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急快遞:誰慢了速度

 

David Koepp執導的《超急快遞(Premium Rush)》,優點和缺點一樣鮮明。

 

首先是速度。《超急快遞》描述美國紐約曼哈頓的單車快遞人生,在人潮與車潮熙來攘往的紐約街頭,輕便的單車取得了來去自如的優遊空間,演員的肌肉勁力,單車齒輪轉動的滑暢俐落,在車陣中自由款擺的挪動身影,在視覺和聽覺上都構成了強烈鮮明的流動感。

 

David Koepp替男主角Wilee(由喬瑟夫.高登.李維/Joseph Gordon-Levitt飾演)打造了兩個街頭英雄的特質,首先他唸過大學法律系,卻拒絕穿西裝、打領帶,過著一成不變的白領人生,拒絕束縛,追求自由與自我,正是叛逆英雄的前提條件,這也讓他持續與象徵威權體制的警方抗爭,有了合情入理的心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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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他的單車技術與眾不同,雖然也會摔車,亦會撞車,但是他的車子拒裝煞車,這個前提讓他踩著踏板前進,就只會快速前衝;這個前提標示著他技高人膽大,既有活龍實力,還能像靈蛇一般,在車陣上左扭右轉,甩開追逐的敵手。這個生理特質也充份說明了他終能戰勝開車警車的主要原因。

 

其次則是風景。《超急快遞》其實是一部紐約城的風光導覽片,Wilee接獲一封限時90分鐘到達的超急快遞,腦海中立時就要有地圖浮現,從取件到送件,他既要走捷徑,還要閃躲莫名其妙閃出來的截信黑手,他面對的紐約,不再是以前好萊塢電影一定取材的地鐵風景,而是陽光明亮,行車飛竄的紐約街頭,從上城到下城他選擇的每一條道路,就如直線畫過曼哈頓市區,讓曼哈頓的街景以新姿亮相(不再是第五大道、時代廣場或者第四十二街),快如風的單車風景,讓城市行銷得著了新版浮世繪的視覺魅力,

 

但是問題同樣亦在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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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限時90分鐘的超急快遞,Wilee還有時間轉到警局去報警,才發現一路追緝他的壞人竟然是警察。這條劇情岔線,固然是想說明曲折複雜的前因,卻也立刻挑戰了速度邏輯。既然他的時間這麼優裕,不必跟時間競賽的從容自在,就讓限時90分鐘的壓力頓時破功,亦即片頭的「危機」設定,不是被外在勢力給破局,而是Wilee自己鬆動了壓力與節奏,甚至他最後還能退件,再請公司派別人取件,改變心意的他再又想要攔截……多一點風波,固然可以多一點好戲,但是硬要扯出來的劇情變化,卻也徹底推翻了劇情的時間壓力,讓速度只剩體力的炫耀,少了劇情上分秒必爭的急迫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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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 Koepp另外也對這封快遞的內容玩了些設計,信件內容只是一張銀錢收訖的收據,華裔女子Nima傾盡所有儲蓄,才換得人蛇集團這張憑據,目的是要通知人在東方的蛇頭讓偷渡人蛇(Nima的兒子)上船,但是不管他如何故弄玄虛地交代中國黑社會的運作模式(愛種花的老大,默不吭聲的胖子殺手,或者只是單純坐在中國城餐館裡用餐的陳大姐),或者好賭濫賭,終至賠上一條濫命的紐約警察,David Koepp的劇情敘事,其實是不時倒錯,又兼纏繞的迂迴曲線,看似複雜多變化,其實是拖垮了劇情節奏,例如Nima的室友Dania Ramirez既然本身就是快遞好手,一心想要私密辦妥事情的Nima又何需再託他人?而且還拐個彎,指名找上了Dania Ramirez的前男友Wilee(你固然可以解釋,Nima要找就要找頂尖高手Wilee,才會多繞了一圈)?因為,多繞一圈,速度和時間不都浪費了嗎?

 

速度是好萊塢商業電影的致勝秘笈之一,《超急快遞》活化了單車能量,開啟了時髦交通工具亦能成為電影主力的新視野,但是超急不夠急的劇情處理,卻也讓電影在速度上栽了一個跟斗。

椿三十郎:重讀黑澤明

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在十四年前的今天辭世,享年八十八歲。十四年後,我接連讀到了兩本有關黑澤明的回憶錄《複眼的映像︰我與黑澤明》和《等雲到:與黑澤明導演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深受感動,發願重讀大師經典,重新體會大師的雕刻刀法,今天先試寫《椿三十郎》。

 

選擇《椿三十郎》的考量有二:

 

第一,《複眼的映像︰我與黑澤明》的作者橋本忍,曾經深刻描寫了他與黑澤明合作完成了《七武士》,備受國際讚譽的風光之後,旋即陷入了後續作品《生者的紀錄》、《蜘蛛巢城》、《深淵 》和《戰國英豪》票房不佳的沈重壓力,直到1961年的《大鏢客》才又重新風光。票房,對每位藝術創作者都是不可忽略的現實,大導演除了生活壓力,還多了面子問題,雙肩格外沈重。sanjo439.jpg

 

第二,《椿三十郎》(又譯《大劍客》》其實是本名《用心棒》的《大鏢客》續集,名導演何以要拍續集電影?答案其實簡單:既然黑澤明再度証明自己可以是票房導演,那就趁熱再拍續集吧,那又是電影人很難迴避的「票房症候群」,關鍵在於黑澤明能夠變出多少完全不同的戲法?他會做那些藝術變動?

