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佩佩:燕子單飛上天

鄭佩佩(1946-2024)辭世,今天寫一段很多人遺忘的,她在台灣的拍片往事。

年輕人或許記得「碧眼狐狸」,中年人應該記得「金燕子」,老年人應該不會忘記鄭佩佩曾經是把1960年代台灣美麗風景帶給亞洲影迷的關鍵女星。

潘壘導演回憶錄《不枉此生》中記載著他和鄭佩佩合作的淵源。

鄭佩佩在1964年與1965年之間先後在台灣拍攝了《情人石》和《蘭嶼之歌》兩部電影。另外還曾經在大雪山拍攝的《山賊》電影中擔任過場記。在台灣度過一段學劍磨劍時光。

《情人石》的故事源自潘壘導演寫的一部小說「安平港」,是以台南安平漁港做背景的故事,但他在協助拍攝《金門灣風雲》時,為勘查搶灘的外景地,一路沿著基隆海岸邊找到萬里鄉野柳村,在完全看不到岸的太平洋邊,發現女王頭石。那附近景色宜人,杳無人煙,那個怪石造型奇特,令人遐思。潘壘想起在香港港靠近中國邊界的海邊,有個很有名的「望夫石」,於是突發奇想:「何不將野柳女王頭代換成情人石呢?」他把故事稍作改動,成為一部浪漫愛情電影,直接取名《情人石》。

潘壘與鄭佩佩合作源自一段搭車因緣。當時,邵氏南國演員訓練班有一批學生剛畢業,都是青春派新鮮人剛開始接觸演戲,潘壘對其中一位身材高䠷、長髮披肩的女孩鄭佩佩較有印象。

有一回在公司門口搭乘小巴到市區,鄭和潘同車,既是同事,潘就順便代付車錢,鄭微笑客氣地說聲謝謝,靜坐到後車位上,顯然還不認識潘壘。潘覺得鄭自然不做作,富有清新氣息,適合劇中人物角色,就選她飾演女主角秋子。

《情人石》這部戲還促成了男主角黃宗迅和焦姣的姻緣。焦姣當時是中影演員,《情人石》準備從台北南下拍外景,黃焦兩人形影不離,難捨難分。潘壘建議不如先辦結婚,於是他們閃電辦了婚禮,《情人石》另一外男主角喬莊和鄭佩佩被臨時捉去擔任伴娘伴郎,也是一段影史趣聞。

鄭佩佩在《情人石》中飾演漁村首富千金,和暗戀她的漁夫黃宗迅與異鄉人喬莊有一段不等邊的三角戀情,最後兩個男生都出海一去不返,只留下傷心人鄭佩佩,朝朝暮暮含淚守候,等情郎歸來。《望夫石》= 《情人石》。潘壘自豪說:野柳這個地點從此大紅。

《情人石》曾到台灣安平漁港及野柳一帶出外景,潘壘的作品一向寫景優美,劇情不落俗套,鄭佩佩表現出色,因而獲得了國際獨立製片人協會的金武士獎。

潘壘後來在台灣拍攝的第二部電影《蘭嶼之歌》靈感來自於他的藝專學生洪鈞雄,他是礦工畫家洪瑞麟的兒子。

他在洪家看到洪瑞麟在蘭嶼拍的照片,聽他談起蘭嶼種種,動了心,就先去蘭嶼旅遊,用8毫米攝影機拍攝下部分場景,再次說服邵老闆投資,也選用前一部戲和他合作默契良好的鄭佩佩為女主角。

潘壘形容:鄭佩佩的外型適合劇中活潑率真原住民少女。

學者蔡國榮則在「夢遠星稀」一書中寫著:鄭佩佩在《蘭嶼之歌》中飾演原住民少女,和飾演醫生的張沖發生一段愛情故事,她晃動著那頭及腰的長髮,和島民一同表演黑髮舞,也散發出別具韻味的風情。

潘壘回憶說當時整個蘭嶼島還沒有電力設備,夜間要用油燈取光,要在蘭嶼拍電影,很多人無法置信。潘壘運了六千瓦的發電機到島上使用。發電機很沉重,還請當時受管訓的犯人協助抬到拍攝地點。

《蘭嶼之歌》還遇上海底攝影的挑戰,攝影師洪慶雲是台灣電影史上著名的土法煉鋼大王,他是最早研發出用一個金屬罩子將攝影機包住,然後帶下水拍攝水底影像的發明家,1958年的發明(見圖)讓《蘭嶼之歌》有了水中影像。

潘壘2017年過世,黃宗迅1976年過世,喬莊2008年過世,張沖 2010年過世,鄭佩佩2024年過世,當年風流人物,俱往矣!如今見證過這段台灣電影歷史的只剩高齡96歲的攝影師洪慶雲,以及野柳的女王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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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納.蘇德蘭:變色龍

所有追悼文章中,他的兒子Kiefer Sutherland寫得最好最傳神。他在訃告中這樣寫著 Never daunted by a role, good, bad or ugly. He loved what he did and did what he loved, and one can never ask for more than that. A life well lived.什麼角色他都演,無論好、壞或醜陋。愛他所做,做他所愛……無負此生。(下圖就是他們父子合影)

有的演員只會一招半式,早早就被定了型,一輩子都在重複自己;有的演員,崑亂不擋樣樣精通,很難歸類,姑且以變色龍名之。唐納·蘇德蘭就是其中一條龍。

據說他小時候問過媽媽:「我帥不帥?」媽媽的回答很妙:「你不帥,但是你的臉很有個性。」確實,他從來不是帥哥,也沒太多機會演出正義凜然的角色,遇上邪魔或怪咖角色,保證一眼難忘,因為他的眼神總會閃爍出怪異光芒,讓人忐忑。坦白說,這就是本事。

我愛他的反戰電影《外科醫生(MAS*H )》,看著他的嬉笑怒罵,你似乎明白了美軍怎麼打輸了越戰。


我愛他的戰爭喜劇《戰略大作戰(Kelly’s Heroes)》,看著他瘋瘋癲癲搞得納粹德軍雞飛狗跳。

我愛他的恐怖電影《變形邪魔(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最後一個鏡頭的猙獰尖叫,永生難忘的天外魔花啊!


我愛他的親情電影《凡夫俗子(Ordinary People)》,看著一位碎心傷情的父親/丈夫勉力縫合家庭創傷,你的同情全給了他。


我愛他的愛情電影《傲慢與偏見(Pride & Prejudice)》,聽著女兒Keira Knightley告白的那一幕,你看見也聽見他的祝福眼淚。


我愛他的史詩電影《1900(1900)》,看著敗德惡行的地主被憤怒農民用石塊和農具攻擊時,你知道那就叫做大快人心。


我愛他的反烏托邦電影《飢餓遊戲(The Hunger Games)》系列,用權術玩弄人民的史諾總統,只有在眨眼時才能你窺見他貪戀權力的私心。

我愛他的騙術電影《寂寞拍賣師(The Best Offer)》,騙子不能單打獨鬥,永遠要有幫兇,他就是搖旗吶喊的最佳幫兇。

演過兩百多部影視作品,能夠列舉的當然不只這些,至少這八部電影的戲路截然不同,主角也好,配角也行,他那獨特的嗓音搭配那張有個性的臉,寫下難忘的影史章節。

大師告別:卡茲馬瑞克

近年來飽受「Multiple system atrophy(多系统萎缩/MSA)」折磨的波蘭作曲家Jan.A.P Kaczmarek,2024年521日辭世,享年71歲,MSA是一種罕見的退行性神經系统疾病,患者往往會出現肌肉僵硬、四肢難以彎曲還不時會抖顫,行動緩慢,2023年他的女兒向各界報告他罹患絕症,讓樂迷不勝唏噓。

