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全真的要是同志嗎?楊雅喆導演在寫下《女朋友。男朋友》的劇本時,或許有過猶疑與掙扎……但是,只要確有必要,為什麼不呢?為什麼要迴避呢?不但張孝全是同志,連張書豪也是,楊雅喆的選擇與堅持,在電影中有了美麗的句點。
楊雅喆導演在《女朋友。男朋友》中對男同志给了隱性與顯性兩種刻畫,張孝全是悶騷的隱性,張書豪則是奔放的顯性。顯性同志直接衝撞體制,直接挑戰威權,旗幟鮮明地獲得楊雅喆的正面禮讚;隱性同志則是一路走來躲躲藏藏,備極辛苦,但也因為忍辱,所以得能負重,在紛亂的異性戀社會中,反而成了最可靠的信託者。
台灣電影創作者確實偏愛同志元素,也勇於討論同志議題,台灣影迷對於同志電影的接納與包容,亦是極其開放的,只不過,電影中採用同志元素的頻率,往往高到有些讓人皺眉,是否確有其必要?因此成了檢驗戲劇創意與誠意的準則之一。
張書豪在片中飾演中正高中(楊雅喆連學校校名都不忘夾帶進政治和歷史的嘲諷)的校刊編輯許神龍(這又是多曖昧與岐義的姓名),纖細、敏銳的陰性特質一如他理起小平頭時所顯露的美人尖,一如他懂得寫藏頭詩,一如他敢於安排校園裸奔,甚至公然抗命,不顧教官禁令,在校刊上登出所有的禁忌文章與圖片,他的血性與骨氣,早已超越約定俗成的偏見,而是以勇於面對的方式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正因為楊雅喆給予許神龍是如此大膽、開放且進步的角色雕像,有了那樣的校園前衛精神,成年之後繼續做一個開風氣之先的風潮人物,敢於率先公開自己性向,舉辦同志婚禮,也不忘揶揄昔日同學的瑟縮、矝持與曖昧,其實是脈絡鮮明,一以貫之的角色設計,張書豪極其入戲的豪邁揮灑,自然也就使得許神龍成為全片最活跳的人物,也成為三位主角一路迂迴走來的岐路人生中,最無法直視與面對的鏡子。
對極力脫胎換骨的演員而言,一次全新的嘗試,讓銀幕上的你,不再是舊日的你,不再是原來的你,就是表演實力的莫大肯定了,張書豪在《女朋友。男朋友》中展示的演技寬幅,讓人無法再與《1895》和《有一天》再做任何連結,為他的演藝路途做了強力背書。
不過,張書豪的演技突破還算小事,更重要的是,他的角色塑造,充份說明了同志不再是禁忌,同志不需要再掩藏,這正是台灣社會民主自由與開放後最清楚鮮明的里程碑,許神龍所得到的陽光與祝福,其實是楊雅喆刻意書寫的手痕。
但是,楊雅喆並非一廂情願地盲目歌頌台灣的進步與開放,張孝全飾演的陳忠良(從命名取字上來看,就是穩健傳統的人生祈願)只能把千迴百轉的心緒盡皆埋藏在肌膚下的表演方式,不許爭鋒,避免露眼的藏匿個性,也正是多數只能暗夜行走的天涯孽子心聲,他不需回應鳳小岳想要追求桂綸鎂的照會與諮詢(本來就只是好友,而非戀人),反而得能以等邊三角形的關係,維繫著三人友情。楊雅喆以同一款球鞋,明白揭示了他的同志傾向,堪稱是最出人意料的高明設計:桂綸鎂想要買球鞋送給鳳小岳做生日禮物,一再徵詢張孝全的意見,但是張孝全只求迴避,不想做答,等到桂綸鎂從床底下找出另一雙同款球鞋時,才赫然明白,她倆其實是美學品味相同,對情人偏好理解一致的異性戀人,而且她們同樣愛上了個性粗枝大葉,只想歡情接納生命各種情緣,卻少了真心與真情對待的鳳小岳。
楊雅喆给了張孝全悶騷的戲路特質,先讓他面對同款球鞋禮物的私情敗洩,再讓他在酒會派對上,面對鳳小岳毫不避諱的同性接吻挑逗,壓逼到跡近臨界的爆裂;更讓得不到珍惜與尊重的張孝全,極其鬱悶地行走在紅色警戒的鐵絲網邊緣,在跡近鎮壓與驅離的壓力點上,大膽去碰觸與探索同志員警的眼神訊息,妖豔與詭異的紅燈為他見不得天日的禁忌愛情,得著了極其豔情的突破。革命的爆發與愛情的爆裂,何等近似,楊雅喆這場「愛在鐵網紅燈下」的同志愛情戲,把看不見的壓力,盡皆交付給紅光與鐵絲網,在最緊繃的關係下,找到驚爆突破點,堪稱是全片最華麗,最原初,亦最野性的書寫。
雖然都是同志,雖然也很難迴避面對真情與假意的宿命(張孝全必湏跟不負責的情人攤綿,也必湏把不負責的鳳小岳從桂綸鎂身邊推開),楊雅喆找到了陰陽兩刃的雕刻方式,用來刻畫一個時代,用來映照人生感情,一點都不勉強與突兀,兩位稱職的演員,賣力的詮釋,2012年的台北電影節給予明確的肯定,允為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