 

以下就是重讀《椿三十郎》的心得:

 

一,黑澤明的喜感:

 

《用心棒》透過三船敏郎的表演,成功塑造了一位「浪人英雄」的模式(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的成名作《荒野大鏢客(Per un pugno di dollari)》就翻版自《用心棒》),《用心棒》中他飾演的武士,在別人問到他叫什麼名字時,眼睛瞥到窗外的桑椹園,於是就自名「桑畑三十郎」,《椿三十郎》裡的他,面對同樣的稱呼問題時,則是看著滿園茶花,就自名為「椿三十郎」(日語中,ツバキ山茶花就唸做椿花tsubaki)。sanjo432.jpg

 

三十郎意指卅歲的男兒,再以花為姓,四海為家的浪人武士,就此得著了浪漫詩意。

 

其次,浪跡天涯的桑畑三十郎因為不修篇幅,常不洗澡,難免發癢,不時還會嘴上叨著牙籤,徹底顛覆了傳統俠客的正直純淨形象。到了《椿三十郎》,就算「椿三十郎」和「桑畑三十郎」實為同一人,懶散頹廢與放浪也依舊,行為舉止還是得另有新意,所以這回就讓他在武士袍服中展現一下手的行動魔術吧?有時是手插藏衣內,創造雙袖無手的錯覺;有時則是手從懷中伸出,摸捏下巴,創造神出鬼沒的肢體錯覺,懶散而有神韻,多動人的俠客塑像?sanjo440.jpg

 

二,黑澤明的嘲諷:

 

《用心棒》中的惡霸只是小鎮裡的土豪劣紳,社會階層相近,彼此狎弄剝削的現實嘴臉相差無幾,算是天平上的兩極對抗;《椿三十郎》裡的的反派則是心機深沈的長官,布局要陷害魯鈍的武士,則呈現階級有別的高低傾軋。

 

椿三十郎旁觀者清(躲在暗室睡覺,把笨武士的想法聽得一清二楚),不但單挑武士,點明真相,在接敵應變和行動規畫上,更是洞燭機先,能誘敵,亦能制敵。

 

敵人境況變了,電影要揶揄的對象也變了,《椿三十郎》的核心主軸在嘲諷梳洗整齊,人模人樣的武士,實質卻是不堪一擊的豆腐,腦袋像漿糊,身手像蠢蛋;反而是衣裳不整,邋遢到還會伸手向他們討飯錢的椿三十郎,才是真英雄。

 

這種反英雄的描寫法,可以創造戲劇上的意外效果,貌似粗鄙不文的莽夫,卻膽大心細,能把敵對雙方的武士耍得團團轉。衣冠楚楚,卻是空心笨武士,對照機伶的野夫,文明算什麼?野蠻又算什麼?《椿三十郎》的對比極其鮮明強烈,讓人在哂笑嘲弄之餘,自能充份接受到黑澤明指桑罵槐,對「無能」官僚的批判訊息。

 

其次,《椿三十郎》中有兩位貴婦,養尊處優的她們做執做人質,好不容易獲救,卻是跑沒兩步,就氣喘吁吁,耍賴起來。的確,她們慵懶如肥貓,無法爬牆,最後還是得有勞椿三十郎彎腰伏身,讓她們踩在背上攀牆而過(椿三十郎是務實的武士,懂得隨機應變,但是讓女人踩在肩上的無奈,卻也成為全片少數故意討觀眾開心的丑戲設計了)。sanjo421.jpg

 

但是黑澤明的人物刻畫,從來不想直腸子到底,看似百無一用的肥貓貴婦,卻有著敏銳的生命觀察,反對殺戮的她們竟然能夠說出「無鞘之劍」才是利器神兵的見解,讓椿三十郎最後不得不拔劍解決對戰武士的場景,得著了無奈,又無可奈何的歎息。

 

三,黑澤明的線條:

 

用俗人的卑下,襯顯英雄的崇高,其實是《用心棒》即已常見的構圖策略,《椿三十郎》中玩得更是徹底,從一開始要笨武士躲進地板下的安排,即已有了你卑我尊的鮮明對比,武士叩首答謝救命恩人時,攝影機更低到地板高度,讓椿三十郎的前立身影,更形巨大。決戰之後,椿三十郎飄然遠行,笨武士站在低處相送的場景,同樣都在強調這款高低差的結構。sanjo427.jpg

 

不過,《椿三十郎》還多了線形趣味。例如笨武士要去夜襲花園,卻只能跟隨椿三十郎身後,拉出一條有如長蛇甩尾的隊形,明明就是盲從,卻又排列得人模人樣,讓人看了不禁啞然失笑,不帶一字罵聲,卻已醜態百出。

 

最漂亮的線形運動,則是三船敏郎與仲代達矢的決戰,先是屏氣凝神,僵持了二十秒鐘,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仲代達矢拔刀高舉,由上砍下,但是三船敏郎卻刀滑肩下,側彎砍出,兩刀還來不及完成十字交鋒,勝負已定,血漿噴出。這場戲的快慢節奏,以及兵器舞動的線條運動,有如一場男性雙人舞,堪稱武俠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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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五十年前的電影,問世半世紀後重,依舊趣味橫生,黑澤大師,在此向獻上最敬禮!

