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逃亡:老薑

人老心不老,以老人為題材的電影能讓人看得津津有味,關鍵在於劇本和表演深諳人情世故,幽默風趣中不忘針砭。

老人行動慢,推著助行器緩慢前行,常被人嫌擋路礙事,91歲的一代巨星Michael Caine在《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中穿著大衣,帶著呢帽,推著助步車前行,做為人生長戲的壓軸演出,此情此景既寫實又讓人噓吁。

行動緩慢不代表心思也變慢,《一個人的逃亡》的開場,遇見多位年輕單車騎士,一身時髦穿戴,胯下風火輪也流線拉風,不屑理睬老傢伙,言談囂張,大剌剌插隊連個抱歉也不會說,完全就他當空氣。

不能說三道四,不能直斥輕慢,一旦正面衝突,吃虧的還是老先生,電影用世代矛盾做開場,硬是熬到八十分鐘後,才讓你看見老人的「復仇」,是的,體力不如你,但是智慧或手段,老薑就是老薑,你會心一笑,想要替他喝采,《一個人的逃亡》的回馬槍生猛有力。

時代在變,落在浪潮後端,往往只能隨波逐流,老Michael的諾曼第懷舊之旅被媒體吵做成火紅新聞,表面上把他捧成英雄,其實都是媒體、商船或安養中心行銷策略下的猴子,他看似「欣然」配合,推著助步行慢慢走他的「星光大道」,敬禮微笑又揮手,賓主盡歡。最後回返住處,面對老伴說出他的「猴子」心情,字字句句才是整部電影的核心,原本唇角綻放笑容,一路讚歎他這趟奇蹟旅程的觀眾這才明白:最大的喜劇其實是悲劇。

「累了兩天,上床休息吧!」老伴這樣勸他,老Michael的回應極有趣:「My bed ? Or yours? 」熱戀中人,共枕貪歡,老年時光往往分床各眠,以免不同作息或生理反應干擾老伴,再次同床共枕,自然是舊情戀戀,重溫繾綣。不過,導演顯然是藉著這場戲向曾演合演過《綠頭巾(The Romantic Englishwoman)》的兩位巨星致敬。

Michael Caine與Glenda Jackson曾經在1975年與名導演Joseph Losey合作綠頭巾》,片中有同床異夢的床戲,有經典劇照可資佐證。電影中的Michael Caine是作家,太太Glenda Jackson對婚姻生活很失望,一個人到德國旅遊,認識了一位德國青年,自稱是作家書迷,所以就帶他回英國。對作家而言,三人行是綠帽之恥,卻也成了苦無寫作靈感的作家的新書素材,最後觀眾難免疑惑銀幕上的故事究竟是真?抑或只是小說章節?

楊德昌的研究者其實可以拿《綠頭巾》比對《恐怖份子》,不要只對著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春光乍現(Blowup)》指指點點。

大戰巴墟卡:傳奇經典

這兩位英國小兵差一點就成了亞歷山大帝的傳人,成為一國之君。《大戰巴墟卡》是Michael Caine最引以為傲的作品,也是我最愛的電影之一。

很多人都愛問知名導演或演員,你拍過那麼多電影,最愛哪一部?講真話,得罪人,講空話,又何必?宣傳期間只挑好話講,無可厚非,事隔多年,甚至在回憶錄中分享真實感受,份量就大不相同了。

Michael Caine在1992年出版自傳「What’s It All About」,在第343頁的最後一段他寫下以下文字:「The film was finished and I instantly felt a tremendous pride that I had been in it. And I was right-I think that 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 is one of the finest films in which I have appeared, and one that I think will last long, long after I am gone.」(大意是:他很驕傲自己能演出《大戰巴墟卡》,那是他參與過最好的一部電影,即使在他過世之後,也會持續有人討論。)

這本回憶錄一共47章節,只有3章用電影片名做標題,分別是Alfie、 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 Dressed to kill,用意非常清楚,今天只談《大戰巴墟卡》。

Michael熱愛巴黎,度蜜月在巴黎,也是在巴黎接到大導演John Huston電話,告訴他我就在你附近,要不要出來聊聊?John Huston從1940年代活躍到1980年代的超級大導演,接到本尊來電,他當然飛奔前往。

《大戰巴墟卡》是John Huston從1950年代就開始已經籌備的大片,改編自諾貝爾小說獎得主吉卜林(Rudyard Kipling)的同名小說,描寫兩位英國軍人深入南亞山區尋寶,陰錯陽差成為亞歷山大帝後人,成為神人國王的傳奇,John Huston本屬意Clark Gable 和 Humphrey Bogart擔綱,諸事尚未齊備,亨弗萊.鮑嘉(Humphrey Bogart)就已遠行,過兩年,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也歸返天國,John Huston不得不另起爐灶,一路熬過1960年代,找過無數當紅男星都沒談攏,直到1974年才把箭頭指向Sean Connery 和Michael Caine。

