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再見:青春離別曲

不論是傳說或者是現實,待在監牢中的人都相信要活下去,堅強是不二法門,兇猛是必要手段,因此,扮老大、裝兇狠,就成為不可或缺的生存法則,不管你是大人或者小孩。

《主管再見》選擇從少年犯的角度切入,確實是很高明的書寫。因為,看見他們明明是這麼地年輕又稚氣,卻老氣橫秋地在裝凶耍狠,不協調的人生情貌,如此荒謬卻又如此真實,提早世俗化的孩子就這樣在這條不歸路上翻滾折騰。

用聲音來說故事,則是林亞佑導演另外一個揮灑得極其純熟自如的工具。坐監的孩子各有不勝唏噓的往事,不論當初是一時衝動、沒頭蒼蠅瞎起鬨或者代人受過,大聲的未必兇狠;跟著吆喝的,未必有主見;不言不語的未必就是懦弱,選擇大聲或不吭聲,各有各的心路歷程,外顯與內歛的潛在矛盾,正是極富戲劇張力的青春素描。

其中,外強中乾其實最為常見。想在牢房逞英雄混起小霸王的YAMAHA三進三出少年觀護所,察言觀色之餘,早就學會有模有樣裝老大,動輒搬出那位人在牢外的大哥,是壯膽亦是炫耀,有這麼一位偶像兼靠山,相信他什麼都可以搞定的偏信與誑言,一方面讓他敢在牢中囂張猖狂,一方面則是狐假虎威,買個門神來護體。可是春節探親的訪視名單中,大哥缺席了,遍打電話全都音訊全無的剎那,他的脆弱與無助盡寫在焦慮的臉龐上,誑言破局事小,大哥生死安危才是無法言宣的恐懼。

其次,至於沉默的筌仔,怎麼看都不像是動手殺人的兇魔。沉默有多種可能:不屑、不甘、憤怒、不適應…筌仔的沉默讓人難窺其內心城府。YAMAHA先立威,繼而示好,一再提醒他:「叫你,就要回應,才不會吃虧。」那既是權力的展示,卻也是細心的叮嚀。荃仔從默不吭聲,到有問有應,即使只是一聲嗯,都已經是極其不易的鐵石溶冰。然而,這一聲叮嚀卻也埋下了逆轉伏筆,最後猝不及防的聲音與命運的交響曲,在在說明了林亞佑是一位很會說故事的高手。

第三,跨年鞭炮撩動了青春燥急的思鄉心情,YAMAHA帶頭狂吼鬼叫,也只是苦中作樂竹方情緒發洩,然而,鞭炮再次響起時,受困孩子依舊熱情上演著騷動的戲碼,唯有一位委屈的靈魂在炮聲大作時放聲嚎哭,無情與無奈的境遇對比,讓鞭炮聲、叫喊聲與哭泣聲寫下嗚咽的三重奏。

同房而居是迷航青春無可奈何的命運安排,林亞佑導演卻另外在房門外的名牌上做文章,同房獄友有人罪輕,獲判責付,來不及說再見就沒了人影;有人重罪,刑期加重,必須黯然移監……眼看著名牌一天少過一天,還困在牢房的青春,悶在心裡的惆悵,已經不再需要言語多做說明了?

《主管再見》的片名其實暗含著「不要說再見」的監獄規矩,全片的年輕演員都非常稱職,流利的口條把早熟青春的世故詮釋得讓人心疼又心酸,林亞佑導演把自己在少年觀護所服替代役的青春歷練,交出了一張充滿深情凝視的成績單。

遺忘的人生:順逆之間

關鍵字在聽話。

要順從家父長的規範,不得忤逆,不得挑釁,如有逾越,必遭懲處。順從就是依循在框架體制內,乖乖複刻家父長的影子,一旦悍然想要走自己的路,若非放逐,就是貶抑,苦澀的滋味多半來自家父長體制。

巴西導演Karim Aïnouz的《被遺忘的人生(A Vida Invisível)》採用通俗劇的手法,透過一對里約姐妹在1950年代的成長際遇,控訴著各種形態的男性沙文主義陰影。通俗劇是因為類似人生戲碼,古往今來持續在人世搬演,從未間斷,控訴的技術則讓通俗作品得以企及藝術高度,Karim Aïnouz採取的敘述策略,性是其一,信是其二。


