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影像的年代,口沫橫飛地說書,可以刺激聽眾想像,自行營創畫面;到了影像年代,所有細節轉折,卻還是選擇「聽我道分明」的「說電影」方式,逐一排列顯現,就讓人扼腕了。
張世儫編導的《手機裡的眼淚》,先設定以日本311大海嘯做核心,再從中畫出三個同心圓,因此先要完成台日連結,於是就有了台日混血醫生Masahiro(由征山蔭彥飾演)來台實習,一方面懸念在宮城失聯的姐姐,另一方面則同時接獲神秘的孩童電話;接下來則從另一位實習醫生Lily(由朱芷瑩飾演)的路邊奇遇,帶出家暴兒「小小」的悲慘人生;再從一起夜市家暴事件帶出另一位愛心老師鄭文濤(由黃健瑋飾演)曾經苦口婆心照顧學生立偉(由傑恩飾演)的師生往事,三段互有交集的人間情緣,就此交錯進行,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顯示了張世儫宏大的創作企圖,可惜在全片敘事結構上採取「說電影」的方式,演員說出重要對白時,隨即有影像或情節呼應,說明得一清二楚,但是如此淺白的處理,反而簡化了電影的魅力。
例如,Masahiro打不通日本電話,就無心照顧急診室病患,因此慘遭主任(單承矩飾演)糾正修理,就在他憤忿不平,認為主任小題大做之際,就有了王琄飾演的護理長即時出面,說出了(亦搭配了往事影像)主任曾有醫生打錯藥的喪女之痛,因此誓願救盡蒼生,所以不能坐視醫生草率的情意結。例如,小女孩的媽媽現身解釋神秘電話的原由時,畫面就會即時出現小女孩的父親出意外的前後場景……這種一路隨行,細膩解說的影像輔助手法,非常吻合新聞報導或節目的傳統節奏:有文字,就有影像;有聲音,就有畫面。觀眾無需再思索或整理,有響斯應,戲劇故事就有了對號入座的實際效應。
《手機裡的眼淚》的第二個盲點是故事明明取材自真實人生,卻虛妄得有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生祈願。例如,小女孩想透過手機,和遠方的爸爸說話,可是Masahiro只是會說日語而已,聲音明明就不像小女兒的父親,小女孩還會一打再打嗎?而且失禮的母親,懂得把一張名片上的手機號碼給Masahiro,難道就不會先打個電話,說明原委,祈請援助嗎?故布疑陣,卻有違人情義理,如何能生感動?
劇情如果建立在不符人情事理的事件上,就容易變得虛空不實,矯揉做作,例如,立偉班上一再發生的霸凌事件,竟然是他們測試老師真情假意的試金石,如此虛妄情節,所為何來?假又如何?真又如何?如此一闕青春暴衝曲,豈不只成了一種姿態?
劇情一旦陷進了不食人間煙火的模式,就容易變成了虛無的荒謬劇,例如,小小明明已經被父親打到鮮血淋漓了,上了天台救援的老師,第一個動作竟然不是細探她的傷勢,而是打電話給Lily醫生,因此帶出後續的飛車救人記,渾然忘卻了更即時更有效的社會救援體系;例如,視學生立偉如親兒子的鄭教授,明知立偉生死未卜,還是同意出席師生聚會,卻對滿座同學視若無睹,其他同學也全無一擁而上的熱情,虛空的掌聲一如他們與老師的距離,生冷又虛偽,以致於席不暇暖,就黯然離席,就算搭上了「念故鄉」的煽情樂聲,亦難產生動人親情。
《手機裡的眼淚》透過台北捷運文湖線,拍出了內湖之美,也帶出了全片刻意營釀的「小資」或「小布爾喬亞」的浪漫身段與仁義情懷,其實,從日本311大海嘯帶出台日人民的共鳴與互助,是一則美麗的祈願,如果剔除了從頭到尾,敘敘不休的旁白,以及「說明光,就有光」的造物主視野,Masahiro回到宮城去的生命選擇,不也就有更動人的震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