我是在2005年時才開始注意Jan.A.P Kaczmarek,因為他以《尋找新樂園》拿下奧斯卡最佳電影音樂獎,他在典禮上的謝詞頗具深意。

卡茲馬瑞克這樣說的:「Musicians usually forgotten. But extraordinary people who made music alive. And without them, the best music just doesn’t exist.」我試翻譯如下:「音樂家經常被人遺忘,但是特別的人就能讓音樂鮮活起來,沒有他們,最好的音樂就不能存在。」乍聽之下,這幾句話有點老生長 談,可是只要你是研究電影音樂的人,你一定會明白,他說的其實是多數電影音樂工作者的心聲。 他也不忘感謝太太Elżbieta的音樂品味,讓他寫出那麼多動人音符,但是2014年還是仳離,兩年後另娶了Aleksandra。

卡茲馬瑞克1953年出生,與《藍色情挑》享譽全球的波蘭作曲家普瑞斯納(Zbigniew Preisner)算是同輩作曲家(普瑞斯納1955年生),只因普瑞斯納一直替歐洲電影配樂,卡茲馬瑞克則是在1989年轉進了好萊塢,知名度因而比普瑞斯納更為影迷熟悉。

卡茲馬瑞克受的是律師教育,青年時期的人生美夢就是將來做個周遊國際的外交官,有一次他意外地參加了前衛劇場導演Jerzy Grotowski 舉辦的劇場工作坊,實地接觸了音樂和劇場的互動結合後,深深被劇場音樂可以無拘無束、自由發揮的創作空間給吸引了,立刻放棄了外交官的人生願景,投奔藝術 繆思的殿堂。他先在創作主題都帶有強烈政治色彩的地下劇場Osmego Dnia Theatre擔任配樂工程,同時還自己組織了一個「第八天」的樂團(The Orchestra of the Eighth Day),這段時期的經歷讓他悟出了自己的生命精義:「演奏和作曲對我而言就像是宗教,最後則成了專業。」

波蘭藝術家的際遇深受政治影響,普瑞斯納和奇士勞斯基都是在波蘭共黨體制下找到人性的共同基礎,溫暖了所有孤寂的心靈;卡茲馬瑞克則是在1982年率領 「第八天樂團」到美國巡迴演出時,遇上波蘭政府頒布戒嚴令,嚴峻的政治現實讓他就留在美國灌錄了第一張唱片《結束之音(Music For The End)》,結交了不少美國音樂界的好友。波蘭的政治風潮帶給很多人苦難折磨,但在七年後一切煙消雲散,回到故鄉後的卡茲馬瑞克從1989年開始替電影配樂,也替好萊塢電影創造了許多動聽的電影音樂,代表作品包括《全蝕狂愛(Total Eclipse”)》、《愛欲癡狂(Bliss)》、《神蹟奇緣(The Third Miracle)》、《驅魔人(Lost Souls)》、《暴君焚城錄(Quo Vadis)》及《出軌(Unfaithful)》。

台灣觀眾最熟悉的應當就是《出軌》開頭急風亂吹的那場關鍵戲,強風狂吹,通常是音效設計師最好發揮的場合,作曲家要和風聲抗衡,還要表現電影的主題氣氛, 卡茲馬瑞克成功示範了一次走鋼索的音樂表現,你很難忘懷女主角黛恩.蓮恩在狂風中先是心慌意亂,後來又能摸索到自己肢體座標的那股音樂力量。2009年他再次為李察.基爾主演的《忠犬小八(Hachi: A Dog’s Tale)》配上的溫暖樂章,也讓人很多人聞樂落淚。

談到電影音樂創作,他強烈認為電影音樂都應該是針對電影需要而去新創的音樂,基於這個理念,音樂的擺放前提當然要比歌曲更先更重要,特別是好萊塢許多製片人的音樂考量都拚命加一些流行音樂,好增加電影原聲帶的銷售商機,卻忘了電影音樂可以把劇情做畫龍點睛地飛舞提昇了。

在這樣的心情上來做電影配樂,他其實很堅持自己的創意,他曾經比較好萊塢和歐洲電影的不同作業方式,他說歐洲導演都習慣給作曲家極大空間,但是好萊塢卻強調音樂一定要緊緊貼著電影,深怕觀眾聽不見,不時就違背了「五音令人耳聾」的基本美學。

在過去的合作經驗中,波蘭女導演安潔莉卡.賀蘭德( Agnieszka Holland)是他最佩服的導演,平常她充份授權,但是音樂出爐後,她也很有主見,只是她很少隨心所欲亂發議論,總是能針對音樂旋律和影片節奏常能提供有效意見,卡茲馬瑞克說:「彼此觀念不同,認真討論是必要的,最怕的是遇上了什麼都不懂的導演,那就沒有好下場了。」他期 待的是合作夥伴都能有開放的心靈,可以聽進不同的建議,當然,他最大的成就則在於不但堅持成功,最後又能証明自己的想法和堅持的是正確的。

《尋找新樂園》的音樂既輕快又華麗,註解彼得潘的童話對心靈受傷小朋友的鼓舞能量,很親切很幽細也有起飛風采,悅耳又動聽,但是製片一開始很有意見,他一再堅持,一再說服製片,同時也在導演的支持下才能如願發揮,難怪他上台時首先要感謝的人就是導演Marc Forster,他的語重心長,那種苦盡甘來的滋味,其實就是一堂很好的電影音樂課。

吉卜力:榮譽金棕櫚獎

第77屆坎城影展5月20日頒發特別金棕櫚獎(Honorary Palme d’or ) 給日本知名動畫公司吉卜力工作室(スタジオジブリ),感謝聯合創辦人宮崎駿、高畑勳、鈴木敏夫從1986年創立以來,開創動畫世界的諸多可能性,由宮崎駿的兒子宮崎吾朗代表受獎。

坎城影展總裁Iris Knobloch頒獎時特別感謝吉卜力工作室帶給電影世界的魔法。

宮崎駿則在預錄的影片中表示:「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不過,還是謝謝你們。」果然很有「日本男兒不該喜形於色」的宮崎本色。

坎城影展以往頒發的特別金棕櫚獎都是針對個人,吉卜力是第一個因為工作室的集體成就獲獎(包括吉卜力公園和吉卜力博物館)。

一直扮演幕後協調監製角色的鈴木敏夫還親手繪製了一張海報送給坎城影展表達謝意,推手兼做畫師,也是有趣花絮。

坎城影展也放映了《小梅與小貓巴士(Mei to Koneko Basu)》、《尋找棲所(Yado-sagashi)》、《酵母與蛋姬(Pandane to Tamago-hime)》和《毛毛蟲波羅(Kemushi no Boro)》四部宮崎駿創作的短片,多數只有在三鷹之森吉卜力美術才看得到的作品,所以主辦單位還高興宣稱其中三部是歐洲首映。

此外,坎城也要特別放映最新紀錄片《宮崎駿與蒼鷺(Hayao Miyazaki and the Heron)》,這是宮崎駿特許的導演兼攝影師荒川格(Kaku Arakawa)一路貼身跟拍的作品,日本NHK上個月才播出《吉卜力與宫崎駿的2399天(ジブリと宮崎駿の2399日)》,讓影迷看見了繪製動畫時,大師也會搔頭、抖腳及猛抽菸的焦躁本色。

荒川格以前還拍過《宮崎駿的十年瞬間》,紀錄下整個吉卜力工作室製作《崖上的波妞》、《來自紅花坂》到《風起》三部動畫長片的點點滴滴,當時《蒼鷺與少年》的點子可能還靜靜躺在宮崎駿的腦海中,既然不退不休的宮崎駿又完成了新片,曾經以「不了之人(終わらない人)」形容過宮崎駿的荒川格,責無旁貸要再把自己追隨左右,看著宮崎駿完成《蒼鷺與少年》的始末再整理出來,相信更完整的《宮崎駿與蒼鷺》又會是另一個備受注目的焦點了。