一聽說是John Huston,再聽說是要他演泏的角色原本屬意亨弗萊.鮑嘉,又聽說是吉卜林的小說改編,Michael連連點頭說好,連劇本沒看就先接了戲,他的直覺反應,還真的讓他共同完成了一部經典。

《大戰巴墟卡》外景都在摩洛哥,山區白天極熱,晚上酷寒,加上蚊蠅極厚,就算演員下榻當地最高級飯店,Michael還曾經染上傷寒,苦不堪言,但在他的回憶中,有幾點值得一提:

一,拍戲期間,導演John Huston都不叫他Michael,而是直接叫他片中角色的名字Peachy ,顯然就是希望他裡裡外外一直處在角色情境中。

二,John Huston既然是大導演,請到的工作團隊都是一時之選,多位都曾與Michael合作,專業能力早有共識,尤其是拍片時一定守在一旁的攝影師和錄音師既然都是老面孔老夥伴,Michael安了心就更有信心了。

三,《大戰巴墟卡》拍的第一場戲是Michael歷劫歸來,帶著老友人頭找上吉卜林訴說他們的山中傳奇,這場戲Michael要特殊化妝,凸顯他死裡逃生的艱難,但也因此讓Michael大喊受不了,因為每天都得早早上工讓化妝師在他臉上磨磨捏捏個兩三小時,他不是嫌化妝苦,而是嫌化妝時間早,不能睡懶覺。因為睡飽覺才能演好戲。

四,《大戰巴墟卡》拍攝的最後一場戲是Sean Connery秘密敗洩,不再是神子,而是凡人,被逼上吊橋,就在高唱著「The Minstrel Boy」的歌聲中,信徒砍斷橋索,整個人翻墜山谷。橋是真的,山谷也是真的,Sean Connery也真的走上橋去拍戲。差別在於前一天試戲時,風平浪靜,腳步踏實,開拍時卻刮起強風,橋繩隨風搖晃,還真的讓人猶疑卻步,忐忑的Sean Connery一度向導演請命:「昨天橋好好的,今天好像偏了。」John Huston斬釘截鐵告訴他:「橋沒事,還是好好的橋,差別在於今天是要走上去。」Sean Connery拗不過,只好硬著頭皮,迎著山風走向吊橋。

電影是幻術,橋歸橋,斷歸斷,也真的有人從橋上跌落山谷,透過剪輯,看起來橋就真的在Sean Connery眼前斷落,Sean Connery也就在眾人面前翻落山谷,其實最後橋斷人落時是替身上陣,山谷下堆滿了各式護墊,以免替身受傷,問題是風真的很強,一路吹著替身真往山壁撞過去,連一旁觀看的Michael都忍不住尖叫起來,還好替身技高人膽大,即時掉落在八十英尺下的防護墊上,在眾人的歡呼喝采聲中,站起來得意揮手。只要看過《大戰巴墟卡》都不會這場驚心動魄的墜橋戲,那個沒有綠幕玩合成特效的古早年代,許多電影場面真是用命換來的。

五,Shakira原本只是陪著老公Michael拍戲,順便到摩洛哥旅遊,不料原本要演出皇后Roxane的演員出了狀況,Shakira雖然是在英屬蓋亞那(Guyana) 年生,還代表過蓋亞那參加世界小姐選美拿過第三名,但是她的父母親都是印度人,從外型到氣質都挼近眾人想像的Roxane,但她沒有心理準備,不管Michael怎麼說,她都不肯,沒想到導演一出馬就搞定了。

電影中,她的美貌讓Sean Connery動了色心,指名要娶她為后,她卻懼怕神子臨幸,緊張到雙眼翻白,歇斯底里張手抗拒,導致神子濺血,神話破滅。

  • Shakira的表現讓Michael深以為傲,但他更開心的是Shakira演過大片後,完全明白演員承受的內外壓力,就更能體諒Michael的入戲與出戲煎熬,多了同理心,夫妻相處就更融洽了。

莫忘初相識:愛情秘笈

蜜甜往事一直活在心田裡,不時反芻咀嚼,正是愛情電影無往不利的催淚公式。

情癡對於初相識的那一天,那一刻,還有做過的事,總會不時夢迴,不時流連,這也是愛情電影慣用的書寫方式,而且自有癡情中人會相信、流淚、埋單。

李商隱不是這樣寫過?何當共翦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一個人的逃亡》導演Oliver Parker選安排了男女主角在舞會中相逢後,前往小山坡,來到男主角的秘境,看到破曉美景,一旁還有dog rose燦開,是的,人生最難忘記定情時,他們望著日出,相守一生。

《大師風華:真愛樂章(Maestro)》的男女主角也是在舞會中相遇,不過,導演Bradley Cooper 刻意安排的心動回憶是:他們曾經背靠背坐在草地上,透過心電感應,測試彼此靈犀相通指數。

初識多美麗,回溫更蜜甜。《一個人的逃亡》描寫一段長達70年的愛情, Oliver Parker描寫他們從日出定情,再後則是耄耋之年依舊結伴目送夕陽,sun rise ,sun set平易近人的情愛符碼,觀眾心領神會。

Bradley Cooper 則是在《大師風華:真愛樂章》終場前,安排自己帶著患病的Carey Mulligan坐回草地上,再次背靠背交心猜心,靈犀時通時不通,一如四十年前初相識,人生就是這樣摸索過來的,不是嗎?

