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家住蘭若寺

2017年七月,台北高溫37.2度,走在大香山的山路上,暑熱逼人,我想起了自己1984年開始採訪新聞的人生往事。

那一年,高溫類似,我坐上飛機飛往澎湖馬公,再轉船到望安,要去採訪曾壯祥導演執導的《殺夫》,身上的T恤很快就汗溼了,褲管緊纏著大腿,極黏極不自在。看著白鷹和夏文汐在磚瓦農舍中拍戲,大家似乎全身都在淌汗。

《殺夫》的副導演焦雄屏就斜倚在門板前,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電影細節,反而是曾壯祥一直很沉默。

33年過去了,因為工作調整,我負責主編文化週報,要求自己若有相關採訪,盡量都能去一下現場,希望有現場觀察,能讓這個週報能夠更符合我要的那個味道。

於是,我走回了33年前走過的那條採訪路。

但是,我走得更有信心,腳步亦更堅定了。

做了一輩子文人,能再執筆寫作,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那一天,動念要採訪蔡明亮。

1985年的初秋,接到阿亮的電話,開始了我們的互動情誼;2017年的夏天,換成我打電話給阿亮:「聊聊你的蘭若寺吧!」阿亮立刻就說好。

於是,頂著驕陽,來到大香山,帶去的冰鎮氣泡水,幾乎都被我給喝光了。汗的感覺再度湧現心頭,依舊黏,也依舊膩,但我得能寫下了以下的採訪前言:

蔡明亮導演日前完成了首部VR電影《家在蘭若寺》,片名很唬人,鬼氣林森,然而,《家在蘭若寺》不只是片名,更是現在進行式。導航機依蔡明亮的地址帶我們來到他家門口時,入目的卻是一排雜草比人高,破門破窗,水泥都已剝落的廢墟,「我就住樓上。」蔡明亮出來迎接我們,輕描淡寫說:「這裡就是蘭若寺。」

蘭若寺裡住的不是甯采臣和聶小倩,而是蔡明亮和李康生。成排廢墟中,只有他的住家特別整理翻修過,水泥地,木板桌椅和木床,只有電影片盒和幾尊佛像靠在牆邊,一派極簡風,搭配大片落地長窗,新店大香山的山色盡入眼簾,難怪蔡明亮說入住前,人很虛,覺得自己都快死了,入住後,卻一切就有了生氣。

二樓臥室中,有蔡明亮正在創作中的畫櫃:一個長型木櫃中收藏他的電影作品,外觀則是他親筆畫就的《臉》的電影劇照油畫,「都被人家訂走了。」如今他不只是電影導演,更是畫家了。

蘭若寺其實在隔壁。因為沒人住,任他擺設,成了他的片廠,「有時突然牆角就會開出一束草,一朵花,開拍前,我們不時就要澆水,壁面或紙面就會出現不同的花紋,每天都有變化,美極了。」若非家住蘭若寺,或許還真拍不出《家在蘭若寺》。

蘭若寺裡住的不是甯采臣和聶小倩,而是蔡明亮和李康生。成排廢墟中,只有他的住家特別整理翻修過。水泥地、木板桌椅和木床,只有電影片盒和幾尊佛像靠在牆邊,一派極簡風,搭配大片落地長窗,新店大香山的山色盡入眼簾,難怪蔡明亮說入住前,人很虛,覺得自己都快死了,入住後,一切就有了生氣。

二樓臥室中,有蔡明亮正在創作中的畫盒:一個長型木盒中收藏他的電影作品,外觀則是他親筆畫就的《臉》的電影劇照油畫,「都被人家訂走了。」如今他不只是電影導演,更是畫家了。

蘭若寺其實在隔壁。因為沒人住,任他擺設,成了他的片廠,「有時突然牆角就會開出一束草,一朵花,開拍前,我們不時就要澆水,壁面或紙面就會出現不同的花紋,每天都有變化,美極了。」若非家在蘭若寺,或許還真拍不出《家在蘭若寺》。

答:我根深柢固覺得生命變化歷程是從生到死、由盛到衰,但人們經常無法接受後半段的過程,像是我最愛的爸爸媽媽過世,有莫名巨大失落感,但也由不得不接受,樓起樓塌是自然的歷程,就是得去面對。

廢墟像是人生的隱喻,當我進到一個廢墟時,常會想為什麼它會在這邊?它一定也曾經被熱烈的期待與需要、風光過,但最後被放棄,隱約呼應著人生的歷程。就像我的電影吧,還有人願意重看?還有多少年輕人在看?可以被看到多久?

