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森:天才與苦力

日本人熱愛古典音樂,也很懂得如何把古典音樂普及化,熱鬧與專業兼顧,就是不二法門,熱鬧,可以讓人看得興致盎然,專業則是讓人增廣見聞與智慧,《交響情人夢》如此,動畫電影《琴之森》亦然。

 

日本導演小島正幸改編自漫畫家一色真人同名漫畫作品的《琴之森》,首先就賣弄了一個類似「石中劍」的音樂傳奇,音樂少年雨宮修平轉學來到小鎮,聽說森林中有一枱廢棄舊鋼琴,其他人彈來全都黯啞無聲,渾如廢物,即使技藝不凡的雨宮修平亦無可奈何,但是唯獨班上一位經常蹺課的同學一之瀨海(阿海)可以彈出聲來,而且鏗鏘有力,琴韻動人,最重要的是,阿海家窮,經常得在居家屋幫忙,從未學過鋼琴,能夠無師自通,不是音樂奇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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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中劍》的故事強調只有真命天子才拔得出那柄插在石頭中的神劍,天下群雄全都無可奈何,唯獨窮小子亞瑟輕輕鬆鬆就拔出了神劍,《琴之森》借寓了《石中劍》傳奇,同樣傳達出阿海才是真音樂天才的明確訊息,問題是雨宮修平從小就立志要做演奏家,每天都苦練鋼琴,面對阿海,他會不會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歎息?他們的友情與競爭,可以像是和煦微風,也可以有暗影蠢動,同樣是《琴之森》的劇情巧思。

 

先確定了阿海的天才地位後,劇情隨即轉進了阿海的入門訓練,原來那檯鋼琴是小學音老師阿字野壯介所有,他因為一場車禍傷了手,無法再法表演,也不見容於音樂學院,只能潦倒地在小學教音樂,他的廢琴,天下只有阿海一人能夠彈之,意謂著阿海就是他的傳人,於是他馴伏阿海做學徒的轉折點,亦就成為《琴之森》最動人的一段入門音樂課。

 

阿海先是在雨宮家聽他練琴,才知世上有人名叫莫札特,寫過無數音樂,回到音樂教室時,就對著貝多芬的畫像,複誦,也彈奏起他剛剛才背下的音符,是的,他是音樂天才,就能過耳不忘,阿字野老師見他癡到忘神,於是就逐一彈起牆上音樂家畫像的代表性作品,從蕭邦的「小狗圓舞曲」到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一張畫像,一個名字,就有一首代表性樂曲,這種處理,既是炫技式的熱鬧,也是專業入門的始業式,不只阿海興趣盎然地現學現賣,也讓觀眾尾隨而上,看著這對師徒如何從基礎音階開始,從最即興的浪漫技法,回歸原初的琴鍵練習,敲開音樂殿堂(其中,阿海不怕莫札特與貝多芬,唯獨彈不來蕭邦作品,似乎也就透露出創作者對古典大師的藝術評價了,那亦代表著另類的音樂身段)。piano004.jpg

 

《琴之森》的劇情核心其實在於阿海與雨宮的學琴態度。論語說:「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阿海不懂樂譜與樂理,卻能自得其樂,隨遇而安,自己在黑白琴鍵上找到優哉遊哉的自得空間,其實是比「生而知之者」的境界更高一層,因為他根本不必「知」,就能「行」;雨宮則是屬於勤學苦練有成的「學而知之者」,出身音樂世家,他的人生別無選擇,必需克紹箕裘,而且發揚光大,鋼琴其實是敵人更甚愛人,他的終日苦練,讓自己成為技法精準的演奏家,差的可能只是靈性與野性,一旦兩人終得在全國鋼琴大賽上相逢,誰該勝?誰會負?是篤守樂譜與樂理,不容絲毫差錯的詮釋家獲勝?還是得其神,忘其形,不守禮法紀律羈絆的興會沐漓派獲勝?則又是另一堂極其有趣的音樂高下「認知學」。

《琴之森》此時做出了一個高明的劇情轉折,一般的音樂比賽,反映著一定師承的價值觀,只能根據樂譜精準度評分的老師,必定選擇中規中矩的雨宮;早已超越禮法規範的阿海,自是難受青睞(中庸勝出似乎也意謂著天才的寂寞,尤其是為人師者一旦也是庸碌之才,又何能慧眼識英雄,拔擢菁英?)。問題在於競技場上的高手,對於對手的精純自如,瀟灑自得的風流神采,卻是點滴在心頭的,誰行誰不行,誰高竿誰低手,其實各人心中自有一把尺(除非是妄自尊大的井底之蛙),雨宮就算入圍得名,但他心知肚明,沒有入圍的的阿海早已不知跑到多遠的前頭,遙遙領先他了。

 挫敗難免,問題在於雨宮並不氣餒,不願收他為徒的阿字野老師,卻也不吝讚美他的精準詮釋,他流下的汗水與所花的氣力,都反應在琴鍵上了,確實該贏得掌聲,嚴苛老師的一句衷心評語,其實更要算是千金難買的最踏實肯定了。即使彼此氣味並不相投,但是為人師者的氣度與慈愛,就在彼此伸手一握的那一剎那,散發出了動人的電流。piano009.jpg

 更美麗的,還不只如此。強勁的對手,更加激發雨宮的拚勁與銳氣,才是《琴之森》最有啟發性的友情與義氣,阿海與雨宮相知相惜,更激勵彼此要做日本第一(日後,應該還有世界第一吧),光明磊落的欣賞與祝福,讓《琴之森》的音樂格局與人性格局同樣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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