重相逢,彷佛在夢中,其實不是夢,你會唱這首歌嗎?這是愛情電影的萬靈丹。深得個中三昧,就能收集觀眾淚水。

Michael Caine:純情巨星

《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片尾字幕特別感謝了一個人:Shakira Caine. 她是何方神聖?

《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片尾字幕特別感謝了一個人:Shakira Caine. 她是何方神聖?

不認識,很正常;認識她,意謂你夠老,電影知識寬廣,知道她是Michael Caine的妻子,Michael Caine(米高.肯恩)逢人就說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年紀比Michael 小了十四歲,高齡九十的Michael能夠順利拍完《一個人的逃亡》,她的陪伴、打氣與送暖讓工作人點銘感在心,幕後點點滴滴或可與銀幕故事(都是相知相守,陪伴一輩子的愛情)相輝映。

1992年,Michael Caine出版了自傳「What’s It All About」,首頁就感謝妻子Shakira與兩位女兒,書底還不忘再謝一次Shakira,有始有終,既慎重又隆重,厚近五百頁的自傳中有許多影史趣聞及第一手內幕,其中最動人的就是他一見鍾情,愛上Shakira的故事。

1971年3月,專程到紐約觀看兩位不敗拳王阿里與佛雷賽的世紀爭霸戰,Michael因為座位離擂台的阿里角落太近,眼看阿里落敗,竟然一頭撞到椅子,帶著額頭瘀青回到倫敦,百般無聊只能乖乖待在家裡看電視。當時的英國電視只有兩台,眼看節目要進廣告了,Michael正想起身轉台,卻被撞入眼簾的麥斯威爾咖啡(Maxwell House)給釘住了,廣告背景在巴西,一位妙舞女郎手上拿著盛滿咖啡豆的沙鈴,他被那個舞姿給電到了,正想好好看女郎一眼,導演好像懂他心意,馬上給了他女郎特寫,剎那間他覺得心跳好快,手心出汗,不由自主跪在電視機前,臉貼近螢光幕,巴不得再靠近女郎一點,這時畫面已經跳到麥斯威爾的品牌字幕。

這個動作嚇了身旁友人一跳,Michael指著電視機說:「剛才那個女人好美,我想認識她。」這就是莎士比亞所說「Whoever loved not by first sight」的「一見鍾情」。接下來睪固酮大噴發的他直接進入詩經關睢的著迷模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他不只輾轉反側,整個人再難安靜下來,跑到小酒館找人訴說被邱比特偷襲的惆悵心情,一再說她好美,明天一大早我就要飛去巴西找她,折騰大半夜後,所有不可思議的事接連發生:

  • 竟然遇見了一位知道這隻廣告片是誰拍攝的業內人士。
  • 這個人告訴他,廣告不是在巴西拍的,女主角本人就在倫敦。
  • 第二天這個人真的就要到了Shakira的電話。
  • Michael打電話過去時,Shakira正在忙,經紀人答應回電話,Michael好生沮喪。
  • 好不容易Shakira回電了,一句我知道你是誰,我看過你的電影,Michael心花怒放,我們並不陌生,於是斗膽邀請她共進晚餐。「 最近很忙,過十天吧,我們再通電話。」你完全可以理解Michael有多沮喪。
  • 十天後,Shakira答應了,Michael迫不及待說:「妳住哪?我來接妳。」Shakira卻說:「沒關係,我來接你。」
  • 當天,Michael不敢抽菸,不敢喝酒,拚命噴香水和潄口水,就伯壞了Shakira印象。
  • 門鈴響時,Michael竟然雙腳癱麻,差點站不起身來。
  • 門開了,話匣子也開了,接下來應該就不關邱比特的事了。你錯了,Michael透露兩人見面雙手一握時,他就確知自己遇見夢中佳人,因為法國人有句名言:「L’amour, c’est question de peau.」愛情攸關肌膚觸感,一握手便知有沒有,有人一握手就想牽手,有人還是分手好,Shakira的手讓他如癡如醉,再也不想分開了。

1971年已經38歲的Michael主演過《祖魯戰爭(Zulu)》、《機密檔案(The Ipcress File)》和《風流奇男子(Alfie)》等片,早已是紅遍歐美的大明星,偏偏美人當前,他就變得幼齒稚嫩,所有表現都像是情竇初開的小男生,寫進自傳裡的這些細節非常逗趣,後來還有人找出麥斯威爾咖啡的這隻廣告影片送給這位一見鍾情就無法自拔的小情癡。

Michael還自爆,這隻咖啡廣告的導演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Ridley Scott,Michael憤恨不平說:「他從沒找過我拍電影,可是他讓我遇見了Shakira,我就不跟他計較了」英國人的幽默,Michael的風趣,只因為他是愛情贏家。