答:因為,我覺得廢墟在等我,很多東西是看因緣的。一九九八年我在馬來西亞一間餐廳撰寫《黑眼圈》的劇本時,抬頭看到一棟已經停工,用警戒線封起來的大樓,像是一座水泥森林,也像是坍落的立體劇場,有感覺,卻不知道是什麼因緣。

二○○五年電影要開拍前,我終於走進去那棟停工十年的大樓中,發現大樓因漏水或積水成一潭黑水,剛好又有一個被丟棄的床墊飄過來,那潭水、那個水泥大樓內的都市湖泊似乎一直在那兒等著我,我懂了,於是我將這幅景象收納進《黑眼圈》中鏡頭裡,更沒料到一年後,這棟廢墟竟然風生水起,如今成了一座旅館。

另外,我要拍攝《郊遊》時,新北市政府提供原本要做為漫畫園區辦公室做場景,那是棟四層樓的建築,但官員卻不希望我們走上四樓,因為四樓被燒毀過,一聽之下,立刻拾階而上,那種不可思議的被火燒過的美,讓我呆若木雞,整個人完全無法移動,這空間就此成為片中李康生與陳湘琪的家。

廢墟像對你說話的老者,對你說著生命的看法

答:世界上每個繁華區域,面孔都非常類似,唯獨廢墟個個不同,帶給我強烈的震撼,每看到廢墟後,我就想保留它的樣子,現實中,廢墟只會愈來愈殘破,最後被推倒,老舊的房子或廢墟,就像對著你說很多話的老者,對你說著生命的看法,廢墟像是老天用時間所捏出的作品。

我認為「美」必須是經過手工觸碰、親手捏造的,我不斷在尋找時間感,一粒塵埃、一灘水漬、一縷鏽痕都訴說著時間感,我的《行者》就是要呈現時間流動的感覺,我將時間流動轉為感官故事,將剎那留在膠捲裡,我的電影就是在雕塑時間。

答:有時我會想,HTC為什麼找我拍VR電影?可能就是因為蔡明亮最不聽話,不聽話,讓人頭大,但是不聽話也可能玩出不一樣的東西。

過去VR影片很時興帶觀眾走進名畫,故宮的VR出版品《繪苑璚瑤—清明上河圖》就是,但為什麼我需要走進《清明上河圖》呢?走馬看花似的極目四望呢?一幅畫就應該是靜靜欣賞,VR技術或許新奇,但只會讓大家變得更膚淺跟浮躁,反而不能更尊重藝術創作。

人們看VR影片時,因為看到的是三百六十度場景,前後左右上下都被影像包圍,觀眾的心態是浮躁的、很難專注創作本身,戴上VR眼鏡更是一種觀賞障礙,同樣讓人很難專心。VR想要虛擬實境,引領觀眾走進一個以為是真的世界,但你反而感到整體特別假。

因此我決定從美學突破VR的「假」,也要讓觀眾從浮躁裡安定下來,當觀眾走進場景就像是走進一座很美的劇場,純粹是手工打造出來的世界。但進了劇場就是要看戲,我要用美學讓虛擬實境變成虛擬夢境,看完這齣戲,你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答: 在VR影片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要拍打架戲就得真打,想先套招,事後再靠剪輯來救,其實是完全做不來的,VR對美術的要求其實更細緻,偏偏沒有辦法有特寫。特寫鏡頭是電影元素中最不能或缺的一塊,就像《四百擊》中的經典特寫鏡頭般,VR影片即使人靠得鏡頭再近,因為欠缺構圖,就無法有特寫鏡頭,所以我用「距離」來創造「虛擬夢境」。

曾經合作過舞台劇《玄奘》的藝術家高俊宏,這次就充份利用廢墟中,既斑駁又滲著水漬的牆面繪製出一張台灣地圖,拍攝時我也請劇組噴水在牆面上,有了水漬暈染,牆面就會出現不可思議的美景。

在布景的材料中,我偏好紙,因為可塑性強,所以高俊宏也用層層疊疊白紙將廢墟牆面包住,有如場景也有了「敷臉」效果,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經歷大雨、用火灼炙,用時間以及天氣變化讓場景自然轉變,不怕布景不連戲,是因為其中有時間流動。

《家在蘭若寺》不靠劇情主導,整體畫面像是一幅畫,觀眾會看到什麼、感覺到什麼,其實因人而異,因此我才說自己拍的是「造型電影」。用「手工」打造出來的電影,遠比特效來得迷人有趣。

答:蘭若寺是陰陽兩界的交會點,英文片名叫《The Desolated》,就是呈現荒蕪、邊界的概念。一旦生命走到邊界時,我們可以在邊界逗留多久?電影談的是生命的流變,這個世界可能不只是我們看到的世界,也有看不見但得去面對的部分。

例如,片中會看到小康在按摩椅上接受電療,飾演亡故媽媽的陸弈靜站在夜晚的廚房,依舊忙著在做菜,桌上擺著大同電鍋以及一道道的菜餚,兩人用眼神交流。記憶與真實在對話,是實境還是夢境?

