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鴉貓大戰鬥

那顆沾滿汗水的球說了兩件事:首先,汗水是拚到底的青春物證,烏野高中和音駒高中的球員都不想輸,尤其是來到賽末點,誰都不想讓球在己方場地落地;其次,比賽一定有輸贏,球上都是汗水,又溼又滑,讓天才舉球員也無力迴天,應屬非戰之罪,不致終身懊惱。

Netflix上有四季的《排球少年》影集,所有角色及賽局幾乎都輪過一回,核心角色日向翔陽和影山飛雄的青春決志和球技覺醒都已經反覆致意,比賽一場一場打,球員一場一場進化,還能有多少新意新觀點?對創作者和觀眾都是艱難考驗。這一集《垃圾場的決戰》只講了烏野高中和音駒高中的一場三戰兩勝賽,打滿三局是必然,都打到deuce,就太刻意了些,電影聚焦在日向翔陽和孤爪研磨的對決,而且重心擺在孤爪研磨身上,其實是很高明的選擇。

孤爪研磨平時懶洋洋,講話慢吞吞,就是一副人生沒啥樂趣,也不會特別興奮的冷漠男生。打排球從來他的人生志願,「沒有特別喜歡,只是因為朋友在打,如果自己不打會讓朋友難過」,他是被動配合才參加了排球社,但他更寧願打手機遊戲機。輸贏不形於色,他的慢與冷,卻是一位舉球員最需要的特質,冷靜不急,才能精準判斷球場形勢,精準把球傳向最適宜的位置,給最能得分的球員得分。

因為他非常冷淡又莫測高深,日向把他列為一定要打敗的對手(他對每位強者都有類似豪語),孤爪默默觀察到日向的茁壯與多變,也從原本不苟言笑的雙眼綻放出要打敗日向的光芒。沒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懊惱計較,而是「遇強就要更強」的青春爭雄,你進一尺我跳一丈,眼神對望時沒有妒與恨,只有我要再上層樓的咬牙拚力,「小不點」日向依舊有著重要戲份,只是功能成了觸媒轉化劑,而非化學變化的直接生成。兩人在網邊的眼神對望,讚許對方的「有趣」,打出一場「不能重來的比賽」,就算被怪招打趴在地上,也會逼出一句「好開心!」的讚美詩,成就了電影版最熱血的場景。

《排球少年》擅長召喚青春志氣,透過一顆沾滿汗水的排球,讓音駒高中的貓又教練在賽後總評說:「該檢討的以後再說,謝謝大家打出了一場精彩好球。」精彩在精神,也在人格,更在志氣,如此青春,如此勵志,《排球少年》票房破億,說明了電影知道如何與特定族群對話。

挑戰者:三角戀障礙賽

「文勝質則史」這句千年前的孔丘名言,翻成白話文的意思是:「文采勝過實質,就顯得虛華。」適用義大利導演 Luca Guadagnino(盧卡格達戈尼諾)執導的《挑戰者(Challengers)》。

《挑戰者》描寫三位網球選手的兩男一女三角戀。三人的交集除了網球,還有糾纏不清的愛情。 

Zendaya 飾演萬人迷網球小天后Tashi ,Josh O’Connor(喬許歐康納)飾演的派屈克和Mike Faist(麥克費斯)飾演的亞特,原本是並肩作戰的好友,卻也同時愛上她,Tashi 也享受這款三人行。

劇情核心在於Tashi 說的名言:「你們都不懂網球網球就是一種relationship。」很玄的哲理吧?她認為場上對戰選手只需15秒就能完全理解對方……就像熱戀情侶……一起去了美麗幻境……意思是彼此在打球,也是愛戀。問題在於這是真的嗎?

導演 Luca Guadagnino顯然相信編劇的鋪陳,電影處理三人relationship 的關鍵戲在於Tashi和派屈克與亞特一起坐在床邊互吻。

是的,不只是男女組合,還有男男組合。導演 Luca Guadagnino特愛探索愛情與慾望的邊界,這場三人吻戲是天堂,也是煉獄。Tashi是享受這款迷戀、擁戴?還是得意於可以操控和派屈克與亞特?

三人關係不管是等邊三角形或者等腰三角形,都是幾何名詞,並不適用真實人生。因為三人,就有先後;因為三人,就有比較,就會計較。誰愛誰多一點?左手右手孰輕孰重?誰能夠永保平衡?球場競技,強調fair game,愛情戰場,哪來的公平競爭?

Tashi終究只能擇一,成了家,也生了小孩,甚至擔任起亞特的經紀人,為夫婿,也為自己的幸福打拚。然而派屈克的再次出現,是偶然?還是故意,是難忘?還是不想忘掉?電影的問題就在於三人relationship 如果只在情場也就罷了,牽扯到球場,對戰兩人目光焦點都盯著Tashi,球場上只問輸贏的relationship 扯上得失,牽扯愛情,有沒有放水?想不想放水?互為蛔蟲的兩人,誰能暪得住誰?

