有過一夜恩情,甚至為他懷了孩子,還不惜遠走四川獨力生下孩子,但是姜文只是無情的流水,面對一叢叢的落花,沒有真心的憐惜,甚至八年後再相逢,即使有過露水姻緣的肌膚之親,依舊是相見而不相識,直到孩子遽逝,她也無意再在人世逼留,才會在臨死之前,寫下她悲痛至極的單戀心曲。

 

《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是中國女導演徐靜蕾自編自導又自演的電影,先在去年於西班牙的聖莎巴斯提恩獲得最佳導演獎,繼而又在中國的第十四屆金雞百花獎獲得了最佳攝影獎(台灣攝影家李屏賓)和美術獎(曹久平)。在國際影展獲大獎,確實出人意外了些,攝影和美術的獲獎則是相當準確地反應出影片的藝術成就。

 

很多演員都有演而優則導的夢想,徐靜蕾可以算是中國影壇繼姜文之後,比較受人注意的演員導演,她早在二十歲時,就主演了電視劇《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成了偶像紅星,五年後更被中國媒體將她與章子怡、趙薇和周迅一起封為「四小花旦」,但是她一直覺得只演戲「已經不能滿足我的一些想法了」,於是徐靜蕾就堅持要走上導演這一行,2003年完成了處女作《我和爸爸》,雖然她一再聲稱自己根本不懂得分鏡頭,一切都是在拍片現場瞎摸索,但是她就以該片獲得了第12屆百花獎最佳女演員和導演處女作獎;《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則是她第二次當導演的作品了。

 

不以得獎成敗論英雄,《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基本上是一部可以吸引你的電影,全片其實只講了兩個故事,一個是根據褚威格的原著小說「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詮釋一個只能隱藏在女人內心的愛情控訴;另外一個則是北京的故事,城市的變遷與滄桑。

 

華人電影硬要改變洋人小說,基本上就會面對水土不服的先天障礙,徐靜蕾就坦承說:「原先想把這個故事直接搬到現代,但是劇本寫到一半感覺非常不順暢。後來我試著把這個故事放到了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忽然就有感覺了。」這位靠書寫來宣洩自己癡戀的女子,她那愛在心裡口難開的癡情固然感人,但是卻與敢愛敢恨的現代感情距離遙遠,電影能夠吸引人,關鍵在於徐靜蕾找對了時空座標,讓19201940年代的時代背景有了這則愛情傳奇渴求的滄桑與古典韻味。

 

姜文在電影中飾演走紅於1920年代的前衛文人與記者,迴盪在四合院裡的古典樂與流行樂成了他超越時代的身份品味,至於他身旁的女人多如走馬燈,更是他把風流瀟灑烙印在自己額頭上的標記,台灣的大提琴家范宗沛在讀完褚威格的原著小說時,曾經如此感歎著:「生活中不能沒有音樂、美食、酒、與美人。數不清的女人在他身邊停留或擦身而過,他卻是個健忘到昨天、前一餐、上一刻都記不住的人他是個渾蛋然而,我覺得還是姜文對於這個角色的詮釋最正典,對於自己扮演的這位渾蛋,面對著世俗的輿論壓力與情人訕笑,他說出極其高明的解釋:「愛情需要理由嗎?愛是不可言說的東西。不需要原因和理由。愛情就是想不開,想開了就不叫愛情了。」這幾句話就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全片所採信的單向與單戀邏輯,片中的女主角就是要偷偷地愛,不管他知不知道,不管他負不負責。

 

問題是,遇到這樣的女人,男人會幸福嗎?最後的一封告白信,是女方的出脫,卻是男方永世不得超生的審判,電影在1948年的寒冬中畫下句點,接下來是中國舊社會翻天覆地的大變動,姜文所代表的墮落文明成為時光機器翻過一頁的最後渣滓。

 

面對著一個小女人喃喃細語的兒女私情,徐靜蕾採用日本作曲家久保田修(Osamu Kubota)和中國作曲家林海共同打造的琵琶音樂主題貫穿全片,隨著女人的成長與身心變化而做了不同樂器的詮釋,每回樂音響起,你彷彿就陪著一起展讀徐靜蕾的單戀心情,寂清中卻又另有一股溫暖(可惜的是,姜文初搬住四合院時的華麗樂章卻因為節奏完全失控,完全不搭調了)。

 

至於故事開始的年代是在國民政府初初統一中國的年代,更讓美術與攝影有著極其自在的揮灑空間,聽著姜文和徐靜蕾講著北平的地理名稱,時光悠悠之情就已躍然銀幕,忠心的老僕人就是舊時代的包袱,四合院與胡同的四季風情,窗櫺與窗簾間偷窺的青春,戲棚子到大舞池的娛樂場所風情,以及從線裝書到檀木椅的擺設,都讓時代變遷有了可以直接感受,無需言語介紹的影像道具;至於女人的衣著更是從厚棉褲及肚兜的古典,躍進到貂皮大皮與露背洋裝,幾千年來,愛人間能演出的招式動作,其實變化不大不多,但是女人身上的衣著就是讓你看見了悠悠年輪那都是遙遠的古典了,偏偏,那麼古典的時光裡卻有著一個敢愛不恨的女子,她的癡狂獻身,其實也是浪漫主義中最不可輕忽的狂飆精神。

 

台灣片商已經買下了《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版權,有緣的朋友應該很快可以得見本片丰釆。

陌生女人:軍人的女人

看過《長恨歌》的影迷不會忘記鄭秀文的第四個男人,戲中,他的名字叫做老克剌,戲外,他的藝名叫做黃覺,他主動搭訕,不擇手段積極求愛的果斷神情讓人動容;稍後,台灣的朋友還可以看到他在中國女導演徐靜蕾自導自演的《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中所飾演的空軍飛官。

乍看之下,黃覺有些像王丹,從《長恨歌》到《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的戲都不多,卻都讓人印像深刻,中國的當紅小生劉燁和陳坤都不如他會演戲,如非他的臉上坑坑疤疤多了些,黃覺早就大紅特紫了。

