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亮女聲:時代輕輕過

註記一個時代的方式有很多種,歌聲適合,髮型、裙褲和用色亦都恰當,Wayne Blair執導的《閃亮女聲(The Sapphires)》選擇了金恩博士,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 1929-1968)是美國著名的黑人民權鬥士,1963年,他領導了華府大遊行,並在林肯紀念堂前發表了著名的「I Have a Dream/我有一個夢」的演說,Martin_Luther_King.2.jpeg激勵了許多弱勢人們;1964年他進一步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196844,他則在田納西州孟斐斯的小旅館遭人槍殺。這個時代背景恰巧就是《閃亮女聲》中四位澳洲原住民女生成長的時光,也是她們到越戰前線為美軍獻唱的時光。

 

在空間的軸線上,她們從未相逢,但在時間的序列上,她們共同走過1960年代。導演閒閒一筆,透過電視新聞,透過當時美國司法部長羅勃.甘迺迪(Robert Francis Kennedy)的死訊發布,1960年代的動亂意像就得著了精準的註解(兩個月後的66,羅勃.甘逎迪同樣遭槍殺身亡,他雖是白人,卻也是聲援非裔美國人爭取民權的先鋒,他的哥哥甘迺迪總統則是1963年遭人狙擊槍殺,那個年代的戰爭意象正是中南半島上如火如荼進行的越戰)。

 

「我有一個夢」的演說內容是呼應1863年林肯總統的「解放黑奴宣言(The Emancipation Proclamation)」,強調一百年前的這個宣言雖然讓美國黑奴在漫長黑夜中得見曙光,但是一百年後,美國黑人依舊不自由,依舊在種族隔離的鐐銬與種族歧視的枷鎖下,備受壓榨依舊在自家大地上流離失所。他的夢想無非就是「有一天農奴子弟能和昔日農奴主人的子弟們像兄弟般同餐黑人子女能和白人子女一樣手攜手

 

我在這抄錄輯譯這篇演講的精華,並非炫耀,只是提供一段時光的註解,只因為《閃亮女聲》在帶出金恩博士的死訊時,曾經簡略地重現了這段演講的吉光片羽,關鍵不在他說了什麼,關鍵在於誰在聽?聽了以後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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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亮女聲》中真正停在電視前觀看這則新聞報導的是四位女生的大姐Gail(由Deborah Mailman飾演),她的臉上盡是不可置信的訝異與哀傷,下一個鏡頭則是轉到她的老家,家中父老也同樣在看著金恩博士的相關報導,他們沒有哀嚎、痛哭,沈重心情反應在他們遲緩到幾乎不能移動的步履上。

 

點到為止,意境全出,就是《閃亮女聲》最高明的背景書寫了。

 

澳洲原住民是澳洲大地的最早住民,自在度日,白人來了,佔了土地,經濟繁榮了,攘奪了政治和歷史的詮釋權,進而開始支配原住民的命運,用政策改寫他們的生活,用威權界定他們的身份與待遇。《閃亮女聲》從片頭開始就介紹了澳洲原住民備受岐視的歷史,再從Gail姐妹在歌唱比賽中遭人岐視與訕笑的委屈,到了越南的第一唱沒唱好,就得打包返家的際遇,甚至一度沒有美軍護送,得親身涉險越過火線轉換基地獻唱,除了自力奮戰,有誰曾來替他們發聲?有誰為她們挺身而出?甚至在越戰歷史中,那位史家有空關心她們走過的足跡?她們不是被遺忘的身影,而是從來沒有被看見,更別說關心了。

 

The_Sapphires_06.jpg澳洲原住民的血統基因與非裔美國人相距甚遠,外貌上勉強可以扯在一起的大概只有膚色黝黑而已,但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現世邊緣人待遇,卻是極其相近的,金恩博士不曾替澳洲原住民的非人道待遇請命,但是他主張「人類生而平等」的普世民權理念,卻是識與不識的弱勢之人都能感同身受的呼喊,《閃亮女聲》找到一個簡單明白,卻有生猛有力的符號來寄情,電影主題也就躍然銀幕了。

 

是的,《閃亮女聲》最有力的書寫不是透過主角的嘴來哀嚎或控訴他們所受的委屈,歷史只是背景,在歷史的滋潤中,她們用歌聲唱出自己的尊嚴,走出自己的路,才是最有力的生命回應。

 

閃亮女聲:為自己唱歌

表面上,《閃亮女聲(The Sapphires)》是四位20多歲的澳洲女性原住民用歌聲唱出自信與榮耀的故事,實質上,導演Wayne Blair想要呈現的卻是澳洲原住民備受岐視的歷史。歌聲甜美,歷史傷情,《閃亮女聲》因此酸甜俱全。

 