感想之一:紀錄大師要早早行動。
感想之二:NHK有眼光,手筆大。

宮崎吾朗領獎後的反應很有趣,他最開心的是金棕櫚獎有盒子裝,不必煩惱打包問題。上回到洛杉磯領取最佳外語片奧斯卡獎時,找不到包裝盒,只能拿飯店浴巾包好獎座帶回日本。

瓊拜雅:歌者情人母親

歌選對了,電影就活了,音樂會同樣也活了。

1969年8月14日,Joan Baez搭乘直昇機抵達Woodstock (胡士托)音樂節現場,8月15日凌晨一點左右上台演唱。

那時,她已經懷胎六個月,大腹便便。那年3月26日,他剛和反戰和平前鋒David Harris結婚,那年七月,David 就因拒接兵單,拒絕入伍報到被捕,入獄服刑20個月。

Joan Baez 原本就關心社會議題,1967年十月,反對越戰的她,她因為阻擋年輕人入伍報到被捕,在獄中認識志同道合的David Harris,很快就成為主張素食的反戰俠侶,熱戀三個多月就結婚了。

丈夫被捕了,肚中有孩子,Joan Baez孤單但不脆弱,她知道自己動見觀瞻,選曲都有深情,不論是「I Shall Be Released」或者是「Swing Low Sweet Chariot」,台下觀眾都明白「coming for to carry me home」的深情期許,壓軸的最後一首歌,更要求觀眾一起和她合唱「We Shall Overcome」,這是他獻給獄中夫婿 Harris的歌,歌詞中不只強調「…….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Oh, deep in my heart
I know that I do believe
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另外還有
We shall be alright」
「We shall live in peace」
「We are not afraid (oh Lord
)」三段副歌,都在高聲宣示:「We shall overcome, someday!」

那天凌晨,她是勇敢妻子,偉大母親,更是傳奇歌者。

紀錄片《瓊拜雅:三重人格》沒想像我這樣細說重頭,只讓大家看見也聽見挺著肚子的Joan Baez唱著「We Shall Overcome 」,光是此景此曲,就讓我熱淚盈眶。

她唱給愛人同志,唱給自己,唱給孩子,唱給相信她的歌迷。無需做功課惡補那段歷史,她的眼神、姿態和歌聲,說完了所有該說與想說的話。

然而,相愛容易相處難。革命感情值得終身想念,卻不代表一定天長地久。1973年她們和平分手,沒有惡言,沒有八卦。在交會時互放過光亮,這一生已經足夠。

那位在1969年在媽咪肚子裡,陪著母親站上胡士托音樂節的孩子Gabriel,2019年也陪著母親來到告別巡迴演唱會的終點站:馬德里,親自見證母親整整半世紀(對他是50年,其實超過60年)的歌唱風華。幸福啊!

紀錄片《瓊拜雅:三重人格》省略很多細節,在片段縫隙中藏有很多生命密碼,值得喜愛Joan Baez的歌迷細細探尋。

2003年Joan Baez在專輯「Dark Chords On A Big Guitar」中演唱了「In My Time Of Need」這首歌,Ryan Adams 填的歌詞描述挫敗人生大旱盼雲霓的向主祈禱文,有怨卻無悔,還有信念,還有祈願,有如她的一生奮鬥,歌詞如下:Will you comfort me in my time of need?在我需要的時候,你會安慰我嗎?
Can you take away the pain of a hurtful deed?
你能帶走傷心事造成的痛苦嗎?
‘Cause when we need it most, there’s no rain at all
因為我們最需要的時候
總是得不到一絲雨滴
And dust just settles right there on the feed.
總是大旱又蒙沙塵
Will you say to me a little rain’s gonna come?
When the sky can’t offer none to me.
當天空一片乾旱時,
你會應許我些許及時雨嗎?
I will come for you when my days are through
And I’ll let your smile just off and carry me.
當我的歲月將盡時,我會走向你
讓你的微笑帶領我。

Joan Baez的人生起起伏伏,跌跌撞撞,一生勇敢逐夢,卻也不時心碎,但是她的歌聲一如她的正能量,永遠能帶給聽眾溫暖支持,讓她的微笑帶領前行。這部紀錄片《瓊拜雅:三重人格》,讓我思前想後,從她的歌聲中看見,也聽見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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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張照堂:快門時光

文章標題是:人物專訪》快門下的濃濃鄉愁——張照堂、沈昭良回望青嫩台灣

文章破題是: 攝影家也會有職業傷害嗎?號稱台灣現代攝影之父的攝影家張照堂,從中學時就開始接觸相機,迄今已然一甲子,4年前為了在北美館舉辦的《歲月/照堂》展覽,每天埋頭修照6、7小時,一抬頭,左眼就此失了焦距,就如右眼失明的日本攝影家荒木經惟調侃自己如今成了真正「單眼」。

張照堂雖然加入「類單眼」行列,但對攝影的熱愛絲毫未減,他和另一位攝影家沈昭良聯合策劃的「回望―臺灣攝影家的島嶼凝視:1970s―1990s」,2018年在台中國立美術館展出,民眾可以「回望」這些攝影家當初按下快門的心情,重新找回觀看的樂趣。

張:傳統相機的年代裡,因為膠捲有價,費用又不便宜,拍照是一件很慎重的事。如今數位科技這麼便利,人們很難再以慎重的心情按下快門。以前是慢慢觀察後,才慢慢按下快門;數位時代改變了拍照速度,記憶卡這麼便利,機器這麼容易操作,坦白說,人們很難不浪費。再加上可以隨拍隨看,拍完後急著馬上檢查照片,人們很難再安靜下來觀察現場的情境變化;例如,過去拍人物照時,很難看到相中人物雙目緊閉,但這種畫面在數位相片中比比皆是。數位相機這種「浪費」的便利性,會導致攝影美學的退化,過去每一次按下快門,都是極其慎重的創作,要靜,才能有所得;數位時代的快門按鍵,似乎只剩記錄功能,之後得花比拍照多十倍的時間整理圖檔,太可怕的災難。

問:你們策劃的《回望》展,海報選用謝三泰所拍攝的〈風櫃〉做為展覽的主視覺,這張照片裡既有歷史縱深,更有地域文化特色,我們從一場婚禮看到家族成員穿上最好的衣服,在他們最好的時光裡歡慶喜宴,也讓人們重見那個年代最美好的台灣,成功傳達「回望」的本質,當初怎麼選中這張?

張:這張是我挑的,做為一個關於台灣的攝影展主視覺,就應兼顧地域性及人的特徵,最好也能帶點喜事氛圍。照片中是風櫃村民,光從穿著,就可看出他們並非都市人,而是為了婚禮慎重其事的鄉下人;他們笑容滿面,還有一個人歪頭出來偷看,不像一般傳統死板的站立照,甚至新娘禮服被風吹動了起來,讓畫面更加立體;最重要的是,他們都站在海岸邊,傳達出島嶼的凝視。照片中的人和觀者互相凝視,當主視覺選擇直瞪觀者的照片時,那吸引力是十分強烈的,因為照片正對著你,也探問著你的回應。

我認為一張好的照片不是只有當下的紀實,而是留下空間,牽動觀眾的想像,這也是紀實照片之所以動人的原因。這次展覽,也是期望大家可以回望當初這些攝影家的心情,能夠緩慢與安靜下來,甚至改變按下快門的速度與心情,因為只有仔細觀察人與周圍的景物,最後才能創造出動人的影像。

沈:我認為時間是最好的催化劑,經過多年的時間後,可以感覺到照片也在凝視著我們,所以展覽名稱定為「回望」,希望透過十一位攝影家們在那個年代以不同族群、區塊、角落的觀察,反過來凝視現在;希望藉由前輩的作品,做為未來有志於攝影者往前邁進的基礎。

沈:七○到九○年代是台灣社會變動比較激的世代,像是一九七一年退出聯合國、七九年中美斷交,加上解嚴前後的社會運動等,但我們選擇的照片除了一部分是社會運動現場,較多的還是鄉土與生活環境。

