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朱延平創作DNA

看過「朱延平七日談」的朋友,再看《小子》應該更有體會。

不論是孤兒或孤女,萬里尋母,保證催淚(尋找父親,好像就沒有這麼感人)!

母子連心,拚盡一切為母親,也是朱延平導演最愛的主題,他的成名作《小丑》中,男主角許不了就是任人笑罵踐踏都無妨,但求母親溫飽又開心。

甚至就連《異域》也是流落他鄉,依舊心繫祖國,拚死也想回到「母親」懷抱的孽子情懷。

看著朱延平監製新片《小子》,聽著「不過幾十步的距離,我走了5900天」的破題和收尾對白,不禁想起在「朱延平七日談」書中,朱導演分享的成長故事,他的電影中,父親角色不是不負責任,就是乾脆父不詳(從《好小子》、《烏龍院》到《狗蛋大兵》一皆如此),唯獨母親角色著力最多最深,這款創作脈絡就因為他的青春時光歷經父子失合,母子相依的跌宕,早早成為他的創作DNA。

2024年的《小子》不但是電競角色在找母親,男主角陳昊森也困在兩代母子關係之中,團圓是和解,重逢是承諾,上一代可以不負責任,明日幸福全看我輩,《小子》有不變的朱延平,也有求變的朱延平。所以明明是強調功夫、武俠和特效的賀歲片,最後還是要三位媽媽給大家溫暖的擁抱。

追求VR特效的電競遊戲是《小子》的故事主軸,提起VR迄今都無法甩脫沉重頭套,《小子》的噱頭則是戴上隱形眼鏡鏡片就能登入開戰,這款發想如能成真,或許VR電影的商機:電影的魅力來自錯覺,VR電影不就是更先進的錯覺?

《小子》中還一再出現「好小子」漫畫書,有誰知道「好小子」漫畫的作者是誰?答案就在電影畫面中,就看你眼睛夠不夠尖;《好小子》主題曲是陶大偉創作,《小子》換上陶喆改編版;三位小子行走茶園時的尿尿畫面也是郝劭文的拿手絕活,《小子》再次複製,因為他知道怎麼逗觀眾開心,朱延平的「不變」與「變」讓《小子》有了更多參照元素。

火上鍋:開瓊筵以坐花

三分之二都在談美食,三分之一談人生滋味,《火上鍋》透過廚房的慢工與繁複,提煉出神仙伴侶的艱難與珍稀。

夫唱婦隨是志同道合的神仙眷侶?抑或不是冤家不聚首的地獄怨偶?

《墜惡真相(Anatomie d’une chute)》的男女人翁都愛寫作,太太Sandra是知名作家,新書一本接一本,先生Samuel是大學教授,平生志願就是想寫本傳世小說,卻難完成。妳可以專心寫作,為什麼我就不能?他會不會如此嘀咕?無能,是該怪自己?還是妻子?

在寫作領域,他們算是同行,難免就有計較,容易就成了冤家,坐困愁城、文思匱乏的Samuel怎麼看待信手拈來皆文章的Sandra?自己最得意的橋段被妻子借用寫進新書裡?他是慶幸抑或扼腕?妳夢想成真,我壯志難酬,是不是一點一滴都在積累相罵本?小小嫌隙終究都會爆發。

《野火蔓延時(Afire)》的男主角Leon同樣也是交不出像樣文稿的作家,猶豫半天才把半成品拿給陌生女品鑑,原本以為但憑一招半式即可唬弄,不料Nadja也是文學高手,面對Nadja單刀直入的評論,Leon簡直無處可躲的尷尬,就像他一直憂慮出版社編輯如何看待他的手稿?在你的私人王國裡,你不是唯一的王,王國頓時變得好擁擠。

陳英雄執導的《火上鍋(The Pot-au-Feu/La Passion de Dodin Bouffant/The Taste of Things)》提供相反答案。