《閃亮女聲》故事主線描寫四位澳洲原住民女生Cynthia(由Miranda Tapsell飾演), Gail(由Deborah Mailman飾演) , Julie(由Jessica Mauboy飾演) and Kay(由Shari Sebbens飾演,在白人經紀人Dave Lovelace(由Chris O’Dowd飾演)率領下,組成了「藍寶石(The Sapphires)」樂團在1968年前往越南為美軍演出的故事。

 

時間點是《閃亮女聲》的第一個前提:1968年的澳洲原住民還不被執政當局當做人看,沒有投票權,白人政府甚至早在1930年代實施「Rabbit Proof Fence」政策,認定澳洲原住民的基因、等級都遠不如歐洲白人,強行把膚色較白的孩子送往白人家庭,接受白人的教育和信仰,以期早日淨化澳洲。留在原住民社區的孩子多數膚色黝黑,雖然也會說英語,文化水準就有落差,合當自生自滅,不見容於白人社會。正因為如此, GailCynthiaJulie三位姐妹一開始要去參加歌唱比賽時,就算歌聲再動人(其他的白人參賽者幾乎全都五音不全),卻是一上台就拚噓,當然也無法奪冠。

 

她們不見容於澳洲,如果越南有機會,那又何妨遠行?1968年,越戰正打得火熱,北越的春節攻勢打得美軍灰頭土臉,美軍剛換指揮官,也提出逐步撤軍承諾,但是前線美軍還是需要康樂娛興節目,因此在各地召募勞軍樂團,「藍寶石」樂團因此得能出國演出,也有了賺美金的機會,雖然,她們完全不知道越戰是什麼?更不知道勞軍演出有多少風險?「富貴險中求」的古訓,就這樣陰錯陽差地成為無知女孩身體力行的生命信念。sapp004.jpg

 

然而,在家鄉唱歌受打壓,出國為自己唱歌,既是自信的展現,又能進賬多多,又有何不可呢?音樂因此成為《閃亮女聲》最核心的噱頭與精神。

 

一開始,Gail家的女孩們討論著要否參加歌唱比賽時,她們的母親就直接以歌聲來撫平女孩的爭論,這場戲看似只是表現這家人很愛唱歌,很能唱歌,歌聲也很迷人,實質卻是呼應了澳洲原住民的文化傳統,因為他們不立文字,而是以歌聲來畫定領土疆域。

 

其次,Gail家的女孩們合聲優美,但是她們擅長的是西部和鄉村歌謠,導演透過男主角Dave的嘴,說出了全片最核心的音樂論述:「Country and western music is about loss. Soul music is also about loss. But the difference is in country and western music, they’ve lost, they’ve given up and they are just all wining about it. In soul music they are struggling to get it back, they haven’t given up./鄉村各西部歌謠的主題是失落,靈魂樂也是有關失落,差別在於鄉村和西部歌謠唱的是他們已經輸了,已經放棄了,只能在那兒哀嚎,靈魂樂則是沒有放棄,還想要贏回失去的那一切。」這句話未必完全精準誰釋鄉村西部歌謠,卻可以說出「勞軍」的音樂需求,不能越唱越哀愁,不能越唱越想家,畢竟,激勵士氣才是勞軍本質。

   

女孩的歌聲唱遍湄公河畔,但是,愛情才是《閃亮女聲》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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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亮四姐妹各有愛情牽掛,有的人是家鄉戀人不稱頭,不敢挺身而出,毅然出走,有的人則是在越戰前線找到愛戀對象,其中就以大姐頭Gail與經紀人Dave的火花擦撞最為核心,Deborah Mailman演出了大姐必湏兇悍有主見的氣勢(才能據理力爭),但也流露出「刀子口豆腐心」的迷人氣質,她恨男人沒擔當,偏偏也鍾情於辦事不盡牢靠的Dave,她從不近人情到不掩真情,都流露極其動人的母性與女性特質,相對地,CynthiaKay的青春揮霍,則是多了性情,少了真情,也就難以在關鍵時刻匯聚同情與關注。

 

更重要的是GailDave的戀情跨越了種族與膚色。畢竟,「藍寶石」樂團在戰爭前線提供的只有「暫時遺忘」的歡樂,她們得到的愛情,還是同一族類相互取暖的激情(黑人美軍與黝黑的澳洲原住民),「藍寶石」樂團的越南演出固然是她們獨立人格的展示,讓別人看見她(包括陌生人與親友),也讓自己看見自己(那需要實力,也因此有了自信),唯一欠缺的卻是更多來自音樂的共鳴與溫暖。正因為真情難得,因此Dave對樂團的了解,對Gail的迷戀與肯定,才佔有了「相知相惜」的人生高度,也才讓她們爭取種族、膚色與性別平權的努力,有了實質結晶,也才讓《閃亮女聲》不再只是四位女孩的海外冒險,而有了尊嚴與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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