《挑戰者》的前提設定太過一廂情願,角色內心層次也沒有太多探索,文本單薄,所以只能大玩時序跳躍遊戲,不停倒敘,不時回憶,故弄玄虛,先無懸念疑思,後無解謎述情,除了賣弄,還是賣弄,十足「文勝質」,花色繽紛,卻讓人疲累。

電影以網球做背景,藏有許多網球典故、密碼,夠讓網球迷引經據典,豪情議論,甚至網球巨星傳奇也提供對號入座空間,但是回歸愛情三角習題,《夏日之戀(Jules et Jim)》和《朱門巧婦(Cat on a Hot Tin Roof)》各有比對參考空間,核心在於Zendaya 飾演的Tashi 的強大操控慾望,想要發球的是她,想要左右逢源的也是她,最早退出球場的也是她,找到代理人方式重回球場的亦是她。聽話的未必盡如她意,不聽話的,卻是她想方設法要再相見的情場與球場天秤的失衡,還須多言嗎?

至於小孩老抱怨爸媽成天只忙著討論網球,連電視也不給看,先生、小孩和家庭,在Tashi心中究竟有幾兩重?

導演 Luca Guadagnino的匠氣顯現在狂風夜的「談判為名,偷歡為實」,暗喻明喻都玩得太直白;更別說最後決戰是,Tashi 居中,派屈克與亞特一左一右的三角構圖,同樣手痕太重,都折騰兩小時了,還須反覆致意提醒嗎? Trent Reznor和Atticus Ross的配樂,説進就進,說切就切,直接把轉調,不時提醒大家音樂有話要說,卻說得喧囂嘈雜又囉嗦,同樣都是外露美學作祟。

Luca Guadagnino的《我愛故我在(Io sono l’amore)》曾讓我驚艷,《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率性得有些過譽,《骨肉的總和(Bones & All )》更是劍走偏鋒,自己玩得開心。《挑戰者》的魅力全在Zendaya身上,年輕時艷光四射,難怪顛倒眾生;成為人妻人母後,青春已如小鳥遠行,眼角依舊有著操控慾望,算是真正成功的挑戰者了。

九龍城寨之圍城:港味

九龍城寨歷史悠久,先是清朝駐軍所在,後來成為龍蛇雜混的貧民窟,號稱曾是世界上住居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塊。這麼狹窄、髒亂又擁擠,人要怎麼生活?能夠怎麼拚鬥爭雄?考驗著鄭保瑞,也提供他揮灑舞台。

電影故事描述難民陳洛軍(林峯)賣命賺錢想換一紙身分證,卻被黑社會「大老闆(洪金寶)」騙辱,逃進城寨,與寨主「龍捲風(古天樂)」手下結成生死兄弟,對抗暴虐黑道。有老世代的恩怨,有新世代的情義,相遇糾結,終須一戰。

故事焦點全在城寨,重建九龍城寨倚靠麥國強擅長的美術工程;打得虎虎生風,漂亮又好看,則是武術指導谷垣健治的重責大任。再搭配擅長動作片攝影與剪接的鄭兆強與張嘉輝,《九龍城寨之圍城》重現了港產動作片黃金時期的生猛勁力。

九龍城寨由層層堆疊的違章建築拼湊組合而成,窄巷、樓梯、水管與電線交錯糾纏,混亂必然、陰暗必然、迂迴曲折必然,電影既有直線的死命前衝;也有破壁穿牆的橫向暴力;還有曲線急轉的竄逃伏擊;更有急速墜落的跌撞破壞……速度、力度、強度在三度空間裡交叉轉動,除了成功營造眩目奇觀,更讓城寨空間得著沉浸其間的立體感受。

電影角色分為新舊兩世代,武打設計因人設計分成「架式」和「亂彈」兩類,「長輩」如洪金寶、郭富城和古天樂不論是單人舞或雙人舞,架式十足,屬於氣與美的雕飾;「新人」如林峯、「信一」劉俊謙、「四仔」張文傑和「十二少」胡子彤則是野性青春的勁力展現,狠打、敢打、能打又耐打,再遇上一個打不死也打不穿,甚至還能咬刀吞劍的「王九」伍允龍,單打獨鬥完全不是對手,即使繩索交纏,演出類似五馬分屍變奏曲尚且無可奈何,從架式到暴力,無非都在打造奇觀與傳奇,讓觀眾充分享受武打爽片的癮頭。至於古天樂只替郭富城與林峯父子刮鬍子的兩場戲,可以是刀在頸間的生死交付,也是薪火相傳的技藝交棒,老文明與老把戲的再次活用,鄭保瑞深得箇中三味。

九龍城寨算是香港獨特的歷史記憶之一,鄭保瑞把故事設定在1983、84年間,正是想透過中英聯合聲明,決定香港未來的歷史時刻,偷渡香港人的命運論述。古天樂當家的城寨有情有義,即使未來充滿不確定性,但他能用情義串連鄉里,噓寒問暖,表面上是城寨「自衛隊長」,更像是城寨民代,民眾即時忙於生計,總能適時伸出援手,醇厚人情實屬鄭保瑞對舊香港的戀戀深情,就像林峯搶了毒包,被伍允龍一路在彌敦道的雙層巴士上追打的場景,觀眾重溫了舊香港的燈紅酒綠,也再次體會港片愛玩的巴士武打,窗內窗外,車上車下,還有緊急剎車的前滾撲翻不都曾是港片的註冊商標?

