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短,懂得珍惜,每一段片刻,不論悲喜,都有值得回味與珍藏的滋味。
拍電影就會有很多神奇的時刻,工作班底變成家人的感覺,合作夥伴變成寵物的感覺,都很神奇。
張作驥導演在新片《當愛來的時候》的片頭上加註了一段話,追思曾經在《忠仔》中一起攜手合作過的女星邱秀敏。
邱秀敏是今年七月因為大腸癌去世,重病期間依然參與《當愛來的時候》的演出,戲份雖僅短短一場,且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轉折戲,卻具現著生命的滄桑與無奈,那是未婚懷孕的李亦捷(來春),因為找不到男友吳慷仁,於是循線找到了男友的老家,遇見了男友的姑姑邱秀敏,簡要的幾句對話,過去不曾了解的事與人,就得著了比較鮮明的輪廓,雖然於事無補,好歹也不是霧裡看花了。
這場戲是邱秀敏最後的大銀幕演出,算是回報了從《忠仔》以來與張作驥的因緣,也見証了每齣電影都是一齣紀錄片的美麗傳奇:精湛的表演是紀錄,最初與最後的身影同樣是紀錄,不論是晨曦、炎陽或薄暮,都是生命旅程的紀錄。
基於「紀錄」的概念,《當愛來的時候》的那一段有趣紀錄來自高盟傑與他肩上的那隻雞。
電影中的高盟傑罹患了自閉症,不是不曉世事,卻是很難與世人有言語交集,他更堅持以自己的邏輯和方式過生活,包括存錢、畫畫及養雞,當然還有碎碎難休的語言覆誦。
張作驥交代給高盟傑的任務包括:以單調又重複的語句,形塑一種頑強,不妥協的生命能量;用存錢,表達他不想離鄉背井,只求回到熟悉空間,卻又難以訴諸言詞的歸鄉嚮往;用色大膽,構圖強猛的畫畫,則是要來突顯即使處於幽暗角落的卑微人生,也有豐富視覺意像的人生可能;養雞呢?一種對活蹦亂跳生命的珍惜,一種在紛擾紅塵中,自行加註私人印記的生命標籤。
很多人都有養寵物的經驗,卻很少人養雞當寵物,更難以把雞馴養成可以任人使喚,配合演出,做出表情或動作的寵物。一齣電影的拍攝期通常是兩個月到半年,一隻雞的壽命短則三、五年,長期七、八年,拍電影時開始養雞,還要能與雞培養感,得花多少力氣,有多少時間的互動,才能建立雞與人的倚賴之情?雞不像狗那麼解語,貼心,通常是要餵食才會靠近,要它停靠在你的肩頭,隨著你一路走動,那有多難?
這即是為什麼高盟傑那麼輕鬆自在地讓雞停靠著自己頭上和肩膀上,還能夠在眾人環伺,人聲雜遝,燈光炙烤,底片滾動,寸呎寸金的緊張環境中,帶著寵物雞一起上戲,會是那麼地珍貴與難得。
首先,那是奇觀。因為多數人都做不到(太陽馬戲團也做不到),但是高盟傑做到了(如果你不相信養雞難,不妨自己來試試)。
其次,那是背書。所有的表演都在追求真實,人雞能夠和平相處,甚至自在演戲,人與雞的互動關係就有了可信度,感情就真實,不再是戲劇世界的噱頭而已了。
第三,想像來了。奇觀的背後有太多說不完的故事,人與雞的互動情究竟如何培養出來的?電影的神奇力量之一就是:讓你看見,不見多解釋,然後,任人自行填上各種禁得起邏輯辨証,或者不想負責,自行臆想與拼湊的答案。
第四,那是紀錄。電影底片忠實紀錄下曾經有一位演員在拍片過程中,與一隻沒有對白,卻能夠配合做活道具的寵物雞完成了一趟奇觀紀錄。
《當愛來的時候》最近卯起來上電視做宣傳,我一直想看見不知高盟傑是否能帶著那隻雞上電視搞宣傳?結果,沒有,我不知那隻雞後來如何了,我只知道電影紀錄下來的片刻,已然永恆,這不就是古今中外,優秀的電影創作者一直追求的境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