茱麗葉、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飾演的Eugenie是技藝高超的廚師, Benoît Magimel飾演的Dodin既是名廚又是美食家,兩人在廚房裡長達二十年的搭唱默契,成就一道又一道的美食。舉凡食材挑揀、烹飪工序、火侯到舌尖品味,彼此口鼻舌身的講究與挑剔都極相似,往來皆饕客,談笑如易牙,別人嫌下廚燥煩,Eugenie卻最愛酷夏的火燙節氣,註定她這輩子最大的享受就在廚房。至於Dodin最珍惜的幸福就是在廚房裡看著Eugenie的眼神與手藝,心領神會默契天成,儼然伯牙子期,一旦有人遠行,不管是「破琴絕弦」的悲憤,或者「望盡千帆皆不是」的惆悵,就一點都不意外了。

《火上鍋》三分之二的劇情都在介紹一道又一道的美食,廚火間的繁文褥節既是炫技,又散發著慢工出細活的哲理意志,Dodin用「Pot-au-Feu(火上鍋)」這道平民美食回贈異國王子大而無當的御廚大餐,固然是「以下馭上」的高招,然而庶民美食依舊費工,巧妙就在於廚師打算如何烹小鮮。剩下的三分之一,倒是英文片名比較精準反應著導演陳英雄的視野:The Taste of Things的Things指的不只是食物,人與自然、食材與土地.千里馬與伯樂、友情與愛情……在在適用,Taste指的就是萬般滋味在心頭,Eugenie最後問了Dodin一句:我究竟是你的廚師?還是妻子?同行無忌,還能笑傲江湖,人生何等快慰!此時導演陳英雄安排「泰綺思冥想曲(Méditation de Thaïs)」的樂音浮現,電影與音樂同樣都是神仙伴侶的追求、煎熬與救贖。

《火上鍋》不只是美食電影,既是情愛電影,也是唱給知音獨賞的小情歌。

墜惡真相:解剖辯證學

金棕櫚就是金棕櫚,兩個半小時一晃即過,映後還有洶湧後勁,《墜惡真相》從劇本、演員表演到導演的節奏掌控都極精彩。

解剖的目的在於發現真相,然而真相究竟是什麼?壓垮駱駝的是最後一根稻草?還是長期勞累?該究責的是稻草抑或勞累?
法國導演Justine Triet負責編導的《墜惡真相(Anatomie d’une chute)》透過一場墜樓命案的真相辯證,挑戰凡夫俗子「有或沒有」、「是或不是」、「是真或假」的二元認知慣性。法律或許給出了判決,但那個結果就是真相嗎?你接受的就是真相?不接受的就不是嗎?
電影中,檢察官最後一句結論是:「那是非常主觀的說法。」是啊,我們都活在主觀世界中,嘴上嚷著說客觀,真的就客觀嗎?
《墜惡真相》的案情相對簡單,雪地山區的住家中,男主人墜樓身亡,是自殺或他殺?但憑三滴濺血就能得出結論嗎?Justine Triet看似一路帶領觀眾找尋真相,其實所有的鋪排都在驗證她的核心提問:真相是什麼?她要解剖的不是命案「真相」,而是所謂「真相」的「肌理」。


Justine Triet的高明在於明白世人要答案,要簡單明白的答案,我們明知斷章取義不應該,但急需答案的我們,最易從主觀中收割內心期待的答案,於是她在《墜惡真相》中拐彎問著觀眾:你生氣時講的話是真話?或是氣話,就算是氣話,難道不比真話更真實嗎?講完氣話的人往往想要補充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你明明就是那個意思啊?認定「是」,自有一套推論邏輯, 堅持「不是」的人,他的邏輯推論難道就不真實嗎?


坦白說,這種論述很容易陷入各說各話的無解迷宮,所以Justine Triet舉證例例告訴大家小說家的創作可以用來檢視他的犯罪行為嗎?(小說不是虛構的嗎?為什麼可以做為定罪的依據?栩栩如生的小說情節和真實命案如此相近,為什麼不能解讀成是作家的排練/預演/告白?)學術上的論証比對,或許言之灼灼,煞有介事,適用小說的,真的就適合生活實況嗎?