在《一》片中,黃覺是風流倜儻的軍人,會跳舞也會打仗,隨著抗戰勝利到了北京,和交際花的徐靜蕾有露水姻緣,卻只能有她的人,不能有她的心,一切只因為徐靜蕾的心中只有姜文這個男人,不管黃覺怎麼討好,她說走就走,完全不留情面。男人到底怎麼想,面子上掛不掛得住?她絲毫不在乎,她只在意能跟姜文一夜纏綿。

她是勇敢的。她是忠於自己的。但是,她也是愚蠢的。因為姜文事後還塞了錢給她,那只是交易,不是愛情,她背叛了黃覺,電影不必再交代黃覺的憤怒了。因為,那不是重點。

影史上,你很少看到創作者用這種方式表現軍人的女人。從《英烈千秋》的張自忠夫人(陳莎莉飾演)、《竹籬笆外的春天》中的鍾楚紅到《黃土地》裡那位等不到八路軍人的黃花閨女,死忠守節,為愛殞命,成為她們共同的制服,相對下,徐靜蕾的角色是那麼的前衛,那麼的直接,輕描淡寫之間已經跳進了新時代的新思維之中了。

杜琪峰的電影《烽火佳人》和王童的《紅柿子》也同樣都提到了軍人的女人,但是一個陸軍,一個空軍,主題近似;一個香港,一個台灣,創作心態不同,表現重點亦殊,軍人女人的不同情貌在他們筆觸下,形成有趣對比。

杜琪峰要劉德華扮演的軍人,是抗戰時期,武漢還未撤守前的中國空軍,有拚死也要殲敵的誓死豪情,但是也有不忍女人守寡,所以要吳倩蓮死心回老家的絕情,我們看到是導演在絕對浪漫煽情手法下刻描的空軍女人。

王童要石雋扮演的則是大陸易幟前的總司令,轉進來台後的養雞主人,他的女人同樣有共赴國難的心,但是一家十二口的浩繁生計,卻使得堂堂夫人王琄,也得挽起袖子養雞賣畫來維生,我們看到的是女人不皺眉,也不歎氣,坦然挑起生活重擔的人間深情。

浪漫所以變化多端,即使夢幻不寫實,但是悲歡離合的點點滴滴,都很容易捉緊愛做夢的少年情懷;寫實則難免瑣碎,細膩反應出人生中的平板乏味,但是真實人生的情味卻能從中淬煉結晶,是苦或甜,只有過來人才能點滴入口,銘感在心。

劉德華的愛情,才是片商的重點,所以他母親的愛子心切,不惜以他人子弟的肉身做跳板的現實心態,也就點到為止,不多著墨;至於另一位不願戰爭結束,深怕郎君就此不歸,但是為了生活,卻已淪落為妓的空軍女人「大姐」,也同樣成了亂世戀情中,一聲短促的喟歎而已。

杜琪峰的電影,在對白中大談軍人的女人,但是劇本真正使得上力,刻畫得還算有血有肉的還是背景中扮演點綴功能的母親與「大姐」,黑黝黝的「農村少女」吳倩蓮是可愛的,但是到了大都市尋愛,她能不重蹈費雯麗在《魂斷藍橋》中被生活所逼沈淪的悲劇覆轍,實在是萬幸了(吳倩蓮只是在火車站被搶了一個包包,搶匪還負責幫她找到劉德華,還真是抗戰時期真正玄奇的天方夜譚)。

王童的《紅柿子》戲味是真淡的,但是細嚼慢嚥,卻另有滋味浮現。王琄的媽媽角色,要帶十多口人從大陸到台灣,遺忘了勤務兵,不算離譜,只能把遺憾化成一聲輕呼;家事憂忙,碰到不事生產的老公卻是聽到劈柴聲都要皺眉的老公,她只能把懊惱吞進肚中;老公好心想要開發生計,卻換來幾箱滯銷鉛筆時,她也能朝好處想,安慰快悶出病來的老公;遇上老公不滿兒子遊行示威,徹夜不歸的火爆時分,她也能煮上兩碗麵填飽兒子肚腸,催著兒子快上床補眠。王琄對軍人女人的刻畫是不傅脂粉,墨筆上陣,卻自然有華彩紋身的歷歷如現。演完《紅柿子》至今,轉眼已十年,王琄在2005年獲頒金鐘獎連續劇最佳女主角,算是熬出了頭,再回頭看看《紅柿子》,你或許更能明白一位演員的辛苦跋涉是多麼漫長的道路了。

春祭國殤大典中,烈士遺屬總是一旁陪祭,國家元首不免面容肅穆地握手致意。事後的所有禮遇,其實不能撫慰軍人女人的受創心靈與風霜歲月的含辛茹苦,華人電影怎麼讓軍人的女人輪廓更合乎時代精神?更合乎女性自主意識?也有更清楚的欲望浮現呢?同樣也是一條還看不到出口的長路呢。

血與骨:無情北野武

看過太多軟弱無骨的日本電影後,《再見了,可魯》導演崔洋一(Yoichi Sai)的新作《血與骨》,堪稱是視覺上和心理上都最最兇暴的日本電影了。

去年底,每年很少介紹兩部以上日本電影的時代周刊亞洲版,將《血與骨》標識為2004年最好看的日本片,我便充滿了期待,等了一年,台北終於演了這部電影,144分鐘的電影沒有片刻的喘息,只有長長的歎息!

崔洋一是細膩的創作者,《再見了,可魯》瑣碎到了家,《血與骨》則是細緻到了繡花般的緊繃不透風的密實階段了。關鍵之一在於同樣有韓國人血統的崔洋一徹底消化了韓裔日本作家梁石日的原著,照日本人的講法,血是繼承自母親,骨則傳承自父親,血骨交融終成家族,《血與骨》說的是韓裔日本人的悲情血淚史,偏偏男主角金俊平卻是花果飄零的無根血骨;關鍵之二在於他找到了北野武擔綱演出韓裔移民金俊平。

《血與骨》的開場一如經典的史詩移民電影,你不會忘記《教父》中,義大利移民看到自由女神像的歡呼場景;同樣地,《海上鋼琴師》也以歡呼聲取代海上歲月茫茫無所適的身心煎熬,《血與骨》的開場是臉龐清秀,兩道劍眉的金俊平以充滿希望的眼神望著煙囱直立的大阪市。

