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巴萊:薪火工程

問:《賽德克巴萊》是你全力衝刺,絕處逢生的結果,你總結的心得是什麼?

答:很多人問我,為什麼不等資金到了再拍,我的答案是資金永遠不會到,可是人都到位了,氣也已經齊備了,怎麼辦?拍是不拍呢?我冒的最大風險就是決定不要再等了,唯一能夠贏的是你先動,讓投資人看到你的決心,相信你的努力與魅力,我就這樣把自己逼到一個不能回頭的情境下,才完成了《賽德克巴萊》。

 

電影是成功或失敗,是賠錢或打平,目前還很難說,但我只想說目前台灣電影市場的潛力已經由第一波的電影工作者開發出來了,現在該是投資者該進場的時候了,不要再觀望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樣要導演或製片冒著有去無回的風險去衝刺。

 

我的例子或許是個案,不代表每個人都能像我這樣過闗,不是實力與努力的問題,裡面還有很多幸運的元素,拍片十個月裡有多少關要過?只要有一個關節過不了,就可能全毀了。我要說的是,電影產業已經成熟了,從製作到市場都已經成熟了,種籽都已發芽開花,代表我們有根了,投資人你還在等什麼?

seed138.JPG 問:等不到資金就拍攝,確實需要勇氣,拍攝期間一直要解決資金問題,確實也很折磨人,你對投資人的期待是什麼?

答:我們創作者懂得觀眾的感動在那裡,可以從心理面撼動讀者,投資者卻只要想著能不能賺錢,比較屬於生理層面的滿足,但是有錢或者會賺錢,並不就代表你懂得如何拍電影,電影的奧妙就在於很多元素是無法算計的,無法預估觀眾心裡會起多少共鳴與感動,說故事人的知道如何讓觀眾哭或笑,投資者要能看準這個潛能,相信這個可能。

 

問:你對台灣年輕創作者的叮嚀是什麼?

答:不要盲目追求票房,要開發出自己想要講的故事,傳統思維是觀眾愛什麼,我就給他什麼,不是的,現在要問的是你究竟想要做什麼?認真去做好你要做的事,喜歡的觀眾就會靠過來,你的夢想衝動,也許有人反對,一定會有人認同,他們就是你的基本盤,只要你真誠地面對自己的創作,你的想法也許在製作時受到一點限制或修改,但是只要不破壞你原初的感動,就對了,不要一直去追現在流行什麼,而是永遠問自己想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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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花了十一年的時間才完成了《賽德克巴萊》,怎麼走過這段漫長歲月?最私密的心情是什麼?

答:我要以我自己的過程來勸告所有想拍電影的朋友,不要急躁地想要去完成自己的第一部作品,而是應該多去思考自己要拍的故事準備好了嗎?練習夠了嗎?人生所有的經歷過程,沒有一段時間是浪費的,沒有一毛錢是浪費的,很多事情都是彼此連結的,沒有2003年所拍的《賽德克巴萊》短片,不會有2008年《海角七號》的熱潮;沒有《海角七號》爆發的觀眾潮,沒有2003年那五分鐘短片,現在的《賽德克巴萊》不會吸聚那麼多的關切。

 

不要認為自己現在是浪費時間窩在角落,我也曾在角落裡待過好長一段時間,看到朋友都拍電影了,也曾急躁著問自己為什麼還在寫劇本?那個角落其實是在儲藏你爆發的動力,只要不要把休息變成怠惰,你就會有不同的能量釋放出來,雖然休息與怠惰只有一線之隔。

 

那段角落時光,因為時間很多,因為機會沒有,所以我累積了很多劇本,很明確知道自己想要拍的案子是什麼,不必煩惱將來要拍什麼,我一切都已經計畫好了,只要時間到了,我就會根據自己的人生歷練,重修已經寫就的劇本,就可以去執行了。這也是為什麼有人提故事或案子給我的時候,對不起,那些都不在我的計畫內,我只是不好意思公開拒絕,但是我可以幫忙,協助別人來完成這些案子。

 

問:接下來最想拍的題材是什麼?

答:我還沒有決定,棒球故事並非非拍不可的,台灣三部曲卻是我一定要拍的,只是才剛拍完《賽德克巴萊》,接著就拍台灣三部曲,整個人未免太緊繃了,換個小品故事,也許也是很好的能量轉換。

 

對我而言,《賽德克巴萊》呈現的是別人祖先的故事,台灣三部曲則會是我自己祖先的故事。我在兒子出生後,看到堂哥整理出來的祖譜時,看到自己在家族中的關係位置時,就深受感動,就更堅定要拍台灣三部曲,算是對自己的交代了。

妻別五日:愛淺多怨尤

凡事至少都有兩面,就看你,站在那一面看事情。凡事都安排妥當的人,喜歡的人盛讚細心周到,不喜歡的人則嫌厭囉嗦,管太多。轉換成愛情生活時,情況大致相似:愛情正濃時,所做所為都視之如寶;一旦愛情飄逝時,不但美好不再,反而可能動輒得咎了。

 

墨西哥導演Mariana Chenillo執導的《妻別五日(Cinco días sin Nora)》就選擇了一位不耐煩的老情人觀點。情人分手,有多少人會吐出好話?男主角Jose一方面挑剔,一方面嫌憎著老情人的諸多不是,只求耳根清淨,不再勾纏,JoseNora結婚了卅年,卻在老年時決定分居,Jose搬進對街大廈,Nora仍然不時會拿著望遠鏡釘著對街的Jose起居情況。nw009.jpg

 

「分居都分居了,還一直釘著我看幹什麼?」Jose的憤怒意味著他的情已淡逝,只想摔脫往日記憶,偏偏Nora始終如影隨形,不肯放手。Nora的行為則代表她的癡情與纏念,差別在於Jose戀情正濃時,甘之如飴,如今卻是已然不願承擔與享受Nora的深情。

 

《妻別五日》中關鍵戲份在於Nora決定以服藥方式終結自己的生命,從時間到場所,細節逐一安排妥當,甚至知道猶太人的逾越節即將到來,她不但把咖啡煮好,餐盤刀叉排好,連冰箱裡的菜色都逐一貼上字條,叮嚀著幫傭要煮好一頓逾越節大餐。

 

往好處看,Nora既體貼又週到,去日已定,所以要讓親友都能再享受到她的細心,偏偏Jose卻是習慣往壞處看,他嫌Nora一向自私,主導生活的大小事,就連人死了都不能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還要指揮大家如何辦喪事,如何吃大餐,聽妻子指揮大半輩子的他,故意抗命,故意違逆妻子的安排,不但故意錯亂字紙,還急著草草下葬,逾越所有的猶太傳統。