 

一代詞人:Hal David

我在金馬獎盛會上遇過陳蝶衣先生,卻不曾訪問他填詞人生的心路歷程,就這樣與歷史擦肩而過,未能細聆詞人心緒,如今思來,心頭難免有憾,今天聽聞美國流行音樂著名填詞人郝爾.大衛(Hal David)中風辭世,享年九十一歲的消息,因而就想要著手試譯幾首他的著名歌詞。 閱讀全文 一代詞人:Hal David

犀利人妻:撈錢的藝術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犀利人妻最終回:幸福男,不難》則是取之有術:話題不少,票房不錯。只是格調不高,遺憾也不少。 

要讓觀眾心甘情願掏錢買票進戲院,或者讓廠商迫不及待捧著銀子上廣告,絕對是電影行銷學上最難修的一堂課;花了錢,又能喜逐顏開,滿心歡喜地離開戲院,則是電影創作學上更難修的一堂課了。

 

前者,《犀利人妻最終回》高奏凱歌;後者,《犀利人妻最終回》就算被罵得滿頭包,卻也未必在意。

 

《犀利人妻最終回》與觀眾打的期約關係是:電視劇沒講完的劇情,刻意留下的懸疑巴尾,留待電影中告訴你,光是這一前提就能在台北市創下五千萬票房(全台破億),只證明了《犀利人妻》電視劇的劇情確實牽動著許多民眾的心(尤其是婆婆媽媽姐姐妹妹),未曾交代的懸念,才能吸引這些族群告別小螢幕,迎向包裝得更加甜美與光鮮的大銀幕。fw002.jpg

 

摩登與柔焦是《犀利人妻最終回》刻意挑揀的包裝紙。「柔焦」的軟調特性,讓全片散發著夢幻般的氣息;「摩登」的時尚連結,讓在都市紅塵中翻滾的時尚男女,都能沾上前衛的消費達人氣息。摩登與柔焦的組合正是傳統偶像劇的慣用公式,其實也是1970年代瓊瑤小說帶動風潮的三廳電影的愛用招式,《犀利人妻最終回》的賣座其實反應出一種陳腔濫調的「文藝復興」:一種明明已經過時,卻在舊酒釀新醅的策略運用上,掌握住讓人動心的小情小愛,挾著賣座紅威,儼然成為時髦主流。

 

然而,《犀利人妻最終回》的票房大捷未必是電影人的喜事,反而有著更多的隱憂。因為,一部從頭到尾只顧著賺錢的電影(我能夠了解拍攝者開發財源,分擔投資風險的企圖心,卻難以理解何以如此失控?),只因為搶錢搶到走火入魔,削弱了戲劇骨肉,留下了極多的空虛與失落,難道,賺錢才是這部從電視走向電影的創作的終極思考嗎?

 

首先,《犀利人妻最終回》有一半的內容,其實可有可無,悉數刪掉亦不至影響劇情,因為你看到的不是有血有肉的電影,而是花色繽紛的廣告大拼盤。偏愛置入行銷的《犀利人妻最終回》,舉凡食衣住行,無處沒有廣告置入,而且不忘特寫,不忘點名,所有的設計都強調「露出」,都足以讓置入廠商欣然「驗收」,電影對商品的忠誠,遠勝過對觀眾的期約,渾然忘卻了嚴重失衡的廣告比例,無所不在的商品販賣,其實是在唬弄觀眾。fw007.jpg

 

其次,忙著穿梭在商品中的演員成了推銷員,不論是傷情或歡情的心情,都只是披上了華麗卻又膚淺的外衣,看不到靈魂(對溫暖與陪伴的渴望),亦看不見內心(對婚姻與幸福的焦慮),一切都停留在表象上,都只是浮光掠影的拼貼,因此,有如蝴蝶飛過,擺足了pose,一陣眼花撩亂後,卻獨缺值得回味咀嚼的細節,少了刻骨銘心的共鳴,只剩下廉價的糖衣。

 

隋棠的美麗,在謝安真纖細的腰身,始終甜美微笑,偶而迷糊的個性中,依舊有著動人的神采,電影試圖透過林盈臻(大元)飾演的情傷女孩胡柔依身上來做比對,卻也充份印証了編導在敘事上的空洞乏力。編導或許希望將胡柔依塑造成會主動向客人獻身的花癡,成為攻城掠地的入侵者。面對挑戰的謝安真,或許就在必需挺身而出捍衛自己的「領土」,才能在即將失去之際,更加體會自己所在乎的一切,問題在於除了拚酒與發酒瘋之外,兩個世代的女人競比,有任何更核心的愛情與幸福論述嗎?fw004.jpg

 

電影版中的溫昇豪,或許一心一意想要再追回前妻謝安真,他能夠著力的點則是靠自家女兒,但是當初引爆婚變的小三朱芯儀,卻也帶回了兒子Oliver來認父,或許是意外的突襲,讓瑞凡不知所措,只能像南韓電影《春逝》一樣,透過變焦鏡頭,悵然送別昔日的情人,卻也送走了自己的骨肉。女兒原本是他想要挽回舊情的靠山,兒子卻是他看見自己無能的實例,編導或許想藉此突顯負心男人除了懊惱贖罪之外,別無他法可彌補的愧咎,卻也更加撕裂男人不負責任,也無法負責的薄倖與無情,反而更喪失了對角色的同情與憐憫。

 

  • 電影的柔焦鏡頭,不只是視覺上的軟調,同時亦鈍化了當代男女追求生活獨立、情慾自主的主張,過甜的糖衣包裝,一味到底,再無其他芳澤餘韻,《犀利人妻最終回》如此終結,或許還讓人感歎越早落幕越好嘍。

 

 

人間師格:藍色的憂鬱

東尼.凱(Tony Kaye)執導的《人間師格(Detachment)》是一部值得你至少看兩次的電影。

 