《教父》紐約不是淘金窟,而是地頭蛇勾結警方的淵藪,勞勃.狄尼洛飾演的柯里昂只能自組幫派;然而,日本不比美國,觀眾不知道金俊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再見到金俊平時,已經是穿著一身白西裝的北野武走進鈴木京香飾演的韓國女人家中,強索泡菜,以及只准聽命,不能抗辯,當著小女兒面前就要強暴的肉體侵犯。這是全片的第一場暴力畫面,而後的一百卅分鐘內,看得見的,以及看不見的暴力就貫穿全片。

韓國移民備受日本人岐視的生存無奈,是隱藏在電影膠卷底下的時代背景。觀眾沒看到原本蒼白清秀的金俊平何以會變成後來那麼兇暴的金俊平,他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導致性格變得如此扭曲?才會如此唯利是圖?才會如此暴虐骨肉至親?移民在異鄉掙扎求生的忍辱負重,崔洋一偏愛曲筆描寫,包括小弟被徵召入伍時,只能草草成親,只能高呼愛國口號,不得質疑,不得抗辯,韓國人只能在小房間裡喧譁,只能在學校操場上逞強,形勢比人強的國家暴力,悄悄籠罩在這群男人的頭上。

戰爭前夕,金俊平突然失蹤了,電影沒有交代他去了那裡,沒有介紹他在失蹤期間受過多少折磨;戰後,他卻又悄然返家,先是拳打腳踢立威,繼而破家毀屋,蓋起了魚板工廠,以剝削勞工和錙銖必較的經營策略自立門戶。野獸成了他的血性,暴力成為他的日常語言,對家人如此,對工作夥伴亦是如此;對情婦如此,對高利貸的借貸人亦如此,暴力源自於他對生活的欠缺安全感,然而也只有橫衝直撞的暴力才能夠建立了他一心嚮往的君父世界。

日本影評人把北野武在《血與骨》中的金俊明角色與今村昌平電影《我要復仇(Vengeance Is Mine)》中的連續殺人犯緒形拳,並列為影史上最殘忍兇暴的角色,然而緒形拳是智慧型的冷酷與暴虐,北野武則是以粗暴為信仰核心的執行者。崔洋一不只是只突出北野武的武夫行徑,電影中最恐怖,也最噁心的具像就是北野武在殺豬後,把肉片丟進鐵皮筒,養出一筒長蛆的生豬肉,再大口生吃,兒子噁心到翻胃大吐,他還大罵兒子被婆娘養壞了,他的野獸血性在長蛆生豬肉的映照下,有了最精準的現世對照;繼而再以木炭抹臉的兇狠和在雨水中痛毆私生子小田切讓的連續動作,顯現他下手無情的絕對狠準,不論是一招,或是三分鐘的肢體糾纏,崔洋一實踐的暴力美學,其實正是北野武從《奏鳴曲》和《花火》中就一再標榜的「電影的暴力張力就要在那能讓一切於瞬間驚醒的激爆點」。

不過,崔洋一還有第三個層次,他讓野獸也能懂得愛情,只是依舊要依照他的方式去愛。

電影中,北野武真正的愛情在於逆來順受,始終歌頌他的神武英勇的情婦清子(中村優子飾),但是他的性愛真的是「教君『恣意』憐」,一旦不能生孩子就更餵生豬肉的魯莽橫蠻,依舊是他一貫的暴力之愛,他替重病的清子洗澡時那隻粗手就在她身上磨磳的粗魯,卻也竟然有了讓人不忍的癡情,甚至於濱田麻里飾的小老婆定子偷穿起清子的衣服,就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的神情,你很難在「鐵漢柔情」之外,找到更適切的形容詞,雖然,他的柔情還是多數人不願碰觸的狂風暴雨。反而是他大鬧愛女喪禮,以及在元配妻子的火化場外,以買醬酒做藉口,轉身就走,不讓人看穿他的軟弱,都是極其精準的設計。

古往今來的電影中,粗暴大男人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但是中風後的北野武卻更像野獸了,遭逢妻離子散的重創,他依舊拄著枴杖去討債,依舊可以架著幼子到北韓度過晚年,時代決定了他的生活,但是他的意志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崔洋一不必高喊著韓國人悲情的口號,卻已經足夠讓這麼一位一輩子只信仰暴力圖騰的角色,反映出時代、種族和血統的悲情印痕,剩下的應該就讓飽受兩個多小時威嚇的觀眾去翻閱典籍,追尋韓裔日本人的血淚歷史了。看過太多軟弱無骨的日本電影後,《再見了,可魯》導演崔洋一(Yoichi Sai)的新作《血與骨》,堪稱是視覺上和心理上都最最兇暴的日本電影了。

瑪琳黛德麗:一代女神

最近重讀了德國一代女星天使瑪琳.黛德麗(Marlene Dietrich)的日記,就覺得真性情的人永遠是最鮮活的文化財。

有的電影工作者交遊廣闊,特別是對記者和影評人都保持高度友善態度,因為見面三分情,關鍵時刻,就會手下留情,不致於斬草除根,逼人上絕路;但是有些評論人卻對評論對象避之唯恐不及,寧願保持若即若離的等距,以免因為親近而喪失了客觀評論的能力。

明星想要說真話,尤其不容易,因為說真話就一定會得罪人,何況是被外人加油添醋,或者斷章取義後,後患無窮,所以即使明星出了傳記或回憶錄,在關鍵時刻也會跳了過去,根本不去自挖瘡疤。從這個角度來看瑪琳的日記,也就格外有趣了。

瑪琳.黛德麗是電影史上的傳奇人物,一生都在世人的驚歎中過日子,別人都還不敢內衣外穿的時候,她就已經在《藍天使》中施展妖姬本色,把大學教授都誘拐成了小丑;後來,更在德國人都被希特勒催眠得瘋狂癡迷之際,她卻以超級偶像之尊,投奔美國,以行動反對獨夫,二次戰後,她再回到德國,也沒有人罵她是賣國賊,一樣對她歡呼,一樣尊她為后。她本身就是特立獨行、敢愛敢恨的奇女子,對於演藝圈的光怪陸離事,她比一般人有更深刻的體會,由她來月旦影視圈中人,自必更能擊中要害,事實上,她在日記中的批評,就說出了很多人有所感,但是未必說得出口的心聲。