問:強調紀實攝影是因為它更能清楚看見時代印痕?
張:「紀實」是攝影最重要的元素,因為紀實攝影反映人的生活及人性,甚至也擴及時代變遷。紀實攝影可說是人的見證,強調攝影家的風格,也就是強調從攝影者的眼睛看到的事物樣態,和現在流行的作者概念不同;更進一步來說,紀實攝影會與觀者產生對話,這次的回望主題,就希望傳達這個年代中觀看與被觀看間的關係及心情。

我這次展出的照片定名為「歲月之旅」,呈現我在七○到九○年代所看到的人文風景,還有時代氛圍,我在這段歲月裡所觀察到的情態,當然也包含這些被我拍進照片裡的人物在其中流動的歲月以及鄉愁。

我向來對鄉愁很有感覺,鄉愁是回望好一段時間的過去才會產生的情感,像是人們並不會對去年的事物產生鄉愁之感,甚至鄉愁是比懷舊更加親密的情感。尤其你在一個小鎮村莊待久了,你跟人會有親密的連結,這是在都市感受不到的,當拍完照片過了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回過頭看,這種鄉愁會特別濃厚,因為你是回望到過去家鄉的人事物。

我私心認為,會讓人印象深刻的影像,通常都是靜態的,因為靜態的攝影是凝聚最精粹的剎那,也留住瞬間的光影與情感,這個「剎那」是連續影像或是肉眼不一定能感應或抓到的,靜態照片卻抓得住。多數攝影師都有共同經驗,那一剎那到來時,你根本沒辦法多看細看,只能趕快拍,等到沖洗後才發現這真是一張好照片,這種意外與無法預期的特性,讓靜態影像更珍貴了。

更進一步來說,靜態的攝影往往單兵作戰就能辦到,動態的影片往往得要一組人來製作,且動態影片的製作在大陣仗下,難免會驚動許多人,但拍照就是一個人可以安安靜靜地融入其中。當然,紀錄片也有迷人的地方,像是聲音及透過影片傳達的連續性情感,這些是靜態影像無法做到的。簡單說,靜態影像是冷靜與理性的創作,紀錄片則是傳達感性的感受過程。

張:我大學時就開始聽搖滾樂,古典樂與具實驗性的民族音樂都會聽,音樂給予我許多情感的呼應與安慰,尤其是當我在暗房裡沖洗照片時,我都是讓音樂充滿整個暗房;也因為音樂讓我在暗房裡不感到孤單,也舒緩與解放了我,聽著聽著,漸漸就把這些音樂記在腦海裡,甚至因工作出差到國外時,就是一直買各種唱碟,後來製作影片,就將這些音樂運用其中。對於動態影像來說,我認為音樂的重要性其實和影像一樣重要,沒有音樂,影像就會弱化,以前節目播出後,常常有觀眾打電話到電視台詢問音樂的資訊,充分說明了音樂的撼動力。

感謝楊媛婷協助整理文稿 沈昭良和羅沛德攝影

BIG:夢幻騎士魏德聖

倘若畏讒憂譏,唐吉軻德只會宅男一生;倘若人生無夢,唐吉軻德永遠無法仰望星辰。

從《海角7號》開始,我看到了魏德聖深耕台灣,從土地、歷史和人身上取材的寬闊視野,以及強大敘事能力,《賽德克·巴萊》如此,《KANO》亦然,就算我對《52hz I love you》的音樂不來電,但我也能體會及明白,他想超越好萊塢音樂劇的努力,做到媲美法式音樂電影《秋水伊人》的用心及努力。」

不盡完美,但是永遠往前衝。恭喜魏德聖獲頒今年楊士琪紀念獎。

去年觀看《B IG》時,心頭有根弦被觸動了,那是平安健康的生命祈願,平凡渺小卻真實,天下做父母的都明白,何況是做到爺奶的人。

《B IG》描述癌症病房的生命戰鬥,主題是癌症兒童,週遭是父母親友,宇宙不大,卻聲氣相通,電波互感,生命走進困局角落的人都能感受到魏德聖透過電影傳送的熱能。

半年過去,因為口耳相傳,《B IG》捲土重來,又是另一次的魏德聖奇蹟。他的電影不說大道理,卻能讓人有一種壓力釋放後的暢快嘶吼。我特別喜歡黃鐙輝、曾珮瑜這對夫婦和小童星謝以樂的心情轉折,人生來來去去,生命起起伏伏,很多事情明知無能為力,還是帶著微笑活在當下,而且曾是戰友,就一路結伴前行。他們開著遊覽車出現時,我就被魏德聖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給催淚了。

他的人如此,電影更是如此。

去年觀影後,我寫下以下文字:

最懂得跟觀眾對話的導演,我選魏德聖。
因為,敘事明白流暢,熱血總會澎湃,熱淚總會盈眶。最努力開創新類型的導演,我選魏德聖。因為從愛情、史詩、棒球到歌舞,他沒有重複故技,還努力開山闢路。
最新作品《BIG》中,他做到了三重黃金古典:

首先,童言童語童真最是難,癌症病房的生死拚鬥,期待你長大的祈願,不但天下父母看了揪心,有病沒病都會好好活著,更是古典電影的動人黃金律。

其次,真人演出的動態捕捉,讓手繪動畫更有立體質感。
魏德聖親自示範了他懂技術也懂藝術。
當年先拍了五分鐘短片,證明自己有能力,創造史詩《賽德克巴萊》。
未來的臺灣三部曲《首部曲:火焚之軀》、《二部曲:鯨骨之海》、《三部曲:應許之地》,改用動畫呈現,肯定另有新貌。古典技法創新猷,我引頸期待。

第三,《BIG》催淚動情固然得力於一群初生之犢的生猛無忌,就連爸爸媽媽的老戲骨們,也演活了一家人的嘰嘰喳喳,金馬獎應該認真考慮集體演出獎

但是你更應細看魏德聖的場面調度與剪輯細活,一氣呵成,渾然天成,古典電影的黃金剪接,再搭配特效合成的技法。好看,所以動人;流暢,所以動情。
這麼會說故事的導演,我們該用行動支持,讓他繼續拍下去,讓他一直拍下去,別讓他老困在財務漩渦中。給他BIG,他會給你BIGGEST。我享受今天眼眶濕潤的小確幸。

昨天接到魏導來電,告知《B IG》又要重演,我期待更多人能從816病房中接收強大能量,一如再大的挫折,他還是含笑追逐著the impossible dream。唱歌不難,行動才難。to try when your arms are too weary,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他的追求我明白,我嚮往,我為他喝采。

以下是魏導來電的的部分摘要:

我自己認為,B I G也許不是我們最大的製作、也不是票房最好的電影…但是我想說這是我拍得最好的一部作品…

B I G要在4月4日熱血重映了,這是一個用童言童語來講述「生命」的精彩故事,裡面每一個演員,不管大人、小孩的表演都非常的到位,非常的精彩,而我們整個工作團隊的表現也很棒喔…

請不要擔心題材的問題,請不要擔心類型的問題,請不要相信那些完全無厘頭的惡意批評…請你們相信我,我絕對不會交出讓自己丟臉的作品…請相信我,我一直還是那一個很愛講故事,很會講故事的小魏… 4月4日再相信我一次,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追思陸廣浩:電視時光

藍:你在華視期間推動的華視劇展,娛樂了好多觀眾,請回憶一下當年?
陸:華視劇展我做了12年,每個禮拜播出90分鐘。12年,一年我們50集的話,就是600個故事。到最後山窮水盡,所有的故事(差不多都說了),編劇也成名了也走了,最後就結束了。

