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能重來,跋涉前行的腳步不一定會更順暢,但是靜觀沈思的面向必定會更寬廣。
今年若能再攀玉山,我一定會在峰頂停駐半天,深深呼吸,凝神四顧,好好畫幾張畫,寫下幾段文字…這些都是我在
昨天的大雨,溼透了衣裳與背包,我們早早就決定不搶赴玉山主峰看日出,只求平安攻頂,畢竟只剩短短的
早上八點,陽光催促著我們整裝出發,我們無意原路下山,所以重裝上身,一路看狀況前進,背負比其他登山客沈重,腳步自也緩慢了些,也唯其如此,心頭才會想起詩人韋潮章替「長恨歌」清唱劇所填的「六軍不發奈若何」的開場詩「僕僕征途苦,遙遙蜀道難…」我不曾走過蜀道,不知有多難,只因肌力有限,就權且把這趟
只不過,當時的氣喘吁吁,以及大腿肌肉的吃力感覺,照片都無法據實顯現,甚至在我攻頂之後,也都頓時忘卻了。
玉山是國家門面,登山設施算是頗有作為,有鏈條鐵梯,上下行的登山客都容易得多,差別只在體力與決心,還好,狹窄的山路上,不時有山友錯身,識與不識,全都不忘打氣與回謝,在聖山之前,我們同樣渺小,在神山之前,我們同樣謙卑,這種渺小與謙卑的情懷,讓我更加珍惜人生的機緣與互動。
好不容易走到距離主峰
是的,咫尺天涯,這最後的
大約就在距離主峰只剩
腳步終於踏上山頂的剎那,我的鼻頭酸了,眼睛紅了,想了這麼些年,夢,竟然就成真了。我無法回應山友的狂吼與歡呼,我只知道自己只要開口,必定就會大哭一場,我只能用力呼吸,我只想極目四望。
在攻頂的過程中,太陽已經悄悄被雲層給遮住了,天氣陰了,隱約似有幾滴飄雨,主峰上的視野其實不夠清朗,無法盡攬腳下群山模樣,眼前盡是雲霧茫茫,心頭略覺失望,但也來不及細想,大家開始忙著拍照,忙著為自己的生命新頁留下一點紀錄,我更是迫不及待要與家人和朋友分享喜悅,趁著主峰的手機訊號清晰,分別用line和email的軟體把攻頂的照片外傳,結果,山下的朋友即時收到了line傳送的照片,至於email的照片則是隔了十七小時才送達山下,也是既誇張又難忘的經驗了。
有一些攻頂的山友,相信宗教儀式,就在附近的空地上唸著他們的經文,我則是拿出手機記下自己的心情,我唸出的是宋朝名相寇準七歲登華山時所寫的名詩:「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當初帶胡適紀念館讀到這首詩時,只覺氣魄好大,但也只有坐在玉山主峰上,才更加明白詩的大氣與人的大器其實是相輔相成的,寇準的詩文曾經激勵我的人生追求,如今,更以親身攻頂見証了詩的豪情,我悄悄在心頭默禱,感謝今生有過的文學因緣。
難得攻頂,我還來不及安靜默想,就因天色已變,領隊通知大家必需趕快下山,真的不想如此匆匆,真的很想在峰頂小睡片刻,但是團隊行動,只能從眾,玉山的呼喚,玉山的勾魂,就只能如此匆匆銘刻在我的心田深處……玉山攻頂後一個星期,我才寫完這篇追念文字,看著照片顯示的登山路及自己在峰頂的模樣,唇角還是不時上揚,半百人生能夠如此逐夢,已然足願。
離開台北,視野改變,世界亦不同了。
今年三月,昭國兄相約攀登玉山,我滿心興奮,接受挑戰,想法很單純:身為台灣人,怎能沒登上台灣最高峰。接下來的兩個月裡,我的休閒人生起了大變化。
首先是找登山鞋或雨鞋,是的,雨鞋登山?不可思議的命題,難以想像的選項,卻攸關著登山結果,這次的玉山行,若非穿了雨鞋登山,面對當頭大雨,可能第一小時鞋子和襪子就全溼透了,此行就頓時泡湯了。幸虧穿了雨鞋,雨再大,地再溼,都可以踩著積水溝道,自在前行。
其次是背包,而且要背
第三則是腳力。我在都市成長,終日伏案工作,靠著手與嘴維生,雙腳體能本即虛空弱化,不先讓腿肌多拉筋動動,勢必難以適應登山勞累,何況還要面對高山地形與氣候挑戰。正因為有「白斬雞」的自知之明,自主訓練成了我從四月到五月,每天早上最主要的體能活動,還記得第一天
是的,沒有這一千兩百級的小訓,我勢必上不了玉山,然而,即使訓練了快一個月,大小腿的肌力還只是小學程度,直到邁向玉山,才知體能還是差。
解決不了的,只好雙手一攤,交給老天了。模模糊糊才睡著了片刻,鬧鈴已經急著叫我起床了,牙床一咬,我大叫一聲:「加油!」隨即著裝出門了。
此行共十一位山友,大家都比我有經驗(我連背包的功能都還搞不清楚),領隊林大哥甚至在背包中還帶了臉盆與米菜(後來才知道,若非有此料理後援,山中歲月就不知如何度過了),大夥租了中型巴士出發,目標是中午前到達阿里山的奮起湖,但我上了車就昏沈睡去,渾然不知沿路風景,睜開眼時已經到了阿里山腰,看著滿山茶園,才猛然憶拾起自己曾在莫拉克風災前半年,還陪著母親來過阿里山,歷劫重生的阿里山,雖然山腰上還不時可見斷木黃土,路況倒還順暢,奮起湖也依舊遊客如織,從便當、黑糖到愛玉冰,無不熱銷,只可惜,老天很快就落雨了,只能躲進奮起湖車站,欣賞古舊的林間小火車了。
第一天的下榻目標是東埔山莊。沿著台十八線省道上山,神木和獼猴讓我們不時停車,從水山巨木到鹿林神木,傲然挺立的林間巨木,無不讓人嘖嘖稱奇。水山巨木的鐵道和月台都已經鋪設完成,可能很快就有森林火車通行,但是我更珍惜目前空無一人的安閒氣息,人跡罕至,或許才能長保自然吧?有緣路過的旅人只應禮讚,喧譁反而壞了情調了,我悄悄拍下照片,但是不想貼上網,就讓巧遇的美麗,永遠留存心底吧。
東埔山莊是登玉山前的休息站與補給站,一下車就看見了一排迎風搖曳的毛地黃,串串的紫色玲璫,有如盛裝的女郎在跳著迎賓舞,昭國兄告訴我:「美麗,但是有毒,雖然可以增強心肌的收縮力,改善血液循環,但因排泄緩慢,容易在人體內蓄積中毒。」
美麗與毒,同時並存,站在海拔二千五百公尺的東埔山莊路邊,看著一長排的毛地黃,空白的知識庫裡,又多了一條新資訊。我知道,光是毛地黃的傳奇,就夠讓我寫詩配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