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帝國:膠卷夢已遠


《光影帝國》中Olivia Colman飾演的戲院經理Hilary向新進同仁Stephen ( Micheal Ward)介紹戲院時,看見Stephen對放映室情有獨鍾,知道他是識貨的有緣人,但也不忘提醒他:「小心,放映師Norman(Toby Jones飾),脾氣不好。」


若是無緣之人,一舉一動都擾人;遇上有緣人,自然話對知音說,傾囊相授,《帝國光影》的精華時光全在Norman的分享。


導演Sam Mendes選擇四個角度解說放映室的秘寶:首先,室內牆壁全是電影海報和影星肖像,Norman閲片無數,選中貼在牆上的全是影史精華,導演考驗著影迷以最快速度辨識精華:不管是馬龍.白蘭度或者馬斯楚安尼,品味共鳴全在電光火石間(片尾字幕交代了每張劇照與星照的出處,說明了必要的版權尊重,也說明了別看只是一面牆,大小細節都是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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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1980年代的電影院還是膠卷時代,從上下膠卷盤到搬運拷貝片盒,即是吃重勞力活,也是不可疏忽的技術活,Norman慎重其事,是身教也是言教。


第三,守候緊盯,是膠卷放映師的必要本分,關鍵在於換本換機時,要無縫接軌,觀眾渾然不覺,才見本事。


Norman此時點出了膠卷本質:每一格膠片都是單獨靜止畫面,以每秒24格速度播放,不夠精敏細銳的人眼就無法辨識每格膠卷的黑隙,still pictures就成了motion pictures,連動如真,這正是電影最高明的騙術。


至於,雙機交替放映可以天衣無縫,秘密在於每卷膠卷都有做記號,看見第二個暗記黑點就可以轉動隔台機器,讓故事順利轉進,沒接準,出現黑畫面,都是專業失分,Norman 的得意微笑,其實是數位年代放映師難以體會的技術成就(台灣電影院過去常有引發噓聲的黑隙)。1985年出席東京《阿瑪迪斯》放映時,戲院特別安排參觀放映室,發現已經把各本膠卷串接成一大盤,也就不用考驗放映師的眼力與手指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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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則是一輩子沒看過電影的Hilary要求Norman選一部影片放給她看,他安排的是Hal Aslby 於1979年導演,彼得.謝勒(Peter Sellers)主演 的《無為而治(Being There)》,一位男足不出戶的園丁,全靠看電視認識人生和外界,彼得的處境讓Hilary感同身受,彼得的奇遇讓Hilary破涕為笑。「療癒」同樣也是電影的神秘力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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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帝國》中濱海的帝國戲院確有實體戲院存在,電影描述的電影院時光也是編導都有過的童年記憶,不知道他們小時候是否闖進過放映室?他們編織的放映室故事,都能觸動走過膠卷時光的老影迷,淚眼婆娑地回想起自己的童年。
電影如夢,光影如夢,《光影帝國》的美夢,讓我流連,不願醒覺。

光影帝國:電影純情夢

《光影帝國》描述的是一家電影院的故事,時代在1980年代初期,主角是英國南部濱海城市的帝國電影院,以及在那家電影院工作的男女。導演Sam Mendes和攝影師Roger Deakins聯手寫就了有如《長日將盡(Remains of the Day)》的深情詩篇,那個美好時代或許已然消失,不會重返,但是他們雕刻下的光影,就是那個電影帝國曾經璀璨的光影,即使只是餘暉,亦讓人留連不捨。

電影院可以是遊樂場、夢工場或者聖殿堂,不論你懷抱何款心情走進電影院,它都可以任你各取所需,帶著懷念情思離開。

《光影帝國》兵分兩路,先從帝國戲院的裝潢設備、吃食娛樂切入,色澤有聖殿般的典雅貴重;光影有樂園的暈黃溫暖。看見一大箱櫃的爆米花,你自然就會勾想起昔日如何著迷戲院內外的各項叫賣(從烤魷魚、煮玉米到熱菱角……),產品或許各有特色,嘴角生津,其實也是電影記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只是,爆米花往往也是最困擾戲院員工的生財寶物,再好吃,總有人會灑落一地,掃都掃不完,更別說殘渣餘碎的膩手黏腳)。

接下來,燈光亮、紅幕開啟,Olivia Colman飾演的戲院經理Hilary率領同仁展開帝國電影院例行的每一天,老式規矩的行禮如儀,其實就是歐式職人的日常。

因為戲院來了一位黑人青年 Stephen ( Micheal Ward),Hilary得負責教會他大小事,才有了帝國電影院的導覽行程。觀眾於是看見了別有洞天的頂樓,曾在電影的黃金年代中扮演各式聚會功能,影業沒落,頂樓成了鴿房堡壘,卻也是談心談情的私密空間。

其次,每家電影院的機房重地:放映間。Toby Jones飾演的放映師Norman冷眼放電影,也冷眼看人生,卻有真正的古道熱腸。可以從眼睛缺陷講出電影的奧秘;也可以徒手示範膠卷年代,雙機放片如何無縫接軌;更可以因材施教,針對特別人士放映量身打造的影片。他的每句台詞都閃動者智慧火花,穿心入腦,餘韻無窮。

Sam Mendes講事情不愛那麼直白,放映師的疑問,只有經理Hilary回答得出來,詩與人的連結悄悄建構完成,他用這種方式開個頭,召喚記憶與慾望,已經點出今日電影院的蒼白困頓。

Hilary確實是全片核心:她被經理剝削利用;一輩子的青春都給了電影院,卻從來沒坐下來看一場電影;好不容易盼到了愛情,卻跨越不了膚色、年齡和階級的世俗鴻溝。她的困境與電影院的凋零看似平行線,卻有著麻花絞纏。

Hilary最常做的事就是吸口氣,捏緊鼻子,全身浸泡在浴缸裡,Sam Mendes透過她書寫的人生寂寞,筆觸簡單,卻暈染出無邊秋瑟。

Olivia Colman最會詮釋受傷的靈魂,她飾演的Hilary ,姓Small,傷痕累累的小人物卻能引發大共鳴。

電影依賴光影編織夢幻,《光影帝國》的光影世界同樣勾動起觀眾的憧憬懷思。例如,除夕夜的陽台煙火,雜揉大地冰寒與火燄熱情,既枯寂又溫暖,傷心人會更加陷溺,多情人則在相互取暖下,得著展望明天的能量。

這種「冷調」美學正是《光影帝國》從視覺切入的哲思:電影像煙火,璀璨卻短暫,有人點滴在心,有人回首已惘然。

Roger Deakins透過輝煌燈火訴說電影院的昨日風景。Sam Mendes則是深情款款,堅持以詩的意境來註解電影,最後才會用Philip Larkin的詩作「The Trees (樹)」總結這部電影:

春去春又回,電影明年130歲了,電影院一家家關門,膠卷一卷卷消失,電影一天天老去,卻還月月年年有新作,《光影帝國》復刻了膠卷時光的華彩,也祝福著衰老卻未亡的電影。

至於大步往前邁去的黑人青年Stephen 能夠記得多少?我相信,愛過,就不會遺忘,即使只剩落日餘暉,回眸凝望,仍是美得讓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