藍:華視劇展的主要搭擋是斯志耕?
陸:斯志耕是編審,他是我的恩人,因為幕後所有的一切都他在做。他跟編劇聯繫,然後他去收集劇本,接受別人的投稿。他自己很謙虛,他說他以前不懂得什麼叫好劇本,他說跟我在一塊幾年以後他才知道什麽樣的劇本是好劇本。所以他不論是好劇本或壞劇本都給我看。我覺得值得一談的是一個叫陳家昱的女性編劇,她主動投稿來一齣戲《他不重,他是我兄弟》,劇名來自一首西洋歌曲「He isn’t heavy, he is my brother」,那是她第一次寫電視劇本,我是覺得不是很好,就提意見讓她修改。他修改了一兩次,我還是不很滿意,最後也不好意思叫他再修。正好碰上我(手頭可用的)劇本青黃不接,直接用了她這個。(已經改名為陳玥羽的陳家昱告訴我:那是我的第四個華視劇展劇本,我沒ㄧ改再改,直接被退稿,後來唯一改的是劇中的母親企圖尋短,也算長照悲歌吧。他說我破壞母親形象。)

華視劇展我是製作人兼導演,每齣戲都是我自己來導,這個劇本我一邊排一邊改,播出的效果很好。最後當年提還得到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金鐘獎。男主角是顧寶明,跟古錚兩個演兄弟,演智商低的兄弟。

後來有位評審朋友告訴我,劇本得獎是因為內容有一點很創新,是其他劇本都沒有的。那場戲是我排戲時加進去的。古錚太太要去叫小叔子顧寶明吃飯,推開門叫他吃飯的過場戲。我認為顧寶明的角色雖然智商很低,但已經成年了,推門剛好撞見他在自慰。嫂子看見了當時就很尷尬。錄影的時候導播不肯用,因為劇本上沒有,電視上出現這種情節導播會被處罰,不是罰錢就是記過。其實,我的處理沒有過分誇張,他就是蓋著被子在裡面有那樣的動作,如此而已。結果我寫切結書表示負責,那導播就笑了說:「好,那我跟你共同負擔。」然後就錄了,然後最後那樣就得獎。

那時候編劇好多都是從投稿來認識,大家交換修改,包括王蕙玲、汪碧君、陳家昱,都是女性編劇。還有夏美華。夏美華倒不是去投稿,他已經是一個有名的作家了,她看到華視劇展他喜歡,他從台視投稿給我們。

藍:這些都是1970年代的事情。為什麼特別提到陳家昱?因為稿子滿好的,還是有特別連結的細節?
陸:沒有。我跟他們編劇除了劇本上的來往,討論之外,其他應該沒有。像王蕙玲也是第一次寫劇本,投稿然後之後慢慢練習,之後寫得好極了。

藍:手邊有留華視劇展的文物素材或資料嗎?
陸:我手邊只有核定本的劇本。有了錄影帶以後,我自己會側錄。那時候汐止排水系統沒有做好,常常淹水,我們那時候只是兩層的別墅,我在一樓,存了很多放在一樓的書房裡我,每一集播出的側錄,幾百集的帶子,後來整個淹掉了。

陸:我跟張小燕的緣份更特別了。她一直是綜藝節目的教母。最早我是演員,從台視開播開始就演戲,一直演到華視成立。我在台視已經慢慢轉幕後了,做戲劇指導,就是現在所謂的導演。華視開播以後我就做導播。這段期間,張小燕主持的《綜藝100》很紅,經常找來賓來上節目。曾跟我聯絡好多次,我就是不上,我說我已經退出銀光幕了,不想再到幕前。
我為什麼要退到幕後呢?就我自己私人心裡的話,我這個人臉不上相,北方人的臉扁,輪廓不夠明顯,到電視上就顯得不好看。我自己以前演的時候因為沒有錄影,看不到自己,光是聽到別人說演得好演得好,我自己也很高興。當有了錄影帶以後,可以重看,我才發現真是難看,累積到最後我自己下定決心不演了。
我33歲就開始從演員退到幕後,大小銀幕的戲都不演,別的節目我也不願意上,不願意露臉。張小燕很生氣,就覺得我們那麼老交情,因為在台視他是童星,比我小七歲而已,大家在台視也有交情,連這一點面子都不給她。

後來有一天夏美華投稿一個劇本《今夜摘星去》,裡面有一個過氣舞女,那種脾氣和性格很適合張小燕,我就跟斯志耕說這個要找張小燕,斯志耕就笑:「她找你上節目你都不去,你又不捧她場,你能把她找來我就佩服你。」
於是我先讓劇務助理打電話給張小燕,她一口就回絕,我要助理再打一次,還是回絕。最後只好我自己打,跟小燕講了很久,我說:「妳給我一次贖罪機會。妳先看劇本,看完劇本以後妳再答覆我。」他終於被我說服了,趕緊要助理把劇本送給她,第二天我就又打電話過去,問她:「怎麼樣,看完了?心動了沒有?」她半天沒講話,我說:「好啦,我們兩個就從這一次合好了。」她最後勉強答應。
然後我自己導演排戲,怎麼也沒想到最後張小燕會得獎。什麼戲報名金鐘獎都是斯志耕決定的,每年在一年當中他覺得哪些還不錯的,把他挑出來送去,跟我毫無關係,我從來不干涉這些事。結果那麼多年來,張小燕就演了那麼一齣電視劇,90分鐘的,結果一報名就得獎了。

藍:你的表演人生最早是從台視出發?
陸:台視我記得開播沒多久我就參加演出了,那時候我還在政工幹校影劇系就讀,等於是現在的大三,還有一年才畢業,民國51年的時候。我們上面還有學長,他們就演了一齣古裝戲《荊軻刺秦王》,。台視委託我們,藝專有一齣,幹校有一齣。因為那時候的戲劇團體不多,他們人手不夠,我參加配合演出。《荊軻刺秦王》我就演秦始皇。演荊軻的是沈毓立。演秦舞陽的是崔福生。沈毓立、崔福生他們都是政工幹校的學長,他們八期,我是九期。
《荊軻刺秦王》我印象很深刻,等於是我第一次電視劇演出,那個時候是現場播出的。
藍:不能NG,要一氣呵成。
陸:NG現場的笑話多了。我只記得有一回,角色鎖了門出門,再回來要開門,但是鑰匙不見了,沒鑰匙就打不開門啊,那後面那個戲就沒辦法演了,現場播趙振秋是一個大嗓門,光頭。導播坐在影棚上面的副控室,我在下面都可以聽到他看到戲演不下去大喊大叫的聲音,最後沒辦法,就只好找個磚頭來把那門鎖砸垮掉,裡面門牆都差一點歪掉,然後大家裝沒看見,繼續演下去。那時候現場播出的表演的確太緊張了。我們最少都要排四次,禮拜一禮拜二禮拜三禮拜四都要排,然後禮拜四晚上九點鐘一到,一個小時電視單元劇就要上演。製作人叫陳為潮。

藍:華視早期的製作主力都是軍方幹校人馬?張永祥和趙琦彬都當過節目部經理?
陸:張永祥和趙琦彬是第一期,他們在學校當教官,等於我的老師。我印象最深的是吳寶華總經理,很敢衝的一位總經理。華視劇展是內製節目,那時候的電視台時已經有內製外包的節目,所謂內製外包預算大約50到60萬,找外頭廠商做戲,最後可能花了40萬,賺20萬。我做的是內製節目,由編審斯志耕主持,每集預算18萬,90分鐘只有18萬一集。所以我請的演員沒有任何的大牌,一律按照公定價格的酬勞,很便宜。
藍:依照基本演員薪資來支薪?
陸:對,基本演員,大概幾千塊錢,三千還是四千,就這樣。18萬,我做了好多年我沒有一集是透支的,錢還都有結餘。