大明星罵起大明星,通常最能打中要害,例如有過八次婚姻紀錄的伊莉莎白.泰勒,每結一次婚都是世界媒體爭相報導的題材;瑪琳的情史也很輝煌,不遜玉婆,但是一輩子只結過一次婚,而且至死都沒離婚的瑪琳,當然看不過去,她在日記上寫著:「妳已經害慘了李察.波頓、邁克.陶德和麥可.韋汀三位偉大男性,妳為什麼不把他們送妳的鑽石都吞到肚子裡去,然後乖乖閉嘴。」

後人考據的結果是瑪琳也曾和拍過《環遊世界八十天》的邁克.陶德有過一段情,當然不樂見情郎被別的女人玩弄於股掌上。

瑪琳的酷評還包括了一代性格巨星賈利.古柏,她形容這位主演過《日正當中》等名片的影星「既不聰明,也乏教養」,真不知他怎麼紅的。

喜劇大宗師卓別林在她的眼裡也不值半文錢,她的評語是這個人「一點也不幽默,他只愛他自己,也只崇拜他自己。」對於後輩影星她更是苛刻。搖滾巨星麥可.傑克森在聲名如日中天之際,一度就想直自接闖進瑪琳的巴黎寓所。一代女星當然有一套應對之道,她告訴門房她的朋友中沒有傑克森先生,而且她從不接受「猴子」的訪問,差點沒把這位有人猿血統的黑人歌手氣暈在門外。

效法瑪琳內衣外穿的瑪丹娜多年前曾有意重拍瑪琳的成名作《藍天使》,因為她自認煙視媚行的本事不輸前輩,甚至歌舞動感更勝一籌,但是瑪琳不這麼想,她把這則新聞剪了下來,然後寄給她的孫子彼得,上面順便眉批說:「天啊!請不要……」她的偉大形象,怎麼可以讓一位只會賣弄風騷,唱起歌來連字都咬不清楚的丫頭來攀附模仿呢?

其實她也不是這麼不近人情,史匹柏執導《紫色姐妹花》獲得十一項奧斯卡提名時,偏偏獨缺導演提名時,她就打過無數次的越洋長途電話找史匹柏,為的只是想安慰他說別洩氣。

曾與她有過拍片經驗的影星詹姆斯.史都華和導演比利.懷德也曾在她家門口吃過閉門羹,她不是不念故人情,而是純粹怕故人神傷,她拒絕老友再見面的原因是「不想讓他們看到偶像的幻滅。」

瑪琳曾經公開表示她愛過法國影帝尚.嘉賓和一代文豪雷馬克。雷馬克死時特地留給她一只菸盒,但是她一點不感念,她在日記上寫著雷馬克「只留給我一只菸盒,卻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老婆」。

尚.嘉賓在瑪琳丈夫死後沒多久也過世了,她傷心地在日記上寫著「我又再度嘗到寡婦滋味了」,真情率性如此,難怪後人只能在她的墓碑上寫著:「天使不死!」

藝伎回憶錄:頭版宣傳術

2005年11月17日,台灣媒體引述「時代周刊」的封面報導,強調《藝妓回憶錄》備受矚目,肯定會是明年奧斯卡的強項作品。

2005年11月19日,台灣媒體再度引用了美國「綜藝報」的封面報導,指稱說陳凱歌的《無極》也成為該報的封面報導,並且宣稱說:「華人電影陸續登上際重要刊物,足見影響力。」

這兩則報導都附帶了雜誌封面做証據,顯示報導無誤,但是光憑這兩張照片而得到的推論卻未必正確,而且是過度想當然爾地一廂情願。

正確的說法是這《藝妓回憶錄》和《無極》的宣傳經理都明白歐美影視產業的宣傳生態和邏輯,懂得如何來造勢,花錢買媒體封面,安排獨家看片或訪問機會,換取最佳版面,換取媒體的曝光度。

「時代周刊」是權威的新聞媒體,每年的風雲人物選拔都是國際輿論重點,一旦該刊願意以電影故事或人物做封面,肯定就意謂這部電影不論是藝術成就或商業噱頭上都有著一定的份量,宣傳攻勢如虎添翼;至於好萊塢從業人員幾乎都會注意的「綜藝報」,則是電影公司最愛用來做行銷宣傳的媒體,新片推出前一兩個月或是每年的金球獎或奧斯卡獎熱季前後,就會有排山倒海的電影廣告搶著上頭版或內頁,有的彩色,有的黑白,有的還夾雜了幾頁做特別報導。坦白說,「綜藝報」上的廣告都是要花錢買版面的,就算是專題報導,也往往是專案小組談妥的製入性行銷,有人靠著發行份數提供版面,有人靠著大把銀子累積人氣,其實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結果。

就算「時代周刊」的封面也是可以置入性行銷的。出錢買版面?也許不必這麼直接難堪,所有的媒體都需要獨家,奧斯卡熱季即將到來,衡諸各家製片廠的強打大片,選出最具特色的新作,請專業記者從文化或議題角度切入,押寶來談某一部大片,當然就反應了記者和媒體的專業及權威眼光,最後如果能夠準確命中當然就更理想了,所以電影公司的公關也就各顯本事來爭取獲得媒體青睞的機會,有時候是看專業眼光合不合胃口,有時候則是看商務談判投不投機了。

了解了媒體現實,再回頭看台灣媒體的瞎起鬨報導,你應該就要質疑台灣的媒體何以這麼墮落,這麼草率地唯美國是尚,不知揀選,以為看到了媒體封面就認定是藝術成就或戲劇內容獲得肯定,才排得上這些刊物的封面,因而做出「阿Q心態」式的樂觀報導,渾然不知很多時候,表面的華麗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結果。

有的人相信,天下沒有花錢買不到的獎,但是他可能不知道,不花錢,也不走後門,真憑實力得到的獎才是最最珍貴的。同樣地,如果你遇到一位看了電影後感動得不得了的記者或主編,願意不談條件就來做報導,那當然是件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旦真要花點錢就能買到大媒體的版面和好評,也符合許多大老闆的投資報酬率,無可厚非,問題就在於別人得了好處,也搶先做了報導,台灣卻還在後面搖旗吶喊,剎有介事地大談好萊塢的「亞洲羅曼史」,那還真是次殖民地的心態呢。