首先,你會被電影的美學給迷惑,其次,你會被電影的主題給撼動。

 

《人間師格》是一部藍色電影,因為電影中人無不憂傷(我引用的是blue melancholy的傳統連結),尤其,影帝艾德林.布洛迪Adrien Brody)用他的眼神與口白做了最精準的註解;因為電影的形式美學(我指的是距離的美感),讓你得著了更清楚的視野。藍色讓人安靜,讓人沈墜,因而更能省思人生的憂傷。

 

det602.jpg《人間師格》是一部高中校園電影,東尼.凱探索教育制度的毀壞,他不忘複製校園的失序與混亂,但是《人間師格》最不俗的就在他選擇的表現形式。一開始像是紀錄片的訪問,多位男女教師對著鏡頭談出了他們何以選擇教職的心路歷程,同樣的技法在每一段戲劇火花之後,就會再度出現,紀錄片的形式緩和了戲劇的火花,看似得著了喘息的空檔,卻未拉開關注距離,或者澆息戲劇熱情,紀錄片的真情告白手法,反而更有效地蘊釀著下一波的高潮。

 

其次則是艾德林.布洛迪飾演的代課教師Henry。代課教師其實是流浪教師,有缺才補人,席不暇暖,又得奔赴下一個學校,偏偏Henry就愛這樣的步調,他不想安穩棲身,寧願四處代課,因為短暫來去,才沒有牽掛,才不會涉入太深,而被得失折磨,保持距離是Henry的生命態度,恰巧亦是《人間師格》最精彩的美學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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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所高中辦學成績極差,收容的多數是問題學生,州政府只擔心校譽影響了附近房價,督學只在意誰能接管權力,任課教師每天不但要用咆哮的方法處理學生問題,還得兼理自己的生活困惑(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有人動輒當日請假,有人則是鎮日對著鐵窗皺眉,Henry則是個另類教師,以一種看透紅塵的冷漠心態,面對他的新學生。

 

《人間師格》最精彩的兩場師生矛盾戲,首先當屬Henry要求口不擇言辱及女同學Meredith(由Betty Kaye飾演)的男生離開教室,不打不罵,看似溫柔的放逐,卻有著不容商榷的堅定(他唯一的教學要求就是不想學,請離開);其次則是他要求學生拿出紙筆,寫下自己的墓誌銘時,面對當面以粗口和拳頭來挑釁的學生,以氣定神閒的語氣與身形,以理服人,給紙給筆,馴伏了焦躁的羔羊。

 

一硬一軟的應對之間,Henry還示範了一個極其迷人的教學法,老師教不好,不是學生難教,其實是不會教,要學生寫下自己死後,別人會怎麼看待你?這樣一個題目,是多趣的作文題目?學生服氣了,安靜了,當他唸出同學的作品時,課堂自然就有了顏色與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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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代課老師當然解決不了學校沈疴,也救不了問題學生,Henry只是過客,但是他的冷眼旁觀,就已足夠揭露了學校的基本問題:首先,家長日竟然沒有家長出席,但是行政人員每天都要處理問題學生的家長指責。少數露臉的家長,只是以言語和偏見霸凌自己的小孩(Meredith的父親就嫌她胖又笨,每天只會拍照片,完全無視她的天份),那是一個多讓人窒息的空間?

 

其次,輔導老師與學生的搏鬥,只能比賽誰更會講髒話,只能用最殘酷無情的性病照片,警愓衣著暴露的女同學(本片網羅了Marcia Gay HardenJames CaanChristina Hendricks和劉玉玲等多位硬裡子演員來詮釋師長百態,個個精彩,其中,James Caan粗中有細的詮釋法,既有著老油條的滑頭,亦不失切中時弊的精準,最是讓人動容),他們似乎只能透過紀錄片的訪談,以及憶拾往日時光的方式撫今追昔,他們何只是教無能,更是愛無能了。

 

第三,長官只在意房價,校長只在意權位,教學研討則永遠是失焦的虛應故事,Henry選擇「代課」,而非正職,看似逃避,其實才是聰明的選擇,否則他只能像那些老師一樣暗自神傷,相互取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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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序的校園,其實是不少青春電影常見的主題,《人間師格》高明的地方則在另外安排了兩條對應有序的戲劇副線。首先是Henry有位年邁失智的祖父,不盡職的看護,常會在祖父失控時,要Henry自行善後,那是社會福利體系的失控,但是每回面對失能的祖父時,Henry總會回想起母親似遭祖父性侵的悲傷往事,原來,Henry的冷漠根基於他的失歡童年。其次,就在Henry趕到醫院探視祖父時,遇上了早已習慣援交的流浪少女Erica(由Sami Gayle),從拒絕到收容,從絕望、失望到期望,Erica悄悄從一位被救的少女釋放出了讓Henry新生的救贖力道。

 

艾德林.布洛迪的憂傷眼神與深情口白,是《人間師格》最深情的魅力所在,聽他唸文章,聽他說故事,都似乎在聆聽一首深情的人間詩篇,他只短短代課一個月,但是觀眾和其他學生一樣都很惆悵,很想再上一堂他的課,他的憂傷是藍色的憂傷,疲憊又倦怠,看不到邊境,亦看不到出口,卻有著深濃的磁吸魅力,《人間師格》那是他繼《戰地琴人(The Pianist)》之後,更上層樓的精彩表演(他亦是本片製片,不是對美國教育的潰敗有不忍之心,他亦不會花這麼大心力會製作與演出這麼一部發人深省的電影)!