最後一瞥:Glenda Jackson

《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宣傳焦點都集中在Michael Caine身上,忽略了另一位巨星Glenda Jackson,兩人一搭一唱,才成就了動人的天鵝之歌。

因為D.H.Lawrence,我看了小說「Women in Love」;因為Ken Russell,我看了他改編的電影《戀愛中的女人》,因而認識了英國影后,兩次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得主Glenda Jackson。

她是1970年代紅極一時的演技派巨星,然後,她從演藝圈消失了25年,從政去了,當過國會議員,也當過工黨執政時的交通部長。

2022年她參與《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九個月後,2023年六月辭世,台灣影迷在2024年初終於能再次領受影后功力。

拍電影時,她已經86歲,當然只能演出老太太角色。劇情描寫她在養生之家安渡餘年,卻因90歲老伴Michael Caine悄悄一個人從養生村偷溜到法國諾曼第海岸,經過媒體渲染,成為焦點新聞,養生村門口出現狗仔媒體。

看Glenda Jackson其實是種享受,縱使年歲已高,皺紋滿面,行動緩慢,然而舉手投足都具現了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14個字,劇本對白犀利,但也要她這種老戲精,才能娓娓道來,餘韻綿長。

例如:年紀都這麼大了,她還堅持不肯素顏見人,望九之人,化不化妝有差嗎?有,老有老的美,堅持,不是為討好悅己者,而是自己自在安心。就算老伴看過素顏,一句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擋回去,老太太對容顏與青春的堅持,那些在意不在意的幽微心緒何等真實。

例如:周遭人士的情緒起伏都難逃她法眼,應答略見火氣,她就知道對方不是沒睡好,就是酒喝多了,但她不會拿話刺激你,人生坎坷,她走過的路不知凡幾,早已見風不是風,她敏感又直率,卻不是凡事挑剔、吹毛求疵的老太太,她的言語機鋒和智慧,讓電影散發濃濃溫情。

例如:老伴可以居家逍遙,卻要入住相伴,她知道那就是愛;老伴重返諾曼地的心情,她心知肚明,卻不揭穿,留待關鍵時刻再即時提點,老伴啊老伴,她是這麼一位體貼入微,讓人願意廝守終身的老伴。

Glenda Jackson by Terry O’Neill/Iconic Images and Jillian Edelstein/Camera Press

54年前,Glenda Jackson演出《戀愛中的女人》時,影評人Pauline Kael曾經形容她是一位「odd,tense and compelling 」特立不群、緊繃又光芒四射的演員,當年我認識的她則是冷酷又灼灼逼人的強勢演員,難怪後來從政,對工黨主席Tony Blaire 時而是同聲一氣的親密戰友,時而反目成仇,反唇相譏。不過,用「odd,tense and compelling 」來形容她在《一個人的逃亡》的表演,卻又貼切與精準,犀利的影評文字同樣禁得起時間考驗。

年輕影迷對男主角Michael Caine並不陌生,對Glenda Jackson演過的經典可能都未曾得見,不知道這位阿嬤級影后多有魅力,《一個人的逃亡》可以讓新世代影迷補足這頁歷史。

人犬:盧貝松聲影套路

Luc Besson 是商業電影導演,知道如何討好觀眾,他自己擔任編劇,更盡情發展擅長的套路不管是悲憫、奇觀、暴力或者音樂,男主角Caleb Landry Jones也替他撐起了半邊天。

《人犬(DogMan)》有著Luc Besson 慣用的商業電影套路(例如:個人對體制或幫派的反制與反動,以及透過媚俗場景為弱者代言),雖然劇情設定跡近三分寓言七分神話,觀眾還是容易被他給撩動及煽惑。

DogMan是Dog與Man的組合字,整體而言,《人犬》中與Dog相關場景設計與處理,有如神話;Man的部分則是男人可憎,女人可親,不論妳是本色或變裝。Caleb Landry Jones飾演的男主角Doug是生理男性,卻只有變裝成女性才得著掌聲與成就,他也只從母親、戲劇老師、變裝同伴和心理醫生得到溫暖與激勵。

電影開場就出現法國詩人Lamartine的詩句: 「Where there is misfortune, there is a dog sent by God(凡有不幸,上帝就會派狗出來)。」Luc Besson採用如此文青又如此詩意方式破題,講得有夠直白,也帶出了後續中不時出現的莎士比亞戲劇片段表演,然而Doug被「養狗、殺狗又以鬥狗為生」的父親關進狗籠後,哥哥在狗籠外掛出「In the name of God」的布條(目的在父兄行為辯護─人犬有別,以神之名懲罰愛犬逾人的弟弟),Doug看見的是字的背面,也就是god 變成了dog,這款迴文倒錯,同樣也是文青遊戲,以「神」之名變成以「犬」之名 是反諷,卻也相對沉重。