我長期以來備受質疑,但質疑的人都是不及格的

答:希望用自由的方式來解讀。我是一個長期受質疑的導演,甚至過去有媒體用漫畫的方式諷刺我的作品是給鬼看的,我不排斥反對或批評的聲音,但對我來說,這些質疑的人都是不及格的。

創作者必須讓芸芸眾生的水平愈來愈好,要將「曲高和寡」轉為「曲高和眾」,尤其目前處於影像爆炸的年代,大家快速在消費影像,卻沒有人教你如何理解影像,學校沒教,或者不會教,過去,台灣民眾是透過好萊塢商業片去認識影像,後來被電視洗腦,現在則是鋪天蓋地的網路與手機,台灣缺少的是從美術館出發,教育大家如何欣賞藝術,這也是我後來積極朝美術館發展的原因之一。

《不散》是我走進美術館的重要分水嶺,《不散》的主題是戲院即將歇業,放映的又是很久沒人看的《龍門客棧》,僅有的觀眾卻是主演過該片的石雋和苗天,從空間到時間,都有多重指涉,開始吸引藝術界注意,開始有人找我來做視覺藝術的策展人。

答:他們發現看我的電影就像是在觀看一場視覺藝術的展覽。

《不散》有一幕是戲院清潔工陳湘琪打掃完後,人就走了,戲院已空無一人,但是攝影機的齒輪持續轉著拍著,一直到十分鐘的底片用光了,才不得不結束,當時攝影師和音效師都反對我用這麼長的片段表現這個意境,但我很堅持,結果電影去威尼斯參賽時,看到這一幕,現場先是一片緘默,隨後有人開始不耐,等到最後字幕出現時,觀眾開始鼓掌,有人帶著嘲諷的惡意,但亦有人真心感動。

映後記者會上,有位資深的法國電影記者要跟我討論「什麼叫做電影」,他說法國人以會看電影自豪,但是過去十幾年的經驗中,看盡各國名片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如果把電影比喻成書,多數的當代電影就好像有隻看不見的手,在幫讀者翻著書頁,電影或書或許都有讓人感動的元素,但那隻隱形的手卻讓人不舒服,他唯有在看我的電影時,才發現這隻手消失了,也就是我給了他更寬闊,也更自由的思考時間。

創作有如一條長河,每個彎轉都有一個風景

答:我覺得是延續,創作有如一條長河,每個彎轉都有一個風景。

我從一九九一年開始拍小康,就這樣拍了廿六年,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繼續拍下去。小康帶給我極多的啟發,我的時間、差別性概念都從他而來,我喜歡拍小康原本的樣子,他就是一個美的媒介。

我第一次看到小康,他就坐在西門町一家電玩店外的摩托車上抽著菸,有一種很難說清楚神秘感,也覺得他好像我老爸,後來我拍《是夢》,小康就穿著我老爸的衣服、鞋子,打著菸的姿勢和我爸完全一樣,我想那是一種生命中很難說清楚的情感遷移。

廢墟:蔡明亮的蘭若寺

那一天,台北高溫37.2度,走在大香山的山路上,暑熱逼人,我想起了自己1984年開始採訪新聞的人生往事。

那一年,高溫類似,我坐上飛機飛往澎湖馬公,再轉船到望安,要去採訪曾壯祥導演執導的《殺夫》,身上的T恤很快就汗溼了,褲管緊纏著大腿,極黏極不自在。看著白鷹和夏文汐在磚瓦農舍中拍戲,大家似乎全身都在淌汗。 

《殺夫》的副導演焦雄屏就斜倚在門板前,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電影細節,反而是曾壯祥一直很沉默。

33年過去了,因為工作調整,我負責主編文化週報,要求自己若有相關採訪,盡量都能去一下現場,希望有現場觀察,能讓這個週報能夠更符合我要的那個味道。 

於是,我走回了33年前走過的那條採訪路。

但是,我走得更有信心,腳步亦更堅定了。 

做了一輩子文人,能再執筆寫作,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那一天,動念要採訪蔡明亮。

1985年的初秋,接到阿亮的電話,開始了我們的互動情誼;2017年的夏天,換成我打電話給阿亮:「聊聊你的蘭若寺吧!」阿亮立刻就說好。 

於是,頂著驕陽,來到大香山,帶去的冰鎮氣泡水,幾乎都被我給喝光了。汗的感覺再度湧現心頭,依舊黏,也依舊膩,但我得能寫下了以下的採訪前言:

蔡明亮導演日前完成了首部VR電影《家在蘭若寺》,片名很唬人,鬼氣林森,然而,《家在蘭若寺》不只是片名,更是現在進行式。導航機依蔡明亮的地址帶我們來到他家門口時,入目的卻是一排雜草比人高,破門破窗,水泥都已剝落的廢墟,「我就住樓上。」蔡明亮出來迎接我們,輕描淡寫說:「這裡就是蘭若寺。」

