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中的女人:電檢學

人的因素,往往主宰著事情的發展,例如誰該得獎?評審說了算;例如電影分級該列入什麼級別,同樣是審議委員說了算。誰請來這些評審?誰選定了這些評議委員?事先難道沒有特殊考量?

 

看過《新天堂樂園(Nuovo Cinema Paradiso)》的影迷應當都會記得那個年代的電影檢查制度,繫乎神父的個人感受與喜好,只要看到接吻就搖鈴(別忘了愛迪生1896年完成的「接吻」短片,就曾因在大庭廣眾挑動觀眾神經和欲望,被要求禁演),只要嫌某些橋段多餘,都可以要求放映師塞進白紙片,剪掉那場戲,神父高舉道德戒律想要教化人心,卻無視人心欲求,更無視創作意圖,殘片缺角的觀影折磨當然讓人扼腕頓足。

 

英國電影分級局(BBFCThe British Board of Film Classification)日前公開了1990年代的電檢檔案,其中最受人注目的解密檔案就是根據名作家D.H.勞倫斯小說改編的《戀愛中的女人(Women in Love)》,當年何以能夠順利突破電檢尺度,讓觀眾目睹兩位男主角正面赤裸演出,性器官畢現無疑的公案。

 

《戀愛中的女人》的這場男性裸戲是男主角奧立佛.雷(Oliver Reed)和亞倫.貝茲(Alan Bates)在一間只有壁爐柴火微明的暈黃室內全裸摔角。男性角力只是幌子,全裸才是重點,全裸角力的目的其實意有所指,是想「偷渡」兩位男人之間的同志情誼,摔角強調肉體磨磳,實際上卻是肌膚相親,給人類似性行為翻滾使力的印象,兩人氣力用盡後,躺在地板上的氣喘吁吁,更像是欲望飽足之後的喘息,1969年雖然號稱在嬉皮青年的衝撞下,號稱是20世紀最有反叛精神的年代,但在大銀幕上看到大明星的小雞雞在銀幕上幌動,確實是非常挑動人眼與人心的視覺撩動。

 

三點露不露?一直是敏感的電檢分級議題,把關官員一直堅持著第三點不宜露的基本原則,偶而露點毛都要剪乾爭了,何況是看到生殖器官?問題就在於英國的電影檢查和分級委員竟然准許這樣的畫面登上大銀幕,開放的影迷自然大聲叫好,保守的影迷不想問一聲為什麼嗎?

 

BBFC最新公布的檔案顯示是,擒賊先擒王,要突破電檢,只要說服了電檢老大,一切好辦。

 

電影拍攝之前,導演肯.羅素(Ken Russell和製片Larry Kramer就明白,與來遮來遮去,避來避去,盡失原著趣味,不如不拍,要通過電檢這一關,不如讓電檢官清楚所有的創作過程,於是他們決心和首席電檢官John Trevelyan交朋友,約他吃中飯,說明原著旨趣,以及他們想要表達的意境,順便請教他要如何拍攝才能合乎藝術創意,同時也能讓輿論接受,不會造成電檢壓力。

 

低調擺明請益,請求指引過關,而非刻意踢館闖關,刻意以藝術之名頂撞或挑戰電檢,只為標榜自己是前衛先知,就把電檢委員打成了保守惡魔,這麼誠意的溝通表態,自然就讓官員放鬆心防,願意提供「技術」指導:燈光暗淡,視野矇矓,就不會有太大的衝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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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Trevelyan的「技術」指導其實是既內行又高明的建議,追逐肌膚之親的世間男女,大半都是在暗室進行最親密的兩人行為,兩個男人脫光衣服玩摔角,自然也不想讓其他人撞見,在壁爐燒炭,也有著暖房暖身的功能,物理條件和心理條件都充份吻合,其他的就是實相與想像之間的自由連結了。最重要的是既然光線不足,很多細節都看不清楚,寫實的場域裡容許模糊解讀的空間,電檢委員自然就可以在藝術創意與道德戒律的平衡木上,理直氣壯地自由來去了。

 

藝術的奧妙就在於創造,即使法律條文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明白,法官的自由心証與裁量,都可以讓法條變得自由鬆動,言明不得露三點的電檢法條,也在導演手法的運用下,不必困死在「露了沒有」的條文上,讓創意有了有寬廣的表現空間。

 

電檢尺度確實會讓創作者才思困竭,喘不過氣來,電檢的適時鬆綁(或者說以藝術之名來放水),確實讓《戀愛中的女人》更加悠遊自在,成就了影史上著名的前衛之作,肯.羅素懂得向電檢官員請益,表白創作誠意,同時諮詢突圍之道,只能說他真的很聰明,也很幸運地遇上了分辨得出色情與藝術分野,不會看到器官就大呼小叫的John Trevelyan,如果遇上的是一位衛道老先生,就真的不知下場如何了。

 

人的因素,一直決定在歷史的走向。

 

美髮師的夢想:邊緣人

 

《美髮師的夢想(Die Friseuse/The Hairdresser)》

杜莉絲.朵莉(Doris DÖRRIE

 凱蒂有一個龐大到超乎一般人想像的身體。她的巨大體型讓她丟了飯碗,遭受歧視。吃,是她的紓壓良方。儘管挫折不斷,凱蒂誓言要成為柏林首屈一指的髮型設計師。夢想讓她的臉上時常掛著樂觀的笑容。為了完成夢想,她答應協助人蛇集團以賺取佣金,但在運輸非法移民時卻出了差錯,但她也因此歪打正著遇見了愛情,實現了夢想。影片的輕盈與歡樂的質地,正好與凱蒂巨大的身體與隨之而來的壓力形成強烈對比。

