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的新作《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不論是視覺奇觀與驚悚指數,維持著他一貫高原水平,但是敘事上的晦澀曖昧,卻釣足觀眾胃口,得不到「標準」答案的失落感,竟然成為最鮮明的觀後感。
《普羅米修斯》的開場是一位異族巨人來到湍急大瀑布前,沒有人知道他是修行者或是悔罪者,只見他服下一粒靈藥後,就肢體碎斷,失足跌入萬丈深淵之中。他是誰?他吃了啥?為什麼要吃?是贖罪?還是解脫?電影從頭到尾都不想解釋,亦沒有解釋,壯闊的史詩場景,搭配謎一樣的情節煙霧,清楚標示出《普羅米修斯》的強項與遺憾。
《普羅米修斯》的故事主軸係以探尋人類的啟源為名,展開外太空的尋根之旅(實則是想向造物主乞求長生不老之藥),誤打誤撞下卻意外促成了「異形」的誕生,整部電影可以簡化成《異形(Alien)》前傳,一則雷利.史考特在1979年創造的驚悚科幻傳奇《異形》,時隔卅三後,他在2012年補寫了前傳。
《普羅米修斯》在電影中指的是太空船的名字,但把普羅米修斯用做片名,一方面是要以從希臘神話的神仙名字,創造開闊的想像,中,一方面則是從神話典故中,找出普羅米修斯把火從天庭偷渡人間,改變俗人文明的神人對話連結,以呼應電影「世人想與造物主對話」的主題。
人若能與造物主對話,若能解開生命的源頭,確實堪稱美麗新世界,但是雷利.史考特卻不願提供百科全書似的逐一比對,他先透過考古學家Elizabeth Shaw(由Noomi Rapace飾演)及Charlie Holloway(由Logan Marshall-Green飾演)在蘇格蘭洞穴裡發現的星人壁畫,就斷言那是人類始祖的召喚,兩年後就找到金主,直奔那顆神秘星球而去,而且降落之時就發現了地表上有類似秘魯納斯卡沙漠上的納斯卡線(Nazca Lines),更加確認那是文明痕跡(因為殞石不會畫直線),進一步深入洞穴查看時,赫然又發現了類似智利拉帕努伊島(Rapa Nui,即俗稱的復活節島)上常見的摩艾石像(moai),差別只在於拉帕努伊島上有八百多尊摩艾石像,這個神秘星球上即使只有一尊,外星與地球古文明的神秘連結,即已悄悄完成。
雷利.史考特的破題論述法其實是避開了老學究的說文解字傳統,說好聽一點,他是尊重觀眾的知識與常識,不想多費唇舌,浪費大家時間做介紹,他相信大家一看就懂得納斯卡線與摩艾石像的神話象徵,就能有恍然大悟的解謎快感;說難聽一點,他其實不屑為白丁多費唇舌,直接進入核心,固然乾脆俐落,但也失去了劇情片的導覽功能,讓很多摸不著頭緒的影迷,悵然若失。
卅三年前的《異形》其實是公認的經典,已然開發完備故事的雛型:當年的太空船以了預言家Nostromo為名,其實相近於普羅米修斯的文化指涉意味;明知「異形」有特異功能,卻也相信人定勝天,甘冒危險要帶回地球研發;一旦異形茁壯,開始屠殺船上成員,只剩女英豪獨力對抗……人類的私心與禍心情節,悉數在《普羅米修斯》得以重溫。
同樣地,星球建築的工程模型、蛋形武器排列方式或者外星戰士的造型,多少都套用(或者修改了)了舊時模組,雖然,工程品質堪稱一流,但是新意不多,卻也夠讓挑剔的影迷嘟嚷半天了。
至於最驚悚的穿腸破肚戲,《異形》首開風氣時創下的驚嚇指數,迄今都無人能破,《普羅米修斯》的進化處理,則是濃縮了《異形》系列的精華,不論是男人遭殃,或者女人受孕,寄生的入侵與宿主的抗拒過程,都有緊緊揪住人心的能量,甚至那個白蒼蒼,光冷冷的手術艙,都成就了最鮮明的恐怖符號,就讓遍灑的血腥殘痕,噬咬著觀眾的恐懼(特別是手術後,快速的釘合過程,更用了類似釘書針的不鏽鋼白金質感取代了傳統的貓腸線,更讓金屬的蝕人「印象」強化了痛楚的連想力量。
至於真正的男主角David(由Michael Fassbender飾演),更是標準的混血綜合體,他的「能力」、「忠誠」與「背控」,都有如《2001太空漫遊(2001: Space Odyssey)》中那具超級電腦Hal2000的功能再現,但是他與「造物主」溝通的下場卻又有如《異形續集(Aliens)》中的那位「主教」生化人(由Lance Henriksen飾演),身首異處的變奏版,如非雷利.史考特在《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中找到了前輩偶像Peter O’toole做楷模,讓同為一頭金髮,同屬纖瘦身材,又有憂傷氣質的兩代影星有了參照比對趣味,例如David模彷Peter O’toole摸頭髮的方式,甚至模彷他的說話腔調,當Peter O’toole用手指捻熄火柴時,跟著唸出那句「忘痛」的關鍵對白:「The trick, is not minding that it hurts。」更是把生化人的「感官」特質有了從《阿拉伯的勞倫斯》找到進化註解的悠遊空間,才讓Michael Fassbender的表演有了新人耳目的能量(否則就是太多舊時相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