而且Doug在陳述往事時,不忘強調狗有諸多美德,唯一的錯誤是「它們相信人類」,慷慨激昂,乍聽有理,但是他的狗兒都相信他,讓他可以傲然宣稱:「汝不犯我,狗不犯汝。」然而不管是為了生存或者報復,他卻以狗之名行竊盜與殺戮之實,這不也是「相信論」的現實悖論?愛狗惜狗的DogMan終究是Man不是Dog,Doug(發音與Dog何其相近)終究仰靠眾狗把自己釘上十字架,DogMan成了GodMan,god 與dog的回文趣味再次疊印發酵。Luc Besson雄辯滔滔的影音處理,終究回套進他慣常的爽片套路,即使對暴虐父權和虛偽社福諸多撻伐,終究只是表面水花,難有底層共盪。

Caleb Landry Jones的表演讓《人犬》有了光芒四射的片段。其實,飾演少年Doug的Lincoln Powell也很稱職,尤其是在校園裡與老師演出莎劇的片段,時男時女,角色與性別自由來去,既宣告了表演才情,也預告了未來變裝的傾向,配上那句「會演莎劇,就什麼都能演了」的台詞,讓他天殘地缺的人生找到了自在舞台,所以先後變裝詮釋的Marilyn Monroe、Édith Piaf和Marlene Dietrich三位女星的造型與歌唱,都綻放奪目光輝(尤其是一曲唱畢,幾近癱瘓的身心俱疲),發行商不忘替每首歌的歌詞都譯成中文,詞曲心聲與人物心境彼此唱和,情緒感染更加到位。

透過心理醫師的對話,Luc Besson夾帶進私自以犬道「替天行道」是控訴者扮起上帝角色做出仲裁,逾越人生分際的結論,這款大道理究竟適不適用邊緣人?或者只是煽情之餘的「政治正確」補述?或許,Luc Besson只是想講一則殘障愛狗人的愛情故事,最美好的時光是Doug看著母親在廚房做菜,唱盤傳唱著「speak softly love」的歌聲,那是《教父》的主題曲,樂聲傳揚時是流放義大利的麥可遇見美麗女子,經過相親、戀愛終於結婚的美好時光,無奈樂音末歇,新婚妻子既已死於汽車炸彈之下,《人犬》的Doug不也在這款樂音中結束了自己的青春夢想?

Luc Besson是懂音樂,也善用音樂操控觀眾情緒的導演,所以作曲家Éric Serra一直用大提琴描繪Doug的心境與際遇,唯獨Marilyn Monroe、Édith Piaf和Marlene Dietrich歌音揚起,Doug的臉上與人生才有了色彩,這麼巨大的落差,都是在凸顯Doug的救贖與新生。

攝影師談:馬丁二三事

影像是電影主體,攝影師扮演關鍵角色,導演和攝影師的互動極其關鍵。《花月殺手》的攝影師Rodrigo Prieto分享了許多他和導演馬丁.史柯西斯的互動。

沒有想到《花月殺手》和《芭比》的攝影師是同一人:來自墨西哥的Rodrigo Prieto。
他和李安合作過《斷背山》,也曾來台北拍過馬丁的《沉默》,可惜無緣訪談。
《花月殺手》和《芭比》的導演與攝影風格截然不同,他究竟如何調整、適應與變化?應該是有趣的工作旅程。
最近讀到Rodrigo Prieto訪談,分享他從《華爾街之狼》開始,與馬丁合作四次的經驗,雖屬一般閒聊,卻也讓人看得趣味盎然。
例如,有些導演常會問他:「xx電影你看過嗎?」感覺上這種問法,容易像是炫耀,像是施壓,沒看過好像就遜了。馬丁不然,他蠻喜歡向Rodrigo Prieto「推薦」xx電影,逐一分析也分享人家的鏡位與構圖,那是電影同好談起好電影時,都會眼睛燦閃火花的美好時刻。所以Rodrigo Prieto最珍惜每次和馬丁討論電影鏡位的細節,馬丁一面訴說他想要的鏡頭,以及為什麼要這樣拍的思考,專心聆聽的他就開始有意象浮現,然後記下馬丁的要求,內化深植於心,再盡力透過光影鏡位傳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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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馬丁不愛用專業術語,不會指定用什麼樣的鏡頭,怎樣的技法來拍攝,而是解說鏡頭這時為什麼不動?為什麼要用中景或特寫?為什麼此時要拉遠或推近?希望傳達出什麼樣的感覺?Rodrigo聽明白了,就會設法在畫面上完成導演的想像。
有人動腦,有人用心又動手,這是多美好的導演與攝影師的互動?