騷人:古典與現代對話

陳映蓉的《騷人》是一部很另類的青春電影,但是她不做鄉愁式的成長回顧,也無意以共同的成見經驗來喚醒觀眾的昨日記憶,因為她早已過了少年十五二十時,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紀,她著眼當下,不耽溺於往事重建,而是以綺麗的視聽效果,直接書寫青春的迷惘,那是人到卅(四十或者五十,亦然),卻依舊不確定生命核心的歎息。

 

語法、情緒、影像和音樂都是如此現代,骨子裡卻又是極度的古典,看完《騷人》你很想知道陳映蓉究竟腦子裡在想什麼?於是從我接受到的訊息裡,就「動念」、「影像」、「音樂」和「語言」四個面向,來請教導演陳映蓉,以下就是我們在十分鐘的談話中的重點摘要:

 

 

問:什麼念頭讓你想要拍《騷人》這種很有主見,不想取悅一般人的電影?

答:《騷人》是我自己對生活時代的一點想法,面對大環境的無力感或者徬徨吧,我無意承載太多意義或目的,純粹只是從小我的觀點來看青春與生命。

 

 

dudes007.jpg問:在《騷人》中似乎看見了王家衛的《阿飛正傳》和《春光乍洩》影像風格?

答:《騷人》能與大師的作品連接在一起,其實,我很榮幸。

 

確實,王家衛的作品中,我最喜歡《春光乍洩》。電影試映後,不少人提到了《騷人》的視覺美學,近似《重慶森林》和《春光乍洩》,反而是《阿飛正傳》的連結少了一些(至少,我沒有這種自覺),我沒有刻意模彷或重現王家衛的映像氣息,或許是我們見証的青春都有些那麼的慵懶與頹廢吧。

 

問:在作品中透露或者重現自己的偏愛,其實常見,王柏傑在電影中不時對鏡梳頭的畫面讓我想起了《阿飛正傳》的張國榮;王柏傑與阿部力的互動黏纏,則近似了青春結伴的相濡以沫氣息,恍如《春光乍洩》中張國榮與梁朝偉在他鄉異國相互取暖的氛圍前者屬於個人的自戀與耽溺,後者則是多了些青春的溫度,更重要的是妳選擇了不安定的鏡頭,反應了不安定的青春特質。

 

答:大約四五年前,我開始拍了不少MV,合作的攝影師就是拍過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周宜賢,當時,我們就有個共識,拍片時盡量不放角架,用手持攝影機的方式拍出一些隨機,浮動的影像,希望能捕捉一點類似浮世繪的人生影像。

 

問:《騷人》刻意迴避了傳統的戲劇主題,尤其後半段的流浪或者夢遊情境,非常抽象,又曖昧,你何以有如此的美學選擇?

 

答:其實一開始寫劇本時,我就已經做出「不必太有故事性」的選擇,避開了故事的語法,而是希望透過年輕人的「群象」,來呈現在一個虛實難辨的當代人生中,一些生活的片段,我不想承載太多的使命或是訊息,而是人生除了汲汲追求「成功」,幾乎說不出一個真正的目的,我想拍出了就是那種一覺醒來,人生還是如此前進的「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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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騷人》中大量使用了西洋音樂,首先,請告訴我,你對電影音樂的功能定義為何?

 

答:那是一種創作選擇,亦是一種風格,基本上是氣氛。我愛音樂,自從拍完《女力》後,我對音樂的依戀就是這般心情,我愛那種聽見音樂就有畫面的感覺,《騷人》有很多場戲都是先選定了音樂,再去拍,我希望把伴隨音樂而生的影像與節奏推到極點,所有的工作人員和演員事先都已聽過這些音樂,可以浸泡在這種音樂節奏與氛圍之中,拍片時難免會有異動,整體感覺卻已夠清楚了。

 

問:你把所有的英文歌詞都附上了中文字幕,很特別的一種音樂處理姿態,目的何在?

 

答:電影中的歌曲有些是我先選定的,有些則是SOLER兄弟在看完劇本後,隨之發想而出的歌詞,算是他們用音樂的方式來回應我的劇本,也是一種音樂的詮釋,歌曲因此不該只是電影的背景音樂而已,它有自己的生命,觀眾不但應該聽見,也應看見,從歌詞文字上體會音樂與dudes0020.jpg劇情的互動。

 

問:音樂不再只是背景,確實是電影音樂很重要的一大步,不過,《騷人》的文字其實另外還有著一種非常醒目的標題形式,大大的字,紅紅的字,王家衛的電影曾經這樣玩過,更往前溯,也非常近似黑澤明和大島渚那個日本電影黃金時期的字幕風格,何以如此?