同樣狀況也出現在夫妻爭吵的細節上,兒子出了狀況,誰該究責?是輪值照顧的?抑或導致照顧者分身乏術的人?放棄高薪教職,追尋美好生活,導致債台高築,該怪追尋?還是去追究為何要放棄高薪?小說寫不出來,該怪江郎才盡?還是怪責別人剽竊?習慣從結果論是非的我們,該如何量秤「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生命困局?
文學的高妙在於一語雙關,指涉遼闊,任人撿拾拼貼,例如明明是老生常談的父子對話,為何又可以另作解讀?人生有太多說不出口的話,只能換個形式委婉表述,至於聽的人到底懂不懂?誰知道?什麼時候才懂?誰又能掌控?然而所謂的「懂」是自以為是的懂?還是作者苦口婆心藏在字裡行間的真心話,終能現身?
《墜惡真相》的迷人之處在於各個角色的行為都許可多元解讀,吵人音樂是在抗議或發洩?有歌詞的歌曲傳遞明確訊息,若換成沒有歌詞的演奏版,訊息質量還相同相等嗎?男友戀戀難忘昔日情,女人卻怎麼也想不起當日細節,你的刻骨銘心,我的渾然無感,不都是人生一再上演的「瞎子摸象,自以為是」戲碼嗎?


女主角Sandra Hüller能量豐沛,比起《顛父人生(Toni Erdmann和)》和《賣場華爾滋(In den Gängen)》更上層樓,飾演兒子的Milo Machado Graner更像是不輕易出鞘的寶劍,一出招就光芒四射,導演Justine Triet把他設計成失明孩子,聽覺與觸覺卻比一般人細膩,他聽見或想見的世界如何與真相對話?呼應著全片的真相辯證,我特別鍾意母子關係的最後一場戲,他的手勢其實提供了非常多元的想像與解釋空間。
好電影一定有好劇本,《墜惡真相》的劇本轉折讓人歎服,Justine Triet梳理劇本的場面調度與演員調控,同樣精彩。

黑手黨餐廳:美食神話

飲食男女有著說不完的故事,美食遇上黑手黨所生的火花,適合喜劇呈現。

「The way to a man’s heart is through his stomach」這句俗諺適用痞子,也適用老大,更是《歡迎光臨黑手黨餐廳(An Italian Gourmet Crime Story/La cena perfetta)》的主要論述。

懷才不遇的主廚Consuelo,靠著廚藝征服了黑手黨小弟Carmine。
別無一技之長的Carmine,靠著廚藝讓老大想起了家鄉味,幸福滿溢, 再無殺機。
《歡迎光臨黑手黨餐廳》的劇情縱軸完全可以預期,好看的是橫軸:通往成功的捷徑無非就是愛與回憶。
電影第一場戲是Carmine為前女友烤pizza,劇情走到中場才發現這場戲另有深意:他可以混跡黑手黨,但他更懂美食。
盧貝松的名作《終極追殺令 (Léon)》中,Danny Aiello飾演的披薩店老闆Tony,不也是心黑手辣的妙手廚師?差別在於他的精明寫在臉上,《歡迎光臨黑手黨餐廳》的Carmine一身溫情,眷戀友情,想混黑道根本不可能。好好開一家餐廳成了他的人生救贖出口。他欣賞Consuelo的廚藝,但也認同她的美食美則美矣,獨缺靈魂。整部電影的趣味就在於如何讓他的藍色啄木鳥餐廳兼顧夢想與現實。
Consuelo在電影中形容很多藝術都打眼前浮過,唯有美食進入你身體,與你的感官融合為一,從入眼入鼻入口入胃到入心,在在都是極不容易的藝術創作。區區三言兩語,具體說明了美食緊握人心的關鍵,也讓一部喜劇電影得著耐人咀嚼回味的小哲思。

