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父愛與屠夫拔河

驚悚電影往往把真相或真兇都壓到最後才揭曉,奈.沙馬蘭過往作品的最後高潮,常讓觀眾驚歎,《圈套》描述FBI接獲密報,把Lady Raven的演唱會設成圈套,要釣出連環殺手「屠夫」。

「屠夫」會聽演唱會?是想犯案?還是別有所圖?演唱會變成捉兇圈套,難道不擔心屠夫大開殺戒,濫殺無辜?既然不知他是誰,又怎能確定圍捕能奏效?《圈套》的前提設定其實禁不起檢驗,因為並非警方料敵機先,誘敵深入,而是循線而上,妄想甕中捉鱉。偏偏就算你布下天羅地網,「屠夫」還是有縫可鑽,來去自如,無所不在的破洞更證明FBI獵捕行動根本兒戲一場。

《圈套》唯一精彩的論述在於凡有「例外」,就有「破綻」。沒有通行證,就不能進出會場,通行證就是「例外」;誰都不能進出後台,唯有演唱會的貴賓「例外」;任何男性要出場都得接受盤問,唯一的「例外」就是歌手座車……「例外」就是特權,特權未必一定腐敗,卻容易給人可乘之機,《圈套》靠著一個接一個的「例外」引領劇情前行,卻也因為招式用老,加上「屠夫」早早就現身了,猜都不用猜,觀眾再沒意外,又如何期待圈套解套或緊套的戲劇張力?

更重要的是Lady Raven既是小天后,怎麼沒有保母隨行護駕?她願意配合警方捉拿「屠夫」,警方還沒捉到「屠夫」之前,卻不派人保護她?難道不怕行蹤敗洩的「屠夫」遷怒於她?

舞台上載歌載舞的Saleka Night Shyamalan有模有樣,歌好聽,演唱神態亦動人,但要她單獨面對「屠夫」,既要強顏歡笑,還要安撫「屠夫」,甚至深入「敵營」,成就破案奇蹟,所有不近情理的安排都只說明了奈.沙馬蘭實在太疼愛女兒了。偏心,是父愛,卻拖累了整部電影,愛之適足以害之。當然,「屠夫」的失敗同樣在於父愛,《圈套》中的父愛對話形成有趣對比。

正因為「屠夫」對女兒總是溫言婉語,Josh Hartnett演得夠賣力了,卻受困劇本對的身心刻畫欠缺立體縱深,他的雙重人格讓人參不透看不透,就像警方明明都要他押上警車了,還「例外」允許他把腳踏車扶好,《圈套》的「圈套」全都任由奈.沙馬蘭自說自話,卻又容易讓人看破手腳,難怪驚悚系數直線下滑,「圈套」也就難圈住觀眾了。

喜劇謎中謎:演員難為

魔鏡啊魔鏡,好萊塢黃金時代的第二偉大男星是誰?

美國電影學會(American Film Institute)在1999年的百大票選中,選出的第二名是卡萊葛倫Cary Grant (1904 – 1986)。能夠在眾星雲集的好萊塢躋身the second greatest male star of the Golden Age of Hollywood,很不容易。

你或許想知道第一名是誰?
《北非諜影》的亨佛萊.鲍嘉(Humphrey Bogart)。不過, 他不是今天的重點。

前兩天從圖書館借到了史丹利·杜寧(Stanley Donen)執導的《謎中謎(Charade)》,看見片中的出浴戲,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心得是:當演員真辛苦。

半世紀以前我在萬國戲院看過《謎中謎》,唯一記得的畫面只剩1960年代愛玩的色塊旋轉拼評圖,連女角是赫本都沒了印象,走出戲院時還覺得電影劇情實在普普,稱不上「謎中謎」。

60年後重看,當然明白奧黛麗·赫本是最佳「小迷糊」演員,每天穿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的,但是問到她的有錢先生,一問三不知,什麼職業?不知道!有多少錢?不知道!當然更不懂先生為什麼要突然變賣家產,離家出走,又為何會暴斃在鐵軌旁?而出席先生告別式的朋友,他也一個都不認識!