 

答:我其實只是非常喜歡一種「直接溝通」的方式,那是老電影才有的形式,有這樣的電影,有這樣的演員,甚至還想彷古,比照前人的做法,在上工作人員字幕時,加上「……」的人名字幕,我愛單純直接,沒有算計的那種古典氛圍,對我來說,那就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一種純真。

 

 

問:我看到你的原聲帶設計,用了假黑膠的方式,來包裝你的cd,卻又還遵循古典黑膠的內容與形式,讓買家都能在打開原聲帶時,就感受到強烈的古典訊息,但是聽到的歌,聽見的歌詞,卻又有著濃烈的當代氣息,形成了《騷人》既古典又現代的性格,也呼應著電影既複雜又曖昧的結構,蒼涼與華麗如此並存,極不容易。

 

答:(一笑)。

 

2012電影音樂獎:入圍

2012第十二屆世界電影音樂獎(World Soundtrack Awards)的入圍名單八月九日公布了,十月二十日將在比利時根特影展的閉幕典禮上頒獎。

 

這次提名有幾個意外:

第一,在奧斯卡獎上贏得大獎的《大藝術家(The Artist)》,未獲青睞。但是我是支持這樣一個選擇的。

 

第二,亞歷山大.戴斯培(Alexandre Desplat被忽略的《心靈鑰匙(Extremely Loud & Incredibly Close)》和《選戰風雲(The Ides Of March)》終於贏得該有的注目。

 

第三,亞伯陶.伊格雷西亞斯(Alberto Iglesias)的 《切膚慾謀(La Piel Que Habito (The Skin I Live In))》克里夫.馬丁內茲(Cliff Martinez)的《落日車神(Drive)》霍華.蕭爾(Howard Shore)的《雨果的冒險(Hugo)》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丁丁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Tintin)》都是一時珠玉,就算最後只能有一位贏家,能夠躋身最後五強,甚至被人聽見與看見,都算是崇隆與肯定了。

 

以下就是今年的入圍名單:

年度電影作曲家(Film Composer of the Year

亞歷山大.戴斯培(Alexandre Desplat/作品有

《幸福在他方(A Better Life)》

《今晚誰當家( Carnage)》

鏽與骨(De Rouille Et d’Os (Rust & Bone) )》

《心靈鑰匙(Extremely Loud & Incredibly Close)》

《月升王國(Moonrise Kingdom)》

《選戰風雲(The Ides Of March)》

 

亞伯陶.伊格雷西亞斯(Alberto Iglesias 作品有

禁慾出口(Le Moine (The Monk))》

《切膚慾謀(La Piel Que Habito (The Skin I Live In))》

《諜影行動(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

 

克里夫.馬丁內茲(Cliff Martinez 作品有

《全境擴散Contagion)》

《落日車神(Drive)》

 

霍華.蕭爾(Howard Shore),作品有

《危險療程A Dangerous Method)》

《夢遊大都會(Cosmopolis)》

《雨果的冒險(Hugo)》  

 

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作品有:

《丁丁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Tintin)》

《戰馬(War Horse)》

 

    最佳年度電影原創音樂Best Original Film Score of the Year

 

《落日車神(Drive)》 Cliff Martinez

《雨果的冒險(Hugo)》Howard Shore

《丁丁歷險記(The Adventures Of Tintin)》 John Williams

《選戰風雲(The Ides Of March)》 Alexandre Desplat

《諜影行動(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 Alberto Iglesias

 

    最佳電影原創歌曲Best Original Song Written Directly For a Film

 

Lay Your Head Down 《變裝男侍(Albert Nobbs)》作曲:Brian Byrne

Breath Of Life 《公主與獵人(Snow White And The Huntsman)》作曲:Florence Welch & Isabella Summers

The Living Proof《姊妹(The Help)》作曲:Thomas Newman

Man Or Muppet《布偶歷險記(The Muppets)》作曲:Bret McKenzie

Masterpiece 《溫莎公爵夫人(W.E.)》作曲:Madonna

紐約影展:回首半世紀

前兩天登入美國林肯中心的網站,赫然發覺其所主辦的紐約影展已然五十周年了,大大小小有各種影片和影人的回顧或討論或給獎的活動,煞是熱鬧,最吸引我的是林肯中心選出了過去五十年來,每一年各一部曾經在影展映演過的代表作品,那些電影的創作者其實大多都是紐約影展的常客,早已都是知名的電影大師,有他們的光環加持,紐約影展更加耀眼,他們也透過紐約影展的管道開發了美國的影評與商業市場,鞏固了大師地位。

 

紐約影展不比賽,純做觀摩,以介紹和曝光為重點,紐約做為美國的文化與經濟首都,市內又有來自全世界的移民,堪稱民族與文化的大熔爐,辦起影展,也以視野寬廣,多元品味自豪,更重要的是他並不想與其他影展競賽(很多影展都有排他性,堅持要新鮮,要全球首映),反而是以「群賢畢至」之心,希望能夠網羅天涯才子的力作,能在重要國際影展揚名的創作身影,當然歡迎;最好還能開發新的創作人才,引介新的創意風格。

 

我曾在1989年時旅經紐約,還專程去看了張藝謀的《紅高粱》在那兒映演的盛況,只可惜觀眾太多,旅程又緊,沒有多做停留,浮光掠眼,就匆匆告別。

 

以下這份五十年回顧名單,儼然就是一張涵蓋過去半世紀精華電影的推荐片單,逐一整理翻譯片名及導演名字,我至少體會了三件事:

一,還有半數左右的電影,迄今都還未曾得見(有的至今尚未發行DVD),需要加把勁去張羅補看。

二,名單上有些作品,確實已在自家片架上停駐許久了,再不懂得細品,直的暴殄天物了。

三,每份名單都暗藏觀點與故事,就看如何解讀,例如1960年代的選片,呼應著法國新浪潮,1970年代的選片,則見證著德國新電影的崛起;1980年的東歐電影,似乎亦預告著冷戰年代的終將結束;至於被荷索譏笑的紀錄片《天國之門》,則有著更多電影創作者相互激勵的前塵往事了。

 

其實,我個人還有些私人感懷,就不在此贅述了,請大家參考這份片單吧:

1963:《泯滅天使(The Exterminating Angel)》路易.布紐爾(Luis Buñuel

1964:《哈姆雷特(Hamlet)》葛利戈理.柯辛茨夫(Grigori Kozintsev

1965:《口袋裡的拳頭(Fists in the Pocket)》貝洛奇歐(Marco Bellocchio

1966:《狩獵(The Hunt)》卡洛斯.索拉(Carlos Saura

1967  《阿爾吉爾戰役(The Battle of Algiers)》吉洛.龐蒂柯沃(Gillo Pontecorvo

1968:《我所知道她的二三事(2 or 3 Things I Know About Her)》尚盧.高達(Jean-Luc Godard

1969:《慕德之夜( My Night at Maud’s)》侯麥(Eric Rohmer

1970:《鷹與男孩(Kes)》肯.洛區(Ken Loach

1971:《緣起(The Debut)》 格列布潘菲洛夫Gleb Panfilov

1972:《狂熱的愛( L’amour fou)》賈克.希維特Jacques Rivette

1973:《殘酷大街(Mean Streets)》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

1974 《恐懼吞噬心靈( Fear Eats the Soul)》法斯賓達(Rainer Werner Fassbinder

1975:《賈斯伯荷西之謎The Enigma of Kaspar)》荷索(Hauser Werner Herzog

1976:《道路之王(Kings of the Road)》溫德斯(Wim Wenders

1977 《市民電台(Handle with Care a.k.a. Citizen’s Band )》喬納桑.德米(Jonathan Demme)   1980:《天外橫財(Melvin and Howard)》喬納桑.德米

1978:《天堂之門(Gates of Heaven)》艾洛.莫里斯(Errol Morris

1979:《黑神駒(The Black Stallion)》卡洛巴拉德(Carroll Ballard

1980:《最後地下鐵(The Last Metro)》楚浮(François Truffaut

1981:《鐵人(Man of Iron)》華依達(Andrzej Wajda

1982:《溝渠明月(Moonlighting)》史柯里莫斯基(Jerzy Skolimowski

1983:《鄉愁(Nostalghia)》塔科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

1984:《水手的三枚硬幣(Three Crowns of the Sailor)》Raul Ruiz

1985:《沉默太陽年(A Year of the Quiet Sun)》贊努西(Krzystof Zanussi

1986:《警察(Police)》皮雅拉(Maurice Pialat

1987:《警察故事(Police Story)》成龍

1988:《菜島帕克(Bird)》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

1989:《羅傑與我Roger & Me)》麥可.摩爾(Michael Moore

1990:《菊豆》張藝謀

1991:《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My Own Private Idaho)》葛斯.范.桑(Gus Van Sant

1992:《光之夢(Dream of Light)》維克多艾里斯(Victor Erice

1993:《鋼琴師和她的情人(The Piano)》珍.康萍(Jane Campion

1994:《籃球夢(Hoop Dreams)》史提夫.詹姆斯(Steve James

1995:《(Lamerica)》吉安尼·阿米里奥(Gianni Amelio

1996:《迷離劫(Irma Vep)》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

1997:《櫻桃的滋味(Taste of Cherry)》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

1998:《海上花》侯孝賢

1999:《酣歌暢戲(Topsy-Turvy)》  邁克.李(Mike Leigh

2000:《歡樂之家(The House of Mirth)》泰倫斯.戴維斯(Terence Davies

2001:《我要回家(I’m Going Home)》曼諾迪.奧利維拉(Manoel de Oliveira

2002:《悄悄告訴她( Talk to Her)》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

2003:《厄夜變奏曲(Dogville)》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

2004:《世界》賈樟柯

2005 《無醫可靠(The Death of Mr. Lazarescu)》克里斯帝.普伊伍(Cristi Puiu

2006:《花樣足球少女(Offside)》賈法潘納西(Jafar Panahi

2007:《寂靜之光(Silent Light)》卡洛斯.雷卡達斯(Carlos Reygadas

2008:《娥摩拉罪惡之城(Gomorrah)》馬泰歐葛洛尼(Matteo Garrone

2009:《白色縀帶(The White Ribbon)》麥可.漢內克(Michael Haneke

2010:《黑色維納斯(Black Venus)》阿布戴拉提夫.柯西胥(Abdellatif Kechiche

2011:《安那托利亞故事(Once Upon a Time in Anatolia)》努瑞.貝其.錫蘭Nuri Bilge Ceylan

 

 

羅密歐與茱麗葉:情歌

Was it a vision, or a waking dream? 是幻覺,或是寐夢?
Fled is that music:–Do I wake or sleep?
歌聲已遠:我是醒著?抑或睡著?      

             —-濟慈(John Keats)夜鶯頌 Ode To A Nightingale

 

據英國電影史學家羅傑.曼威爾(Roger Manvell)的考証,從1895-1927年的默片時期,以莎劇為素材的電影至少400部以上。電影從1927年進入有聲電影後,讓觀眾聽見優秀演員朗誦莎士比亞的動人對白,更是時髦風潮,2012年之前取材或改編《羅密歐與茱麗葉》故事原型的電影至少亦達百部以上,這些電影都有以下三點共同特色:

1.遵守(或尊重)原劇的基本架構。

2.尋找符合當代趣味的詮釋手法。

3.以現代人能夠理解的電影語言,重現莎士比亞的詩劇韻味。

 

有古典做藍本,以創新做靠山,不同版本的莎劇電影Romeo_Juliet03.jpg往往都會遵守以下四大特色:歷史考據,美術新詮、演員魅力與音樂點題。

 