導演Davide Minnella很用心,前頭看似不經意鋪排的橋段(不論是食物或童年傷痕)都能在關鍵時刻發揮逆轉功能,讓觀眾帶著笑容出場。

野火蔓延時:幽雅敘事

久違了德國導演克里斯汀.佩佐(Christian Petzold),他的《野火蔓延時(Afire)》從遠方慢慢燒向觀眾,留下難忘火痕。

淡而有味,是功力。從一開始的混沌乏味,慢慢有了暗香飄動,一路感受到幽香浮現,最後5分鐘更澎湃衝撞,濃香四溢,坦白說真是功力非凡。

德國導演克里斯汀.佩佐(Christian Petzold)的《野火蔓延時(Afire)》就展現了這麼層層轉進的敘事功力。

《野火蔓延時》描述作家Leon協同朋友Felix到海邊別墅寫作,歷經車子拋錨、森林迷路、夜半叫聲到靈感枯竭的徹底混亂,然後神秘女子Nadja與疑似男伴Devid先後現身,Leon 的情緒波動更形劇烈,他到底怎麼了?電影片名《Afire》悄悄敲著邊鼓。

有過趕稿壓力的都知道,距離截稿日期還早時,有一搭沒一搭,愛寫不寫。直到火燒眉頭,壓力破表,有人腎上腺素大噴發,不但文采燦然,而且即時交稿;有人則是唉聲嘆氣也找不到出口,不是信手塗鴉應付了事,就是一走了之,耍賴扯皮。Leon的第一個毛病就因為截稿壓力一天天逼近,他卻經常寫稿寫進夢鄉。

那場森林大火似乎就象徵著Leon的截稿壓力。初始,遠在天邊,不以為意;繼而火苗逼近,每天有空中灑水直昇機掠過,空中飄來碎絮,夜色漸漸泛紅……到最後野豬亂竄,消防車警笛大作,看得見的,聽到見的外在緊急,都呼應著Leon手稿一無是處,醜媳婦即將見公婆的壓力。電影開始緊繃的時刻就來自書稿編輯來到,開始朗讀他的書稿,等待肯定懼怕否定的惶恐與焦慮呼應著逼近的火苗。

Leon的第二個毛病則在於創作者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偏見、偏聽還偏信,每天上演矯情之至的人格分裂戲碼:想要不敢要,想給不敢給。直到森林大火和心靈大火交相作用,才看清自己的毛病。

導演Christian Petzold 過去作品《為愛出走(Barbara)》和《水漾的女人(Undine)》,一開始都是步調緩慢,悠悠佈局,緩緩收線,最後則是在觀眾心中留下浩浩湯湯的餘韻,《野火蔓延時》就收得非常漂亮,殘缺與遺憾各有新生。

窗邊的小荳荳:童心

聽說原著很迷人,我沒讀過原著,直接從電影切入感受眾人喜愛的魅力何在?

八鍬新之介擔任導演及編劇的《窗邊的小荳荳》有三場動人的戲:
首先是耐心。
原本被視為頭痛學生的荳荳有意轉學到巴氏學園,第一關是小林校長接不接受?
小林校長請走媽媽,留下荳荳,聽她暢所欲言,時間一分一秒過,荳荳一句接一句,小林校長始終含笑聆聽 。

不管是說到累了,或者說完了過去沒人想聽的話,與校長平起平坐的荳荳開心入學了。
順著苗勢,讓幼苗自由伸展,沒有揠苗,沒有禁聲,黑柳徹子難忘的童年回憶成就了她這一生。
其次是午餐的山珍海味。

好好吃飯,快樂吃飯,順便認識食材,分享各家巧思,午餐時間成為另一堂生活課程,例如魚鬆是山珍或海味?不就是就地取材的機會教育。
最迷人的是小林校長還會彈著鋼琴帶動唱,多有營養的快樂時光?
第三則是荳荳陪著罹患小兒麻痺症的同學上游泳課。

