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古早的古早以前
吾鄉的人們 開始懂得向上仰望
吾鄉的天空 就是那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無所謂的陰著或藍著
古早古早的古早以前
自吾鄉左側綿延而近的山影
就是一大幅 陰鬱的潑墨畫
緊緊貼在吾鄉人們的臉上
序說─吾鄉印象 /吳晟
「到高雄住下吧!」2004年的十月,高雄電影節期間,侯孝賢在英國領事館的月夜微風中,對著台灣新生代導演黃銘正如此說著:「哈瑪星、鹽埕都好。住下,才能掌握人的生活節奏,什麼人在什麼時刻出沒,才知道住的是那些人,工作的又是那些人,他們在做什麼,想什麼。外地的導演走馬看花,拍不出高雄真正的精神和節奏,只是拿高雄做場景,拍不出來高雄的味道的。」
是的,高雄太大,愛河太短,西子灣太瘦,壽山太矮,
但是,曾經在高雄住下的創作者,或許就能找到不一樣的感覺。
例如,鄭文堂導演在舊名「打狗驛」的高雄港站鐵道旁找到了一間古老的壽山旅社做為電影《眼淚》中男主角蔡振南飾演的刑警借寓的場景,黃昏時分,常見他就牽著小狗,沿著鐵道行走,訴說著他無人可以分享的心情。廢棄的鐵路轉運站,意謂著繁華已過,剛巧也是這位不合時宜的老刑警,自我放逐的流放心情啊。也因為有著這樣的旅社,借住其間的工人房客,因而有著尋常電影罕見的黑手氣息(這與《不能沒有你》的破落戶場景設計,有著異曲同功的效應),總統套房的庶民謔稱,警察打頭聚賭的庶民性格,女中情商讓性工作者能夠上門服務的卑微心情,散發出多麼不一樣的人生氣味,追求山田洋次庶民情境的鄭文堂,精準捉住了高雄底層生活的力道。
例如,林育賢導演執導的《對不起,我愛你》
當然,鐵道正在逐步地下化,以前穿過市區,穿越心臟的鐵路景觀,正逐步被水泥景觀給取代了,唯其如此,《生命無限公司》中的最後,薛詠宇飾演的樂仔跑到學校頂樓,對著校牆邊疾駛而過的火車揮手的那場告別戲,不但是童年時光的告別,也是城市風景的停格記憶。火車上坐著林彥禎飾演的小婷,她也抬頭望見了學校頂樓樂仔那隻舞動的手,人與城市的空間對話,即使面對時間流動與歲月侵蝕,在那片刻,已然永恆。
貼近底層,貼近庶民的悸動,不只是劇情片的憧憬,在紀錄片中,其實有著更強力的論述,楊力州作品《青春啦啦隊》中,鏡頭追隨著每位老人家的腳步跨進了他們的家園,從牆上的老照片,凌亂的書桌,緩慢而堅持的語調中,錄下了既活蹦又讓人動容的真實心跳聲。
然而,城市中的電影,又未必要緊緊鎖住城市,即使只是浮光掠影,即使只是一個背景,同樣有著動人的力量。記錄藝霞歌舞團浴火重生的紀錄片《藝霞年代》,從舊畫面已難拾獲的今日,薛常慧採取了「創造再生」的方式,一方面,找回了不少「霞女」(即參與演出的歌舞團團員)做引導模板,另外則是結合高雄中華藝校的學生,學習藝霞的歌舞,重現當年舞貌,透過讓「藝霞歌舞劇團」的舊團員重聚,在舞台上演出一場的「重生」,「創造」了舊時光重新連結的再生影像,將很難用文字精準定義的「藝霞精神」,透過一部紀錄片的拍攝得能悄悄交棒給新一代的舞者身上,團長孫女含淚泣訴的真情告白,不但是動人高潮,也讓觀眾悄悄感受到這座城市蘊含的巨大能量。
城市無語,日復一日,默默承載著居民往前奔去,創作者只消在街角轉彎處,在呼吸氣息間,悄悄舀起一勺水,水光倒影中,就是風景,甘潤甜美間,就是人生滋味,一切全看生活在其中的人們,看見了什麼,嘗著了什麼,又轉化成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