其中,義大利導演Renato Castellani贏得1954年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and Juliet)》,全力從用色、服裝到布景,都試圖從古典名畫中找尋靈感重現文藝復興時代風景;義大利導演Franco Zeffirelli1968年作品《殉情記(Romeo and Juliet)》則是找來了年齡最貼近莎翁原著的年輕影星來擔綱,其中,飾演羅密歐的李歐納.懷汀(Leonard Whiting )只有18歲,飾演茱麗葉的奧麗薇.荷西(Olivia Hussey)更只有17歲,青春嬌豔的肉身,散發出極其迷人的癡情魅力;勞勃.懷斯(Robert Wise)的《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1961)》則橫移了時空,把世家恩怨換成了天主教徒和猶太人的衝突,而且改以現代芭蕾探索歌舞電影的可能空間;1996年,澳洲導演巴茲.盧曼(Baz Luhrmann)更上層樓,在《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 Juliet)》中添加了更多當代元素(迷幻藥、加油站、直昇機、爵士樂……)

 

做為莎士比亞的信徒,他們拋不掉莎劇的對白,卻可以最動人亦最煽情的對話場景,適時用音樂的元素來做詮釋,例如羅密歐乍見茱麗葉就「一見鍾情」的內心悸動,光是唸出「火炬遠不及她明亮…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間…像鴉群中一頭白鴿蹁韆」的經典對白都不足以撼動觀眾,電影必需透過「特寫」的功能,「放大」驚見美麗的的那聲歎息,那個場景正在舞會上,於是音樂有了合理的滲透空間,不管是講究古韻的版本(1954年的素樸重現,1968Nino Rota的彷古新曲),或者大膽嘗新的版本(1961年的芭蕾舞韻;1996年的爵士抒情),都配合著兩人在舞池間的「蝙韆(旋轉起舞)」散發著騷動的音符,撒下了浪漫煽情的種子。

 

接下來,隨著「互看對眼」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兩人開始尋尋覓覓的驚豔探索,羅密歐先要偷襲捉住茱麗葉的手,讓狡滑的羅密歐得以在「要是我這俗手上的塵污,褻瀆了你的神聖的廟宇,這兩片嘴唇,含羞的信徒,願意用一吻乞求你寬恕」的經典台詞中,死纏活賴地但求一吻,等到茱麗葉脫口說出:「掌心的密合遠勝親吻。」再被羅密歐得以「讓手的工作交給了嘴唇」,兩人的相擁相吻已然實踐了愛情信徒的最高夢想。不過,Franco ZeffirelliBaz Luhrmann兩位導演卻不約而同另外選擇了歌曲來點題。

Romeo_Juliet01.jpg 

Baz Luhrmann在《羅密歐與茱麗葉》用了Des’ree 演唱的「Kissing You」做出熱戀狂戀的聲音註解,當我們聽著如泣如訴的歌聲傳唱起情人心思的歌詞時:

Pride can stand thousand trials 傲氣能抵千百試

The strong will never fall 意志從不妥協

But watching stars without you 但是沒有你陪我觀星

My soul cries   我的靈魂哭泣了

Heaving heart is full of pain   忐忑的心其痛無比

Ohh, ahh the aching   噢,這個痛

‘Cause I’mmm kissing you, ahh   因為我正正正在吻你,噢

I’m  kissing you, love  我正正正在吻你,親愛的

 

我們同時看見了茱麗葉用「kiss by the book」讚美羅密歐的吻技,那是情人心花怒放的甜美時光,聽見這款旑妮軟語,愛情的芳香早已從銀幕票進觀眾席了。

 

但是,Baz LuhrmannKissing You」,只達到了摹擬的抒情功能,Franco Zeffirelli在《殉情記》裡用的「What is a youth」一曲,才是真正高明的點題歌曲,那是舞池樂音方歇之際,眾人簇擁著清秀伶童出來高歌,當他用顫顫巍巍的嗓音問起大家「青春為何物/What is a youth」時,李歐納.懷汀就與奧麗薇.荷西躲在人群後方玩起「大手握小手,雙唇換手心」的愛情遊戲,正當兩人終於不再背誦莎翁詩句,終於忘情長吻時,伶童的歌聲已然飄揚到了「畫龍點睛」的四句歌詞:

 

Romeo-Juliet02.jpgA rose will bloom,  玫瑰盛開,

It then will fade, 很快就會淍零;

So does a youth, 青春如此,

So does the fairest maid.  美麗少女也是如此

 

是的,他們的青春很快就會凋零,一如玫瑰,就在愛情最飽滿酣暢的時刻,作曲家Nino Rota已然用歌詞點出了他們的宿命,最甜美與最感傷的矛盾元素,就在此際揉合出最淒美的詠歎調,為日後的無奈命運,鋪排下黯然神傷的警世預言。

 

《西城故事》的音樂安排卻另有選擇,羅密歐變成了東尼,茱麗葉改名成為瑪莉亞,即使作曲家Leonard Bernstein譜寫了一首動人的主題情歌「Tonight」,要兩位癡情種子唱出:

Tonight, tonight  今夜,今夜
It all began tonight
一切從今夜開始
I saw you and the world went away
自從看見你之後,世界就消失了」

 

west side story 03.jpg但是兩人在舞池相會的那場舞,踩著「Dance at the Gym」的樂音,卻只透過萬黑叢中一點亮的燈光技術,突顯了兩人「眾裡尋他千百度」之後,只有相看兩不厭的「看對眼」情懷,美雖美矣,卻太像舞台劇的直接橫移,少了專屬電影的寫實張力,難免讓人有點悵然若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