Rodrigo還透露馬丁愛看電影,每星期至少看兩部,他自己有放映室,也會跑戲院去看電影。他們在拍攝《花園殺手前,為求影像風格接近故事設定的1920年代氛圍,還曾經去研究了《北方的南努克(Nanook of the North)》以及奧森威爾斯的《審判(The Trial)》,但也只是參考那個舊時代的黑白光影氛圍,最後嫌黑白色調太刻意又太形式化,還是得請Rodrigo用膠片來拍攝,透過膠卷更寬闊的色彩縱深重現Osage族的生活情境,而且隨著時光演進與文明進展,每格畫面的光源、色調都還要兼顧,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Rodrigo說每次想出解決方法時,就是最興奮的時刻。

文章及圖片參考取材自:

https://aframe.oscars.org/news/post/rodrigo-prieto-killers-of-the-flower-moon-interview

餓之必要:魔幻之聲

迷人的電影音樂都有特殊能量,乍聽就能捉住觀眾耳朵,細聽更能捉緊觀眾心靈,《餓之必要(Club Zero)》的電影音樂就有這等能量。

國際許多電影音樂獎項都將焦點集中在商業大製作上,歐洲電影獎是少數例外,每年選出的音樂獎得主都非主流名家,作品卻都放射出讓人乍聽肯定都很難忘的魅力,單獨聆賞就很驚豔,配上電影畫面,烘托或者解釋情節更是美妙經歷。2014年的《慾情勃根第(The Duke Of Burgundy)》的Cat’s Eyes,就是典型實例,2023年得主《餓之必要(Club Zero)》作曲家Markus Binder也散發相似魅力。追蹤歐洲電影獎的音樂獎得主成為很有趣的音樂旅程。

Markus Binder是奧地利人,1963年出生,1980年代就有配樂作品,卻到花甲之年才得到歐洲電影獎,不知該說開心或感歎?如今有大獎加持,加上《餓之必要》的反烏托邦風格,讓他的音樂風格與表現手法得到更多關注與討論,相信內心都是喜悅的。

《餓之必要》曾入選2023年坎城影展競賽,奧地利導演Jessica Hausner對植物世界有一種獨具隻眼的洞察力,2019執導的《小魔花Little Joe》就是實驗室栽培出來的魔花既能殺生,亦能人花合一,讓人惴惴不安的奇片,《餓之必要》則描述一位主張極端飲食的女老師來到菁英學校任教,她標榜的「意識」飲食可以淨化身體,可以對抗消費主義的營養與食材浪費,在校園裡引發對立風潮,有人批她操控改造學生,有人則反譏說反對她的人都是廢材。題材確實怪異,電影音樂則讓電影更加魔幻。

得獎後,Markus Binder接受採訪,透露自己的電影音樂理念,很有參考價值,例如,導演Jessica Hausner一開始就希望音樂不要是背景裝飾音樂,而是能夠自立存在,又很有主見色彩。因此創作之前他會思考:音樂如何與電影議題相呼應? 不論是初創時即已設定的,或者是逐步衍生的;音樂是否強化了故事或主題?能否再好一點?有沒有其他的表現選項?凡此種種的思考與探索,都很有挑戰。

網路上可以找到《餓之必要》的電影配樂檔案(https://www.youtube.com/playlist?list=OLAK5uy_kvdWqe7Ar8_2xXmduD9YD95Z-85252CUQ),相信對電影音樂愛好者都是莫大福音,不管是器樂配置、旋律結構或人聲運用,都會讓人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也對Markus Binder的創作心靈充滿更多好奇,尤其是很多無法分辨究竟來自何種樂器的奇特聲響。

Markus Binder透露他在錄音時特別喜歡將麥克風貼近樂器,可以錄下演奏家在撥動琴弦或樂器時的細膩振動,他也偏好無詞的人聲吟唱,因盤歌詞往往限縮了音樂的意境,不信神也沒有宗教信仰的他,偏好用最低限的人聲吟唱來傳達他的意念,收錄在《餓之必要》原聲帶中的人聲配樂往往就是一個音的起伏重複,卻成功傳達出好像進人一種走火入魔世界的魔幻意像,既動人又迷幻。

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

記憶如果是條長河,會用什麼方式湧上心頭?又適合用什麼方式呈現?一部電影出現32首歌,卻又不是歌劇,真是藝高人膽大。

一開始是黑畫面,隱隱聽見有悶雷聲,然後有雨聲。

這是英國導演Terence Davies《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Distant Voices, Still Lives)》的起手式,音畫結構,就給人Distant Voices的印象。

Terence Davies的不俗在於接下來的兩個畫面,一位母親忙著準備早餐,走到樓梯旁逐一喊著小孩的名字,該起床,要上課了。她生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此時,攝影機就停在樓梯前一分鐘,動都不動,也不見子女下樓,但是他們的回應對話,就迴盪在樓梯間。

有人上下來去,那是生活日常;只聞人聲,不見人影,那又是另一個層次的Distant Voices,空間裡的迴聲,是記憶,是魅影,更是詩情,Terence Davies就以這三顆鏡頭的音畫技法奠定了藝術大師地位,而且這還是他的第一部劇情長片,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不論是人聲、環境聲、歌聲、樂聲或廣播聲或爆炸聲,Terence Davies在《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玩得徹底盡興,例如開場的雷聲雨聲就飄出來「I Get The Blues When It Rains」這首歌,聽見雨聲,我心憂傷,這是多愁善感之人聞雨傷情的共同心聲,尤其當你聽著歌詞清唱說:
It rained when I found you
我在雨中遇見你
It rained when I lost you
我在雨中失去你
That’s why I’m so blue when it rains
所以聽見雨聲,我心憂傷。