蘭若寺裡住的不是甯采臣和聶小倩,而是蔡明亮和李康生。成排廢墟中,只有他的住家特別整理翻修過,水泥地,木板桌椅和木床,只有電影片盒和幾尊佛像靠在牆邊,一派極簡風,搭配大片落地長窗,新店大香山的山色盡入眼簾,難怪蔡明亮說入住前,人很虛,覺得自己都快死了,入住後,卻一切就有了生氣。 

二樓臥室中,有蔡明亮正在創作中的畫櫃:一個長型木櫃中收藏他的電影作品,外觀則是他親筆畫就的《臉》的電影劇照油畫,「都被人家訂走了。」如今他不只是電影導演,更是畫家了。 

蘭若寺其實在隔壁。因為沒人住,任他擺設,成了他的片廠,「有時突然牆角就會開出一束草,一朵花,開拍前,我們不時就要澆水,壁面或紙面就會出現不同的花紋,每天都有變化,美極了。」若非家住蘭若寺,或許還真拍不出《家在蘭若寺》。

大佛普拉斯:台灣氣旋

2017年四月,《通靈少女》平地一聲雷,喚醒了大家對台劇的關切;五月登場,六月開花的《花甲男孩轉大人》則帶動了全民追劇的節氣;三天前揭開台北電影節序幕的《大佛普拉斯》,更以瀟灑飄撇之姿,預告著正風起雲湧的台灣影視風潮。

《通靈少女》有些取巧,宮廟文化只是噱頭,骨子裡賣的還是校園青春夢,儘管有著不盡純粹的語言本色及那頂假髮,靠著郭書瑤與蔡凡熙的陰陽戀曲,依舊穩健踏上收視高峰。

瞿友寧執導的《花甲男孩轉大人》,同樣有宮廟,但是企圖、視野到格局明顯都更上層樓。從鄭家老奶奶瀕死彌留最後一口氣,孝子賢孫(其實是不成材的遜子逆孫)被迫齊聚一堂,鄭家三代的眾生相,從外勞最懂阿嬤、鄉親急還債的人情世故、諸子爭產的醜態百出,順便帶出了大學讀了七年,都還國文不及格的魯蛇世代;為了同婚話題,從街頭吵到巷尾的父子拌嘴;靠著一張嘴要從村長選鄉長;乩童卻是娘娘附身的陰陽變,還會借勢亂舞,但求一爽的公報私仇……從鄉情到人情,活脫脫就是當代台灣社會縮影,那座帶有濃濃土味的三合院,就這樣上演著極其現代化,一點不「土」的時髦好戲。

《花甲》的焦點集中在盧廣仲、嚴正嵐與江宜蓉(還有屢敗屢戰的劉冠廷)的青春愛戀,「思無邪」的純情指數對照成人世界的混亂分合,具體實踐了「植劇場」不說教,只求戲好卻動人的能量,然而導演最大的成就則是讓蔡振南、龍劭華和王彩樺等演員充份發揮口才便給的魅力,戲是精,語言是魂,《花甲》就從泥土中挖出了甘味芋仔。

《通靈》和《花甲》確實完成了鬆土工程,土壤有了空隙,就更有活水空間,十月才要公映的《大佛普拉斯》,不但語言落得天花亂墜,妙趣橫生,影像之美,從容游移在黑白和彩色之間的詼諧功力,更是一絕。

《大佛》曾是得獎短片,就像iPhone可以推出Plus版本,《大佛》為什麼不能推出Plus版的《大佛普拉斯》?體積更大,功能更新,這種理直氣壯,又兼口才便給的態勢,不就是橫衝直撞的台客精神?

《大佛普拉斯》的主角一位是撿破爛的「肚財」,一位是送葬樂師兼工廠警衛的「菜脯」,極其平凡又卑微的小人物,唯一的生活樂趣就是偷窺老闆賓士車上的行車記錄器,看著他們一方面享受「窺視」之娛,一方面消遣電視新聞都來自行車記錄器(看到老闆的彩色畫面,才知我的人生是黑白),那種嘻笑怒罵、百無禁忌的強大能量(同樣不可缺少的宮廟,竟然是蔣公廟),更引爆了爆笑狂潮。

《花甲》改編自小說家楊富閔的小說,演員口白揮灑,已是一絕,《大佛》的對話更是犀利。導演黃信堯用流利台語串場,再加上冷面笑匠的註解,功力直追古早說書人,至於劇中人物的言詞過招,更是靈光四動。