 

《妻別五日》的魅力就在於正當觀眾以為這是一對怨偶吵架吵到老死,猶不肯罷休的家庭倫理劇時,真正的問題核心才開始浮出水面:Nora有病,有自殺傾向。初時,Jose相信他的愛與體貼能夠治療Nora,偏偏Nora的病藥石罔效,即使有個溫馨家庭,即使有個乖巧兒子,Nora一旦病情發作,依然會衝動尋死,多次自殺未遂後,Jose倦了,也灰心了,不再寬容有病的妻子,反而認定Nora身不由己的自殺其實太「自私」,只顧自己,不念家人,愛情走了,恨就來了,Jose從此視Nora為「前妻」,避之唯恐不及,才會抗拒Nora巨細靡遺的生活安排;,才會看見Nora隔街窺視的望遠鏡時,暴跳如雷;才會極不諒解於Nora終靠一死解脫,卻又要他處理一屁股雜事,這些都証明了一件事:他始終不能摔脫Nora的操控與指揮。nw001.jpg

 

Jose其實只是個愛賭氣的小情人(或者說「老」情人)。就算嘴吧碎碎叨叨唸個不停,就算他一直想草草了結喪事,但是他的真心本意,卻在意外揀拾到一張Nora與其他男人的海邊戲水合照時,他才知道妻子曾有外遇,才知道自己其實不是妻子唯一的男人,偏偏那個男人卻又是深悉Nora病情的家庭醫生,醋勁橫生的Jose於是開始去挖鑽妻子的書櫃,急著找出妻子背叛他的証物,但是觀眾比Jose更清楚,不管Nora是有意(不毀棄生前紀錄,卻故意鎖進書櫃,等待Jose上鉤)或無心(把關鍵照片滑落地面),至少Jose就在翻箱倒櫃的過程中,重新檢視了過去曾經有過的點點滴滴。

 

歡情也好,悲傷亦好,他的Nora至少一直在窗邊凝視他,還為他準備好了最後晚餐,沒有愛,Nora無需如此,不是愛,Nora無需大費周章。原本隔街而住的Jose這時才明白,只要他跨越心理鴻溝(以及物理障礙),來到Nora這一端來理解她安排的最後旅程,世界突然就開朗了,怨恨的迷霧一旦飄散,驀然回首,才知道Nora一直深愛著他,雖離卻不棄,縈繞在Nora心頭的依舊是至死方休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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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別五日》一如《父後七日》,對於誇張的禮儀規矩,揶揄甚力,但是終究卻是一盤淡而有味的生命小菜,就看你能否細心咀嚼?能否換個角度看人生了?

 

落日車神:寒門出才子

看過《落日車神(Drive)》,迫不及待地就把觀影感動寫成文章,盛讚電影第一場飛車追逐戲的緊湊氣氛,第二天再看到這篇導演Nicolas Winding Refn的告白時,額頭小小冒了汗,評論與現實,確實存在著「差之毫釐,失之千里」的風險。

 

《落日車神》的男主角Ryan Goslin是低調的飛車高手,別人打劫,他不參與,只負責接風,只給對方五分鐘時間行搶,時間一到人未到齊,他就開車閃人,電影的第一場戲就是他的車子到達犯案現場,歹徒開始行動,他則安坐車內,調好手錶,打開無線電和收音機,然後開始左顧右盼,等著歹徒上車,最後期限之前,第二名歹徒也跳上車子,但是對方已然報警,車型和顏色全都通報了警方,Ryan Goslin就得小心翼翼地避開迎面而來的警車,還得避開從空中鎖定車蹤的空警直昇機,他時快時慢的機警應變態度,與緊迫釘人的緊張形勢,形塑了《落日車神》從容優雅的低調美學。

 

不過,導演Nicolas Winding Refn在紐約時報的「拍片解析(Anatomy of the Scene)」中卻坦承,他會把電影拍成這款風情,主要是錢太少,時間太緊迫。限於經費,他必需在兩天之內就拍完於洛杉磯下城的這場飛車追逐戲,只不過,形勢雖然艱難,卻也激發了在困局中找出口的創作潛能,於是他發明了「深海潛水夫拍攝法(Diver in the ocean’s shot )」,理由是只要人潛入海底,攝影師的拍攝觀點往往就是潛水夫視線所及的範圍,左顧右盼,全都離不開潛水夫的視野(雖然,有的導演會另外加上遠景和全景畫面),以創造一種身歷其境的視野追隨。

 

 

 

Nicolas Winding Refn希望在《落日車神》中做到的也就是把潛水夫的觀點換成司機,讓這場戲的觀點全都緊緊繞著這輛車子轉,Ryan Goslin在駕駛座上的所有動作,他可以頭頸眼神的左搖右幌(甚至透過照鏡)看到全方位的車內外視野,不管是後座打劫歹徒的動靜,還包括從前方來攔截,在後方緊追不捨的警車,以及一道探照燈從天照下的直昇機,全都是他在駕駛座上觸目所及的視野(當然,導演也不忘在駕駛座旁拍攝他的沈思及反應特寫)這種鏡位的美學在於空間有限,視野有限,內在的壓力形成了了一股迫人窒息的張力,繼而再有警方的陸空夾擊,內外壓縮,更加令人喘不過氣來,再搭Tick of the Clock」有如心跳的節奏樂音,全片因而形成了三方交錯而來的重壓密度,低調,卻撼人的視聽美學於焉告成。

 

預算太少,時間太趕,幾乎是所有創作者都曾遇過的創作瓶頸,有人妥協,於是拍成了四不像的遺憾之作,有人殫精竭慮,卻終能在山窮水盡之際,找到了自己柳花明的新世界,《落日車神》確實預算不多,但卻能拍出許多預算高過數十倍的好萊塢大片也難以企及的美學風格,這也是我在寫作標題時,把「寒門出孝子」的成語,改成「寒門出才子」的原因,困局人人相似,突破困局的方法卻因人而異,天才與庸才的差別,或許就在尺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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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影評人在撰寫評論時,未必知悉所有的創作細節,也未必要針對拍攝細節來修訂評論觀點,重點在於影評人的感官探針是否碰觸到了幽微纖細的創作核心,能否從中提煉出創意神髓,對照Nicolas Winding Refn的夫子自道,我慶幸著自己的評論還算緊貼著創作者的心思,從最後成品中看到了其之美(雖然不知其之苦),這也是評論人唯一能做的事了。

 

賽德克巴萊:導演工程

問:台灣過去較少史詩電影,一是規模實務,二是從歷史取材,你卻從台灣的近代史找到了可以著力的空間,你是承擔了巨大的投資風險,你如何執行?