  Gabriela Maria Schmeide    Kathi König   

  Natascha Lawiszus    Julia 

  Ill-Young Kim    T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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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髮師的夢想:女人身

胖是形容詞,隱含著「過重,不知節制」的價值判斷,德國女導演的杜莉絲.朵莉(Doris Dörrie《美髮師的夢想(Die Friseuse/The Hairdresser)》,就以肥胖的女性胴體做出發,完成了身體自主,情欲自主和事業自主的三層論述。

 

《美髮師的夢想》的女主角Kathi是一位身材有如波音787飛機的巨無霸胖女郎,起床困難,爬樓困難,謀職自然也困難,更難突破的難題則在於外在環境帶給她極大的壓力,她唯一的紓壓方式就是吃,大片的吐司,厚厚的果醬,竟然是她在排隊等待就業機會的時候,打發排隊時光的最好消遣,而且Kathi 自知體力不耐久站,還會自備折疊小椅,在人龍中安然坐下,大口嚼食著自備的美味吐司

 

導演杜莉絲.朵莉首先提出的挑戰觀點在於如何有尊嚴地呈現胖女郎的身材?

 

相對於好萊塢習慣以慢鏡頭或者特寫鏡頭,突顯時髦女郎的玲瓏曲線與拜金唯物美學,杜莉絲.朵莉先是以素描手法呈現了飾演Kathi的女星Gabriela Maria Schmeide的身材奇觀,繼而又大剌剌地突顯了她把握當下,享受生活的樂天心態。前者以極不平衡與婀娜的曲線,挑戰觀眾的美學眼光:誰規定娉婷女郎才能風光上銀幕?誰又說只有苗條女郎才能有萬種風情?後者則質問著觀眾:你會如何評斷這樣的人生?是好吃懶做?還是即時行樂?你會因此皺眉頭?還是喜孜孜地欣賞另類人生?

 

台灣2011年女性影展選擇《美髮師的夢想》做為雙開幕作品之一,當然是基於全片濃烈的女性自主意識。就從性欲自主來看,Kathi雖然胖到像座航空母艦,但是她並沒有因此降低自己的擇偶條件,一位有錢的胖男在舞池中相遇,想要進一步交往,卻被Kathi婉拒了,她也想要有伴,但是自己胖,並不意味就只剩下物以類聚的胖男可以將就,饑渴與尊嚴之間,她自有堅持,想要交個瘦削的男伴,有錯嗎?不要因為遲遲還沒遇見,就絕望棄守,其實是電影散發出來的第一個訊息(事實上,後半段的愛情圓夢,雖是夢幻指數相當濃烈的傳奇,卻也在Kathi不敢置信卻又坦然接納的過程中,喚醒了多數人的身體本能,處理得極其動人)。hd212.jpg

 

天下有很多胖子,因為胖,所以自卑,所以急著瘦身,在搭配衣著時,就急著創造錯覺(能遮就遮,鮮豔色系既有放大效應就改穿有收縮效應的暗色系衣服吧),然而導演杜莉絲.朵莉選擇的卻是:絕不迴避。Gabriela Maria Schmeide究竟有多胖?就讓她原貌呈現吧! 她全不遮掩,也全不迴避,一切就像歌詠Kathi享受美食時那般怡然歡暢,Kathi如何在床上翻滾健身、浴室洗滌甚至魚水之歡,攝影機總是一路追隨,固然因此捕捉到極多前所不見的「胖hd03.jpg胖奇觀」,卻也因為堅持寫實精神,Kathi的故事不再停留在胖女神話的囈語想像,活生生的血肉氣息,更增添了電影的寫實震撼。

 

杜莉絲.朵莉提出的第二個挑戰觀點則在於:什麼叫做美麗?肥胖就是罪惡嗎?

 

胖子身上的肥肉,通常是甩之難去的贅肉,不但是自己的生理負擔,也是旁人的視覺障礙,Kathi卻是一位很懂得妝扮自己的女郎,即使身材臃腫,但是從配色到配搭,都另有風味,她的髮型梳理,不但自型,而且嫵媚。Kathi最大的心願就是去做一位美髮師,好不容易,職業介紹所安排她到理容院去工作,才一進門就被人嫌胖,與老闆面談時,豐臀還差點塞不進椅子裡(要起身也同樣困難),眉頭緊皺的老闆也老實不客氣地告訴她:「來美容院的客人都是追求美麗的。」言下之義是妳連自己的身材都控制不了,如何帶給客人美的信心?看似理直氣壯的這番消費美感論述,其實禁不起辯駁的,但在人求事的職場現實中,一切老闆說了算,備受屈辱的Kathi因而有了自立門戶,分庭抗禮的抗爭之心。

 

電影沒有交代的是Kathi究竟是因為身材太胖,被丈夫嫌棄離異,變成獨力撫養女兒的單親媽媽?還是因為遭遇情變,自暴自棄而身材失控?但是她與女兒的對話,卻也成為全片重要的寫實支線,讓單親女郎的困境更有立體縱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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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髮師的夢想》的劇情就在一口悶氣難以吞吐而進入了創業浴血戰,Kathi要籌資借貸,還要添購器材,開發客源,同時還要超越科技盲點,讓自己變得更有競爭力,她的遭遇確實充滿傳奇,但是她的努力與運氣卻也為電影的「夢想」與「現實」多添了足夠的柴薪,讓人在雄雄火焰的召喚下,了解、同情也關注著Kathi的命運彎轉。《美髮師的夢想》的視覺非常鮮豔,這款美術選擇,成功傳達了電影的樂天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