細步慢行是同理心,無拘無束的自由奔放則是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美麗書寫,此時畫面風格轉為粉彩水墨的素雅畫風,看著看著,誰不想下水做魚兒?
乍看之下,《窗邊的小荳荳》是在追憶good old days,其實是在告訴我們,good days就在我們身邊。

臨時劫案:新意與曲筆

2023年的港片差強人意,2024年的賀歲港片多數都是老調重彈,偶有佳作,即使小疵不少,也夠讓人欣喜了。

郭富城、任賢齊、林家棟主演的《臨時劫案》是近來看過生猛有趣的港片。

關鍵有三:首先,變形記。

港片黃金年代已經遠離,新秀尚難接班,多數仍仰賴老骨頭撐持,他們都是戲精,舉手投足都知道如何吸睛奪目,問題在於耍帥擺酷往往重複又重複,了無新意,好生厭煩。

《臨時劫案》的趣味之一就是郭富城、任賢齊、林家棟悉數變形,裝暴牙,偶爾講幾句越南話的郭富城成功換了新衫,尤其比手勢下指令的動作,還有打賞和打劫要求說謝謝,以及sorry 的對白,慣性下另有層次變化,都有逗趣魅力。

至於林家棟飾演的計程車司機,從髮型到車前的四隻手機,凸顯他夾纏在母親與妻子之間的無奈與怯弱,完全顛覆了過往戲路,至於飛來橫財和兄弟情義間的左右兩難,也讓演慣硬漢的他釋放出全新能量。

其次,曲筆寓意。《臨時劫案》顧名思義就是市井小民臨時起意想靠打劫解決燃眉之急。荒謬的前提卻深刻反應了市況不佳,習慣的生活或經營模式都已難以為繼,才會突發奇想,買槍打劫。開養老院的任賢齊困於無米之炊,開計程車的林家棟困局斗室,無力換屋,不都是香港市況的委婉陳述?郭富城譏笑無能又無用的他們是「廢中」的「廢中」,以為扮起「專業悍匪」才可以脫離窮困的狂想,看起來胡搞扯笑,底層卻是生活被現實壓迫到看不到出口的嘆息。

至於打劫換兩本護照好出國去結婚的年輕人,同樣訴說著「出走」無門的青春絕望。

戲鬧源自於生活壓力,苦悶只能以荒謬宣洩,有的傻人有傻福,有的傻人無處話淒涼,編導麥啟光在《臨時劫案》的曲筆書寫,算是既隱晦又別具情懷的微言了。

第三,張可頤飾演的警探姜姐一直想辦大案,遇上時,還沒準備好,自以為準備好了,卻又只派到小案,不顧一切拚命追蹤,終於遇上像樣案子,馬上又傷了肋骨,《臨時劫案》中的老少警探組合,有插科打諢的能量,卻也有時不我予的唏噓,找樂子的,看門道的,都能各取所需,讓我看到不俗港片的一脈相傳。

大師風華:什麼是真愛

音樂可以是個人秀,愛情則需要共鳴與互動,《大師風華:真愛樂章(Maestro)》談音樂,談愛情,大師的流水年華有如一場煙火秀。

成就了Leonard Bernstein,委屈了Felicia Montealegre!
成全了Bradly Cooper,可惜了Carey Mulligan!
《大師風華:真愛樂章(Maestro)》大致可以如此解讀。


睡夢中被電話吵醒,得知命運即將改變的那一刻,Bradly Cooper設計的動作有二:拉開窗簾,得意大叫(告別黑暗,迎向光明),拍拍床邊男人的屁股。觀眾接受的明確訊息是:喔,他愛男生,他是gay?


