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看電影的你一定見過他。可能,你叫不出他的名字。
更不知道Harry Dean Stanton ,很會,很會唱歌。
遇上Harry Dean Stanton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他人很怪,應對也很怪,偏偏,他若不是這麼怪,你還不見得會這麼喜歡他。
《哈利迪恩史坦頓的虛實人生(Harry Dean Stanton Partly Fiction)》的導演Sophie Huber請出了他的導演好友David Lynch請他負責提問,這是多親密,又多有噱頭的設計?!問題是,就連David Lynch遇上了Harry Dean Stanton也頻頻碰壁。
例如:「你希望以後人家怎麼記憶你?」
「無所謂。」
例如:「你怎麼形容你己?」
「不值一提。沒什麼。」
例如:「你童年時做過什麼夢?」
「噩夢。」
尷尬,要採訪Harry Dean Stanton ,要替他拍攝記錄片,碰到這種省話一哥,真的很尷尬。他的回答不是不能用,而是突兀到讓你不知道該怎麼用:簡短到讓你覺得若有似無。
確實,他的回答不符期待,然而,正因為他是這種人,回答才會這麼俐落,斯人方有斯語,這一點,導演Sophie Huber明白。你怎麼答,她就怎麼用,紀錄片《哈利迪恩史坦頓的虛實人生(Harry Dean Stanton Partly Fiction)》所完成的史坦頓個人塑像,因而如此立體,如此鮮活。
Harry有一張你很難忘記的臉,有時脆弱,有時黯淡,油滑卻不成精,懶散卻不萎靡,江湖刻在他的臉龐上,風霜烙印在他的眼神裡,這些特質或許可以解釋他何以能在半世紀的從影人生中,演過至少200部電影。是的,IMDB說他演過202部電影,他自己則在紀錄片中語含糊地「想像」自己大約演過250部電影。
202部也好,250部也好,絕大多數他盡是配角,有時匆匆一瞥,有時早早就捐軀了,有時邪門,有時魯蛋……這些角色,這些人影,往往都只是紅塵中的浮光掠影,然而透過他的肉身,你就是會多看兩眼,那種打骨子散發出來的廢勁,帶著點風沒能吹乾的酸漬,總在他沒能用刮鬍刀刮乾淨的腮幫子上留下一些輕蔑與不在乎,是的,記得也好,不記得也好,他不在乎,亦不能在乎。
他真正擔綱主演的電影是《巴黎德州》,著西裝上衣,卻配了紅帽,領帶從有到無,鞋子由土轉灰,行行復行行,行行重行行,只因與君生別離,他用瘦、癡、茫,書寫了一則失落與碎心的記憶,這麼一個大半時間不開口的角色,默默替導演Wim Wenders送上一頂金棕櫚桂冠,成就了女主角Nastassja Kinski的冷豔,名為主角,少了他就不成戲,終究卻還是配角,戲多或少,終究還是鏍絲,這是宿命。
真正的聚光燈,其實落在這部《史坦頓的虛實人生》紀錄片裡,因為,他不但會唱歌,還唱的真好,從彈琴到吹琴,從淺酌到低唱,只要他開了口,世界全是他的。少年的他,曾經在寫作、音樂和表演的三叉路上進退兩難,最後選擇了表演,只因為那是綜合藝術,會寫會唱一定就能演,一直要到晚年,一直要到最後時刻,他才找到了最自在的悠遊空間。那是影迷陌生的空間,卻是紀錄片觀眾可以獲贈的意外禮物,聽著他的歌聲,你似乎看到了他正慧黠地在眨著眼睛。
沒有多少人能夠精準唸出他的名字,看完電影卻一定知道他愛唱歌,會唱歌,就算聲嗓黯啞,氣卻不虛,韻味自生。不能開人眼界的紀錄片,是在浪費與砍殺生命,能夠錄下他的歌聲,導演Sophie Huber就已經留住了不朽青春。
你會如何期待一位明星的紀錄片?掌故?八卦?或者精華?故舊能夠齊聚一堂,不只是他有好人緣,更說明也其實懂得磨混與攪和,聽他憶述曾和Jack Nicholson同居,左鄰還有Marlon Brando,曾被Tom Cruise奪愛,還有David Lynch、Sam Shepard和Kris Kristofferson現身跨刀,愛人無數,卻不想有家累,也從來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幾位兒女,小小萬花筒,正是他匪夷所思的人生縮影。
是的,他一點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他,或者記憶他。他可以做主的事都懶得多做了,不能做主的事,就任意隨風吧,有空,來聽他唱唱歌,知道有個靈魂曾在歌聲中來去,不枉此生任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