藍:怎麼做得到?光是剪片就不只這個錢了。還要搭景
陸:搭景剪片是其他成本,不在這裡面。18萬主要只是演員酬勞,還有劇本編劇導演製作人的這些人事費用。所以18萬我花不完,然後每年金鐘獎幾乎劇展都有得獎。常楓、張小燕、顧寶明、李立群、于珊、李麗鳳,都是從這裡得獎。吳寶華很感動,有一次吳寶華特別來看我的排戲,他從頭看到尾。而且他後來跟別人講,跟斯志耕講說,陸廣浩這個導演跟別的導演不一樣,我沒有看他有一點傲氣或是發脾氣,跟演員都很客氣。因為我自己是演員出身,看到演員哪裡不對我都很和氣地跟他小聲的討論。
吳寶華對我很欣賞,然後他看了我的製作費,發現外包60萬一集,我18萬一集,我每集還有盈餘。他跟斯志耕很感慨地說:「我們華視對不起廣浩。他才領製作人加製作費,加一個策劃跟導演,這三個費加起來才一萬出頭。他說他一個月四集好了,也不過才四萬多塊錢。我們的一個編審都八九萬,他為華視做這麼多的榮譽回來,我們對不起他。」
後來,他主動下條子,每一集給我五萬塊錢,從他的特支費支付,他下條子給獎勵。這個收入對我來講實在是,我一個月才四萬多,他一集就給我五萬,而且是另外給的,原來的薪水什麼都還有。我開始存錢,也從那個時候開始。

陸:我也做過連續劇
藍:但不多
陸:不多。做過《四千金》,做過《牽手》。《牽手》更是難,我的兩個女主角都是新人。一般做連續劇要找大牌。所以在開製播會的時候,一聽說我請的兩個女主角一個叫鄧瑋婷,一個叫沈敬家,所有的長官通通反對。我找他們的時候他們都不敢,都是我求他們,講了好久,保證再保證,半強迫地才答應。
正因為她們從來沒有演過戲,所以製播會議的時候,長官們包括管理組長楊道傑都唱反調。製播會上,他就說:「這兩個人從來沒有演過戲,你膽子太大了。八點檔連續劇,兩個女主角這麼個樣子,你開玩笑啊?」我就反駁說我覺得他們個性各方面都很合適戲中角色,楊道傑就說:「那你敢用我男主角嗎?」我說:「可以啊,看什麼戲啊。」「什麼戲?」我說:「大奸大惡這你不配,那種奸惡小人,鼠輩那種你合適。」我的天啊,就這樣當面給他難看,全場有討厭他的人都捂著嘴在笑。就這樣我堅持,《牽手》那時候算收視還滿高的,跟台視對打的一齣戲。台視就是那個吳靜嫻帶一群小孩子演的《星星知我心》,林福地製作的。兩個戲同時打對台,我的戲最後跟他不相上下,最後還超過他。

藍:《四千金》呢?
陸:《四千金》是徐立功的劇本,一開始沒有寫全,只寫了頭兩集。斯志耕給我看過,我說這個戲先擺著吧。後來八點檔戲的劇本來源出了問題,斯志耕急了就再把《四千金》拿出來說你再看一看,我看了看說好,我如果有意見要改 徐立功的劇本一直很平很溫,《四千金》要上八點檔不能那麼平平溫溫的,會很難做。我的做法是先把演員找定,找到對的演員就能做,找不到就算了。我理想中的四千金每個人性格不ㄧ樣,我要找不錯的演員,大姐找的是葉雯,二姐是有個模特兒陳淑麗,三姐是比較有點男孩取向的,我偏找夏玲玲,但夏玲玲不是華視的人,最小的小妹是許佩蓉。
這三個都沒有問題,就是夏玲玲有點棘手。我做的戲都是按照公司的價格的,夏玲玲有暗盤,她一直很貴的,對華視的價碼根本沒興趣,她先說不接,除非答應另外給她暗盤,我還去打聽了暗盤多少,然後特別寫一個簽呈,給寶公(吳寶華)簽。然後親自跟夏玲玲通電話,再到她家裡去拜訪,談到最後的價錢是兩萬五一集,比起一般演員四千五的價碼,差了好幾倍。我同意但要求她保密,就是大家都不提這個事,一旦其他的演員知道,我就擺不平了,他也答應。所以最後《四千金》才有這樣的水準。
至於徐立功的劇本一集大概只夠我半集左右。因為他的對話太多,過場戲太多,我通通刪掉,取其精華,所以另外找王蕙玲過來一起寫,最後《四千金》好像沒演了30集,但是他們寫的劇本大概58集,最後我消化劇本,變得更精緻緊湊,比較好看。

藍:你跟丁善璽是《翠屏山》開始結交的嗎?後來合作的《英烈千秋》、《八百壯士》都轟動一時。
陸:我沒有跟他結交,就是工作。我跟他們都沒有成為朋友,導演這些,完全就是工作,沒有私交。
藍:你的好友都要來自政工幹校的學長學弟,還有後來在華視的這群嗎?

陸:我私交最深的就是鄧育昆。他走得太早。他一走我的生活樂趣少了很多。我跟他論交就是在華視做《包青天》,我導演。第一代的包青天,儀銘主演。
有一單元是鄧育昆寫的本子。我在排戲,我就發現這本子前後有一點不足,我自己寫了一場戲加上去。排戲時(鄧育昆太太)金玫過來找我,提醒我:「鄧育昆等下會過來,要找你麻煩,你小心一點。因為你改他的劇本,他不高興。」鄧育昆那時候出道沒多久,但是已經很有名了,從來沒有人敢動他劇本一個字。過一會兒,鄧育昆真的來到現場看我改的那場戲,結果他笑嘻嘻跟我說:「好,你這場戲加得好,我服氣。」從此我跟他兩人就變好友了。
鄧育昆這傢伙喜歡喝酒,我年輕的時候酒量也好,我現在身體差了,大概就是年輕的時候太糟蹋。我可以喝各種酒,同時怎麼混合,從來不醉,也不會出洋相。我酒品酒量都是一流。鄧育昆酒量還可以,但不是很好,酒品極差,動不動就…。我就笑他,笑他一輩子。
鄧育昆過世的時候,他們讓我上去講話。我就講了一段我跟他兩個人的喝酒往事,那時候他跟金玫結婚沒多久,在忠孝東路租房子。我們先在外面喝了一攤,又把我拖到家裡再喝,把家裡酒都喝光了。大概到凌晨三四點了吧,那時候沒有像現在這樣有7-11,都是雜貨店,也沒開那麼晚,他覺得酒喝得還不夠,就拿起女兒感冒配的咳嗽藥來喝,咦這還有點味道,然後我跟他兩個就划拳,他拳術比我好,結果那瓶咳嗽藥水都是我喝的,怪不得這麼多年我都不咳嗽了