Leonard Bernstein是20世紀美國古典樂團的閃亮巨星,確立美國指揮也能深刻詮釋大師名曲,也譜寫了傳世音樂劇與古典樂,還引領年輕人進入古典音樂世界,更讓世人認識音樂大師馬勒的無上魅力。《大師風華:真愛樂章》對於這些傳奇都輕輕觸及,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甚至也沒有解釋何以Leonard Bernstein每回站上指揮台總是用盡全身氣力凸顯所有音樂細節。那是他做為指揮家的金字招牌,少了指揮家的特色剖析,不知情的觀眾難免誤解Bradley演來太誇張了。


換句話說:大師風華的風華表現就算形神兼似,卻欠缺敘事魅力,少了感動能量。


例如,Leonard 初識Felicia的連續三場戲,導演把他處理成開屏孔雀,光是Montealegre的姓氏就可以大發宏論,也由著Felicia帶他上舞台念辭排劇,再華麗轉身成正式演出,戲接戲,秀接秀的蒙太奇在在證明Bradly Cooper有想法也有能力編織炫目夢幻,可惜終究只是虛空煙花,目不暇給,卻鮮少感動。


關鍵在於電影主軸其實在於他的真愛是誰?是愛妻Felicia?抑或一位接一位的同性伴侶?她的愛情是幸福?還是煎熬?
此時,片頭的第一張字卡就很關鍵:“A work of art does not answer questions, it provokes them; and its essential meaning is in the tension between the contradictory answers.藝術作品無須回答問題,而是撩動爭議,最根本的意義在於相互矛盾的答案之間的張力。一句話點出了電影不想/無法提供答案的霧靄沉沉。


Felicia與Leonard生育了三個孩子,但是也有無數同性戀人,Felicia究竟知不知情?為何願意容忍?一次又一次的親眼目擊,為何就是不見她氣憤發作?然而就算Leonard任性又花心,但是每回激情指揮後,轉身看見Felicia不計前嫌,站在後台鼓掌,你不會懷疑他在擁吻時的激動與開心;尤其是Felicia罹患癌症後,Leonard的廝守相伴,同樣說明Felicia 在他心中,或許不是唯一,卻依舊有著無人可以取代的地位,Bradly Cooper 的設計接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夫妻感情,外人實難置喙,他也只呈現了張力,是是非非就讓觀眾自行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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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dly Cooper最大的盲點與弱點就在於窄化了Felicia的生命寬度與能量。在音樂大師前面,她的演藝人生或許顏色黯淡了些,但她也是反戰、護民權的前鋒戰士,還曾因參與抗爭遭警方逮捕,她有獨立見解與行動,只是《大師風華:真愛樂章》完全避談她在這些領域的耕耘奉獻,偏重著墨於她「有所為又有所不為」的矛盾情思,觀眾不懂,更無法體會或認同,使得大師的愛情也成為疏離觀眾的迷霧。


Carey Mulligan就算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為貧血劇本多添血肉,終究只成就了一齣聲勢浩大,細節也很琢磨用力,結果卻平庸的melodrama。

一個人的逃亡:老薑

人老心不老,以老人為題材的電影能讓人看得津津有味,關鍵在於劇本和表演深諳人情世故,幽默風趣中不忘針砭。

老人行動慢,推著助行器緩慢前行,常被人嫌擋路礙事,91歲的一代巨星Michael Caine在《一個人的逃亡(The Great Escaper)》中穿著大衣,帶著呢帽,推著助步車前行,做為人生長戲的壓軸演出,此情此景既寫實又讓人噓吁。

行動緩慢不代表心思也變慢,《一個人的逃亡》的開場,遇見多位年輕單車騎士,一身時髦穿戴,胯下風火輪也流線拉風,不屑理睬老傢伙,言談囂張,大剌剌插隊連個抱歉也不會說,完全就他當空氣。

不能說三道四,不能直斥輕慢,一旦正面衝突,吃虧的還是老先生,電影用世代矛盾做開場,硬是熬到八十分鐘後,才讓你看見老人的「復仇」,是的,體力不如你,但是智慧或手段,老薑就是老薑,你會心一笑,想要替他喝采,《一個人的逃亡》的回馬槍生猛有力。

