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le TV製播的《外放特務組(Slow Horses)》是近年來最精彩的英式偵探喜劇。一群看不見明天的阿貓阿狗,全在Gary Oldman飾演的Jackson Lamb呵護下跌跌撞撞敗中求勝,所有的峰迴路轉都有著意外驚喜,這位看似窩囊的癟三其實大智若愚,就是有本事洞察機先,時勢分析和人心研判都有獨到之處,他和軍情五處副處長Kristin Scott Thomas的對手戲更是精彩,他的本事她最清楚,他的能耐她最了解,感覺上就是時運不濟的「鳳雛」,終日遊手好閒,好吃懶做,真有要事臨門,「老驥伏櫪」的他頓時就「動如脫兔」。
君主立憲的英國,從王室到貴族,總給人一代不如一代的墮落沈淪感嘆,然而沒人像Guy Ritchie一樣罵得俐落爽快,從William The Conqueror開始,誰不是一路連搶帶騙,巧取豪奪,魚肉鄉民?子孫不肖,家產守不住,供養不起,只能交給黑幫製毒販毒,還要建立歐洲行銷網,Guy Ritchie透過匪夷所思的劇情發展,建立起黑幫產業鏈蜘蛛網,娛樂了觀眾,也怒罵了貴族。
既然標榜紳士,影集中的諸多「老派」趣味都很迷人:飛鴿投標、殺人前必定禱告,呼喊聖靈的虔誠黑幫、集體行動的吉普賽家族、扮豬吃老虎的詐賭拳擊手、一見鍾情美人計、別有私情的園丁(為什麼總讓我想起《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以及出租莊園的貴族聯盟、坐牢還可以吃牛排養鴿子的老大……. Guy Ritchie編織的貴族/黑幫蜘蛛網就因爲有一連串的細節翻滾牽連,所以才會引人入勝。
梅爾夫人的決斷包括她相信情報,但她沒有先發制人(因為埃及和敘利亞「入侵」的西奈半島和戈蘭高地,並非以色列建國的合法領土),以國家安全之名攻擊敵人,連美國人都不會挺她。然而,她不積極應戰,受傷害的就是前線戰士以及他們的家庭。TO BE OR NOT TO BE,每個決斷都是愧咎與惡業。
說服/脅迫季辛吉支持以色列,則是《贖罪日之戰》可看性最高的政治談判。季辛吉是猶太人,沒道理不支持血源家族,他提醒梅爾夫人:「I am first an American, second I’m Secretary of State, and third, I am a Jew.首先,我是美國人;其次,我是國務卿; 第三才是猶太人。」美國優先勝過猶太優先,是政治,也是人性現實,這句話聽在所有仰賴美國軍援/經援的國家與人民耳中都非常尖銳刺痛。電影中的梅爾夫人則四兩撥千斤頂回去:「你忘了,以色列的文字是從右到左。」
導演多次用大特寫放大梅爾夫人(Helen Mirren)的眼神與肌膚,風霜、智慧和毅力監盡在其中(也得歸功於精細的化妝技術),外頭有國家存亡的生死大戰,她也同時進行癌症治療,內外交迫的兩種戰爭交替殺戮,剪裁運用極其震撼。Dascha Dauenhauer創作的音樂穩穩書寫戰爭的考驗與恐懼,更加鞏固電影的深沉與悲哀,片尾用上Leonard Cohen創作的Who By Fire,對照後來以色列與埃及的相亙承認,梅爾夫人和沙達特含笑談天的紀錄片,更有「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多少英雄」之歎,我把歌詞整理如下,充當註解吧。 And who by fire, who by water, 誰在火熱,誰在水深 who in the sunshine, who in the night time, 誰在陽光,誰在黑暗 who by high ordeal, who by common trial, 誰遇酷測,誰遇平和 who in your merry merry month of may, 誰在快樂的五月節 who by very slow decay, 誰又在緩緩腐杇 and who shall I say is calling? 誰來回應我的質問?
And who in her lonely slip, who by barbiturate, 誰踽踽獨行;誰又徹夜難眠 who in these realms of love, who by something blunt, 誰在愛裡倘佯;誰又霧裡迷航 and who by avalanche, who by powder, 誰雪崩負蓋:誰殞命火藥 who for his greed, who for his hunger, 誰圖貪婪,誰又饑渴 and who shall I say is calling? 誰來回應我的質問?
And who by brave assent, who by accident, 誰是勇敢承擔,誰又時勢所逼 who in solitude, who in this mirror, 誰孤軍奮戰 誰又對影自憐 who by his lady’s command, who by his own hand, 誰為愛所驅,或自以為是 who in mortal chains, who in power, 誰終必腐朽,誰能定人生死 and who shall I say is calling? 誰來回應我的質問?