反觀台灣本身的產業現象也相差無幾,只要對方是本土強勢媒體,一定也可以完成類似的交易行為:就是以獨家專訪的圖文並茂報導換取對方的媒體版面和行銷影響力。

多年之前,初出道的我,因為懂一點外文,所以也曾經有過見到報導就興奮的青澀期,完全不了解電影公司和權威媒體的利益交換關係,曾經搶著去買下日本的「ROADSHOW」和「SCREEN」等雜誌,搶先報導成龍、元彪和張曼玉等明星的人氣排行榜,渾然不知那兩家雜誌其實是電影公司的利益共生體,它們都需要電影公司提供大量劇照才能夠吸引影迷粉絲,所有的影星排名也是可以私下動手腳來安排的,就像台灣有些平面媒體舉辦的明星排行榜,只要採取觀眾票選形式,就會有電影公司和經紀公司大量買報紙去投票,自己炮製人氣(網路票選則是開發灌票公式即可)。

只有初出道,不明白媒體生態的人才會真以為票選行為反應了民心或人氣。我也曾經懞懂,我也曾經做過許多牽強附會的過度引伸,如今,總算略有見識了,看到媒體的新記者繼續套用我們過去的錯誤思惟來做報導,忍不住要站出來說幾句話,「時代周刊」的報導不是不可以參考,但也不必認為那就是大勢所趨,也不必因此振振有辭,最重要的是台灣的媒體記者此刻正在紐約看《藝妓回憶錄》,誰能做出最中肯的品評(當然,這還有待未來的二三個月的時光才能做出最終檢驗),這樣的記者,這樣的媒體才是值得信靠的媒體。

年輕的記者,大家加油!

歐洲電影獎:世界同步


知識份子常說不要被好萊塢主宰了所有的電影思維,但是就是很少人真的把目光轉向歐洲人所辦的電影獎。

在沒有網路,很難看到外電,更沒有電視實況轉播的年代裡,追求「與世界同步」,其實是很艱難的考驗,卻是我在記者生涯裡最津津樂道的往事。

那時候,要做我的朋友,特別是居住海外的朋友,就要有不時接受我騷擾的心理準備。通常我是大量閱讀了國際電影期刊,有時候以「國際影壇快訊」的方式摘錄好萊塢之外的影壇大事,有時候則是記下主要電影獎項的頒獎日期,提前幾天就打電話給海外朋友,請他們代為收看頒獎轉播,然後再以採訪的方式了解典禮上的盛況、奧斯卡、凱薩獎、坎城影展、柏林影展和威尼斯影展都曾以這種方式進行我的「與世界同步」的採訪導報導。

雖然說,那只是二手報導,並非現場目擊,但是正因為事先做了不少功課,只要新聞配合得好,寫出的東西就不同於一般只看外電文字而翻譯成中文的外電報導。

1988年,我首度跨上了坎城影展,見識到世界之大,同時也帶回了不少第一手的新片資料,其中,一張名為歐洲電影獎的宣傳單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當年,歐洲邦聯尚未成立,歐洲各國能否組成歐盟?還在口號階段,但是電影人已經先行串連,不但成立了歐洲電影學院,而且籌辦了一個立意要與美國奧斯卡媲美的歐洲電影獎,活動地點就在西德的西柏林。

回到台北後,我立刻致電旅居柏林的朋友王曉蓉,拜託她蒐羅相關資料,三個星期後她寄來了影展的大小資料,從獎座圖片到電影獎的海報,一應俱全,讓我完整了解這個電影獎的創意始未,然後,我們相約在1988年11月27日上午,也就是頒典禮結束後三個小時左右,打電話給她,請她告訴我得獎名單和知名影人在台上的談話。

第二天,我在當時服務的聯合報影視版上寫了一篇以「本報記者藍祖蔚台北-西柏林越洋電話採訪」起頭的報導,內容大致如下:

第一屆歐洲電影獎昨天凌晨在西柏林市舉行頒獎典禮,共有十八個歐洲國家的電視台同時接受西德電視台製作的現場實況轉播,約三億人觀賞了這個立意要與美國奧斯卡媲美的歐洲電影活動,波蘭電影「有關殺戮的短片」贏得最佳影片。
以法國女星伊莎貝拉雨蓓為首的七人評審團,經過熱烈討論後,產生十個競賽獎項得獎名單,另外還頒發三個終身成就獎和兩個評審委員特別獎,得獎名單如下:
最佳影片(由製片人領獎):《殺人短片》(波蘭)。
最佳青年電影(由製片與導演聯合領獎):《精神崩潰邊緣的女人》(西班牙)。
最佳導演:文溫德斯(《慾望之翼》,西德)。
最佳男主角:馬克斯.范西度(《比利小英雄》,丹麥)。
最佳女主角:卡門.摩拉(《精神崩潰邊緣的女人》,西班牙)。
最佳男配角:柯特.鮑斯(Curt Bois《慾望之翼》,西德)。
最佳女配角:喬安娜.德史迪姬(Johanna Ter Steege《消失》,荷蘭)。
最佳青年演員;比利.溫尼葛德(Pelle Hvenegaard《比利小英雄》,丹麥)。
最佳劇本獎:路易.馬盧(《童年再見》,法國)。
最佳技術獎:蘇聯電影《阿錫克.柯里布ASCHIK-KERIB》的美術指導。
兩位終身成就獎得主分別為瑞典導演英格瑪.柏格曼和義大利演員馬斯楚安尼
英國導演李察.艾登保祿爵士則獲得榮耀獎。
兩位評審委員特別獎得主為:義大利導演貝托魯齊(《未代皇帝》」)和蘇聯音樂家Jurij Chanin(The Days of Eclipse)。


十七年過去了,回頭看看這份得獎名單可說是群賢畢至,從奇士勞斯基、阿莫多瓦、溫德斯、路易.馬盧到塞吉.帕拉贊諾夫(Sergej Paradshanow),歐洲精英的年度精華作品都在那場盛宴中得到應有的肯定與討論。