怎麼可能?偏偏劇本就是這樣寫的,她的迷糊讓人對她的愛情都打了個大問號。然後卡萊·葛倫亮相搭訕,原本就想離婚的她,快速墜入情網!

先生的死亡是謎,卡萊·葛倫的身分也是謎,換過五個名字,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每回被騙之,赫本當然很生氣,但是卡萊葛倫一求婚,她就什麼都忘記了,這麽「扯」的劇本還真的只有那個「黃金」年代才「掰」得出來。

文質彬彬的卡萊·葛倫穿起西裝真的超帥,導演卻能想出他穿著西裝洗澡,不是乾洗,而是真的蓮蓬頭水淋而下的濕洗。

傳統電影的出浴戲,焦點都在明星胴體,這一回,導演想讓觀眾看見的不是偶像的肉身,而是巨星的搞笑本事。

卡萊.葛倫穿西裝洗澡那種磨磨蹭蹭、那種裝模作樣,確實超乎一般人的經驗法則,讓這場戲具備了逗人謔笑的力量。形象不重要,演員放得開,觀眾自然開心。

類似戲碼還包括他和奧黛麗·赫本到夜總會玩起兩人用身體夾住一顆球,落地就輸了的遊戲。肉體磨蹭時糗態百出,是戲謔,卻也是男女主角「終於」耳鬢廝磨的「合情入理」結果,糗,讓你笑,愛,讓你引頸。好萊塢黃金年代的巨星們,其實也都是導演手中的大玩偶而已。(後來臺灣電視綜藝節目也有類似遊戲橋段)

重看老片有時很像服役時光的「晚點名」,曾經熟悉,卻已陌生睽違的老演員逐一現身:華特·馬殊、詹姆士·柯本、喬治·甘迺迪……記得他們的你,應該跟我一樣老了吧?

當然還有Henry Mancini的主題音樂、Hubert de Givenchy 的服裝,都是標準的赫本班底,卡萊.葛倫能靠著帥氣嬉笑相抗衡,確實不簡單。

《謎中謎》中還有三張價值25萬美金的郵票,在郵件、郵票都已式微的今天,也算一則黃金年代的蒼白回憶了。

火車怪客:怪導怪小說

在自己的電影中客串路人甲,是希區考克愛玩的把戲,也是他的簽名。通常還很有喜趣效果。

例如:《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中的他,就飾演一位扛著低音大提琴要上火車的旅客,剛好和男主角擦肩而過。

希區考克本來就很胖,低音大提琴更是巨大笨重,看到他上車的舉步維艱,觀眾得到了喘息空間。滿有效的心情調節轉換器。

看《火車怪客》時,我一直好奇原著作者Patricia Highsmith怎麼看待小說改編電影這回事?

查了一下2021年三月號的Sight and Sound雜誌專訪,才知道Patricia從來不保存任何一部改編她小說的電影光碟。她也不看電視,她的用語是:I hate it. 她認識世界的方法是每天半夜收聽BBC廣播,關著燈,躺在床上,一聽兩小時。

《火車怪客》是Patricia第一本小說,希區考克出價7500美元買斷所有版權,當年這是一筆大錢,經紀人喜出望外(可以抽一成750美元),畢竟Patricia初出茅蘆,知名度不高,Patricia嫌少的主因是寫作是她唯一會做的事,每天關在房裡寫作,能賣高價對作家才是保障。

後來聽說希區考克花了9000美元買下 Robert Bloch 的《驚魂記(Psycho)》,人比人,小說比小說,不會氣死人嗎?