在2024年提起《桂河大橋(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還能有記憶的人,肯定都上了年紀。就連那首經典的口哨軍歌「colonel bogey march」大概也沒有幾個人可以隨口哼唱了,很難想像半世紀前這首口哨曲如何轟動傳唱於世。
對往事失憶,或者喜新厭舊,其實是文化常態,即使美國國會圖書館( Library of Congress)已經典藏該片,即使美國電影中心(American Film Institute)把該片列入最偉大的美國電影之林,即使英國電影中心(British Film Institute)把該片排入20世紀最佳英國電影的第11名,遇上世代斷層,沒聽過,正常,沒看過,更不意外,昨日風光與繁華註定要悄悄噤聲褪色了。
紐約時報日前刊出一篇訃聞,一位英國大兵Jack Jennings(上圖)在2024年一月過世,享年104歲。他不是電影人,但是他在二戰時期的戰俘經歷,卻成就了《桂河大橋》這部電影。Jack Jennings參與過緬甸鐵路的建造,也見證過戰俘營悲慘生活,2019年英國鏡報採訪他這位百歲人瑞時,還聽他細述了當年戰俘營慘狀:食物配給只有稀到只剩水的稀飯和一小湯匙的糖…每天得面對瘧族、痢疾威脅,平均每天有十幾人死於瘧族或痢疾,有天早上起床發現身旁的戰友已經僵死在床上…他腳上長了腫瘤,軍醫不打麻藥就一刀切除…工作表現不如日軍預期,棍棒和槍托加身,是每天上演的事,有四位戰友想要逃出戰俘營,被逮後的處分就是當場斬首,是的,多血腥又多殘暴的行為,難怪Jack Jennings會說:「對日本人,我不會遺忘,也不會原諒(I will never gorgive or forget)。」
「累了兩天,上床休息吧!」老伴這樣勸他,老Michael的回應極有趣:「My bed ? Or yours? 」熱戀中人,共枕貪歡,老年時光往往分床各眠,以免不同作息或生理反應干擾老伴,再次同床共枕,自然是舊情戀戀,重溫繾綣。不過,導演顯然是藉著這場戲向曾演合演過《綠頭巾(The Romantic Englishwoman)》的兩位巨星致敬。
Michael Caine與Glenda Jackson曾經在1975年與名導演Joseph Losey合作《綠頭巾》,片中有同床異夢的床戲,有經典劇照可資佐證。電影中的Michael Caine是作家,太太Glenda Jackson對婚姻生活很失望,一個人到德國旅遊,認識了一位德國青年,自稱是作家書迷,所以就帶他回英國。對作家而言,三人行是綠帽之恥,卻也成了苦無寫作靈感的作家的新書素材,最後觀眾難免疑惑銀幕上的故事究竟是真?抑或只是小說章節?
不論是人聲、環境聲、歌聲、樂聲或廣播聲或爆炸聲,Terence Davies在《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玩得徹底盡興,例如開場的雷聲雨聲就飄出來「I Get The Blues When It Rains」這首歌,聽見雨聲,我心憂傷,這是多愁善感之人聞雨傷情的共同心聲,尤其當你聽著歌詞清唱說: It rained when I found you 我在雨中遇見你 It rained when I lost you 我在雨中失去你 That’s why I’m so blue when it rains 所以聽見雨聲,我心憂傷。 你自然就接收到濃濃的哀思,因為接下來撞進眼簾的先是媽媽與三位子女的合照,背後牆上還掛著一幀父親牽著馬匹的照片,此時迴盪在銀幕上的歌曲換成了「There’s A Man Goin’ Around Takin’ Names」,那更是一首哀歌,因為那位四處遊蕩的人其實就是死神,所到之處專門取人姓名,名之不存,誰復記憶? There’s a man goin’ ’round takin’ names 有個人四處取人名姓 He taking my father’s name 他取走父親的名 And he left my heart in vain 另我心虛空 There’s a man goin’ ’round takin’ names 有個人四處取人名姓 此時,你恍然明白這家人似乎正為父親的離世黯然神傷。可是鏡頭隨即又換了,同樣是這家母子女四人合影,衣著變了,胸前各別著一朵康乃馨,喪禮會合影,喜慶也要合影,時光悠悠的家族歲月,就這樣不著痕跡地縱橫跳躍,自由來去。
《遙遠的聲音,寂靜的生活》原聲帶收錄了32首歌曲,我會唱的只有五首,不熟的,默默體會詩情,熟悉的除了共鳴,還想跟著唱和,在在都是很富足的詩樂享受,例如,兒子在看守所吹奏的口琴樂聲就是《舞台春秋》的主題曲「Limelight(Eternally 心曲)」 :還有多少人在戲院裡看著《生死戀》,哭得一把鼻涕 一把眼淚時,耳旁聽著的就是《生死戀》同名主題曲「Love is a many-splendored thing」,偏偏就在這首歌聲中出現兩位男子身子從天而降,跌破天窗玻璃,愛恨生死,就在意涵相近的歌聲中相互唱和…… 至於壓軸的O Waly Waly,就讓我揀選一開始的五句歌詞來作結吧: The water is wide, I can’t cross o’er 河床寬闊,我難跨越 And neither do I have wings to fly 亦無翅膀可以飛越 Give me a boat, carry two 給我一艘雙人船 And both shall row My love and I 讓我與所愛得能划行 一部看似吵吵鬧鬧的成長電影,其實就是夾纏哭笑愛恨的深情電影。
David Hare讓Carey Mulligan在睡夢中接到出勤通報,睡眼惺忪中告別溫暖被褥,告訴枕邊人說她要接這個案子。結尾則是三天後她打電話給枕邊人:我要回家了,我想好好睡一覺。女人還是女人,工作還是工作,辦案時,她是拚命三娘,頂多趴在桌上小寐;結案後,柔情似水,安心待產,工作與家庭能夠無縫接軌,用尊業跨越性別偏見,根本就是role mod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