《被遺忘的人生》描述兩個被現實摧殘凋零的夢想,姐姐Guida(Julia Stockler飾演)嚮往愛情,也放膽追逐性愛,不願意接受父母安排;妹妹則是夢想前進維也納的鋼琴好手Eurídice(Carol Duarte飾演),卻遭父親斥為無稽,鋼琴只是裝飾,嫁個好男人才是正辦。

Guida堅持走自己的路,貿然逃家與水手私奔,結果卻是愛情夢碎,大腹便便,黯然返鄉,然而父親沒有接納返家羔羊,反而是一刀兩斷,逐出家門,老死不相往來。

Eurídice順從父意嫁了個有錢男人,卻也期望洞房花燭夜裡不要受孕,以免斷了她的鋼琴夢,然而先生則是另一種父權,堅持自己的欲望劇本。順從的Eurídice要等上20年,才有了一絲機會;忤逆的Guida在接下來的20年中默默當過妓女和工人,承受著沙豬的剝削和壓榨。

Guida的救贖在於書寫,透過一封封的家書,透過寫給Eurídice的私信,她分享著自己的追求、失落與祈願,一切只因為姐妹同心,有著相似的少女情懷,更分享過人生願夢。

透過書寫,Guida得能療傷,亦祈求同情與了解,只是Guida的失落亦在於書寫,她從來沒能得到Eurídice的回信,一切只因為Eurídice的丈夫一如她的父親,斷然切斷了姐妹所有聯繫管道,而且造化弄人,兩人明明住在同一座城市,卻總是緣慳一面,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難交會。而且最接近的那場餐廳戲,寒酸的Guida沒能進場,悠閒陪著父親進餐的Eurídice,渾然不知剛剛在洗手間前遇到的小男生就是外甥,他的母親Guida則被勢利的餐廳領檯擋在門外。Karim Aïnouz的高明就在於他善用各種不同手法完成了男性沙豬的素描:女性的追求與夢想,總被沙豬的手給擋住了,就像Guida的每封信都寄到了,偏偏Eurídice從未收到,更沒看到。

一輩子順從父權的Eurídice唯一的抗爭在於她還是偷偷去報考了音樂比賽,而且考上了,但是嫉妒又失望的男人還是用黏功與纏功,讓她蓋上了鋼琴蓋;至於習慣用肉體與汗水交換人生籌碼的Guida,也在家父長體制中殺出了自己得能呼吸的空間。差別在於這對姐妹,順逆有命,順逆有憾,導演Karim Aïnouz神來一筆,用躺臥在妹妹墓碑下的並不是妹妹本尊的離奇命運,完成了這款女性名字「被遺忘」了,人生也「被遺忘」的書寫。

依違在家父長體制下的女性,有多少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悲歌?

居禮夫人:放射與音樂

就傳記電影而言,《居禮夫人:放射永恆(Radioactive)》確實能讓俗人在兩個小時之內就知道這位科學家的傳奇;就電影主題而言,這部電影能你驚覺就算是她發現了放射性元素,卻沒有體察放射線對人體的影響,更忽略了應用在戰爭武器上對人生的重殘傷害。

就電影藝術而言,這部電影成功示範了如何用音樂來點題,但也暴露了在敘事上什麼都想觸碰,因為捨不得剪裁,導致敘事混亂的弊病。 閱讀全文 居禮夫人:放射與音樂

日子:蔡明亮與卓別林

少,即是多,音樂只要聽見心坎裡,小曲清唱,也有餘韻無窮,這個音樂魔法,蔡明亮明白。(照片取自台北電影節臉書,攝影Gelée 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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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之晨:無聲到有聲

默片時期的配樂,往往因地因人因設備而異。白景瑞導演的《台北之晨》不管是陰錯陽差,或者刻意為之,最後傳世版本就是無聲版,聲音的空白,因而有了想像空間,也因而有了再創造的機緣。這次台北電影節播出的林強版配樂,就是有趣的聲音實驗。 閱讀全文 台北之晨:無聲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