答:史詩並非我要挑戰的觀念,而是用什麼角度去詮釋,追求有別於好萊塢,有別於別人的英雄定義。我很高興自己找到了與眾不同的「獵人」角度來詮釋《賽德克巴萊》。所獵人文化的思維,其實就是一種「以歌聲追逐歌聲」的文化,「以生命追逐生命」的文化,只要聽過原住民的歌唱方式,你知能明會這是很特殊的台灣高山文化,我就一直努力要將這種特殊文化性溶入在歷史題材中。辛苦之處在於很多橋段是現代文明人無法接受的,他們的某些作為讓很多人會認為與現代中東恐怖份子並無不同,這一點我承認,但是我們有深入去了解其動機嗎?你有卸下自己的文明價值觀,深入去了解這個民族的特殊性嗎?

 

另外值得一提的觀點是,電影的主角一心求死,死後才能上彩虹。他們的精神狀態是一種追求死後靈魂自由的行為,不在乎現世的自由,可是一直「求死」下去,男人確實都悲壯上天堂了,卻不免會讓觀眾困惑,除了悲壯,我到底要給觀眾什麼東西?直到拍攝期間我才想通了,人生還有另外一個目的:要活著,要延續族群的生命。有人死去了,留下來的人就是要求承擔宗族血脈,於是,我才會在《彩虹橋》的最後再加上原住民石生神話的故事(從前從前有個白石山…),一切都要回到生命源頭,知道我從何而來,能夠生生不息,才算得上是史詩吧!

 

問:你以「歌聲追逐歌聲」的文化來形容原住民的音樂性格,電影中也有極其動人的父子重唱,符合了這種性格描述,但是其他的原住民樂風就沒有那麼明顯,因此招來不夠純粹的批評,你如何解釋?

答:原本我是很希望能將原住民的色彩放進去,先丟了一些傳統音樂給負責作曲的Ricky Ho來聽,要求他依傳統樂風來作曲,但是他覺得很難,關鍵在於泰雅族的原住民要做片尾曲時,也很難做到,原住民音樂只有五音音階,四個小節就開始重複,真正的樂器也只有笛子和口簧琴等少數幾種,真的不容易做,於是我才同意讓Ricky Ho自由一點,後來才發覺:自由,才會有好東西。我要求Ricky Ho只要在管弦樂放一點原住民樂器的聲響就可以了,不足的部份我會以人聲吟唱的方式來補強原住民色彩的不足。seed411.jpg

 

問:這也是你在下集《彩虹橋》中,大量用了類似祈禱文或詠歎調的方式來表達賽德克人的所思所想的原因嗎?

答:我一直覺得一部電影中有關文化性或思考性的內涵,如果只能透過對白呈現出來,會變得很教條,如果換成吟唱的方式,也許就有了另外的空間,加上賽德克這個族群平常就很習慣以吟唱的方式對談,例如,莫那魯道的兒子在說服父親出征時,他們父子是以對唱的方式溝通的,那是真正的歷史場面,那是他們的文化特色,可是如果戲劇上採取這樣唱歌處理,就會讓不熟悉他們文化的觀眾覺得很好笑,失去了他們決定行動的戲劇張力。但是在其他場景時,我決定改用吟唱的方式,把這個族群的獵人思考,特殊的文化和信仰放進歌詞之中,透過吟唱的方式表達出來,給觀眾兩層思考空間。

 

問:你的音樂處理手法,讓我想起了《紅色警戒》面對戰爭無情時,戰士卻在深情的樂音中思念著家鄉妻子的雙層對話空間,我想問的是,你剛入行時,曾經徹底研究了王童導演的《無言的山丘》的分鏡畫面,學會了基本動作,拍攝《賽德克巴萊》時你還有做類似的研究工作嗎?

答:沒有。寫完劇本後,我每天就根據劇本重點在畫分鏡,花了好幾年時間畫了厚厚一疊,一開始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慢慢地有了些雛型,有人的動態出現了,可以拿分鏡與人家溝通,讓人家知道我要拍什麼東西了,畫到後來才發現自己畫得很不好,於是又從頭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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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就把分鏡印成冊,發給副導或攝影師等人了解,明天要拍的場次也會先印給相關人員做參考,幫助大家去思考戲劇的細節。做的時候其實並不確定究竟是不是有用的,也擔心這樣一路畫下去,做的是白工,因為拍片時未必就都照著分鏡去執行,後來才知道其實有用。例如畫完分鏡,整部電影似乎就已經在我的腦海裡整個跑過一遍,我在試鏡選角的時候,有分鏡做基礎,一看到這個人就能判斷他適合那個角色,該怎麼安排他,幫助自己更深入地想選角及創作的細節;有了分鏡圖的實際規畫,跟工作人員溝通也變得更容易了。

 

問:史詩不是你想要挑戰的題材,你真正想要挑戰的是什麼?

答:我不想挑戰什麼,我只知道《賽德克巴萊》是一個很棒的故事,我也找到了很不錯的切入點,所以急著去完成,會推荐大家非看不可。這部電影我發現了它呈現了一個不同角度的觀點去看歷史,例如電影中的主角陷入了一個「你做也錯,不做也錯」的情境,你要不要做呢?要做,又要怎麼做呢?一旦做了,可是會影響生命與族群的,然而,反觀我們自己的生活,不也經常面臨這種「做也錯,不做也錯」的決定嗎?觀眾從中可以反省到自己,也考慮到別人的立場時,對於歷史上的仇恨,不能諒解的事就可以得到一種化解?特別是對於有著歷史矛盾的台灣人而言,我希望《賽德克巴萊》能夠提供一個突破點。

 

問:明明是賽德克人,卻被日本人改名為花岡一郎和花岡二郎,這兩個角色是不是這種「做了也錯,不做也錯」的代表性人物?

答:戲中的每個角色都有,花崗一郎如此,莫那魯道如此,鐵木瓦力斯也是如此,連日本人都有類似情境,只是各自角度不同而已。我喜歡用「世上沒有好人和壞人」的角度來看事情,關鍵在於人面對事情時所做的決定而已,我的工作就是要找出人的立場和矛盾,就像法官不會因為你殺了人,就直接判你死刑,而是要看殺人的動機,是蓄意?或自衛?就會得到有罪與否的不同判決。

 

司法會問動機,面對歷史我們怎麼不去問動機?只追究是不是做了不應該與不對的事,這樣其實是把人性的規格弄得太小了,人生不應該是如此的。後代的人要如何去評論前人所做的事呢?立場不一樣,知識水平不同,面對的為難亦不同,我常呼籲大家看這部電影時,放下自己文明的身段,回到那個時空背景下,當你的世界只有你的族人和異族人,只有傳統信仰時,你會怎麼做判斷?設身處地去想,你就會了解為什麼他們會做出那些事。否則,你就會覺得他們好醜陋,好殘忍,沒有那麼偉大,沒有那麼英雄,是的,莫那魯道不是因為天生是英雄,所以就會做出英雄事功,而是那個不得不為的情境下,被迫做出一些決定,而成為某些人眼中的英雄。我是從這個立場

 

問:這是創作者的觀點,可是一般觀眾一定會把自身的經驗溶合進去,因此引發了不少爭議?