藍:《包青天》劇本好,你那時候第一代的《包青天》儀銘也沒有金超群這麼魁武巨大,他算是比較矮小的演員,但聲音是很宏亮的。你導戲時用了什麼樣的心,讓這個戲更加傳奇?
陸:儀銘的聲音很好。語言的表演相當不錯。那個我跟他有共鳴,就是那個感覺。儀銘對我也很服氣,所以我就常常給他建議。
藍:您怎麼指導他?怎麼樣來幫襯他?
陸:這個談不出什麼方法,沒有。這很臨時都是臨場反應
藍:但《包青天》等於是華視開台以來最叫座的一齣戲。算是華視的鎮台之寶。
陸:《包青天》後面就是《保鑣》。我們儀銘那個《包青天》演了350集
藍:那時候沒天沒夜,每天都在棚裡。可以回憶一下當初怎麼排這戲的嗎?
陸:鄧育昆有時候都是寫個兩三頁,一場戲兩場戲就把它排了就錄,然後他再繼續寫。我們有的時候就停下來等。我差不多早上九點開工,到播出完還繼續錄,沒有本子就算了。然後等到明天第二天。一工作就是10幾個小時一天。
藍:那時候可以錄下來了嗎?不用現場播?
陸:華視開播已經有錄影,中視開播的第幾年就有錄影了。華視後來又開播的晚。
藍:所以那時候算是比較輕鬆一點,所以才可以兩三頁兩三頁這樣錄下去。會不會有前戲不搭後戲的結果?
陸:那是導演的事。因為我整個在腦子裡連貫,沒有問題。
藍:那演員跟你都得全天待命,在那邊等著劇本出來就開始上戲?前面要排幾次嗎?拿到劇本要怎麼排法?
陸:拿到劇本我先看,看看有沒有什麼要修改的,還是怎麼樣。好然後排,排了一次兩次。排兩次然後導播看一次,就這樣,就錄了
藍:您跟導播怎麼分工?怎麼溝通?
陸:導播是在上面用機器抓鏡頭,等於攝影方面把他整個拍下來,分鏡好。戲節奏和表演方式就是導演的工作。我們之間沒什麼好溝通的,我怎麼弄,他怎麼拍,如此而已。因為我做過導播,所有他機器能擺的位置我都有顧慮到,沒有讓他為難的地方。有的導播找麻煩就是那些導演,尤其電影導演來導,常常搞不懂電視台三部機器作業的規矩,常問我說你這樣搞我機器擺哪裡?我只能有一部,其他兩部我怎麼拍?
藍:三機作業你有研究,你的現場心得是什麼?
陸:我要求走的位置跟一些動作都會先考慮到是不是可以拍得到?攝影師聽導播指揮移動。
藍:但你導戲的時候已經有鏡頭位置的概念。
陸:所以導播就沒有意見
藍:所以就很順暢。那你自己製作華視劇展的時候,製作人,自己就不兼做導播或導演了吧
陸:華視劇展,我不是導播,我是製作人兼導演

藍:戲怎麼樣算是好看,怎麼樣淬煉這戲的味道?
陸:吸引人就好看嘛
藍:吸引人的關鍵是什麼
陸:包括講話都是關鍵。有的人講話平淡無奇,聽起來你想睡覺。有的人講話可能先用一個什麼引起你什麼然後再…。有曲折的一些東西,不是那麼平淡無奇的一些東西。
我從來不教演員怎麼演。我只是告訴他們是怎樣的一個情緒,他們自己去掌握。因為每個人演的方式不一樣,每個人講話的語氣也不太ㄧ樣,所以他有他的味道。同樣一句話三個人講出來的他都有不一樣的地方。
藍:所以是因材施教,看看每個人自己的特質
陸:所以在表演的演技上,沒有說這個是最怎麼樣的,沒有。覺得恰到好處,就是他到那個份上。你沒辦法給他打分數,這個是100分,這個是多少。有的人最多是聲音、聲色,或者是他的表演錯了,如此而已。

追思陸廣浩:電影配音

果然,他一直就是隱身幕後的人,不管電視製作人或者電影配音員,以下是他憶述昔日與電影相關的訪談整理,

陸:我30年次,政工幹校影劇系第九期。畢業後分發在藝工總隊,軍人身分。照規定得服役十年,才可以申請退役,但在藝工總隊人也還半自由,台視有戲還是可以去演,賺點外快。當年演一齣戲,一個小時450塊錢台幣。那時候中尉的薪水才320塊錢。演一次戲就比我一個月薪水還多,一旦這個月演了兩次那不得了了。我那時候還沒結婚,住在單身宿舍,有四個人同住,另外三個大家都窮,打牌一下輸掉這個月就沒有了,經常沒有飯吃。我演戲有外快。所以大家都跟著我,因為當年電視台沒有錄影,演戲都現場播出,演完以後坐公車回來,一下公車站,那三個居然在公車站等我,一下車三人就拍手誇我演得好演得好,我就感動,就帶他們到大龍峒宵夜大吃一頓。

陸:我的配音恩人是李翰祥。我一開始並不知道電影是要事後配音的,根本不曉得有這回事,我那時候才25歲左右。學校畢業的那幾年,我光是在台視演戲。那李翰祥是在電視上看到我的表演,他要他身邊的大將謀士劉維斌來找我,能不能跟他的國聯簽約,我是軍人,在藝工總隊服務,當然不能簽,沒辦法。隔了一段時間劉維斌又來找我,他說:「我們大王找你配音。」我說:「配什麼音啊。」他說:「電影配對白啊,」我不肯:「我沒有配過。」他還是我去試一段,「我不要,這玩兒我不會,不會的東西我我不要。」他說:「不行,這樣我沒辦法交代,大王一定要你。他說你這樣好不好,你先來錄音室看看再說。」去了才知道他們在忙《冬暖》的配音。

藍:田野跟歸亞蕾主演,三峽擺麵攤的小老百姓。

陸:我是配田野。他們找了好幾個原來配音老手,男的,記得有宋平。我就在那看他們看著銀幕對嘴配音,他們配得很準,卻把我嚇壞了,連忙跟劉維斌說:「學長,我不行,我對不上,我完全不行。」他還是堅持這樣沒辦法交代,硬是要我把這個對白錄一段,不要管對不對嘴,講一遍就好。好我就講了一遍,就走了。

第二天他又來電話,他說:「老爹啊,我們大王決定就是你啊。」我還是說我不會,不行啊,結果他硬把我拉進錄音室去。找去那天李翰祥在,李翰祥就勸我:「你就慢慢學,我不斷地放影片,你就不斷地練,練到你對準為止。你練一天兩天三天我都給你時間,」導演都這樣開口了,我只好開始練,結果大概10幾分鐘我就練會了,這是我第一次配音,從那以後經常有人找我配音。《冬暖》。

藍:除了《冬暖》,李翰祥在電影方面幫過你嗎?

陸:沒有

藍:只有配音?

陸:我跟他相交就是那樣。《冬暖》配完後,他很滿意,就說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吃飯,我說好,答應了以後就後悔,就說臨時有事推辭掉了。原因其實有點不好意思,年輕時候不愛乾淨,不常換洗襪子,鞋子一天穿到晚,回去隔天襪子翻個面又穿,順手丟在床下也沒洗,搞到最後都沒洗,隨便揀了就穿。所以襪子味道又臭又難聞。我先問過他司機,李導演家要不要脫鞋,一聽說要。我就想我不能去。鞋子一脫臭烘烘的,還吃什麼飯,就沒去了。

藍:你跟柯俊雄的配音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替柯俊雄代言

陸:第一部戲是什麼我也不記得,反正我配的太多了。就是那時候的秦漢、秦祥林、柯俊雄,這幾個小生都是我在配。後來香港的鄧光榮也來找我配。我不願意配音,那是為了配音幾天就可以賺一些錢,為了賺錢養家糊口,我才配音的。我心理覺得你們都靠臉吃飯,但是聲音根本不行,我心裡就覺得很不平。我心理有個坎過不去,我個子不高,只有172公分,他們都是180以上,那時候小生都要在180左右,我個子不高,然後臉又不上相,只能輪到後面給你們配音,我心裡很不服氣也不開心,因為論演技我又不輸給你們,

藍:你替《英烈千秋》和《八百壯士》配音配得很成功啊,柯俊雄因為你的配音才徹底改變形象,您還記得當初怎麼詮釋這些角色,讓他們成為一個英勇將軍,一個中華民國軍人的代表?

陸:談不上什麼。就是順著劇情、看了他的演技走,我會看嘴形看情緒,看得出來該怎麼演,我完全是配合他,幫他加強一點。透過聲音給他加強,我沒有什麼很特別的。

藍:你也替秦漢和秦祥林,你會給他們怎樣不同的聲音?你的聲音會特別調整,添加一些更迷人的特質嗎?

陸:他們每次演的角色都不太ㄧ樣,身份也不一樣, 說話方式本身他就有區別。音質上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藍:可是那時候人家不會覺得聽來聽去都是您的聲音,這樣對您會不會有壓力?

陸:壓力不在我身上,那是演員和電影公司的問題,是你們找我的,又不是我搶著要去給你們配音。而且我跟他們完全沒有聯繫,只有柯俊雄後來有聯繫,那兩個秦漢秦祥林根本從來沒有

藍:私下都沒見過面?

