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榜美麗新世界的口號,都隱含著讓人不寒而慄的現實。
卡通片《瓦力(Wall-e)》裡,養尊處優的人都是胖子,好吃懶吃,跡近動彈不得的人,斯有何樂?
《千鈞一髮(Gattaca)》 裡安靜美好的未來世界,隱藏著用基因控制人種優生的「理性」篩揀。
《絕地再生(The Island)》裡一塵不染的烏托邦,目的只在掠奪居民的器官。
《極樂世界(Elysium)》裡富人建立了幸福世界,但是天壤之別的貧富差距,註定一場階級革命即將爆發。
Phillip Noyce執導的《記憶傳承人:極樂謊言(The Giver)》,光是片名的那四個字《極樂謊言》,就已說明了全片調性,極樂世界既是謊言,自然就少了想像,更少了意外。
《記憶傳承人》的時空環境是一個不知何年何日的未來時空,歷盡劫波的長老們規畫出「適者生存」的法則,剔除了感性(如此就少了情感波動)與記憶(不去眷戀昨日與過去,所有的人就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長老規畫下,一往直前),這個世界因此少了色彩(只剩黑白)與愛恨(應對互動無不彬彬有禮),人生的受想行識清白如水,沒有意外,也就少了變化,社會制序就好控制了。
控制方便,是政權穩定的必要條件,以紀律為尚的社會,人生自由自然就受到限制或剝削。《記憶傳承人》的前提是只要民眾無知,完全相信領導,服從安排,就不會逾矩,就不會動亂(這種集權主義的思維,從20世紀到今天,持續都是人類社會最不堪回首的文明烙印)。這麼「寂靜的春天」(請容我借用生物學家Rachel Carson探討過度使用農藥後的環境名著「Silent Spring」一詞,來暗諷極權統治下,淨化,卻了無生趣的人生),當然就有著讓人不敢想像,也不想遇見的窒息氛圍。
做為未來警示錄的作品,《記憶傳承人》完成了三個讓人「發毛」的設計。
首先,Meryl Streep飾演的首席長老,動不動就要向眾人「道歉」,然後眾人也會立刻回應說:「我接受你的道歉!」是的,這不是「禮多人不怪」的社會,那是「禮多必有詐」的虛情假意。
其次,男主角Jonas(由Brenton Thwaites飾演)的母親(由Katie Holmes飾演)頂多只能算是家裡的風紀股長,卻比邦國的檢察總長更嚴苛,不時就會糾正Jonas的詞彙,犀利冰冷的一句:「Precision of language!」全無母性光輝,只有觸犯禁令的不齒,誰不害怕?
第三,為了抑制人性,邦國中的人民每天出門前都得注射藥劑,無情無欲無波的制式化人生,才能創造和諧世界。
《記憶傳承人》的原著是小說家Lois Lowry在1993年出版的同名暢銷書,為了在2014年滿足熟悉科幻電影公式的影迷,電影從古典取經,做了些古意安排,滿有趣的。
例如,Jonas在傳述長老(由Jeff Bridges飾演)的啟蒙開示下,懂得抗拒與閃避,他用蘋果替代手臂,騙過了電腦,避免個人理智受到藥物壓抑。這顆蘋果是不是像極了「禁果」,承擔了世界的「罪」,有了蘋果,才開啟智慧(聖經是說有羞恥之心)?
例如,Jonas的國度的知識傳承受到嚴密控制,傳述長老卻是禁書大全的圖書館館長,知識的力量是《華氏451度》最憂心的文明現象,Jonas是千挑萬選才選出的「選民」,卻也在啟蒙後叛逃出走,豈不呼應了昔日經典的「焚書」恐懼?
例如,柏拉圖的「理想國」主張藝術應該要為政治服務,但是先知長老乾脆連音樂都禁了,沒看過鋼琴,沒聽過音樂的Jonas,又如何抗拒音樂的誘惑?當然,全片的主題旋律就來自Jeff Bridges示範彈奏的那幾個音,主題旋律滲透進「昨日」記憶,再蔚為「當代」旋律,渾然一體,則是滿有說服力的設計。
只可惜,Jonas獲選為記憶傳承人後,獲准可以發問,而且可以撒謊。這點特權,恰巧點出了全片的最大矛盾,新世界的人從小就在剔除雜質的溫室中成長,只知「honest」,無從接觸反意詞「lie」,既然如此,Jonas又如何「撒謊」?至於「記憶」究竟該怎麼定義?是一刀兩斷,某個時間點之前,悉數空白,但是只要有人,就有記憶,否則文明也就難以用禮教法條 來制約了。(好啦,我承認,自己太挑剔了,不過是一本幻想小說,一部幻想電影,就讓雜音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