答:一般電影是不需要解釋的,可是這部電影需要解釋,因為它完全在挑戰現代人的價值觀,所以需要多解釋,不能讓它自然發酵,不然會別人過度膨脹解釋,例如有人嫌血腥,我就反問自己不是已經把噴血的鏡頭都盡量拿掉了,沒有砍頭的嗞咔聲,也不像好萊塢那樣血花四濺,我已經盡量把那些不舒服的場景都淡化了,有人對於殺婦女和小孩的戲有意見,確實,我考慮過要拿掉這些畫面,可是我還是保留了下來,為什麼?因為那是事實,既然是事實,我就不應該迴避它,而是要思考如何面對它,處理它?所以上集結尾的吟唱歌詞就變得很重要,於是我特別拜託一位寫長詩的醫生朋友寫一段歌詞,透過祖靈的角度教訓這些孩子,先是責備,既而安撫,先讓觀眾明白他們的價值、信仰與文化,再安排一位老婦人在現場高喊著:「孩子啊,你們在做什麼啊!」因為即使同一族人也有著矛盾,就像莫那魯道坐在太陽旗旁,環顧四周他所造成的混亂結果時,我要他什麼話也別說,只有很重的呼吸聲,一旦你沒有卸下心明的心防時,或許你看見的就是漫無目的的砍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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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電影中有不少砍殺場面,卻沒有列入限制級,列為輔導級,也引發了批判,你的看法呢?

答:輔導級是我極力去爭取的,著眼點不在票房(會比限制級好),而是我認為國中生和高中生都應該來看這段歷史,輔導級就是要家長或老師可以帶學生去看的分級。霧社事件雖然悲慘,但是它是歷史,已經開始認識世界的國中生和高中生都應該看這段歷史,只要有老師從輔導,認識這段歷史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事實上,我們在電影拍攝之前,就已經先出版了電影小說,也被教育部選為寒暑假的推荐必看書單之中,相信內容對孩子的影響不是有些人想像中的那麼血腥或暴力,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只會盲目模彷(我現在最怕的就是有人說他在模彷《賽德克巴萊》,我們的社會太容易把一些事件直接推給一部電影),孩子不笨,該溝通的時候就應該有人好好說給他們聽。有些學生看過電影告訴我,他們沒有被血腥或暴力給嚇到,他們其實想了很多事,會反省很多事這就是我拍這部電影的目的:從電影故事想到自己的生活。

 

批評也好,讚美也好,《賽德克巴萊》至少帶動了很多台灣人回頭去看過去的歷史,想要認識更多原住民文化。

答:是啊,我昨天去南投,就有人告訴我,南投圖書館裡已經找不到霧社事件的書了,全被借光了,大家都想重新去面對這塊土地上的歷史,拍電影的目的之一不就是給人感動,讓人反省嗎?批評也好,讚美也好,總之大家開始討論了,既而就要去面對歷史的真實性,做出判斷,做出反省。

 

問:從台灣社會的回響震盪來看,你是不是更深刻體會到電影的文化影響?

答:我其實一直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波動,會產生這麼多的正反意見,但是慢慢讓我釋懷的是這段歷史包袱就快要解脫了。因為以前原住民部落提起霧社事件這個題材,總是為難,說不也是,不說也不是,不敢講太多(怕傷害其他部落的情感,讓已經平靜的生活再起混亂),也不能不講(怕愧對祖先),卻又想講給全世界的人聽,這種複雜矛盾心情,我們創作者也有,也怕傷害到部落,所以就難免綁手綁腳,後來想到電影都拍不完了,乾脆放手一搏,才沒有繼續鑽牛角尖。

賽德克巴萊:製片工程

問:《賽德克巴萊》創下了台灣最高製片的七億花費,你究竟想為台灣電影工業留下些什麼?

答:我們要做的工程其實是在高度工業化的好萊塢才做得到的事,但是台灣電影產業尚未工業化,很多事只能邊摸索邊前進,我其實想要結合現有人才,一次就完成工業化的工程,擺脫傳統手工業的格局,做下來的結果我發現了其實人才一直都在,只是分散在各個角落,欠缺整合,我們終於能夠逐一堆疊起來了。

 

問:可不可以更具體一點說,你指的台灣電影工業化究竟是那些?

答:工業化與否的關鍵其實在合作的觀念,學習技術不難,難在整合,以前或許是各立山頭,甚至因為工作量不多,相互競爭搶生意,不願分享技術,現在的狀態已經改變,拍片量多了,大片的機會也多了,大家都體認到整合的必要,願意合作。例如鋼絲、爆破、機械運動、武行等以前都是各搞各的,我們以為技術不夠,所以只好找外國團隊來幫忙,看到他們實務操作之後,才發現其實這些我們都會,都做得到的,沒有什麼了不起。差別在於我只要跟韓國團隊的領班談妥,他就會去搞定一切,在台灣卻得個別去談,彼此又不合,一旦出了事還互推責任,只會怪別人沒人負責。就我了解,看完《賽德克巴萊》後,很多人已經開始討論如何整合了。

 

問:最值得一提的奠基工程是什麼?

答:最重要的是人員的養成。這次拍片很大的力量來自一群沒有啥經驗的年輕人,可能我們的目標大,又難,憑著初生之犢的幹勁,曬成傷,累成病,常挨罵,卻打死不退的精神,感動了許多資深前輩,例如我們在山上有調度八十多輛車子進出,全部都只靠一個女生來調度,處理得井然有序,後來李安在水湳拍攝《少年Pi的奇幻漂流》,她也借調過去支援,一個人就完成了原本好萊塢得要一個團隊才能完成的使命。我們的人不但沒有丟臉,甚至展現了超高的工作能力。

 

例如,「買便當」對好萊塢是簡單小事,對我們卻是最難的一件事,在山區拍片如何買到五百個便當?誰肯做?一開始找廚師做菜,你還得負責他的工程車,從安排車位到找地方炒煮,就夠累人了,更讓只有半小時吃飯的工作人員得浪費兩小時去排隊打菜和吃飯?太可笑了,絕對不可能。最後劇務就得不辭辛勞,每天下山去買便當。甚至還會強制規定現場要做到垃圾分類,不可以亂丟餐具或廚餘,這種精神太讓人佩服了。

 

問:以前拍片現場都很混亂,外景隊走過,垃圾滿地,嚇得別人都不敢再出借場地了,年輕人工作上懂得堅持原則,尊嚴就會因此建立了?