例如一句:「人家說出來社會走跳,是三分靠作『弊』,七分靠後『壁』。」台語韻腳,有音有義,何等生猛。例如,「阿彌陀佛」本是祈福語詞,卻成了政客與信徒用來過招的言語交鋒,你合十,我抱拳,從手勢比畫到聽語言魔音,高來高去,暗潮洶湧,《大佛普拉斯》就這樣乒乒乓乓完成了台灣電影罕見的黑色喜劇。

戲好,就有人氣,尤其是來自語言與土地的氣息,道地又傲人,既有台灣草根味,又有銳利好戲,一個台灣氣旋已然成形。

八月:寫給父親的家書

《八月》的時間軸是12歲孩子張小雷的那個夏天,《八月》的故事軸則是張小雷與父親互動點滴。夏天過去,父親遠行,張小雷不再是小學生,那段美好的青春記憶隨著夏天就此遠去。

那個夏天究竟發生了多少事?導演張大磊的敘事法像手上握著多串糖葫蘆的孩子,有的沾糖,有的原味,有的已然苦澀,他一顆一顆地餵著你吃,合意的,你就歡笑,不解的,姑且閒置,更多時候,在光影晃動之餘,也就撩起了觀眾的往日思緒。

張大磊的色彩選擇是全片魅力的關鍵美學決策。

《八月》原本是彩色數位攝製的電影,但他堅持調成黑白,彩色寫實,黑白則有如減法,地域不重要了,時代不清朗了,這種抽離性的模糊,接近夢的質感,更替張大磊的青春記憶和事件容易贏得普世共鳴,電影中相似的情節不也曾在我們的生活裡疊現過?

《八月》書寫了一種集體生活的鄉愁。1994年中國的公營企業開始要自負營虧,原本天塌下來有電影廠擋著的員工住戶,必須另謀出路和生計,張小雷的爸爸嘴上說的漂亮,有能力的人終究有本事能掙口飯吃,其實卻是一直賦閒在家的閒人,還得靠趾高氣昂的胖子賞飯吃。入夜後的廠區喧鬧聲中,隱隱約約中就有著一種變動與不安的氣息(尤其是再不能看白戲,得花錢買票的無情現實)。

張大磊的高明就在於借用廠區內的大小聲音,不管是風聲、雨聲、蟬聲、知了聲、叫賣聲、撞球聲、歌唱聲、拉琴聲和廣播聲,清楚標識出季節、環境和人物的風貌;另外則是以悠揚的慢板樂音(不管是拉威爾或者德布西的作品),點綴出那個時光悠悠,人生慢步的季節感覺。至於電影中不時出現的「畫外音」(不管是罵著街坊的爭吵聲,或者警察捉人的警車聲),都成功帶出了故事,不管是偶像的幻滅或者父親的怯懦……

我的父親不是強人」毋寧是《八月》中最深情的書寫,從看著電視配飯吃的午餐時分、練挾手學游泳的諄諄叨念、折騰於母子之間做調人的左右為難,一直到父子偷偷去田裡偷瓜吃,再扶著單車上鐵軌……其實都是動人的父子親情,點點滴滴都有著讓人夢中會偷笑的蜜甜。

至於遠行前老友重聚,表面上是圍爐敘舊,實質上卻是「你可以的」那種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最後大夥唱唱歌,跳跳舞的人影婆娑,看著小雷的眼中,儼然有著初識愁滋味的惆悵了。

矛盾高潮在於得悉兒子的升學夢,其實只奢想制服和那條皮帶時,就算他會氣到要兒子下車,罵聲:「看你出息的!」就疾馳而去,反而是忐忑不安的兒子不敢成眠,只求父親再看他一眼;而且氣歸氣,父親終究還是會在遠行前,偷偷備上一條皮帶擺在孩子的椅子上。此時,對照著要拍全家福的那一幕,面對獨缺父親一人的遺憾,小雷即時擺出「如同父親就在身旁」的手勢,千言萬語盡在其中。一部電影能有一個類似這款的傳世鏡頭即已足夠。

《八月》中的演員都是素人,一切渾然天成,就像那隻雙節棍與牆上的李小龍畫像,看似隨手撿拾的青春片段,其實都是張大磊的深情回眸。他將《八月》獻給他的父執輩,其實是最真心,亦最有力的告白了。

吃吃的愛:康熙練習曲

做為一部意圖號召「康熙」同志,群聚取暖的作品,《吃吃的愛》沒讓粉絲失望,戲院裡此起彼落的笑聲,說明了觀眾依舊吃「康熙」那一套;做為蔡康永當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吃吃的愛》只求安全過關,少了驚豔靈氣,殊為可惜。

打安全牌,不容易有閃失,卻可能失去了個性與特色,《吃吃的愛》正因為太想安全過關,以致在粉絲喝采聲中輕搖漿,盪扁舟,果然順利過關,然而船兒輕輕,水過無痕,少了盪漾餘波,也少了繼續討論與發酵的餘韻。