至於魚蛋妹的人小鬼大、叉燒飯的油肥燻、小風箏的風起風落以及屢屢從城寨頭頂空隙飛過的巨大飛機,更是標準的香港舊貌印記。最高明的是此時鄭保瑞配上了1975年賣座電影《天才與白癡》的主題曲「天才白癡夢」吉他版,懂得歌詞的老影迷或許就能哼起許冠傑名曲中「人皆尋夢,夢裡不分西東/片刻春風得意,未知景物矇矓」的時代滄桑,也能感受「天造之才,皆有其用/振翅高飛,無須在夢中」的凡人逐夢之心,那些看不到明天的城寨居民,為何寧願窩居陋巷,也不忘捨命護主,捍衛情義?問號與答案都為那個可以左鄰右舍聚在市場裡看電視綜藝,集體尋歡的舊香港,塗上一抹懷舊浪漫。

至於電影英文片名中的《Twilight of the Warriors: Walled In》的Twilight餘暉,搭配拆除城寨的龐大經濟利益,既是黑道覬覦介入的動機,同樣也是只能隨波逐流的居民坐在陽台浪板上揮送夕陽的喂歎!鄭保瑞把可能的訊息都藏在畫面裡,讓觀眾各取所需,各自解讀,也註記著他的創作益發成熟與純熟。

只可惜龍捲風世代的恩怨未能清楚交代:兄弟為何必須一決生死?爭奪地盤何以要傷人妻子?倒是林峯一句:「父親的事不關我的事。」這位從小沒能感受父愛的孩子,為何要替父親業障背償一輩子的斷裂切割,獨立又獨自面對當下的心情轉折耐人咀嚼。

《九龍城寨之圍城》堪稱近來最有港味的商業製作,坎城影展選做午夜放映,應該亦是在黃昏時分重溫港味的夕陽凝視了。

第八頁:硬派英式諜報

頂頭上司心臟病發離世,第一個打電話通知他的是他的前妻。

妻子懷孕的時候,他另有新歡,兩人離婚。頂頭上司卻娶了他的妻子,他是幫他善後?還是一直暗戀他的妻子?

頂頭上司是他的大學學長,也是職場上最信任的工作夥伴。上司過世之前,卻把他帶進一樁攸關政治動盪的情報案中,是陷害他?還是明知來日無多,硬把千斤重擔交付他,請他完成遺願?

或許你會覺得當事人的人際關係好複雜,人情情義與職場倫理,怎麼可能糾纏成這副模樣?職場上的厲害關係,怎麼在利益交換和良心正義上取得平衡?不可思議的糾纏混亂,以及透過人情世故逐一化解的手段,就是《第八頁(Page Eight)》這部電影最好看的地方所在。

英國知名編劇家大衛、海爾( David Hare)自編自導的《第八頁》算是硬派英式諜報電影,雖然牽涉「軍情五處(MI5)」,但是當事人無須動刀動槍,情報本身就是武器,從解讀到交易,只要扯上政治就不再單純,男主角形容自己從事的工作就是:「dishonorable work in an honorable way」,其實是一個精準到不能再精準的形容。

第八頁吸引我的有四個原因.地衣,片名很另類,愛吸引人,第八頁指涉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被歸類成為諜報驚悚電影?

第二,負責編導的David Hare,是我非常敬佩的英國劇作家,曾經以《時時刻刻(The Hours)》和《為愛朗讀(The Reader)》的劇本拿下過奧斯卡獎。他執導的《陌生男子(Wetherby)》也曾拿下柏林金熊獎,簡單說,有他參與的電影其實都禁得起細嚼慢嚥。

第三,演員陣容堅強,包括Bill Nighy, Rachel Weisz, Michael Gambon, Tom Hughes, Ralph Fiennes, 和Judy Davis,根本就是英國老中青三代演員一時之選,各自飆戲,各有光彩,餘韻無窮。

第四,電影中的情報員不用出生入死,而是真正能夠從情報中理解真相,還原公道,其中的爾虞我詐,利益交換,公義追求,都耐人品味。

人生沒有偶然與巧合,這是情報員的基本認知,電影玩了兩個層次的討論:其一,男主角Bill Nighy飾演的情報員沃里克回家遇見住在對門的陌生美女Rachel Weisz,對方主動搭訕求援,他不能不幫,又不能不起疑,追根究底身家調查,等塵埃落定,Rachel Weisz成為他的幫手與苦主,其間的起伏轉折,有意料中,也有意料外,相知相惜的老少戀稍嫌快了些,卻又符合Bill Nighy一生一再難過美人關的個性設定。

其二,攸關首相信譽的秘密檔案,怎會採取集會方式研究該如何處理?最高機密變成公開機密,當然也不是偶然或巧合。為什麼?為什麼!了解首長放手一搏的苦心,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因應!

最高機密就是人性試紙:保守秘密,可以升官發財,但是面目可憎;公開秘密,可能官位不保,卻符合為祖國效忠的人生初衷,首相不等於國家,祖國永遠大過首相!如果因此還可以兼顧情人追求的公理正義,豈不更加完美?