答:其實我們的現場也很混亂,說不上來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有人發起,有人跟進,秩序就建立了。

 

更難的是山上拍片怎麼上廁所?男生不難,女生很難,花錢買尿袋太不划算,只能就地去挖毛坑鋪塑膠袋,還有人得定期清理排泄物,細節處理得很周到。要進來團隊的人,都抱持著即將面對的是一件超級艱難工作的心情,願意接受最難的考驗與挑戰。例如管服裝的都是瘦瘦小小的女生,每天要扛多少和多重的衣服和道具走山路,他們卻都像受過軍事訓練一樣,堅持凡事自己來,拒絕別人幫忙,他們就是相信完成這部電影是他們人生重要的一個關卡,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的殺青酒會上,大家會痛哭流涕的原因關,因為我們完成了一件沒有人相信我們會完成的事,我們目標很明確,但沒有包袱,大家拚命去做就是了。

 

問:你如何激勵大家替你賣命?

答:我其實講不出什麼大道理,我都欠他們一大堆錢(一度發不出工資),丟臉都丟光了,我憑什麼激勵他們呢?我每次拍片開鏡前總是會告訴大家:「我小魏不會讓你們失望的。」重要的是拍片現場自然出現的一股能量,沒有拍過戲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就是願意去做,不會推託,就是解決,就是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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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最遺憾沒有做好的部份是那些?

答:最可惜的是電腦特效。原先找妥了一家韓國公司,結果卻倒閉了;於是再找一家,卻又開出了離譜的天價,只能去找北京的水晶石,只剩五個月的時間,卻得要完成一千七百個鏡頭,但是所有下遊外包的公司都不肯做,嫌我們的錢難賺,關鍵在於我把特效看得太容易了,導致特效一直在增加,初期是在小螢幕上製作,放大檢視才發現不時有穿幫細節,需要再做修補,看了畫面後,又會想要爆破再強一點,血再多一點,霧再濃一點,我們只想到要力求畫面豐富,對於特效人員而言,每一個新要求卻等於一切要再重來,所以很多公司都不幹了!加上上映檔期已經定了,時間實在太緊迫了,我們都只好妥協。

 

問:很多人就對彩虹的動畫很不滿意,有的人甚至說,《海角七號》的彩虹假,他還可以接受,但是《賽德克巴萊》經費倍增,彩虹還是假,就覺得很洩氣,或許就是趕上檔的妥協結果?

答:我真的不知道彩虹為什麼這麼難搞,看起來容易,要做到自然,光的調和,卻總是不像。總而言之,有些我學到了,有些則是怎麼改都還是改不好。這次的精神還是一趟在錯誤中學習的歷程,最大的體會是很多的動作可能一開始就錯了,以致於最後想要再改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對創作者而言,必需要從源頭上就先想清楚。

 

問:可不可以舉例說明?

答:先講顏色好了。電影都是現場實拍,後製時再調光。進行特效製作時就沒有考慮到影片光度,以霧社的霧景來說好了,明明在特效室裡看得好好的,都符合要求,回到剪接檯上,一調光,要求反差,原先設定的濃霧就消失了,要求重調,等於要重挖重製,一切重來,時間上根本來及,只能放棄堅持,只好不調反差,用現場機器再做一層前霧,讓特效的飄霧依舊可以在空間飄盪,這就是不得已的妥協,事後檢討,我們才明白其實在交給特效人員之前,先設定調光比例,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就完美了。這就是以前不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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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些畫面做了加減格的速度處理,我們交給特效公司的影片是原始速度,他們也照那個速度完成工作,但是回到剪接檯上,一旦要做變速處理時,要加長或減短時,立刻發現速度不對,特效也就錯了,導致剪接點的錯亂,做都做不完了,如何要求他們重做呢?這些經驗都告訴我,以後要先調好光,再去做特效,然後也要先做好判斷,想那些戲要變速,先變好速,再去做特效,才不會大混亂。

 

問:應當是你只有五個月的後製時間,太短了,?

答:是的,至少要再加一倍,水晶石攬下了七八成的特效,忙到不可開交,台灣的朋友也下來幫了不少忙,只是各自為政,都是小公司,我相信只要再統合,以後一定就會不一樣了。

10月01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女性影展:戰爭與眼淚

 

一年一度的女性影展,定10月14日起在台北市新光影城舉行,今天介紹的是最後壓軸的作品《As If I’m Not There/戰爭與眼淚》。

 

01.  誰是戰爭犧牲?戰爭是男人施行暴力,強勢之人擊毀了弱勢之人,毀了家財,也佔有了他們的女人,只是世人都是健忘的,尤其當自己不是當事人時,什麼都全忘了。

 

02.  波士尼亞戰爭:原本一個南斯拉夫,三個種族,三種信仰,爭取獨立,原本是爭取尊嚴的好事,卻因此就有了戰爭。鄰居舊識,全都得反目成仇,什麼讓人變得更猙獰了呢?

 

url2.jpg03.  女人的角色:弱勢,往往就得任人宰割,弱勢,只得任人使喚與剝削。戰俘營裡的女人往往變成了軍妓或性奴,女人的身體成了男人欲望的出口,因此有了難以想像的暴虐情事;但是女人的身體亦有可能成為自我救贖的武器。

 

04.  女人的身體:最有名的女間諜要算西施,勾踐把她獻給吳王夫差,要他從此君王不早朝,她不能哭,否則就毀了使命,她不能愛,否則就忘了血仇大恨,有沒有人問過西施究竟要什麼呢?先能活著,才能圖其他。

 

05.  自由的代價:為能存活,往往就得犧牲尊嚴,女人更要冒著珠胎暗結的風險,一旦有了孩子,那是愛,還是恨?是墮胎好,還是生下它,養大它?生命的痛若與無奈就在於選擇。

 

 

使用音樂:《Goran Bregovic電影音樂作品集》

 

第二小時: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妻別五日(Nora’s Will)》

 

一對老夫妻在結婚三十年後決定離婚,然而妻子諾拉每日還是用望遠鏡隔街窺視住在對家的丈夫荷西。諾拉有自殺傾向,服藥自殺後,荷西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幫忙處理後事。依照猶太傳統,即屍體沒有當日下葬的話,就要等五天後才能進行;但是自殺而死的人墓園又不能接納,猶太文化的不合時宜,與人性的矛盾衝撞。

nw001.jpg02.婚姻讓人窒息的原因之一是一成不變,而且總有人號令一切,從布置好的餐桌、煮好的咖啡以及特別選定的節日,諾拉的離開怎麼看都是她自己精心所設計。

 

03.舊情難了:看到妻子與情人的親密照還是會生氣。那是因為心中依舊有愛吧?