關鍵之一,本片為小S量身打造,堪稱她的個人秀,她擅長的誇張喜劇,演來得心應手,毫無滯礙,確實是很有喜趣效果的諧星,然而,內心層次混亂,試鏡前的一本正經,剎那之間就會轉換為瘋狂搞笑,確實,那是喜丑能量的釋放,卻因為嚴肅與搞笑不成比例,嚴肅太淺又太少,瘋傻太放又太多,縱然劇場效果不錯,卻模糊了角色的內心,無從窺見角色的靈魂。

關鍵之二,蔡康永的魅力在於他的冷靜與雋智,遇人遇事的直聯橫批,常有畫龍點睛之效,然後縱觀全片,縱有靈光一現的歇後語,唯獨少了「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金句。

諸如「明星在路邊拍戲,路過的路人都會圍觀耶/你在路邊暈倒,路人也會圍觀啊」或者「我聽製作人說你是第一次上訪談節目/其實是第一次有人要訪我」,其實只是是「康熙」舊招的複刻版;至於「全世界都可以冤枉我,你怎麼可以,你是我妹妹,要不是媽媽讓我照顧你,我為什麼要寵你這個廢物」或者「我記得我媽說過,夢就像翅膀,都是一對一對的,如果你做了一個夢,世界上就有另外一個人,跟你做一模一樣的夢」,則是電視劇的陳腔,舊包袱太重,就跑不動了。

蔡康永或許只想講一個淺顯易懂的小人物故事,耍耍嘴皮子ok,不想也不要刻意在結構或取鏡上炫技,但也因為借用了太多的安全模式,他的手痕反而不見了。

例如,小S的試鏡戲,一方面是小人物狂想曲,另一方面又參考了《萬花嬉春》的趣味片段;至於小S與林志玲的姐妹情仇,當然也就是《姐妹情仇(What Ever Happened to Baby Jane?)》的通俗版,所有的情緒都透過嘴吧嚷嚷來交代,「刻板」台詞透過「樣板」表演來傳達,只讓觀眾更清楚看到林志玲依舊只有型,卻是怎麼演都彆扭(相對之下,《喜歡.你》中的林志玲就算生硬,也顯得有稜有角了)的格格不入,相對之下,敢放敢演的小S也比她自在太多了,雖然,也只是自在,就已夠讓粉絲歡呼了。

《吃吃的愛》套用了電影格式與框架,骨子裡還是對「康熙來了」依依難捨的眷戀回顧。那位肩上有鸚鵡,冷眼笑看藝界的「怪怪」蔡康永;那位寫過《阿嬰》劇本的「皮皮」蔡康永,還沒正式登場。

下一回,蔡康永如果不用「波麗露」的音樂了,或許就是他告別舊日漣漪的起點了。

空間美學:一屋子華麗

家有一牆壁的書,是品味?裝潢?實用?抑或炫耀?把書換成CD、DVD、藍光或畫作,差別有多大?

義大利導演Giuseppe Tornatore執導的《寂寞拍賣師(La migliore offerta)》中,Geoffrey Rush飾演的男主角Virgil Oldman(這個名字像不像怪老頭?)有一間密室,掛滿了女性畫像,除了沒能有蒙娜麗莎之外,他在拍賣市場上能夠巧取豪奪的作品掛了滿滿一屋,那是他的黃金屋,觸目盡是陰麗華。

單身的他,終日獨對一屋子的歷代美女,那是他能與女人一起生活,或者和平共存的最好時光。因為他挑剔,亦有怪癖,出外用餐尚且要戴手套,深怕濁塵污手,飲食尚且如此,男女世界更不能不防,他寧願這樣靜靜、遠遠地看著美女,相看兩不厭,沒有猜忌與閒爭,亦沒有嫌隙和是非。

密室有鎖,除非密友,外人難窺堂奧,更無意炫人,拍賣世界真假難辨,一切他說了算,舉世皆俗,何需同流?自視甚高的他顯然有著「只憑知音鑒,不要俗人知」的堅持與潔癖。

只不過,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自以為看清了世界,卻忘了陰影就在自己的腳下。後來,他遇見了一位「自閉」與「自宅」於小房間的女人Claire,神秘感加上好奇心,再加上同樣是鎖在「房間裡」的女人,他就急著要把Claire列入自己的收藏名錄,親自帶領她看見了那一屋子的華麗。

滿室仕女圖,既是品味,亦是炫耀,更想迷惑活色生香的佳人。無奈,畫不欺人,人才欺人。

《寂寞拍賣師》最犀利的一擊是用拍賣師最自傲的「鑑賞」力,倒打他一耙。畫作是真或假,難逃Virgil法眼,然而人心是真或假?愛情是虛或實?欠缺實戰經驗的他,註定慘敗,那位「房間裡」的女人,終究把滿屋子的女人全都帶走了。