情報員如何在生死關頭?找到自保生機,也是《第八頁》有趣的內容設計。

一開始只是Bill Nighy的女兒開畫展,看到灰色的主題跟構圖,他提出嚴厲的批判,導致父女失和。後來才知道其實他是名畫收藏家,藝術品味與眾不同,甚至收藏的畫作也是他最後變現求生的依賴。劇情的關鍵轉折,事先都有安排伏筆,這更是David Hare犀利的創作奧秘。

至於每位情報員都有保命檔案,只是你不知道他存放在哪裡?第一時間教找出檔案,才會了解真相;一台老式手機可以解開萬千謎團,這也是硬派間諜電影愛玩的機關。

《第八頁》 沒有真槍實彈的行動對戰,而是暗潮洶湧的人性布局,Bill Nighy當然不像007,卻懂得運用情報交換,實踐自己的追求。他的奔波與分析,更接近真實情報員的千山萬水,這也是《第八頁》的底藴魅力了。

只可惜,《第八頁》號稱是「沃里克」三部曲的第一部曲,但是Netflix上面卻找不到其他兩部,只能期待他日機緣成熟了,慢慢浮出水面。

夜叉:風情風騷與風流

牙刷與筷子都有好戲,你怎能不讚歎田中裕子?!

風騷與風情如何區分?往往只能心領神會,很難逐字解說,細辨分明,田中裕子卻能將風情交付牙刷,風騷交給筷子。

田中裕子以苦情阿信走紅,與高倉健合作的《夜叉》則是她登堂入室後,更上層樓的蝶影飛舞。

《夜叉》中的田中裕子是從大阪來到海港開設居酒屋「螢」的風塵女螢子,螢是螢火蟲的螢,雖然只是暗夜中的小微光,卻很能吸睛聚睛,漁港的漁工們因為她,夜晚有了去處,魂夢有了綺想,漣漪雖小,卻已足夠澎湃男人胸膛。

那個清晨,螢子起個大早,愉快又輕鬆地刷著牙迎接晨曦,口氣芳香,穢氣全消,肢體和表情全都透露著她的好心情,人若自在,風情天成,信步走到戶外,剛巧遇見捕魚歸來的高倉健,隨手抓起船上一尾大魚往岸上一拋,螢子喜出望外,手舞足蹈,歡情洋溢,即使嘴裡還咬著牙刷,人比魚嬌,高倉健也滿面春風,此情此景,好生值得。

《夜叉》中的高倉健有妻室,田中裕子也有男人北野武,不該有交集的。只是北野武好吃懶做又好賭還吸毒,百無一用,又屢勸不聽,螢子把存摺給他,為他流產,還得忍受他藉故鬧事,拿刀追砍的種種不堪,高倉健飾演的修治看在眼裡,更加不捨螢子,於是出手相助,人生情義,有義有情,義重情深,極難區隔,百鍊鋼終究難敵繞指柔。

李後主寫小周后的偷情詩「菩薩蠻」中有一句:「一向偎人顫…..教君咨意憐。」螢子感受到修治的好感與情意,加上良人不良,難得有情郎,她也會放電,田中裕子的詮釋就得著「一向偎人顫」的精華,黏著靠著的那款「依偎」,黏纏後還會「抖顫」的那款嬌無力,就算是鐵打金剛也無處遁逃。

但是這段情得不著祝福,修治的妻子冬子察覺異樣,追隨來到居酒屋,三人對飲,意在酒外,怎一個尷尬了得,名不正,言不順的螢子除了一飲而盡,讓出主權,還能有何對策?千言萬語向誰說?

尾勁出現在修治夫婦離去後,席有餘溫,筷有餘香,螢子坐上修治位子,把玩起修治的筷子,輕輕放進嘴中,想的、念的、沒能做到的……都交給了筷子。她骨子裡的騷動,無需言語,人盡皆知,田中裕子的個人秀,絕非「精彩」一詞足以形容了。

牙刷是天成,筷子是刻意。田中裕子詮釋「戀愛中的女人」,既有素樸風情,更有萬般風騷,田中裕子詮釋的人生風流,讓《夜叉》有如一張蜘蛛網,一旦飛身撲網,萬難脫身了。

此時的高倉健要做《北非諜影(Casablanca)》的亨萊萊.鮑嘉(Humphrey Bogart)?還是《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的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答案就留待大家重看《夜叉》吧。

降旗康男:Danny Boy

風笛,悲嗆;薩克斯風,蒼涼;人聲,清亮!一首「Danny Boy」你會怎麼詮釋?