 

04.面對父母間的爭執。做人子女的誰不為難,究竟要如何齊全?

 

使用音樂:《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原聲帶;《屋頂上的提琴手》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二部份:

最新電影音樂:《賽德克巴萊原聲帶

 

seed7127.jpg對我而言,《賽德克巴萊》的原聲帶未能配合電影上映就即時推出,確實有些可惜,一旦推出,還是迫不及待買了一張,主要目的就是尋找電影的主題究竟是什麼,今天的節目中就安排了三首音樂與大家一起分享,一方面請大家聽音樂,另一方面還要送女性影展的電影票哦!票數極少,所以題目簡單,答案亦極簡單,只要叩應速度夠快,就有機會得到電影票哦。

 

使用音樂:《賽德克巴萊原聲帶》「真正的人」、 「仇恨消失」和「 血 & 花」

 

 

09月24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第一部份

 電影人生:會唱歌的明星

前幾天,做了一趟蘇花公路的夜遊旅程,在月夜下緩步慢行,想起了當兵時期的夜行軍,在星空下想起了李馬文(Lee Marvin)曾經在《長征萬寶山(Paint Your Wagon)》用他的低沈嗓音唱出的那首「I was born under a wandering star/我在流星下誕生」歌曲,想起了好多明星曾經在他們風華極盛的年代中,留下了最動人的歌聲,因此今天的第一段節目就要讓我這個年代的朋友重溫《長征萬寶山》中的那首「I was born under a wandering star」

當然,會唱歌的演員極多,大導演勞勃阿特曼的最後遺作《大家來我家(A Prairie Home Company)》中至少就讓我們聽見了Meryl Streep ,Lily Tomlin,Woody Harrison,John C. Reilly , Lindsay Lohan等好萊塢老中青三代演員的唱歌本事,想聽明星本人唱歌,《大家來我家》是一張不可錯過的原聲帶,特別是當夏天即將過去的此際,只要聽見那首「紅河谷/Red River Valley」就夠讓人流連忘返了。

altman24.jpg 使用音樂:《長征萬寶山》原聲帶

《大家來我家》原聲帶

 

 第一小時:第二部份

 第二小時:第一部份

電影話題:《愛在遙遠的附近(The Painted Veil)》

光從中文片名,你很難理解這是一部什麼樣子的電影。我是先聽到了作曲家Alexandre Desplat的音樂,開始蒐尋這部電影,我是因為看到了艾德華.諾頓(Edward Norton)與娜歐蜜.華滋(Naomi Watts)的演員組合而注意到了這部根據英國小說家毛姆的作品「The Painted Veil」改編而成的電影。

片名是有典故的,取材來自英國詩人雪萊 Shelley 的詩 「Lift not the painted veil which those who live」如果人家的臉上有著面紗,就別去掀開它吧!

pv003.jpg Lift not the painted veil which those who live

Call Life: though unreal shapes be pictured there,

And it but mimic all we would believe

 With colours idly spread,–behind, lurk Fear

And Hope, twin Destinies; who ever weave

 Their shadows, o’er the chasm, sightless and drear.

 I knew one who had lifted it–he sought,

 For his lost heart was tender, things to love,

But found them not, alas! nor was there aught

The world contains, the which he could approve.

Through the unheeding many he did move,

 A splendour among shadows, a bright blot

 Upon this gloomy scene, a Spirit that strove

For truth, and like the Preacher found it not.

故事讓人容易想起《遠離非洲》,只是故事地點從非洲換成了中國,1920年,一對年輕英國夫妻來到中國,遇上了愛情走私的困局,遇上了霍亂疫情,在疫病混亂中,破碎的愛情人生有了轉變的契機。就讓我們聽著音樂,想像英國人筆下的東方風情,有些偏見,有些誤解,也有著一廂情願的情思。

使用音樂:《愛在遙遠的附近》原聲帶

第二小時:第二部份

電影人物:喬吉歐.莫洛德(Giorgio Moroder)

flashdance.jpg第11屆世界電影音樂獎將在10月22日頒發終身成就獎給予「迪斯可之父(father of disco)」的義大利音樂家Giorgio Moroder,今天的節目繼續介紹他的知名作曲《午夜快車(Midnight Express)》、《閃舞(Flashdance)》的主題曲「Flashdance…What a Feeling」和名氣不小,卻未得獎的《疤面煞星(Scarface)》)。

 

使用音樂:《疤面煞星》原聲帶、《午夜快車》原聲帶、《閃舞》原聲帶

女性影展:戰爭與眼淚

戰爭無情,以人命為芻狗,男男女女都受害,但是以各種政治理由發動戰爭,以各種手段追求勝利的男性,不但急著重創雄性對手,對女性身心更烙下無數火痕。

 

2011年女性影展公映的《戰爭與眼淚(As If I’m Not There)》,是一部女性的控訴電影,你很難忘記女主角Natasha Petrovic在電影中的複雜表情:夾雜著驚恐、屈辱與憤怒的那張臉,以及最後以母愛包容一切傷痕的眼神與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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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與眼淚》的劇情設定在波士尼亞戰爭前夕,Natasha Petrovic飾演的Samira在父母親的祝福下,興高采烈地從居住的塞拉耶佛市到鄉下小學去擔任代課老師,才剛被純樸無邪的鄉間風情給吸引住的Samira,卻立刻面臨了戰爭的威脅,一群塞爾維亞軍隊來到鄉村,把男人全都槍決了,女人則被送往集中營,成了士兵的凌虐洩欲對象。歷史上的仇恨,戰場上的苦悶積憤,全都轉嫁到這群無力對抗粗暴男人的柔弱女人身上。

 

《戰爭與眼淚》的主題其實只有「無辜」一詞可以界定。

 