你自然就接收到濃濃的哀思,因為接下來撞進眼簾的先是媽媽與三位子女的合照,背後牆上還掛著一幀父親牽著馬匹的照片,此時迴盪在銀幕上的歌曲換成了「There’s A Man Goin’ Around Takin’ Names」,那更是一首哀歌,因為那位四處遊蕩的人其實就是死神,所到之處專門取人姓名,名之不存,誰復記憶?
There’s a man goin’ ’round takin’ names
有個人四處取人名姓
He taking my father’s name
他取走父親的名
And he left my heart in vain
另我心虛空
There’s a man goin’ ’round takin’ names
有個人四處取人名姓

此時,你恍然明白這家人似乎正為父親的離世黯然神傷。可是鏡頭隨即又換了,同樣是這家母子女四人合影,衣著變了,胸前各別著一朵康乃馨,喪禮會合影,喜慶也要合影,時光悠悠的家族歲月,就這樣不著痕跡地縱橫跳躍,自由來去。

人生記憶都是片段,來去無緣由,Terence Davies的《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就是他1949-1950年代在利物浦鄉下長大的回憶點滴,看似漫無章法,人物雕像時陰時晴,有時吼斥,有時緊擁,意識的自由流動正是記憶長河的隨意一瓢飲。
他們家有十個小孩,電影縮小規模只有三人,避免觀眾辨識困難,但是他的父親有時是暴君,會打老婆,咆哮子女;有時卻是溫柔慈父,耶誕佳節,替馬刷毛,都讓子女念念難忘。藝高人膽大的Terence Davie處理家族悲歡離合時一律透過歌聲,不論是無名小曲、知名俗歌抑或殿堂聖歌,都有註解劇情兼抒發私情的能量,我的藍光影碟還會適時浮現歌詞,似乎就怕你忽略了音樂織錦的細節用心。

《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原聲帶收錄了32首歌曲,我會唱的只有五首,不熟的,默默體會詩情,熟悉的除了共鳴,還想跟著唱和,在在都是很富足的詩樂享受,例如,兒子在看守所吹奏的口琴樂聲就是《舞台春秋》的主題曲「Limelight(Eternally 心曲)」 :還有多少人在戲院裡看著《生死戀》,哭得一把鼻涕 一把眼淚時,耳旁聽著的就是《生死戀》同名主題曲「Love is a many-splendored thing」,偏偏就在這首歌聲中出現兩位男子身子從天而降,跌破天窗玻璃,愛恨生死,就在意涵相近的歌聲中相互唱和……
至於壓軸的O Waly Waly,就讓我揀選一開始的五句歌詞來作結吧:
The water is wide, I can’t cross o’er
河床寬闊,我難跨越
And neither do I have wings to fly
亦無翅膀可以飛越
Give me a boat, carry two
給我一艘雙人船
And both shall row
My love and I
讓我與所愛得能划行
一部看似吵吵鬧鬧的成長電影,其實就是夾纏哭笑愛恨的深情電影。

Terence Davies去年十月告別77歲人生,我當時無力撰文為他送行,今天重看了他38年前的成名作《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再次滿滿感動,這篇文章就是向他敬禮,死神可以奪走很多人的姓名,但我相信Terence Davies的名姓絕對不受影響。

大家來我家:巨星飆歌

《大家來我家(A Prairie Home Companion)》是大師勞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的第86部作品,也是他最後作品,在「紅河谷」與「甜蜜變奏曲」的歌聲中,觀眾見証了一個逝去的年代,也感謝大師透過他的調度,用影片留存了一個美好的年代。

《大家來我家》的劇情描述美國一個製播長達32年,曾經是全美最收歡迎,由知名主持人葛瑞森.寇勒(Garrison Keillor)監製與主持的現場廣播秀正面臨著產權易主,即將停播的命運,就在停播前的最後一夜,阿特曼帶領我們走進劇場見証了一次現場廣播的驚人魅力。

一如過去阿特曼的作品,《大家來我家》同樣有著眾星雲集的場面,從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伍迪.哈里遜(Woody Harrelson)、莉莉.湯普琳(Lily Tomlin)、約翰.雷利(John C. Reilly)到琳賽.蘿涵(Lindsay Lohan),每位知名影星都真的在攝影機和麥克風前就高歌歡唱了起來,每首歌不但旋律輕快,讓人意興飛揚,歌詞時而逗笑,時而意在言外地感時傷懷,都更豐富了電影試圖見証美好年代的企圖心與效果,光聽大明星唱歌就已值回票價,更何況電影的成就與企圖心不只如此。

阿特曼的電影通常不想只講一件事,而是試圖對每一個主題都能有全方位的生態審視,《大家來我家》無意只紀錄一齣廣播劇的落幕時光,而是幕前幕後全面掃瞄,既讓我們見証了傳統廣播劇現場製播歌舞的本事(那個盛況,曾經在今年五月汪其楣老師製作主演的《歌未央》舞台劇試圖勾勒過);也有金主決定節目生死的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媒體生態;也有藝人窩在後台時呈現的勾心鬥角、打屁調侃,相互期勉的眾生相;更有製播單位伺候大牌的各式花招;還有飄盪在製播現場的幽靈,收割著演藝世界的生離死別。電影宛如一場秀,長度正如廣播節目的長度,層次與內涵卻無限寬廣,阿特曼帶著縱橫來去,重現了廣播時代的黃昏美景,也告別了再也不回頭的夕陽了。

