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林奕華:一一狂想

白板出現眼前時,我先是一楞,既而一驚。是偶然或巧合?還是刻意安排?

刻意,就是致敬!巧合,就是天意!

《一個人的一一:洋洋的一封信》(映画)5月25日映後,在長廊上巧遇30年不見的林奕華導演,「你去過濟南路69號?」他的回答直接明快:「沒有,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

濟南路69號是楊德昌導演的老家,1980年代台灣新電影創作者不時群聚的革命基地,牆上掛著一張黑板,楊德昌用粉筆密密麻麻寫著想做的事和正在做的事:那是夢想,亦是雄圖。

林奕華的《一個人的一一:洋洋的一封信》中同樣有一張白板,演員王宏元、黃人傑隨意把口中唸的台詞,持著彩色筆寫上白板,有塗鴉也有原子小金剛。在光影與剪接魔術下,白板的字與圖像隨意幻化,書寫可以FORWARD也可以BACKWORD(那是過去與未來的辯證技法)。字體可以是草體,也可以是印刷體;可以是單張幻燈投影,也可以是多向光源交疊…….這樣的劇場光影,現代又前衛,是召喚年輕人的用心;這樣的電影光影,承載巨量資訊,引領觀眾進入視覺迷宮。


當然,白板不只一面。洋洋對婆婆的承諾就是要讓大家看見不一樣的世界,林奕華也努力讓你看見白板的後面,以及人和字和光影雜遝交會的新視覺。

《一個人的一一:洋洋的一封信》和《兩個人的一一:婷婷的14首搖籃曲》,同樣都切割成14段。14是時代印記,亦是創作密碼,疫情時代每到一座城市都要隔離14天,切割成14段是當代旅人的生命記憶。


《洋洋》採用經典電玩「小精靈」音樂轉場,英文片名註明是「14 Variations on the Theme of Yiyi」,意指「從電影《一一》出發的變奏曲」,但我覺得其實更像《楊德昌主題狂想曲》,就權且譯做The Rhapsody on a Theme of Edward Yang,從楊德昌出發,在林奕華手中定板。

拉赫曼尼諾夫《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共24段,14段的《楊德昌主題狂想曲》,非常《一一》,也非常楊德昌。電影中的洋洋、大田先生和NJ三個角色的唸白及情節,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五六的綿延重生(卻又有細微不同),電影的聲音參數參考也揉合了音樂結構,就以變奏曲,不,更跡近狂想曲的方式自由伸展,重覆難免,但變化更多。

雖然我不懂授權的彭鎧立與改編的林奕華對《一一》從何得著人工智慧生化人的概念?但我知道《一一》的英文片名除了直譯的《Yī Yī》,還有一個《A One and a Two》。電腦的數學母胎來自0與1,《A One and a Two》走到人工智慧後的0與1,剛好就是數位時代的狂想變奏。當你聽見電子版「查拉圖斯特接如是說」序曲樂音,自然就會想起Edward Yang與Stanley Kubrick的曾經相惜的因緣。

一張白板可以幻化出多少形式?劇場做不完全的,電影後製可以全面強化。林奕華的「一一三部曲」就是劇場人對當代科技的省思與結合。非常實驗,非常林奕華,也是楊德昌的側寫。

當然,你一定也知道,「非常」有多重含意:有時是加重語氣的「very」;有時是區別平凡的「unusual」;有時則是偏離正常的「abnormal」。林奕華的實驗其實各有適用章節,任人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