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人生平行線

「詩中有畫」是古典詩學中很重要的品評要素之一,把詩轉化成影像可能是很艱難的考驗,卻也可能是創意的再現。

小學課文中,多數人都唸過,北宋徽宗皇帝在畫院徵才出了這麼一個畫題:「踏花歸去馬蹄香」。首選的作品中沒有遊客,沒有落花,更沒有香氣,只有兩隻蝴蝶追逐著一隻馬蹄繞舞。影像翻譯詩文,未必要全文照譯,讓意境浮現才是最高明的藝術。

日前,重看楊德昌的《一一》中,吳念真飾演的爸爸和女兒分別在日本與台灣進行著他們的愛情遊戲場景時,我心裡浮想起的詩文就是南宋詩人蔣捷的《虞美人》。

詞是可以唱的,這首《虞美人》亦然:「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雨是詞人生命三個階段的交集,少年輕狂,一個「昏」字,浪情盡出;壯年則在名利場上奔波,居無定所,一個「客」字點明了身不由及的無奈;而今則靠一個「僧」字來點出詩人的悔罪或寄託。雨聲滴滴答答落不停,串連出人生的三種境界,也點出了人生的輪迴。

蔣捷的詩文意境如果轉換成當代的影像手法就是「平行蒙太奇」。

雨是縱線,人生的三個聽雨心情就像是三條平行橫線,同樣的雨,不一樣的觀照,就像投石入水,激起層層漣渏,看似不相屬,卻來自同個圓心的震盪。

《一一》中的吳念真在妻弟的婚禮上巧遇初戀情人柯素雲,兩人趁著吳念真到日本出差時再度約會,同一時間,吳念真的女兒李凱莉也在台北計算著她的初戀方程式。對於愛情的憶述,頓時成為父女在兩個不同時空下同時進行的主題,吳念真想要告訴初戀女友,這輩子只愛過她一人,談著談著卻想起了初次「牽手」的心動往事,所有從爸爸口中說出來的故事,所有老爸在東京會做的事,卻也正是女兒正在台北街頭上演的愛情進行式……。

人可以不同,世代可以不一樣,但是面對愛情的悸動與忐忑,卻是古今中外皆相同的,平行蒙太奇就是一次「感受」與「行動」聚焦的高度壓縮工程,事件越單純,波動的振幅越大,就越能激生回響。

曾經,多數是美麗的(即使有些殘缺);當下,多數則是淒涼傷感的,有了美麗之後,人們難免會想:「然後呢?」在美麗之後,多加一點無奈的對比,人生的滄桑與豁達,就這樣調製成一鍋五味雜陳的大拼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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