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殺手如果不取名做「盆栽」,他的包袱就不會那麼沈重;取名「盆栽」,你難免就會想起盧貝松執導的《終極追殺令(Leon)》,難免就要拿尚.雷諾(Jean Renoir)來比較蕭勁騰,拿娜塔莉波曼(Natalie Portman)來比對林辰唏……對於香港的新生代導演尹志文和台灣的李豐博,或者蕭敬騰及林辰唏而言,這種比較和比對,毋寧都太沈重了。
《殺手歐陽盆栽》的創作始意無非就是製作一部賣錢商品,從買下華文作家九把刀「殺手」系列小說的版權,以及找蕭敬騰及林辰唏擔綱演出(以及周秀娜、黃立成、馬念先和曾志偉等人),訴求年輕族群熟悉的語言和臉孔,無非都是基於此一信念而展開的拼裝工程,但是電影成績一如歐陽盆栽的重生集團在摩天輪上施放的煙火一樣,短暫亮麗,卻難持久,更少了讓人咀嚼回味的魅力。
關鍵在於電影的結構鬆散,只像是一位歌手的MV加長版,邏輯一廂情願,明星少了互動磁力,連把文字翻譯成影像的基本工程都無法傳神,就無法成就一部有靈氣,有火花的有機作品了。
又有一位新生代歌手擔綱電影演出,無非就是《殺手歐陽盆栽》宣傳上的主力噱頭。找來蕭勁騰飾演殺手,又可以搭配新專輯的發售,歌壇影壇雙線挺進,齊步攻堅,聲勢自然浩大,完全符合影視宣傳學上重點轟炸,一次收割,創造雙贏的投資報酬論。
影壇嗜新,不時都在找尋勁力有神的新偶像,創造新話題以吸聚人氣與目光,從歌壇找人,是流行市場上最便捷的獵人捷徑,但是問題不在人頭,而在氣質。
前輩歌手陳昇、伍佰都有個人特色,卻未必適合換戲劇跑道(例如伍佰就曾在《順流逆流》中飾演幹練殺手,但是再怎麼上天下海,浴血博鬥,卻不如他在《徵婚啟事》中客串一位音樂器材行的吉他熱愛者,來得自在有神韻,關鍵在於他是那麼自在悠遊於音樂世界中,硬要戲劇表演時,從表情到身子卻都僵硬了起來);王力宏和周杰倫雖然不改其志,持續嘗新,但是歌手形象太過鮮明,很難跨越(例如周杰倫除了在《頭文字D》和《功夫灌籃》找到屬於自己年齡能體驗的青春身影之外,在《不能說的秘密》和《青蜂俠》中最有勁的表演還都是與鋼琴結合在一起的相關戲份)。畢竟,表演與唱歌是完全不同領域的事,當今歌手都已習慣面對攝影機拍MV,但是演戲就要有戲味,不是面對攝影機,擺擺pose,對嘴做樣就能含混過關的。
戲味的前提在於劇本,其次則是體悟後的詮釋功力。蕭勁騰或許外型夠酷冷,但是顛覆自己的歌手形象,做一個下不了狠手的殺手,卻只讓人看見了他的蒼白與無力。關鍵在於,《殺手歐陽盆栽》的劇本少了「不忍人之心」的戲劇骨肉,一切作為只想符合了「不殺人的殺手」的這句意念空話,不探究歐陽盆栽的心路歷程,不解釋他何以能獲得「騙神」背書,成為頂尖殺手,更無法交代他的重生集團如何通過生死交易的檢驗,而能一手遮天(結論是黑道太笨了,看到電視報導就結案埋單了;結論是警方太笨了,平白多出那麼多具屍體,卻沒有任何的疑問,更沒有行動;結論是歐陽集團太神通廣大了,那麼多「該死」的人,全都能夠得到重生安置,更重要的是還能斬斷前緣,不被人發覺)……
九把刀的小說勾畫的只是一種浪漫的祈願,輕飄飄,空盪盪地不食人間煙火,禁不起現實檢驗,他的浪漫也不期待拿真實人生的尺繩來度量,《殺手歐陽盆栽》只是作家在電腦鍵盤上的臆想,所有的伏筆或者逆轉,全是編導自己說了算,少了真實人生的質量;相對之下,《終極追殺令》的浪漫卻多添了好幾分的寫實印記,讓觀眾在逼真的氣氛下,接受那段槍口下的真情,不像《殺手歐陽盆栽》只讓人看到主角的飄逸軀殼和美麗口號,卻完全無法接受他的真情或者悲情了。
《終極追殺令》中的尚.雷諾與娜塔莉.波曼以盆栽完成了他們的生死盟約,即使人生有憾,但是長青的盆栽卻也另外有了讓人寄情或唏噓的力量,不時讓人想起這對一老一少不可能湊合在一起的戀人,困在小房間裡玩起扮裝遊戲的溫情時刻,他們的浪漫不但讓人開懷,相信,並且有著美麗的祈願;相對之下,《殺手歐陽盆栽》的蕭敬騰與林辰唏卻遙遠得有如兩顆寂寞星球,兩人在KTV的遇合,只看到血性,甚至蕭勁騰只能用拔槍相對的手法告訴林辰唏:「照規定我必需在七天之內…」的橋段,都突兀得欠缺美感,再無其他彎轉或質疑,以致於全片只能在理念早已決定的結構下,硬生生地填充進情節,觀眾看不見蕭勁騰救美的私心,亦看不見林辰唏紅塵走過,點滴在心頭的動心,少了第一次分手的悵惘,再相逢的火花亦就少了光彩。
《殺手歐陽盆栽》像極了一朵溫室裡刻意培育的紅花,夏日一過,就不復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