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女人:軍人的女人

看過《長恨歌》的影迷不會忘記鄭秀文的第四個男人,戲中,他的名字叫做老克剌,戲外,他的藝名叫做黃覺,他主動搭訕,不擇手段積極求愛的果斷神情讓人動容;稍後,台灣的朋友還可以看到他在中國女導演徐靜蕾自導自演的《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中所飾演的空軍飛官。

乍看之下,黃覺有些像王丹,從《長恨歌》到《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的戲都不多,卻都讓人印像深刻,中國的當紅小生劉燁和陳坤都不如他會演戲,如非他的臉上坑坑疤疤多了些,黃覺早就大紅特紫了。

在《一》片中,黃覺是風流倜儻的軍人,會跳舞也會打仗,隨著抗戰勝利到了北京,和交際花的徐靜蕾有露水姻緣,卻只能有她的人,不能有她的心,一切只因為徐靜蕾的心中只有姜文這個男人,不管黃覺怎麼討好,她說走就走,完全不留情面。男人到底怎麼想,面子上掛不掛得住?她絲毫不在乎,她只在意能跟姜文一夜纏綿。

她是勇敢的。她是忠於自己的。但是,她也是愚蠢的。因為姜文事後還塞了錢給她,那只是交易,不是愛情,她背叛了黃覺,電影不必再交代黃覺的憤怒了。因為,那不是重點。

影史上,你很少看到創作者用這種方式表現軍人的女人。從《英烈千秋》的張自忠夫人(陳莎莉飾演)、《竹籬笆外的春天》中的鍾楚紅到《黃土地》裡那位等不到八路軍人的黃花閨女,死忠守節,為愛殞命,成為她們共同的制服,相對下,徐靜蕾的角色是那麼的前衛,那麼的直接,輕描淡寫之間已經跳進了新時代的新思維之中了。

杜琪峰的電影《烽火佳人》和王童的《紅柿子》也同樣都提到了軍人的女人,但是一個陸軍,一個空軍,主題近似;一個香港,一個台灣,創作心態不同,表現重點亦殊,軍人女人的不同情貌在他們筆觸下,形成有趣對比。

杜琪峰要劉德華扮演的軍人,是抗戰時期,武漢還未撤守前的中國空軍,有拚死也要殲敵的誓死豪情,但是也有不忍女人守寡,所以要吳倩蓮死心回老家的絕情,我們看到是導演在絕對浪漫煽情手法下刻描的空軍女人。

王童要石雋扮演的則是大陸易幟前的總司令,轉進來台後的養雞主人,他的女人同樣有共赴國難的心,但是一家十二口的浩繁生計,卻使得堂堂夫人王琄,也得挽起袖子養雞賣畫來維生,我們看到的是女人不皺眉,也不歎氣,坦然挑起生活重擔的人間深情。

浪漫所以變化多端,即使夢幻不寫實,但是悲歡離合的點點滴滴,都很容易捉緊愛做夢的少年情懷;寫實則難免瑣碎,細膩反應出人生中的平板乏味,但是真實人生的情味卻能從中淬煉結晶,是苦或甜,只有過來人才能點滴入口,銘感在心。

劉德華的愛情,才是片商的重點,所以他母親的愛子心切,不惜以他人子弟的肉身做跳板的現實心態,也就點到為止,不多著墨;至於另一位不願戰爭結束,深怕郎君就此不歸,但是為了生活,卻已淪落為妓的空軍女人「大姐」,也同樣成了亂世戀情中,一聲短促的喟歎而已。

杜琪峰的電影,在對白中大談軍人的女人,但是劇本真正使得上力,刻畫得還算有血有肉的還是背景中扮演點綴功能的母親與「大姐」,黑黝黝的「農村少女」吳倩蓮是可愛的,但是到了大都市尋愛,她能不重蹈費雯麗在《魂斷藍橋》中被生活所逼沈淪的悲劇覆轍,實在是萬幸了(吳倩蓮只是在火車站被搶了一個包包,搶匪還負責幫她找到劉德華,還真是抗戰時期真正玄奇的天方夜譚)。

王童的《紅柿子》戲味是真淡的,但是細嚼慢嚥,卻另有滋味浮現。王琄的媽媽角色,要帶十多口人從大陸到台灣,遺忘了勤務兵,不算離譜,只能把遺憾化成一聲輕呼;家事憂忙,碰到不事生產的老公卻是聽到劈柴聲都要皺眉的老公,她只能把懊惱吞進肚中;老公好心想要開發生計,卻換來幾箱滯銷鉛筆時,她也能朝好處想,安慰快悶出病來的老公;遇上老公不滿兒子遊行示威,徹夜不歸的火爆時分,她也能煮上兩碗麵填飽兒子肚腸,催著兒子快上床補眠。王琄對軍人女人的刻畫是不傅脂粉,墨筆上陣,卻自然有華彩紋身的歷歷如現。演完《紅柿子》至今,轉眼已十年,王琄在2005年獲頒金鐘獎連續劇最佳女主角,算是熬出了頭,再回頭看看《紅柿子》,你或許更能明白一位演員的辛苦跋涉是多麼漫長的道路了。

春祭國殤大典中,烈士遺屬總是一旁陪祭,國家元首不免面容肅穆地握手致意。事後的所有禮遇,其實不能撫慰軍人女人的受創心靈與風霜歲月的含辛茹苦,華人電影怎麼讓軍人的女人輪廓更合乎時代精神?更合乎女性自主意識?也有更清楚的欲望浮現呢?同樣也是一條還看不到出口的長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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