奇士勞斯基的《殺人短片》是我當年五月在坎城影展就先看過的電影,桂冠加身,我所寫的評介文字要到兩年後,片商引進了該片拷貝,國內影迷才能有討論焦點,你要做與世界同步的報導,就要有得不到即時共鳴的心理準備,但是後來四屆歐洲電影獎的最佳影片從《霧中風景》、《開門》、《底層生活》到《小小偷》,我都因緣際會得能在不同的影展場合先睹為快,所以也毫不客氣地就寫下適度的介紹文字,如今回想起那段急著擁抱最新影片,體會國際影壇浪潮的歲月,雖然不免有上窮碧落下黃泉,到處找片子看的倉皇感,結果卻還真是幸福的,點點滴滴都是血汗,累積了自己的電影熱情。

無可諱言,歐洲電影獎雖然號稱歐洲的奧斯卡,但是歐洲影壇實力遠不如美國好萊塢,歐洲電影獎的影響力和星光熱鬧程度也遠不如奧斯卡,台灣媒體親美疏歐是不讓人意外的決定,後來,我離開了新聞採訪火線,沒有人再像我那樣會認為台灣媒體有責任要「與世界同步」,自然也就不會那麼急著找線民報消息,或是急著看片趕特稿了,歐洲電影獎的相關訊息能夠擠上個報屁股,就算不錯了。

去年的歐洲電影獎,王家衛的《2046》得到了非歐洲電影的最佳影片,台灣媒體才彷彿找到了聚焦對象,但是焦點全在《2046》,忽略了大獎得主《愛無止盡(Head On)》和青年電影獎得主《點燃生命之海》才應該大書特書呢。

今年呢,李安的《斷背山》也入圍了同一單元,徜若正忙著替電影做宣傳的李安在那兩天也到了柏林,我們又可以斷言歐洲人還真的很喜歡李安呢,更可以斷言,屆時台灣媒體還是只會偏重《斷背山》,再度忽略了其他歐洲電影呢。

今年的歐洲電影獎會在十二月二日先舉辦一場名為「影像的音樂:歐洲電影音樂家的音樂會(THE MUSIC OF THE IMAGE – European Film Composers in Concert)」,法蘭德斯交響樂團將在Dirk Brossé的指揮下,演奏知名作曲家Bruno Coulais, Frédéric Devreese, George Fenton, Alberto Iglesias, Maurice Jarre, Zbigniev Preisner, Stephen Warbeck和Gabriel Yared的作品,因為三日的歐洲電影獎典禮上要頒發特別貢獻獎給曾以《阿拉伯的勞倫斯》、《齊瓦哥醫生》、《印度之旅》、《拒絕長大的男孩》、《危險年代》和《証人》等片的電影音樂風靡全球的法國作曲家墨希斯.賈爾(Maurice Jarre),他是喜歡電影音樂的影迷和樂迷共同敬佩的作曲家。

歐洲人用這種方式崇隆一輩子為電影奉獻的傑出藝術家,絕大多數的台灣人卻完全接受不到歐洲人的活動訊息。

怎麼回事呢?怎麼辦呢?

我們繼續讓八卦報導霸佔我們的影劇版,還是有人願意接下「與世界同步」的棒子,讓台灣的讀者能看到不一樣的視野,不一樣的新聞呢?

大法師前傳:傷心無言

去年九月,看了雷尼.哈林執導的《大法師: 吸魂首部曲(Exorcist IV: The Beginning)》,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吐血!」前傳電影可以拍得這麼毫無光彩,瞎忙一場,真是不容易。

看片之前,就已經聽說該片是雷尼.哈林中途接手之作,原本是由名編劇兼導演保羅.許瑞德先拍了一個版本,可是命運多耑,不但在摩洛哥拍片時意外頻傳,影片完成後,華納公司很不滿意,不打算重剪,於是另外找了雷尼接手,至於保羅的版本則改推出DVD版本《大法師前傳之保羅許瑞德導演版(Dominion: Prequel to the Exorcist)》,悄悄地,我期待著他日能看到DVD版,或許會有不一樣的丰彩。

結果,我還是失望了,看完DVD,血庫的血又加了一加侖。我終於明白保羅的版本為什麼會被淘汰。

保羅的前傳版本很努力要找出大法師的信仰與迷失,他的手法是描寫梅林神父在二次大戰結束前,雖然德國己經兵敗,但是仍有武力可以制裁暗殺德軍的平民百姓,為了查出兇手,不惜在梅林神父槍殺幼兒和婦女,滿面鮮血的梅林神父呼天搶地也不能救回人命,他對神的信仰也告幻減,於是轉而到了非洲去從事考古行為,也挖出了拜祭撒旦的邪靈殿堂,引發了正邪大戰。

梅林神父的迷途與回航,並不能說明他為何有過人法力,可以驅魔成功?為何又會在年老力衰時被邪魔所趁?我從第一集的《大法師》開始就一直找不到答案的疑惑,三十年之後,在兩個版本的前傳電影中,還是沒搞懂。信主的人,就有庇估,就能勝魔邪,不信的人,就容易因為自己的脆弱和罪惡感,而遭了邪魔毒手,坦白說,這種宗教信念和驅魔理念,欠缺基督教文明洗禮的東方人是很難明白的,我們多數還是寧願期待著諸如燕赤霞之類的江湖高手來大戰黑山老妖,不然也該有林正英的殭屍道長來驅魔平邪。

保羅版最讓我黯然的其實不是電影節奏的有氣無力,而是他刻意向希區考克的《意亂情迷》致敬,安排了一個用紗布把整張臉都綁矇起來的魅影,不時在梅林神父的夢境中出現。

夢境,在《意亂情迷》是非常重要的解題關鍵,因為男女主角葛雷哥萊.畢克和英格麗.褒曼都是精神分析的高手,懂得從夢境符號中找出潛意識中不敢,也不想面對的殘酷人生真相,所以希區考克找來超現實主義大師達利來製作各種離奇夢境,從眼睛、剪刀,太陽到矇面人,再搭配米柯羅斯.羅薩打造的電子音樂,確實營造了令人毛骨悚然,也急於揭發真相的觀影心情。

向前輩致敬,不是壞事,問題在於保羅只求形似,卻忘了戲劇元素中最重要的劇情關連。夢境對於梅林神父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到底能產生什麼能量呢?如果有,那肯定是讓人津津樂道的超連結,一旦沒有,除了故弄玄虛之外,還會讓人看破手腳,覺得導演只會虛張聲勢,錢沒少花,效果卻全都不能浮現。