該怎麼理解日本導演降旗康男的音樂感性?懂,又敢,或許是一種讚美。

Danny Boy是高倉健主演的「黑幫/漁村」電影《夜叉》插曲,早年他是大阪黑道殺手修治,遇上冬子(石田良子)後,金盆洗手,到海港做漁夫,安分守己15年,備受敬重。漁港海潮洶湧,思緒不時會回到往昔。

夜叉是他背上刺青,也是他「鬼見都愁」的黑幫印記,思緒都糾纏在暴力上,包括:雨夜狂刀,刀如 雨下;包括刀刺對方腹部,劃破動脈,紅血飛濺全臉,他的雙眼眨也不眨一下……雨絲、血紅都是降旗康男玩到淋漓盡致的暴力美學。

Danny Boy浮現時,另有情韻。

那天他風衣戴帽來到餐廳,靠著牆邊低調坐下,餐廳流瀉的樂音就是薩克斯風版的Danny Boy,低沉委婉……你在心頭輕輕跟著哼唱:Oh, Danny boy, the pipes, the pipes are calling
From glen to glen, and down the mountain side.
The summer’s gone, and all the roses falling,
It’s you, it’s you must go and I must bide.

你聞嗅到些許傷感、淒清和惆悵……

緩慢沉穩,應該沒有殺機,這就是夜叉沉潛的功力。

不多時,保鑣扶著老大慢步走下樓梯,三分酒意,依舊威嚴堂堂,走過修治身旁五步後,他才緩緩起身,喝斥一聲,保鑣回頭,槍聲乍響,保鑣應聲倒地,老大就是老大,怒目嗆聲,斥責他:「誰准你開槍的?」

沒有三兩三,真會被唬住,修治微微愣了一下,扳機再扣,胸口開花,老大倒地,空間裡,Danny boy的副歌似乎正來到The summer’s gone, and all the roses falling,It’s you, it’s you must go ……薩克斯風嗚咽吹著輓歌……

音樂沒有搶戲,音樂替電影塗上一層暗色,讓戲劇張力更加濃稠。

降旗康男知道怎樣讓觀眾嘆息,以及流淚。煽情,他很會,很會,很會。

天堂之門:世紀絕唱

人世如此不公平,人世又如此公平。

對投資人而言,Michael Cimino執導的《天堂之門(Heaven’s Gate)》絕對是災難,耗資4400萬美金,票房只有350萬美金,塞牙縫都不夠。依當時物價4400萬美金約等於今日2億2千萬美金,區區這點盈收,讓1919年成立,曾因出品007電影風光一時,躋身好萊塢八大公司之林的聯藝(United Artists Corporation) 也不堪賠累,黯然被米高梅公司( Metro-Goldwyn-Mayer Inc)併購。

《天堂之門》的災難在於上映前夕,因為影評悉影劣評,聯藝公司毅然斷腕撤片,要求導演從原本的三小時39分版本剪掉70分鐘,只剩二小時29分鐘,但仍不濟,劣評如潮,門可羅雀,血本無歸。

正因為票房慘賠,曾因《越戰獵鹿人(The Deer Hunter)》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和導演獎的Michael Cimino(1939-2016)從此一蹶不振,接下來的36年餘生,再無大片機會;至於該片男主角Kris Kristofferson更因此跌下好萊塢A咖行列,再無傲人作品,只能浪跡歌壇。
乍聽之下,《天堂之門》似乎是一部受到詛咒的電影,還好,美國人不喜歡《天堂之門》,歐洲人卻頗有好感,該片2012年修復完成,並在威尼斯影展重映長達三小時36分鐘的導演版,一舉平反污名,很多人都推崇是史詩經典。我則是又晚了12年才看到The Criterion Collection發行的藍光片,在震驚、佩服與理解的三重心情下,享受了《天堂之門》的聖堂餘暉。


震驚是Michael Cimino心大手筆更大,電影描述1890年真實發生的詹森縣富人與新移民的械鬥血戰(Johnson County War),號稱動員了1200位臨時演員,Michael Cimino的寫實要求就是逼真,絕對的逼真!所以,除了要重建當年縣鎮景觀,更要做到栩栩如生的經濟動能,不但熙來攘往人人有事在忙,馬車馬匹和行人更在爛泥路上爭道,至於火車、工廠和住家煙囱都要冒煙,其次則是開場的哈佛大學畢業典禮,從校園繞行、講堂致詞到校園舞會,無一不是人山人海,要喊要叫還要跳,從清早鬧到晚上;再者,最後決戰更仿效羅馬兵團的陣列場景,壯觀又慘烈。從排場到執行,在在讓人目瞪口呆,我何只佩服,更要讚歎為神人之神作了。

然而,《天堂之門》絕非唯大是尚,詩情豐沛更是攝影師Vilmos Zsigmond送給影迷的心血傑作,全片在美國蒙大拿州冰河國家公園(Glacier National Park)取鏡,山川壯麗不在話下,每格底片從構圖到敘事都如詩如畫,看得人心曠神怡,完全明白那些移民何以要跋山涉水追尋美國夢,斯土斯景根本就是人間天堂,《天堂之門》其實指的是這群新住民的社交集會溜冰場,只是他們都沒料到進入天堂國度的代價是一條條人命,一椿椿屠殺血案。

《天堂之門》的品質禁得起檢驗,錢究竟是怎麼花的?銀幕上都能清楚看見工作員和演員的心血氣力,問題在於預算失控,沒有一位製片能駕馭導演,命令導演煞車,才會成本一再膨脹。