外來的Samira,被塞爾維亞軍人視同村民一體,不由分說,就任意糟踏凌虐,就血統而論,她或許是無辜的,她的不幸卻清楚註記了戰爭有如波濤大浪,一旦襲捲而至,誰能倖免?無辜的絕對不只是Samira一人,其他的村落女人難道不也同樣無辜?只是透過戲劇性的安排,Samira的不幸讓觀眾可以更清楚看見戰爭如何踏踐著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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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淪為軍妓,身體的髒痛已難避免,更慘的是心靈的污損,《戰爭與眼淚》中的每位軍妓的際遇都讓人心疼,導演Juanita Wilson同情的不只是女主角Samira一位,她還另外安排了一位清純少女,初到集中營時,這位少女還會迷戀野花上的蝴蝶,渾然不知人生最悲慘的事即將臨頭,其中一位軍人認出了少女身份,還以「我是妳哥哥的同學」之名招呼她,魔鬼的陣營中有了舊識,親不親故鄉人,理當有了層保障,少女也熱情回應,乖乖地應召而去,最後回來的卻是被畫上長長十字血痕的刀傷背影,少女何罪?清純何罪?在戰爭中猖狂的魔鬼,誰會理睬這個有氣無力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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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粗暴的男人,Samira當然也無力抵抗,三個軍人洩欲之後,竟然以「妳沒有逗樂我們」,繼續在她身上洒尿很多人看完這兩場戲,幾乎都已經無法再忍受《戰爭與眼淚》的血淚實況,但是沒有如此不堪的劇情,觀眾又如何體會戰爭的殘酷與醜陋?又如何記取戰爭的傷痛教訓?

 

《戰爭與眼淚》隨後進入了生物求生的本能階段。既然男人要在女人的姿色中發洩苦悶欲望,Samira開始打扮自己,充份發揮自己的女性魅力,果然成功吸引了指揮官的注意,成為獨珍新寵,可以抽菸、喝酒和吃肉,那是她犧牲了肉體和尊嚴所換來的生存條件,當然也就無法避免其他女囚的冷眼與譏諷,但是Samira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與目的,沒有愛情的虛與委蛇,讓她換到了更多的麵包,也避開了毆打凌虐,雖是苟全性命於亂世的「賴活」,卻也足夠讓她蓄積體力與能量,熬到戰爭終結,自由來臨的那一刻。

 

asif002.jpg然而,戰爭的痛苦陰影不是自由就可以紓解的,Samira很快就發現自己懷了孕,來不及墮胎,只能生下孩子,她不想知道孩子的爸是誰,更不想正眼看待這位很多人眼中的「孽種」。因為看見孩子,就會想起往事恨痛;但是看見孩子的眼神,卻又似乎看見了自己也曾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無辜歲月。上天不能還Samira公道,但是Samira卻可以讓冤害及身為止,她歷經煎熬才願意哺乳的天人交戰,不也是一場慘烈內戰嗎?

 

《戰爭與眼淚》的導演Juanita Wilson很愛把鏡頭鎖在Samira的臉上,那張臉有著人性的吶喊與悲憤,卻同樣有著無語問蒼天的癡迷,看著毫無演戲經驗的Natasha Petrovic,我似乎又看見了《黛絲姑娘(Tess)》中的Natasha Kinski了。

落日車神:節奏的風格

看《落日車神(Drive)》之前,我渾然不知該片導演尼可拉斯.溫丁.雷分( Nicolas Winding Refn)因為本片獲得了2011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看完《落日車神》,我卻對導演的風格美學有了更深的體會,或許這正是尼可拉斯.溫丁.雷分面對世界知名導演的競爭卻能脫穎而出的關鍵。

 

風格其實都是人工作為,都是人工打造的結果,但是太過著相的人工雕琢,手痕歷歷,容易露餡,讓人生歎;唯有風格與人格合而為一時,才能臻至互相呼應的氣勢與張力了。

 

《落日車神》是一部極其暴力,下手又極兇殘的黑社會電影,故事並不算新,全片的魅力卻在於要看導演如何來說這一則故事,人物節奏和音樂張力,就是《落日車神》致力打造導演風格時所運用的手勢。

 

電影中,從頭到尾沒有給男主角雷恩.葛斯林(Ryan Gosling)一個名字,只知道他是高明的車手,飛車、修車和賽車要靠他,打劫接應亦要靠他,不想有名字就是不想受牽連,但是辦事俐落,不露痕跡,才是他真正的本事。導演要形塑這樣一個冷靜角色,他的選擇是從聲音切入。dri085.jpg

 

電影的魅力在於開場戲。一開始只聽見男主角對著電話在形容一個城市的公路,講完條件後,在「Tick of the Clock」有如心跳律動的樂音下開車上路。他好整以暇地調好警用頻道的頻率(監聽)和球賽轉播的廣播頻道,再把手錶綁在方向盤上,等待約定好的歹徒在五分鐘內打劫後上車逃逸,他的任務就是助人脫險,不問對方是誰,不問對方做了啥,時間到了就閃人,時間到了就保証讓你平安脫險。完全不講一句話,完全不流露情緒,即使警車已從前方駛來,即使警用直昇機已經從空中鎖定他的車蹤,從他的眼神裡看不出一絲緊張,他的能量就像是深不可測的安靜海洋,四周的緊張殺機,就全都交給「Tick of the Clock」這樣的樂音來散發緊迫氣息,然後警用頻道讓他知道警方的所有策略,球賽廣播則讓他知道如何運用自己規畫的撤退管道,最後再來一頂棒球帽順利脫險,機巧算計的智慧與勇氣就成了他最可靠的一張身份証了。

 

這其實是一場反高潮的開場戲,導演不想灑狗血,不想激發觀眾觀看類似《玩命關頭(The Fast And The Furious)》那種熱血沸騰的飆車反應,理應極其火熱的追緝戲卻因為雷恩.葛斯林極其低調的神采,卻讓人看見了他的人格特質,得到了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孤寂氣息,有如大隱隱於市的獨行一匹狼,也正因為他不惹人注意的低調行事作風,凡事難以預測,才讓他有了強挑地頭蛇的縱橫空間。

 

狼的罩門在於愛情(這正是我以故事不新形容《落日車神》的主要原因)。車手電梯間遇到了凱莉.墨里根(Carey Mulligan)飾演的隔壁鄰居Irene,才正要示好,卻意外發現她已育有一子Benicio心念才剛止步,卻又因為Irene的車子拋錨,才讓他有了近水樓台的機會,嘗到了短暫的家庭幸福滋味,而且還是Irene主動伸出手,悄悄蓋在他握著排檔的手掌上…就在劇情正要向通俗劇陷落時,Irene坐牢的丈夫出獄了,但是他在牢中欠下的大筆債務,讓上門索債的歹徒不但當著Benicio的面羞辱了他的爸爸,更送給了Benicio一顆子彈,車手即時伸手幫了Irene的丈夫,卻又惹毛了意圖黑吃黑的老大,夾纏了愛情與友情的行為換來一連串的血腥慘案。

 