Virgil直到撞見「家徒四壁」的奇觀,才如遇雷擊,猛然驚醒自己著了仙人跳。壁上依稀可見昔日框痕,地上還有一幅棄置不取的畫作。「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如今人去屋空,框影舊痕,就像他結不了疤的傷口,地上的那幅棄畫則在揶揄專業如他,亦有看走眼的失誤,連賊都不屑一取……

滿與空,是戲劇世界的濃烈對比。真實人生中,多數人求多求滿,唯其如此才能驕人傲人。《寂寞拍賣師》其實是在提醒你,一屋子的華麗終究輕重有別,站衛兵的,就是裝飾品;抬頭得見,伸手可及的才是你的最愛。既然只取一瓢飲,何需江海滔滔?

夕照紅帆:小曲啟示錄

Their Finest Hour and A Half Directed by Lone Sherfig

時代的記憶,最終都會幻化成小曲,在悠靜的時空中,盪著,漾著……捉準小曲,就捉住了時代的尾韻。丹麥女導演Lone Scherfig的《他們的美好時光(Their Finest)》就用小曲將時代氛圍綴點得恰到好處。

Lone Scherfig曾是《Dogma 95(逗馬九五宣言)》的開路先鋒之一,主張電影創作應該回復1895年電影誕生初期那種最質樸的創作模式,不打光,不配音,忠實反應人生。即使後來大家都妥協了,但是Lone Scherfig在《他們的美好時光》依舊可以聞嗅到「逗馬宣言」的堅持,她一方面邀請了知名作曲家Rachel Portman打造動人樂音,但在小曲的表現上,則堅持凡有歌曲,皆得有所本:意即要有音源,有出處,不要事後添加的人工物料。

《他們的美好時光》故事背景設定在1940年至1941年間德國不時空襲英國的「倫敦大轟炸」歲月,女主角Catrin為了養活自己和畫家男友,參與文宣電影的劇本撰寫,每一回倦極返家,男友家的唱盤就播放著1935年的流行紅歌「Red Sails In The Sunset」這首小曲,銅管小號的前奏,吹出了老式風情,然後歌詞中傳唱的:

深情款款唱出了亂世兒女只想有個家,有心愛的人相守共老的那份「小確幸」心思,畢竟「倫敦大轟炸」時期,多少人的美夢剎那就碎滅了。

悲劇都怪希特勒,於是Catrin全力創作激勵民心士氣的劇本,就在電影殺青的那個晚上,劇組人員齊聚一堂,用半清唱的方式唱出了19世紀的蘇格蘭民謠「Will You Go, Lassie, Go」,

答案當然是「就讓我們一起前行吧」,

戰爭時期,沒有人能過好日子,清唱小曲,既可言志,又可抒情,日子越艱困,小曲傳唱的人生風景,還真的就是另類的「美好時光」了。

小曲輕輕,我心悠悠!

他們的美好時光:情書

如果你的血液裡面沒有瘋狂基因,千萬別去做電影,丹麥女導演Lone Scherfig執導的《他們的美好時光(Their Finest)》就是一部向瘋子致敬,向電影人致敬的精彩作品。

電影的時空設定在1940年的英國倫敦。已經襲捲歐洲的希特勒,三不五時就會派出飛機空襲「頑抗」的英國,到處是斷垣殘壁,朝不保夕的憂惶傷感橫亙心中,看電影成為英國人吸收新知,排遣苦悶的主要消遣。因為,就在那個物質缺乏的年代中,拍攝「健康寫實」的勵志電影,成為英國的重要國策,只要民心土氣不渙散,大勢猶有可為(這種情意結,看過《英烈千秋》、《八百壯士》和《梅花》的台灣影迷相信都有會心一笑)。

戰爭時期的電影究竟長成什麼模樣?Lone Scherfig提供三個有趣的論述觀點:

第一,為政策服務。不論是文宣廣告,新聞影片或劇情片,不管是正面散播訊息,或者在枝微細節中滲透摻雜一些正面能量,「洗腦兼強心」,善莫大焉。Gemma Arterton飾演的女編劇Catrin就是擅長拿捏分寸的高手,用庶民語言,透過家常話的形式,不露痕跡委委道來,所有政府期待民眾能起共鳴的訊息都能穿耳入心。即使長官拚命要加入不會演戲的英軍楷模,編導也能「因材施教」:強其所強,避其所弱,這些隨機應變的彈性因應,舉手投足談笑間,一切處理得行雲流水,毋寧是活生生的一堂製片課了。