《天堂之門》究竟片長需不需要超過三小時?見仁見智,我能體會Michael Cimino因為精雕細琢,而且用力揮灑,每格都是精品,所以捨不得隨便動剪刀;然而我也看見Michael Cimino不知節制的膨脹失控,從校園巡禮到畢業舞會其實無需長篇累幅;天國之門的音樂盛會與黑名單的逐一唱名,也都有商榷空間;甚至讓人看得掩手遮目的鬥雞大賽,都似乎看見了Michael Cimino無意動手修剪的不甘不願與不想。

不過,《天堂之門》最大的盲點則在於山川壯麗,角色平板,財團與移民的鬥爭何以激化到屠殺?Kris Kristofferson身為執法官員卻又終日爛醉的矛盾情意結,其實交代不清;Christopher Walken甘為財團賣命殺人,卻又相信憑一己之力就能夠保護愛人的一廂情願,何其幼稚可笑(雖然他的青春造型真是迷人);John Hurt從慷慨憤青到財團附庸的怯懦墮落,同樣讓人莫名所以;至於問及一個女人難道不能同時愛兩個男人的Isabelle Huppert,算是全片最放得開,也最有層次的演員,但是她的左右為難,同樣也困在Michael Cimino對角色的靈魂欲求挖得不夠深不夠精準。


總體而言,我慶幸自己即時看見了《天堂之門》,曾經有人這樣拍電影,如今再也不可能這樣拍電影,Michael Cimino用他的一生換來這麼一部電影,怎麼說,都值得我們好好享受這三小時36分鐘的天堂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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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虎:寒天冷熱腸熱

冰凍讓人緩慢,這是《東北虎》的敘事基調;破冰之後,人生另有溫暖,這是《東北虎》送給受困人生的祝福。

電影的第一個象徵來自男主角徐東(章宇)正在曳引工具車上吃凍梨和凍柿子,敲破表面冰層,插根吸管,就有果汁泉湧。

欠債討債還債,則是《東北虎》的核心趣味,不管是金錢債或者感情債。

徐東因為老婆美玲(馬麗)臨盆在即,要把愛犬「如意」託付交給建設公司老闆朋友馬千里(張志勇)照顧,馬千里債台高築,就把如意當見面禮,讓討債打手給吃了。東北人吃狗肉,按斤交易,徐東不捨,才託付給馬千里,發現只剩一張狗皮,能不流淚?能不討債?偏偏馬千里家裡擠滿了討債的親朋好友,千里馬成了跛腳馬,如意半點不如意,《東北虎》的文字遊戲一如電影有著濃烈的冷峻傷感。

老婆美玲雖然臨盆在即,但是徐東另有仰慕者小薇(郭月),會撞頭,會撲吻、會勾手,渾不在意徐東家室。然而美玲鼻尖,聞衣嗅香,抽絲辨髮,開始破案找情敵。感情債金錢債就這樣交錯糾纏,天寒地凍下的人情麻花,一口咬下,咯吱咯吱吧啦吧啦,清亮又勁脆。

高緯度的天候環境讓人的節迥異於火辣速猛的亞熱帶人生,耿軍是東北人,每年有一半是冬天,他的電影節奏確實近似瑞典的Roy Andersson和芬蘭的Aki Kaurismäki,看似緩慢又拙笨,然而凍結下的怒火與嫉妒依舊有著高濃密度,差別在於表現的方式與時機。

他透過「木然」的表情與動作,為全片打造了極其風格化的敘事氣流,例如面對討狗債的徐東,馬千里選在警察局前談判以示「誠意」(這是什麼邏輯?光天化日公安面前血債無需血還?),說跪就跪,要磕頭偏不磕頭,只想拿跟了自己十多年的結婚戒指還債,徐東一句:「用你的價值還我的價值?」一句話就犀利解讀了紅塵人世為何有那麼多無解的冤仇宿怨。

馬千里慢慢接聽手機,點開播音鍵,讓守在房內的討債親友親耳聽見他的經濟活動現況,從頭到尾都是「木然」表情的張志勇,看似七情不上臉,渾身上下卻全是慢條斯理的無可奈何。他和徐東悠悠喝著茶,還會勸他換個位置坐,因為時辰一到,債主就會拋石砸窗洩憤,看透世態炎涼的他,無一字怨言,只悠悠說著鄉親父老都拿老本挺他,也曾拿到好處,只是大家都被假象所欺,工程越做越大,血本再也無歸,不讓人砸窗出氣,日子怎麼過,偏偏,砸歸砸,債歸債,還不了的終究還不了。

至於騙吃騙喝的討債兄弟,還想再逼他拿五萬前金,他只能搖搖手上的汽車鑰匙,然後就眼睜睜看著其他債主把車給砸了。荒謬卻真實,《東北虎》就透過這種形式替受困苦主訴說著百轉千迴的人生無奈。

耿軍在《東北虎》中唯一說得太白的角色是「聽說你最近過得不太好,我過來看看你」的昔日勞工「小二」,他家中只有現金三千,卻拿出五百周濟馬千里,順便還送他一只風箏,「因為放風箏時,你會抬頭看天」,「小二」還會在渺無人跡的長巷裡蹲坐在簡陋的木頭長椅上叫賣長椅,「長椅讓你看高看遠」,耿軍有太多話想要說,不只透過小二說,最後還要徐東說起童年發高燒的往事:「我們一起挺過今天,明天可有意思了。」