《落日車神》的狼是一頭悶騷,不多話的狼。它可以在第一時間聞到血腥的氣味,但是也會在山雨欲來之際,回頭尋找他的愛情獵物,《落日車神》最精彩的一場空間戲就是狼性畢露的電梯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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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才要搭電梯下樓,電梯門一打開時,裡頭卻有著一位連聲抱歉,說是按錯樓層的陌生男子(其實,這位殺手沒有按錯樓層,只是恰巧遇見了他的獵物要下樓,他的謊言,禁不起事理推敲),立時就讓車手起了戒心,而且眼神一瞥瞧見殺手胸前微鼓,槍柄微露,在那個很難迴身的電梯空間中,卻見他悄悄地將Irene拉往身後,然後轉身就吻向了Irene(那是他預知殺機,心想再不吻情人,就再無機會的決志?還是面對強敵,故意岔開話題的欺敵戰術?),不知情的Irene熱情回應,天長地久似的蜜甜似乎將千鈞一髮的緊張時間完全凍結在那一剎那,連殺手似乎也鬆懈了殺意。

 

導演尼可拉斯處理這場突如其來的吻戲時,特意用了慢動作攝影來呈現最浪漫的甜蜜時光(那是完全不同於吳宇森槍戰慢動作時的暴力美學),死神就在身旁的這場吻戲有如告別之吻,隨之而來的暴力反撲,卻又將車手的嗜殺本性暴露無疑,而且是前一刻才讓Irene銷魂蝕骨的車手,頓時卻又在Irene面對畢現了狼之本色,生死一瞬間的所有行為,他無法用言語解釋,只能讓開了又關的電梯門遮斷Irene的驚嚇與疑惑眼神,然而再讓觀眾看見他愛穿的那件銀灰色外套繡著一頭巨大的蠍子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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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是蠍子,他的反撲都要比對手更狠更猛,才得見本性,《落日車神》深諳江湖草莽本色,也才得以讓瞬間爆發的暴力起了級數加劇的化學效應,這種鬆緊有致的節奏變化,正是導演尼可拉斯.溫丁.雷分駕馭電影節奏的功力所在。至於Albert Brooks飾演的柏尼老大,更是醜話說在前頭,辦起事來更是劍及履及,毫不拖泥帶水的行動派,正因為他是連握個手都會暗藏殺機的快刀手,最後的停車場決戰,兩刀就結束一切,讓人來不及多想的火拚戲,也同樣是在人物性格與戲劇高潮間精準拔河的必然結果,成功刻畫出這種角色,就得著這種結果,正是《落日車神》最不俗的暴力風格了。

光榮時刻:三兄弟浮雕

透過一個家庭成員來見証一個國家,一個時代,是很多史詩電影慣用的敘事手法,法國阿爾及利亞裔導演雷契.鮑查瑞(Rachid Bouchareb)執導的《光榮時刻(Hors la loi/Outside the Law)》就採用了這個容易動人的切入角度。

 

《光榮時刻》的主角是阿爾及利亞的一個家族的三兄弟,老大梅薩歐早早從了軍,到越南替法國打了越戰,帶著殺人的歷練和臉上的傷疤退伍返家,他的戰場經歷使他成為革命行動的最佳暴力執行者;老二阿布德卡達曾經從事獨立遊行,卻被執政當局逮捕,關進監牢,僥倖沒有上了斷頭台,卻成了一輩子獻身政治的革命狂熱份子;老三賽德左手殘廢,長相猥瑣,卻有如老鼠一般最懂得如何苟且偷生。三個兄弟三種性格,三種志趣,卻已足以反應一個新興國家的人民情貌。hll13.jpg

 

《光榮時刻》的整體格局與傳統強調革命建國的史詩電影出入不大,總是有人頂著革命的光環,享受英雄崇拜;有人看似扯後腿,卻也能在自己的本位上,適時發揮助力。

 

一般家庭的兄弟關係都是長幼有序,《光榮時刻》的兄弟情卻是能者勝出,帶頭搞革命的老二阿布德卡達因此成為母親心中的好兒子,也堂堂領導起大哥梅薩歐進行革命,至於只會賺女人皮肉錢的老三賽德,在母親眼中則是百無一用的廢人,渾然忘卻了賽德才是讓前兩個兒子都來不及養家的困頓時刻,全靠賽德厚顏掙來的黑心錢才得以度過。

梅薩歐的道德困境在於他自己也娶妻育子,卻又是鐵血無情的殺手,為建國理想而獻身犧牲的情操,讓他的暴力行為有著情理光環,但是他並非嗜殺成性之人,有時會看著自己的血腥雙手而懊惱,也始終不肯讓老母老妻知道自己下手兇殘,只因為自己無法坦然面對在他人血泊和淚水中前進的無情人生。hll11.jpg

 

不過,《光榮時刻》最犀利的指控卻是親情誠可貴,遇上革命大業,所有擋路的石頭都得掃除,只能坐視歷史巨輪悍然輾過。全心全意推動革命的老二阿布德卡達,一旦發現老三賽德與法國佬的生意勾結有礙革命形象,他是否能狠心大義滅親?「革命,革命,多少罪惡藉汝之名而行!(請容我改寫法國大革命的羅蘭夫人(Madame Roland)的那句名言:「自由,自由,多少的罪惡假汝之名而行!」)竟然就成為《光榮時刻》最發人深省的人性檢驗了。

 

梅薩歐原本一切唯二弟之命是從,但是一聽說阿布德卡達有意除掉老三賽德,他也不能不動怒,斥責老二:「你瘋了!」《光榮時刻》最不俗的劇情處理就在此處,人生一旦陷入偏執情境,就難以迴避魔鬼的誘惑,一旦習慣了視人命如草芥,就已偏差了生命價值,革命的光環並不能美化掠人性命殺戮本質,也未能化消無辜者的恨,與下手之人的狠,但是革命光環卻強大的足以讓人視而不見,或者不以為意,這種盲點,只有在連手足之情都可以輕易踐踏犧牲時,透過戲劇情節的強烈對比,透過兄弟亦可殺的親情矛盾,才得著讓人悚然一驚的省思。hll04.jpg

 

沒有人懷疑阿布德卡達追求阿爾及利亞獨立建國的信念,《光榮時刻》後來的劇情多了兩道轉折,不但讓賽德成了救援兄弟脫險的及時雨,甚至阿布德卡達為了不讓同志傷害賽德而冒死通報。這一家兄弟的志業獻身並沒有直接換來阿爾及利亞的獨立建國,只像是歷史上的浪花滾過,但是曾經在他們心頭浮想過的生死念頭,面對著兄弟情誼的天平時,卻也成為全片最讓人低迴深思的生命價值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