第二,截長補短,去蕪存精。Catrin奉派去採訪曾經開船協助廿多萬英軍完成鄧寇克大撤退的雙胞胎姐妹,當面詳談,才知媒體報導有誤,她們確實有心,只是船開到一半,引擎就故障了,是的,根本就是心有餘,力不足。Catrin需要寫劇本養家,不能讓新片流產,於是天馬行空羅列動人要素,掰出英雌冒險故事,接下來先定頭尾,再捉綱目,完成了起承轉合的骨架,再在每個關鍵轉折處,安排進「煽情」要素,坦白說,這更是一堂實用至極的編劇課了。

第三,窮則變,變則通。老牌影星Bill Nighy在電影中就是飾演一位昔日紅星,戰時演出機會大減,只見他成天抱怨伙食不佳,挑剔劇本不通,唯獨Catrin了解「死要面子」的老人心情,順毛摸了兩回,刁民不再刁,反而成為演技指導,還能情有所終,這麼「光明」的戰亂人生,根本就是「健康寫實」的終極範本了。

不過,這種窮變哲學用在那場海灘撤退戲中最是經典,戰爭時期好男都去前線作戰了,誰來支援拍戲?沒人怎麼拍戰爭片?電影的解決方案是在一塊玻璃板上畫滿各式船艦,演員則在板前演戲,這種唬人的透視法,恰好可以創造一種遠方有人有船的錯覺假象。電影就是最高明的騙術,這種驚鴻一瞥的騙術大全,還真是讓人動容。

Catrin在拍戲期間歷經情變與情傷,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電影大賣,滿座觀眾看得熱血沸騰,水涕泗縱橫,沒人知道她就是電影最大功臣,爭著與她分享觀影心得。是的,眾人共賞,悲喜同嘗,就是電影的最大魅力所在。《他們的美好時光》其實就是電影人寫給影癡的情書。

喜歡你:小泡麵大道理

龜毛有時是外衣,有時則是本性,《喜歡.你》裡的金城武是著名的龜毛惡魔,最著名的美食都會他打槍,唯獨感覺上最容易打發的泡麵,卻可以凸顯他的龜毛和罩門,少了泡麵,《喜歡.你》就少了人性。

電影中的金城武飾演最愛玩併購,即不吝毒舌下評語的的財團總裁路晉,最愛從餐廳的招牌菜來決定收購與否,不能吃,就直接倒掉;咬一口,就知道火侯差多少,然而導演許宏宇面對所有的菜色,幾乎都沒超過20秒鐘,花色繁多,讓人看得目不暇給,卻都不多停留,走馬看花的結果,一切都像蜻蜓點水,沾過即飛,只有喜歡與不喜歡,說不出究竟為什麼。

講道理,就不叫傲慢,肯深入,就不會有偏見。

許宏宇的《喜歡.你》,其實是套進了《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的框架,用達西先生(Mr. Darcy)冷漠而薄情的個性來雕塑路晉的骨架和血肉,他與「千年二廚」顧勝男(周冬雨飾)不打不相識,不吃不識貨,從絕對看不順眼,到後來食要靠她,睡要靠她才能安穩,兩人最後一起看夕陽的情節,恰與2005年的電影《傲慢與偏見》遙相呼應,人家達西先生是在曙光乍現時執子之手,《喜歡.你》則是共送夕陽,許宏宇雜抄百家的功力,確有一套。

最高明設計,來自泡麵。就算是置入(日清的「出前一丁」?),處得理既精心,又細心。

這位龜毛總裁,行李中總愛擕帶一大箱泡麵。一則挑剔,吃不慣別人的菜餚,一則寂寞,不想求人,就自己安慰自己。

午夜夢迴,用三分鐘泡麵法填飽自己肚腸,再發表:「時間是泡麵的敵人!」的讜論,一方面呼應了他對美食吹毛求疵的個性,另一方面,孤枕難眠,湯麵下肚,暖心暖胃,就不清冷了。

偏偏,吃一碗麵都有人來搞破壞,那就是今生冤家,乍看是壞了食欲與雅興,卻是讓他今夜不再寂寞的伴侶,相生相剋,自是趣味橫生。

耽戀平民美食,又能從平民美食中悟出生命道理的他,因此愛上了平民主廚,居陋室,睡沙發,全都甘之如飴,不也是「泡麵」打的底?

清朝劇人李渔在「閒情偶寄」一書中,曾提出劇本結構的七大要素,其中的「脫窠臼」,「密針線」和「減頭緒」都可以在《喜歡.你》的美食戲份中得到應證,滿座佳餚,不如一碗泡麵,夠狠夠殺;透過口腹來和心靈對話,讓大廚的專業和本業得能發揮;愛恨糾纏全在食物烹調上,密度自然就更紮實了。

「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這個道理,陳可辛和許宏宇都明白,小兒女的小情小愛就落實在小小一包泡麵上,誰曰不宜?誰不拍案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