時代在變,落在浪潮後端,往往只能隨波逐流,老Michael的諾曼第懷舊之旅被媒體吵做成火紅新聞,表面上把他捧成英雄,其實都是媒體、商船或安養中心行銷策略下的猴子,他看似「欣然」配合,推著助步行慢慢走他的「星光大道」,敬禮微笑又揮手,賓主盡歡。最後回返住處,面對老伴說出他的「猴子」心情,字字句句才是整部電影的核心,原本唇角綻放笑容,一路讚歎他這趟奇蹟旅程的觀眾這才明白:最大的喜劇其實是悲劇。

「累了兩天,上床休息吧!」老伴這樣勸他,老Michael的回應極有趣:「My bed ? Or yours? 」熱戀中人,共枕貪歡,老年時光往往分床各眠,以免不同作息或生理反應干擾老伴,再次同床共枕,自然是舊情戀戀,重溫繾綣。不過,導演顯然是藉著這場戲向曾演合演過《綠頭巾(The Romantic Englishwoman)》的兩位巨星致敬。

Michael Caine與Glenda Jackson曾經在1975年與名導演Joseph Losey合作綠頭巾》,片中有同床異夢的床戲,有經典劇照可資佐證。電影中的Michael Caine是作家,太太Glenda Jackson對婚姻生活很失望,一個人到德國旅遊,認識了一位德國青年,自稱是作家書迷,所以就帶他回英國。對作家而言,三人行是綠帽之恥,卻也成了苦無寫作靈感的作家的新書素材,最後觀眾難免疑惑銀幕上的故事究竟是真?抑或只是小說章節?

楊德昌的研究者其實可以拿《綠頭巾》比對《恐怖份子》,不要只對著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春光乍現(Blowup)》指指點點。

大戰巴墟卡:傳奇經典

這兩位英國小兵差一點就成了亞歷山大帝的傳人,成為一國之君。《大戰巴墟卡》是Michael Caine最引以為傲的作品,也是我最愛的電影之一。

很多人都愛問知名導演或演員,你拍過那麼多電影,最愛哪一部?講真話,得罪人,講空話,又何必?宣傳期間只挑好話講,無可厚非,事隔多年,甚至在回憶錄中分享真實感受,份量就大不相同了。

Michael Caine在1992年出版自傳「What’s It All About」,在第343頁的最後一段他寫下以下文字:「The film was finished and I instantly felt a tremendous pride that I had been in it. And I was right-I think that 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 is one of the finest films in which I have appeared, and one that I think will last long, long after I am gone.」(大意是:他很驕傲自己能演出《大戰巴墟卡》,那是他參與過最好的一部電影,即使在他過世之後,也會持續有人討論。)

這本回憶錄一共47章節,只有3章用電影片名做標題,分別是Alfie、 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 Dressed to kill,用意非常清楚,今天只談《大戰巴墟卡》。

Michael熱愛巴黎,度蜜月在巴黎,也是在巴黎接到大導演John Huston電話,告訴他我就在你附近,要不要出來聊聊?John Huston從1940年代活躍到1980年代的超級大導演,接到本尊來電,他當然飛奔前往。

《大戰巴墟卡》是John Huston從1950年代就開始已經籌備的大片,改編自諾貝爾小說獎得主吉卜林(Rudyard Kipling)的同名小說,描寫兩位英國軍人深入南亞山區尋寶,陰錯陽差成為亞歷山大帝後人,成為神人國王的傳奇,John Huston本屬意Clark Gable 和 Humphrey Bogart擔綱,諸事尚未齊備,亨弗萊.鮑嘉(Humphrey Bogart)就已遠行,過兩年,克拉克.蓋博(Clark Gable)也歸返天國,John Huston不得不另起爐灶,一路熬過1960年代,找過無數當紅男星都沒談攏,直到1974年才把箭頭指向Sean Connery 和Michael Caine。