故事說得太白就顯得刻意又著相,倒是徐東在大雪天裡,拿著麥克風在公園前叫賣好友詩人的詩集,才得著荒謬本趣。詩人精神異常,詩集賣不掉,徐東掏錢買他也不收,寧可賣給其他人,他也只好奮力叫賣,那份人間情義的直拗,一如他在寒天雪地裡騎著機車,顛顛巍巍夾著被債主打到倒臥雪地的馬千里……連東北虎都做不成東北虎的的東北人,就靠著稀微暖意,一步一步往前行,那份「傷感沒意思的」透視與不捨,才是《東北虎》最醇厚的雪中焦炭。

章宇七情六欲不上臉,心裡卻自有盤算的冷面僵直,更為電影的慢調美學打造了極有說服力的肉身詮釋。

馬麗則是俗世男女感情的明白人,耿軍對這個角色的鋪排很有意思。電影的嗅覺論述先是落在徐軍身上的柴油味,接著則是美玲另外聞到了粉味;視覺則有依髮捉入;至於味覺論述,先有榴蓮再有蛋糕,刺鼻毒心,兩相呼應。最後再到三人行的四人合照,以及空酒杯的乾杯祝福,耿軍筆下的兒女私情,看似水波不驚,卻是波濤洶猛,鬥不鬥,非常鬥,尾勁強大,都是練達人情後才有的通透勁力。

陳筱舒的配樂有神有韻,快慢有致,風格近似師尊Thomas Newman,耿軍自己填詞的主題曲「老虎十九歲」,反覆唱著「老虎一身皮衣,老虎没有拉锁」很有點題功能。

攝影王維華的空間構圖及從寒帶建築描述困穿人生的取景,讓觀眾容易進入角色情境,美術指導蘭志強的用色極其大膽,強烈呼應著電影的荒謬色調,至於斷片式的剪接氣韻同樣也形構了《東北虎》風味美學,整體表現都極大器。

遠山的呼喚:人間極品

藝術世界中寫實最難,不寫實就失真,太寫實難免做作,過與不及之間的拿捏就是藝術精妙所在。《遠山的呼喚》中高倉健與倍賞千惠子詮釋的酪農工技,純熟自然毫不勉強做作,前期學習和操練的汗水絲毫沒有浪費。導演山田洋次更以類紀錄片的樸實寫真風格紀錄下北海道農民生活情貌(不論是農稼、馬賽、祭禮或者火車上的便當),更在其中描繪了紅塵知遇的人間情緣,寫實力道生猛逼真,直如從人生汗水提煉出來的甘露。

從戲劇技藝面檢視《遠山的呼喚》,在在都只能以精細來形容,山田洋次和朝間義隆的劇本脈絡鮮明,鋪排嚴密,細節首尾呼應,高羽哲夫的大地風光,讓全片備添詩情,佐藤勝的音樂則是盡得和式牛仔風味。知名畫家李可染曾分享他的作畫心法是:「可貴者膽,所要者魂。」整部《遠山的呼喚》看似平凡簡單,卻又膽魂兼具,實屬極品。

《遠山的呼喚》描寫新寡的風見民子(倍賞千惠子飾演)與幼小兒子武志(吉岡秀隆)勉力支撐丈夫遺留下來的龐大牧場,高倉健飾演的流浪漢田島耕作即時在母牛生產時伸出援手,成為孤寡母的支柱,就在雙方都日漸信賴,可望入住同宿之際,田島卻又被迫遠行去清贖惡業舊錯。然而山在人在心也在,最後火車上的聲聲呼喚,連從不落淚的硬漢也不得不拿起了黃手絹。

倍賞千惠子在《遠山的呼喚》的詮釋,兼具了一往直前的拗勁毅力與我見猶憐的孤寂脆弱,堅毅是她的本色,山田洋次分三次用了直筆和曲筆來細寫風見民子藏之又藏的無助心緒,直筆是酪農繁重,腰傷倒病,曲筆則是透過表弟的淚水,透露了她為愛情遠離富貴的人生選擇,以及老牛病倒,良人亦要遠行的潰堤告白。平日把委屈藏得密不透風的她,只有在藏不了和不想藏的時刻才得著穿透人心的戲劇張力。

電影中,風見民子戴過各式頭巾,各有韻味,然而蔚藍頭巾只出現三次。首先是初登場,在風雨夜與兒子共餐,對丈夫遺照時的扮相;其次則是替田島鋪床安頓妥當之際,再次披戴,同一條頭巾說明了兩個男人在她心目的地位,千絲萬縷的兒女情思,山田洋次透過蔚藍頭巾期待知音共鳴。最後要送別田島時,這條頭巾再次提醒觀眾,人生常恨情不變,細節用心,就有綢繆好戲耐人品味。