陸:對。沒有

藍:他們也沒有來特別感謝你?

陸:沒有。只有柯俊雄來感謝我,然後請我吃飯,兩個人後來交朋友。

藍:為了啥事感謝你?

陸:就是配音吧。他主動的,應該是我32歲的時候,兒子滿月了,我岳父葛香亨要替孫子做滿月。就請了一些好朋友,柯俊雄我根本不認識,結果他那天自己來了,而且還送了一份很重的禮。我沒有請他,我問我岳父也沒有請他。我們就從那個時候開始合作的。

藍:你很尊敬李翰祥,似乎和李行有點意見?

陸:應該是《路》片配音時鬧得不愉快。有一場戲王戎在印刷廠裡面接電話,跟他家裡講今天加班不回去吃飯。一旁很多機器正在翻印運作,王戎表情卻很輕描淡寫。我配音的時候李行不在,現場交給副導演李融之。我就對副導抱怨說,印刷廠機器在轉將來效果一配聲音很大耶,王戎的講話表情不能反應這種工作環境的聲音困擾,要不要幫他加強一點呢?李融之說導演這麼拍我們就按照他的,我就按照畫面那樣試了音。

試著試著李行來了,配了一段以後正式配,他就把麥克風打開,直接開罵說:「前面那個配音員是誰啊,聲音那麼小,將來再配上印刷廠的聲音效果還得了?」我氣得把簾子一掀,對著麥克風回嘴說:「李導演,我剛剛已經請教過副導演,溝通過了,他讓我這樣試著配。你要是要改,你你好好講,你這什麼態度,是你求我耶,要我幫你去圓這個東西,什麼玩意,他媽的不配了!」一甩手我就走了。

那時候正好老婆人在岳父家,我到岳父家接她回家,岳父葛香亭聽我講了這一段。馬上要回去錄音室,他說:「李大導就是那樣,拍片現場連我都罵。」我說  「我不管,他不講理,我不回去。」我對岳父一直很尊敬,但這一次我堅持李行得跟我道歉,岳父隔著電話跟李行溝通了很久,最後拿著電話說李導演要跟你講話。李行就對我說:「廣浩,我不對我不對,廣浩年輕氣盛,我也年輕氣盛,沒關係以後我改進,」因為他道歉了,我這才回去把它配完。

這個已經過節搞成這樣。結果過了一兩年《秋決》找我配,製片打電話,我說我不配,李導演的我不配。後來他自己打電話給我說:「配音現場我不去,當你們收工以後我ㄧ段一段的聽,有意見我讓融之跟你講。」我說好可以,所以後來我配《秋決》他不來,不照面。配完收工後他再來聽。

陸:電影圈中有一個導演跟我很好,韓國華僑,我忘了

藍:張美君

陸:對。他特別喜歡我,特別欣賞我。

藍:《千刀萬里追》你有參與嗎

陸:沒有。配音配太多,很多時候我連片名都搞不清。除非是很有名的電影。另外還有一個跟我死皮賴臉一見面就打的,劉家昌。劉家昌曾經在中影配音惹麻了我,我追著他繞著那個中影製片廠跑了好幾圈,最後他投降。跪在地上說我投降。

藍:他怎麼惹毛了你?

陸:我忘了是為什麼事。配音沒事,好像是片子有問題,大家都在休息,休息幾個人就順手玩起撲克牌。他一到現場,看到大家都沒有工作在打牌,不分青紅皂白,趴啦就是給我後腦勺來一下,他是開玩笑的,叫你來配音你搞這個東西。我站起來就要揍他,然後他跑著追…其實,我們交情還不錯,且他自己一開始花錢拍了幾個小片,通通找我配音,我幫他配的他滿意極了,他一開始自己拍的兩三部都是小成本的。

六,導演夢想

陸:我年輕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幹電影導演。生平有過三次機會,都已經籌備快要拍了,結果最後都黃掉了。最接近成功的就是柯俊雄跟中製廠拍《海上蛟龍》,還蹉廠長劉柏祺、柯俊雄一起帶了編劇小野,到海軍基地共同過了一個禮拜地獄周,觀察娃人受訓。劇本都已經寫到可以拍的程度了,結果劉伯祺認為蛙人資源太難得,想同時拍兩部電影。我越想越不行,我初次執導,拍一部就我已經很緊張了,同時拍兩部沒有辦法,我拒絕,結果他們換人。最後拍了個《大地勇士》,當年賣座第一,把我氣得半死。

生平幾次導演沒幹上。有一回白景瑞跟我閒聊,他說有一天如果你早走的話,我要給你來個墓誌銘:「此地躺著一位正在籌備中的導演。」白景瑞也不在好多年了。

藍:你剛剛提到你的導演夢想有三部,其他還有兩部是什麼樣的案子?

陸:中影的。文工會主任周應龍提了一個《爸爸回家吃晚飯》,大概是呼籲爸爸要回家吃晚飯,中影就配合要拍一部電影叫《爸爸回家吃晚飯》。然後我記得是中影製片部經理趙琦彬找我的。他手下有小野跟吳念真兩個大將,特別把我找去,他們三個人就講了一個概念,爸爸回家吃晚飯。此外什麼都沒有,就是一個名字,回去自己弄。然後我就找了一個編劇挖空心思特別創立的一個角色姓鄭,叫鄭天醉,就喜歡喝酒,整天醉,所以老回不了家吃晚飯。兩個人出60多場戲,自己覺得也很新穎,接得很妙。趙琦彬看了也都滿意極了,覺得是創新,會是新的里程碑,然後工作人員差不多都定了,後來宋楚瑜接管文工會,他不願意接下周應龍的擔子,案子就翻掉了。

第三個案子是獨立製片,點劇情描寫先生發現太太偷情,他們家小孩有一款玩具,一鬆手就往前跑。我就把他弄成小烏龜玩具,一下就撞到他腿,低頭一看那個小烏龜,影射他戴了綠帽。(可惜,訪問到此中斷,陸廣浩沒繼續說電影何以最後沒能拍成)。

意亂情迷:契訶夫侄子

提起契訶夫(Anton Chekhov),文青應該都會豎起大姆指致敬,1904 年過世的他,熟悉劇場,卻幾乎沒有留下電影相關文字,或許那時的電影還在草創摸索階段,像幻術,不像藝術,但是後來他的小說多次搬上銀幕,很受好評。
不過,他的侄子Michael Chekhov(1891-1955)則與電影淵源頗深,還曾以希區考克的《意亂情迷(Spellbound)》獲得奧斯卡男配角提名。


《意亂情迷》透過夢的解析要替一位冤枉愛屈者找出真相,夢境成為電影重要場景,希區考克還找來超現實主義大師達利來打造夢境。精神分析與夢境分析都深受佛洛伊德影響,《意亂情迷》也蹭磨佛洛伊德的名氣做行銷,卻也透過男主角Gregory Peck的嘴消遣說佛洛伊德那一派都在鬼扯(That Freud stuff’s a bunch of hooey.)
Michael Chekhov在片中正是飾演擅長精神分析解謎的醫師,面對病患挑釁,雖然也會呼應說:but Freud is hooey! This you know! Hmph! Wiseguy.但終究還是關鍵時刻的解謎人。
《意亂情迷》2023年在坎城影展做修復重映,該片值得一看再看的原因很多,夢境意像的創造與執行是其一,希區考克用意像創造懸疑,吊足觀眾胃口,再用意像勾引出觀眾的想像與認同,劇情進展就像一場童年創傷的精神分析,也影響了後世電影,不過,我喜歡的角色還是Michael Chekhov,尤其是Gregory Peck拿著剃刀走下樓梯的那一幕,電影焦點鎖定那把剃刀的窒息感,讓人好生擔心Michael Chekhov如何因應,就是驚悚電影視覺意像的經典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