《大家來我家》中比較特別的角色設計就是由金髮女星薇吉妮亞.麥德森(Virginia Madsen)所飾演的「危險女郎(The Dangerous Woman)」,她既是幽靈,也是天使,也是死神。

她曾經是廣播秀的忠實聽眾,因為節目太好笑了,開車時不小心撞上了路旁的老橡樹,成了廣播冤魂,所以不時就會穿上白色風衣,穿梭在錄音舞台前後,回味過去的美麗,同時也要帶走陽壽已盡的藝人。

這個天使/死神角色讓人立刻就會想起鮑勃.霍西經典歌舞片《爵士春秋(All That Jazz)》中由女星潔西卡.蘭(Jessica Lange)飾演的守護天使/死神(Angelique)角色,她的出現,不是悲情,沒有恐懼,而是「生 有時,死有時」的自然輪迴現象,對於舞台上下的諸多事情,沒有干預,沒有阻擋,只有默默見証與祝福,但是她的眼神與身影卻極深情,特別是曾讓她生死相許的精彩廣播,更有不忍告別的歎息,只是她不能改變事實,只能以回眸一瞥做最深情的注視。

危險女郎現身必有死亡,不但是《大家來我家》的廣播秀即將落幕,更有一位老藝人唱完了曲目後就在休息室裡溘然長逝,那是藝人最美麗的終點,但是阿特曼不想讓她只扮演送終接靈的角色,當湯米.李瓊斯(Tommy Lee Jones)飾演的那位資方代表現身時,「致命女郎」接受劇場經理的委託現身包廂,告訴明明喜歡這個廣播節目,卻急著喊卡,也急著上路趕搭飛機的湯米說有一條捷徑,繞過一棵大橡樹,就可以趕到機場,湯米欣然笑納。

但是從維吉妮亞的淺淺笑容中,觀眾想起來了:當年,她不就是聽廣播出神撞上了橡樹而去世的嗎?

死亡,就像維吉妮亞的幽靈一般,不時在電影的片段中出現,甚至連阿特曼在拍完《大家來我家》後也撒手歸西, 但是他不忘在廣播節目中安排了梅莉.史翠普和莉莉.湯普琳合唱了一首《媽咪,再見(Goodbye to My Mama)》,深情地向死者告別,向觀眾告別,每回聽見這首歌,觀眾就可以體會阿特曼是如何參透生死大關,以最爽朗的歌聲向大家告別,這首歌的歌詞是這樣的:

Goodbye to my Mama, my uncles and aunts,媽媽再見,還有叔伯阿姨們
One after another they went to lie down.他們一個接個地躺下了
In the green pastures beside the still waters在那靜水旁的青草地
And make no sound.無聲無息

Their arms that held me for so many years,他們的臂彎多年來都緊緊抱著我
Their beautiful voices no longer I’ll hear,我再也聽不見他們美麗的歌聲
They’re in Jesus’ arms and He’s talking to them如今他們已在耶稣的懷裡,聆聽耶穌話語
In the rapturous new Jerusalem.在喜樂的新耶路撒冷
And I know they’re at peace in a land of delight,我知道,他們在極樂之地平安
But I miss my Mama too.但是我思戀我的媽咪
Goodbye Eleanor, and Aunt Franny and Jo,
Goodbye Uncle Jim, and Elsie and Don,
Goodbye to my Mama who went to lie down,
And now is gone.
Whose hands are these so rough and hard,誰的手是如此粗硬?
Nails all torn from toil and care?指甲因為操勞而破裂?
Who cleaned the house and kept the yard?誰在清理房子與院子?
Touched my cheek and stroked my hair?撫摩我的面頰與頭髮?
Thank you Mama the lord give you peace.謝謝媽只,願神賜你平安
Bless your voice and the songs you’ve sung.祝福那些你唱過的歌與美聲
Blessed your arms and your hands and your knees.祝福你的手臂、手掌和雙膝
How you loved us when we were young.我們年幼時你是如此疼愛著我們
The lord’s my shepherd I’ll not want.我不需要神來做我的牧羊人
I have my Mama, my uncles and aunts.我有媽咪,還有叔伯阿姨們
Waters so still and pastures so green.水是如此清靜,草原如此青綠
Goodness and mercy following me.良善與恩慈跟隨著我
Goodness and mercy following me. 良善與恩慈跟隨著我

聽完這首歌,我的眼睛溼紅了,這是一首感恩的輓歌,我感謝所有在銀幕上替我們編織夢幻的電影工作者,因為他們,人生更好,更美,看完《大家來我家》,你一定會和我一樣要唱首讚美詩的。

備註:2007.08.04.貼文 2024.01.11重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