飾演林林神父的史戴倫.史柯斯嘉 (Stellan Skarsgård)是瑞典當紅明星,人高又帥,可惜就是戲劇感染力不夠強,他能夠膺選擔綱,主要還是因為瑞典國寶馬克斯.范西度在《大法師》中已經塑立了主角形象,不找北歐演員來擔綱,就不足以顯示《大法師》的血脈相連,問題就在於血統正確並不代表演技正確,勉強追尋血統,卻不能掌握戲劇神髓,註定那是一場失敗的復古實驗。

最後一次心動:愛得巧

你不會嫌愛情來得太早,就算愛情來得太晚,你還是會努力想要享受愛情,因為該發生愛情的時候,它就會發生,它就像調皮的邱比那樣,不愛炒冷飯,偏愛千變萬化,從來不受環境、倫理或道德禮法的束縛。

德國電影《最後一次心動〈Off beat〉》就重新書寫了一次當代男女的愛情定義。

電影中的男主角Crash(Matthias Schweighöfer飾演),長相俊美討喜,雖然臉上有一道腫瘤手術的刀疤,午夜時分又經常回想起童年時的悲慘車禍往事,但是很多人喜歡他,想要接近他,幾番示愛,他都是委婉的拒絕。

電影中的女主角十一月(November,由大肚子的女星Jessica Schwarz飾演)則是深受著自己的毒蟲男友,她的愛情很奇特,男友本來是要爬牆闖空門的,眼看行跡敗露,卻以很羅密歐式的台詞(這裡以前住的是別人)讓十一月動了心。毒蟲就是毒蟲,只顧做愛,只顧吸毒,無視於女朋友日漸隆起的肚子。

理論上,Crash和十一月是絕對不應該有交集的陌生男女,事實上她們也同樣 在大都市的街道上擦肩而過的無緣男女。然而,古往今來的愛情故事,就是數不可能的愛情最為迷人,愈是不可能,他們的努力、超越或失敗就因而愈發迷人,《最後一次心動》的編導選擇馬七分靈異,三分後設的手法讓Crash一直在夢中夢見十一月的影像,卻不知十一月到底是誰,直到十一月的男友服毒過量,擔任生命線救護員的Crash這才巧遇了十一月,也目擊了臨盆在即的十一月傷痛於男友暈迷的愛情淚水。

包括Crash在內,沒有人懷疑十一月對於毒蟲男友的深情,但是只有Crash知道,十一月就是他的夢中佳人。在救護的過程中,他耐心守候與陪伴著十一月,訴說著童話故事,邱比特就在十一月的愛人暴斃的那一刻,悄悄向十一月射出了第二把愛情的箭。當然,Crash也是早早就中箭的了。

張愛玲在「留情」中寫過一句名言:「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創百孔的…」用這句話來形容Crash和十一月的愛情卻是再恰好不過的了。

備受家人呵護的純情男女對於愛情都有潔癖,追求絕對的擁有,要求絕對的純淨,偏偏,真實世界卻總是盡不如人意的百孔千創。有的人百折不撓其志地繼續尋找他生命旅程中最大最圓的一顆石頭;有的人則是隨遇而安,疼惜到不敢粗聲大氣,不論是流動或安定的性格,你的愛情際遇都會因此而有不同。

Crash不在意十一月的過去,他的起點正是十一月舊情的終點,Crash更不在意十一月肚子裡的丫頭是那個男人的種,那句「第一次玩3P?」的對白,既幽默,又開朗地交代了愛情世界中最坦然無礙的胸襟,那種有愛就愛,極其濃烈的當下性格,將所有的自私、嫉妒與佔有的陳腐偏見全都驅趕到古老愛情的垃圾桶裡去了。

愛一個人,很多人只愛青春正豔紅的當下,容不下過去的莽撞,更受不了未來的斑駁與老邁,《最後一次心動》的愛情論文讓人想起了《愛情合作社》裡那位大了肚子卻被丈夫離棄的女星娜歐蜜.華茲(Naomi Watts),遇對了人,愛情的滋味就是蜜甜。

然而,所有的愛情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都要面對檢驗,都要走過當事人的心頭陰影才得以見陽光。Crash和十一月都各有陰霾往事,Crash一輩子被死亡糾纏,十一月一輩子享受不到真正關心的愛情,他們可以一起嬉戲,可以同居生活,可以肉體交歡,卻也只有在生死關頭,才是愛情試驗的終極大考。

古人曾經極其灰澀又現實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西東。」古人亦曾說:「一死一生,交情乃現。」把交情改成愛情,就是《最後一次心動》面對邱比特的愛情遊戲時,試圖改寫的愛情方程式。

面子:陳沖的表演

在電影中看見別部電影的影子,一點都不難,從《機飛總動員》到《紅磨坊》,後現代主義中的拼貼精神,一直以致敬、重製、翻版或調侃的各種姿態在銀幕上亮相。

陽光底下沒有新鮮事,是創意貧乏的藉口;在似曾相識的場景之前急轉彎,又能輾轉上高峰,通常,人們就不會以「拼貼」形容,而改以「才情」相誇了。

美國華裔導演伍思薇(Alice Wu)的《面子(Saving Face)》,主題強調華裔女同志面對親情和愛情的矛盾煎熬,走的是輕喜劇路線,部份橋段明顯有《喜福會》、《喜宴》、《徵婚啟事》和《畢業生》的雷同影子,然而伍思薇卻以極度自信的輕鬆自如,大刀揮灑,帶給觀眾輕鬆愉快而又有所感懷的娛樂享受。

女人形象在早期的美國華人社會電影中,都以悲情為訴求,不是被生計壓得背脊如弓,尊嚴盡失;就是人在異鄉,只能逆來順受,以換取工作居留權的卑微屈膝。然而,對於在聖荷西出生的伍思薇而言,那些悲情形象都是歷史了,用電影寫當下華人女人的心情,要有新的切入點。