至於田島大哥送來的珈琲,讓很少促膝交談的風見民子和田島得能分享往事,甚至論及未來,這段短暫又溫馨的珈琲時光,說明了山田洋次不浪費每個物件的敘事功力。就像風見民子遭人騒擾,怒怪田島沒有即時救援,氣到連木板門都扯斜了,田島不多解釋,默默修好門板,風見民子再度拉門時就頓悟了什麼叫做真情。

牛仔電影難免馴馬以顯威風,《遠山的呼喚》的馬戲則得著一魚三吃的妙處。首先,高倉健的馬上英姿,一個帥字了得;其次,他逐一教導風見母子騎馬馭馬,少了男主人的風見家,儼然有了新支柱;第三,他還能在賽馬場上,騎著老邁的優香老馬拿下冠軍,風見母子的喝采歡呼,就是一家齊心的明喻了。

除了知道如何凸顯高倉健的硬漢陽剛,山田洋次也煞費苦心編織他的弱傷。他的手法則是透過飾演武志的吉岡秀隆,武志先拿著刀子逼近陌生的田島,繼而端飯菜,再模彷他如何雙拳退六手,最後則是拿著被子要一起睡,孩子的行為就是他的心。然而也就在同床共枕的時刻,大家才聽見了田島的悲傷幼年,也聽見了他教導武志再大的委屈也要忍,男人不能哭,哭的樣了太難看。正因為如此,教人不哭的男人最後終於也哭了,這計伏筆到最後引爆時,不也就有核爆威力?

山田洋次最不俗的功力還在於他的溫柔敦厚,光是鼻肇(ハナ肇)飾演的虻田太郎就是最佳範例。初始,他是不得其門而入,只會粗魯求愛的粗人;繼而又是大呼小叫想要聚眾報復的膽小鬼。然而打不過就跪地求饒,甚至還設宴道歉,也算是有識時務的小聰明。更高明的是他對風見民子一往情深從未改變,探病送大禮,開車幫農稼,最後還在火車上演出單口相聲,替民子代言說出千萬心結,他的粗魯直爽翻轉情聖癡語,這種人才做得出這款事,唯有人情練達的山田洋次才寫得出這款人生劇本,也才讓《遠山的呼喚》給了觀眾在悲喜交雜下,來不及擦眼淚,就發現戲院的燈光已經亮了。

討厭啊,山田洋次你的電影怎麼總是帶給觀眾這麼多的愉悦!就像你不忘請渥美清演個人工授精師,沒頭沒腦來那麼一下,來那麼一笑!

不丹沒有槍:人生幸福

有電視的人生真的幸福嗎?
有汽車的旅程真的幸福嗎?
有網路的世界真的幸福嗎?
有選舉的民主真的幸福嗎?
跟上世界潮流真的幸福嗎?

幸福到底是什麼?幸福豈有衡量標準?幸福是無法形容的感受?還是形容詞掛帥的空洞指數?不丹導演巴沃邱寧多傑編導的《不丹沒有槍(The Monk and the Gun)》提出了上述幾則大哉問,答案其實很簡單,貧窮不是原罪,無欲無求,清風明月都是幸福,不滿足、起貪念就有怨嗔心。

導演的敘事很有一套,懂得製造懸念,情緒緊繃當下立時來個峰迴路轉,又讓人啞然失笑,滿足了懸念,也回答了提問。
關鍵點在於閉關的老和尚從廣播得知不丹要舉行首次民主選舉,政府正動員全民演練投票,就交代徒弟找來兩把槍,以消災解厄。槍加上選舉,總是給人不祥預感,喇嘛擁槍有何企圖?找槍就得走私進口,又得走不法途徑,警察也正循線追人……情勢都在暗示有事即將發生,尋槍記成為貫穿全片的核心主軸,也讓急著現代化的不丹人得著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的思考空間。

《不丹沒有槍》其實是在與「貪、嗔、癡」人生「三毒」對話:相信現代化什麼都好的人是癡;不惜斥資百萬,想要收藏百年名槍的人是貪;利用選舉動員仇恨的人是嗔。與三毒相關的人都行色匆匆,焦慮寫在臉上,反而是無欲之人視金錢如無物,僧侶們更是慢條斯理,要在滿月之際追尋人生圓滿,等到因緣俱足時,還真的得能即時收下筆勢,落得一個飽滿月圓。
電影時序落在2006年,不丹國王決定交出權力,從君主專制轉向君主立憲,開始教導民眾何為民主?政黨是什麼?選舉又如何投票?從藍紅黃三色區分政黨理念最是簡單明白,偏偏黃色又是皇族顏色,所以模擬投票的結果是98%都投給了黃色,看似愚忠,引人訕笑,其實也接近君主立憲的漸進腳步。反而是傳授選舉投票實務的「解說員」,要求仇恨嘶吼,要求鮮明對立,反而像是一面照妖鏡照向靠著撕裂群眾,牟取利益的政客。
人生一旦有了「貪、嗔、癡」就行色匆匆,反而是專事消災解厄的喇嘛安步當車,優雅前行,一快一慢一急一緩之間,《不丹沒有槍》想講的話在英文片名《The Monk and the Gun》上得著哲理開示,慧根不足亦能若有所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