一聽說是John Huston,再聽說是要他演泏的角色原本屬意亨弗萊.鮑嘉,又聽說是吉卜林的小說改編,Michael連連點頭說好,連劇本沒看就先接了戲,他的直覺反應,還真的讓他共同完成了一部經典。

《大戰巴墟卡》外景都在摩洛哥,山區白天極熱,晚上酷寒,加上蚊蠅極厚,就算演員下榻當地最高級飯店,Michael還曾經染上傷寒,苦不堪言,但在他的回憶中,有幾點值得一提:

一,拍戲期間,導演John Huston都不叫他Michael,而是直接叫他片中角色的名字Peachy ,顯然就是希望他裡裡外外一直處在角色情境中。

二,John Huston既然是大導演,請到的工作團隊都是一時之選,多位都曾與Michael合作,專業能力早有共識,尤其是拍片時一定守在一旁的攝影師和錄音師既然都是老面孔老夥伴,Michael安了心就更有信心了。

三,《大戰巴墟卡》拍的第一場戲是Michael歷劫歸來,帶著老友人頭找上吉卜林訴說他們的山中傳奇,這場戲Michael要特殊化妝,凸顯他死裡逃生的艱難,但也因此讓Michael大喊受不了,因為每天都得早早上工讓化妝師在他臉上磨磨捏捏個兩三小時,他不是嫌化妝苦,而是嫌化妝時間早,不能睡懶覺。因為睡飽覺才能演好戲。

四,《大戰巴墟卡》拍攝的最後一場戲是Sean Connery秘密敗洩,不再是神子,而是凡人,被逼上吊橋,就在高唱著「The Minstrel Boy」的歌聲中,信徒砍斷橋索,整個人翻墜山谷。橋是真的,山谷也是真的,Sean Connery也真的走上橋去拍戲。差別在於前一天試戲時,風平浪靜,腳步踏實,開拍時卻刮起強風,橋繩隨風搖晃,還真的讓人猶疑卻步,忐忑的Sean Connery一度向導演請命:「昨天橋好好的,今天好像偏了。」John Huston斬釘截鐵告訴他:「橋沒事,還是好好的橋,差別在於今天是要走上去。」Sean Connery拗不過,只好硬著頭皮,迎著山風走向吊橋。

電影是幻術,橋歸橋,斷歸斷,也真的有人從橋上跌落山谷,透過剪輯,看起來橋就真的在Sean Connery眼前斷落,Sean Connery也就在眾人面前翻落山谷,其實最後橋斷人落時是替身上陣,山谷下堆滿了各式護墊,以免替身受傷,問題是風真的很強,一路吹著替身真往山壁撞過去,連一旁觀看的Michael都忍不住尖叫起來,還好替身技高人膽大,即時掉落在八十英尺下的防護墊上,在眾人的歡呼喝采聲中,站起來得意揮手。只要看過《大戰巴墟卡》都不會這場驚心動魄的墜橋戲,那個沒有綠幕玩合成特效的古早年代,許多電影場面真是用命換來的。

五,Shakira原本只是陪著老公Michael拍戲,順便到摩洛哥旅遊,不料原本要演出皇后Roxane的演員出了狀況,Shakira雖然是在英屬蓋亞那(Guyana) 年生,還代表過蓋亞那參加世界小姐選美拿過第三名,但是她的父母親都是印度人,從外型到氣質都挼近眾人想像的Roxane,但她沒有心理準備,不管Michael怎麼說,她都不肯,沒想到導演一出馬就搞定了。

電影中,她的美貌讓Sean Connery動了色心,指名要娶她為后,她卻懼怕神子臨幸,緊張到雙眼翻白,歇斯底里張手抗拒,導致神子濺血,神話破滅。

  • Shakira的表現讓Michael深以為傲,但他更開心的是Shakira演過大片後,完全明白演員承受的內外壓力,就更能體諒Michael的入戲與出戲煎熬,多了同理心,夫妻相處就更融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