她的破題選擇是面膜和手術刀,但在中藥和錄影帶(或DVD)中達到最高潮。

《面子》的第一個鏡頭就是女主角楊雅慧(Michelle Krusiec)戴著白色面膜,斜靠著浴盆在保養的模樣。白色不必是華裔女子溶入白人社會的符號象徵(因為接下來就是她非常熟練地操作手術刀,可望在四十歲之前就接任外科主任的專技成就),反而是極其平凡、自如的愛美天性展示,伍思薇以非常現代化的生活素材標識了她要描寫現代女郎衝破傳統包袱的創作出發點。

伍思薇替輕喜劇路線所設定的主軸是高齡48歲,守寡多年的陳沖懷孕了,而且父不詳,她堅決不肯透露那是誰播的種。問題在於她上有滿口道德文章的老爸,下有同志傾向的女兒,三個世代的愛情人生觀各不相同,文化的代溝與矛盾就在她的中年懷孕事件上引爆開來,陳沖被逐出家門,只能寄居在女兒家中。

人近半百,再度做懷孕的單親媽媽,陳沖的生活重心因而變成替肚子裡的孩子找個爸,以及從錄影帶(或DVD)的喜怒哀樂世界中打發時光,兼而發洩心情。

伍思薇是調皮而幽默的,陳沖第一次上影帶租售店裡看到的華人電影有兩部:《末代皇帝》和《喜福會》。她錯愕了一下,眼尖的影迷卻已經想要爆笑了出來,曾在《末代皇帝》中飾演婉蓉皇后的陳沖,會不會在《面子》中把《末》片租回去,好好品評一番呢?就成為伍思薇和資深影迷打招呼,開玩笑的後設趣味了。

然而,伍思薇沒有陷在自己設定的玩笑世界裡,她讓陳沖租的是色情影片和連續劇。色情片意謂著中年華人婦女的情欲自主,連續劇則是婆婆媽媽肥皂劇的傳統消遣,遊走在傳統和前衛氛圍中的娛樂選擇,既忠實又趣味地反應出當下華人社會中平常女郎的生活情貌。

要替孩子找爸爸,就得相親和約會,中年的陳沖從挑禮服的三心二意到宴會酬酢的百般無聊,不但讓我們看到女性回春的嬌羞,也調侃掫揄了華裔男性的庸俗無趣,陳沖遊走於時而嬌羞、嘮叨、誇張及衿持的表演空間中,喜趣更勝悲情,自在更勝尊嚴,耍脫了《紅玫瑰白玫瑰》中的嬌豔無魂的形象,破繭新生的無限活力,堪稱是2005年最讓人欣喜的復活高手了。

面子:雋永的對白

喜劇電影的對白功力極其重要,誇張的肢體動作會讓讓人瞠目結舌,但是一語雙關或者直指要害的雋永台詞,卻是喜劇電影讓人捧腹,又爭相傳頌的關鍵魅力。

要想直指要害,一刀切,最是乾淨俐落,伍思薇執導的《面子》就不時會有犀利的台詞跳出來打招呼。

會看電影的人都知道,電影絕對不是工作人員字幕出現時就結束的,很多電影就怕觀眾太早起身離席,不願關心到底有多少人辛苦參與電影拍攝,所以在跑工作人字幕時還會偷偷安排一些精彩畫面,做為電影餘韻的共振趣味,《面子》中的老媽陳沖未婚懷孕,該死的男人最後才現身化解了危機,同性戀的女兒也等到了遠赴異鄉的愛人,劇情該是圓滿大結局了吧,沒有,字幕一面跑,一面還會有精彩對話跑出來,壓軸的那一句對白就是由懷孕的老媽問起她的同性戀女兒Wil說:「那你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寶寶(So, when are you gonna have a baby? )?」登時,正在喝水的女兒就一把噴了出來。電影就在這裡畫下句點。

一語中的的精練對白,會讓人永遠難忘。

《面子》中,即將遠行到巴黎加入職業舞團的女同志Vivian,面對到機場示愛,想要留人的Wil,直接要求她:「吻我,現在,就當著眾人的面( Kiss me. Now. In front of all these people)!」Wil不是不愛Vivian,問題就是傳統包袱太重,她還做不到公眾吻愛人,而且愛人還是女生。她的惆悵,就在那句殘酷無情的對白下,碎裂成千萬碎片。

伍思薇在對白上花了極多功夫,人物性格都在對白上展露無遺,例如陳沖的老爸是老學究,老愛在酒會上發表長篇大論,公開表達對愛妻的禮讚,但是老伴不要他多說,直接用:「好啦,別再說了,大家都餓了!」夫妻恩情,老公毛病,都在她這句讓人會心一笑,卻又不傷彼此自尊的對白中,安全落幕。至於聽聞女兒懷孕,他氣到大罵女兒說:「沒給你肚子中的孩子找到爸,你就不要回來。」只怕自己顏面難看的大男人嘴臉畢現無遺,他的老伴這時又冷冷地接了一句說:「你這樣大喊大叫,也無濟於事。」這些也都是對白的功力。

白人在言談間開有色人種玩笑可能是種挑釁與羞辱,但是黃種人開自己玩笑就可以轉化成高級幽默了,陳沖要去相親前,一直對各種款式和顏色的禮物挑三揀四的,一句:「中國人不能穿黃衣服,那更像黃臉婆了!」堪稱神來一筆,至於Wil的黑人朋友到她們家吃晚餐,陳沖眼看他一直加醬酒,就不住嘀咕起來:「妳的黑朋友怎麼老愛吃醬酒?我一定要少吃醬油,肚子裡的孩子膚色才不會變黑……妳也要少吃,才不會長痘子…」平常的媽媽經,有了黑人來攪和,就形成獨特的東西文化碰撞趣味,讓人不禁莞薾。

《面子》中這類詼諧又幽默的對白不時就會竄跳出來,越是讓人意想不到的場合才越勁爆,伍思薇對於中年失婚或守寡男女的感情世界著墨很多,普世男女誰不渴望愛情?誰不擔心受傷,電影中就有一位年紀不小的周先生,想要追陳沖,卻又怕被陳沖拒絕,陳沖鼓勵他找年輕女孩去愛,他一句:「年輕人,今天說愛你,明天呢? 誰知道!」愛情世界的答案,永遠沒有人知道,伍思薇年紀不大,卻能寫出精彩的電影劇本,難怪連威爾.史密斯都要出兩百萬美金支持她拍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