Patricia看過電影,對於飾演怪客的Robert Walker頗為嘉許,有一種優雅與幽默,至於他和母親間的依戀情懷,也詮釋得很傳神。

她對希區考克最不滿的是把男主角Guy Haines的職業從建築師改成網球選手,他愛上參議員的女兒而且有意從政的轉折,對她而言是很荒唐的改編,他愛上的女人應該要更溫暖一些,而不是那般石頭美人。

Patricia 只和希區考克通過一次電話,人在紐約的Patricia 聽著遠在加州的希區考克向她抱怨改編進度。主因是《火車怪客》的劇本改編陷進死胡同,原來的兩位編劇都被希區考克開除了,最後找來犯罪小說高手 Raymond Chandler 才定稿。

Patricia從沒見過Raymond Chandler, 除了大師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evsky之外,也沒興趣閱讀同輩作家的懸疑小說,理由很簡單,天下作家都想安安靜靜來寫作。

她偶而會和仰慕她的Graham Greene通信,雖然Graham Greene給了她電話號碼,但是兩人從沒通過電話。理由同樣是作家需要安靜。

人怪,才寫得出怪小說,同樣也才拍得出怪電影。

火車怪客:大師文字戲

1951年他執導的《火車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關鍵字就是strangers。

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電影則是有人把想和做,混在一起了。小說家Patricia Highsmith在1950年提出CRISSCROSS(交替謀殺)這款點子:我替你殺害妻子,你為我除掉父親,沒人會懷疑到你身上,明明匪夷所思,卻勾動了許多人的心底吶喊,第二年就拍成了電影。

Strangers是名詞,只要加一個L還是個名詞,就成了《火車怪客》的行兇手段Strangle的執行者Strangler。

Strangle是掐喉動作,被害人戴眼鏡,被害時眼鏡掉落地上。希區考克用掉落地上的眼鏡,記錄下犯案過程,原本只是鏡位設計的巧思(後來更在《驚魂記(Psycho)》發揮得淋漓盡致,死者絕望的眼珠旁悄悄滑下一滴淚,可以是浴室中的水珠,也可以是她絕望的印記),後來卻發展成罪惡的烙印。

兇手再看見戴眼鏡的女人,就會想起犯案過程,就會進入歇斯底里狀態,再次掐上眼前女人脖子,那是再一次的失控驚叫,也更具體說明了兇手的異常心態。

拿掉L是strangers,加上L 是stranglers。希區考克在宣傳海報上玩起文字遊戲,簡單扼要解說了《火車怪客》的秘密,一個字母,有或沒有,意義截然不同,1951年就把文字玄機玩得這麼淋漓盡致,希區考克我敬佩。

《火車怪客》細節綿密、佈局嚴密,例如Robert Walker飾演的變態男子 Bruno Antony到底有多痛恨父親?希區考克不花一詞多做形容,而是直接透過Bruno 母親的畫作中驚悚陰暗的骷髗頭說明了父親的龐大陰影。

例如Farley Granger飾演的Guy Haines,急著想和Kasey Rogers飾演的Miriam離婚,一方面是Miriam水性楊花,到處對男人放電; 另一方面則是他攀上權貴,愛上參議員女兒。

Miriam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從Guy 手上拿到事先約定的離婚費用時,她改口說不離婚了(她的反覆讓Guy 無法如願,兩人在眾目睽睽下的爭吵,具現了Guy 有殺人動機,百口莫辯下,只能仰賴不在場證據)。偏偏明明有人證,當事人卻完全不記得細節,(證人的反覆,同樣讓Guy 陷入無助困境),Guy 遇上這些始料未及的麻煩,不只製造了懸念,也撩動起觀眾對Guy的理解與同情。

至於Miriam周旋在男伴之間,還不足以說明她的玩世不恭,Bruno 釘上她要下手時,她還誤判Bruno 的眼神,以為是在對她放電,不時頻頻回首。希區考克先讓她精準預判Bruno 的追隨腳步,再次朝右回首時,Bruno 已不見蹤影,就在悵然若失之際,Bruno 已然出現在她左側。誰是上鉤的魚?是Bruno ?還是Miriam?你以為的豔遇,其實是殺機。希區考克在1950年就用這款剪接手法及場面調度來敘事,2024年再看,還是精簡有力的範本。

Guy 在電影中是位網球高手,Farley Granger打得有模有樣,其實是做到演員的基本功,希區考克捕捉到觀眾席看球群眾集體左右頭的動作,有著諧趣功能,這一招,義大利導演盧卡·格達戈尼諾(Luca Guadagnino)在2024年電影《挑戰者(Challengers)》中也用過,還搏得不少讚譽,渾然不知希區考克早在1950年就已示範了如何捕捉網球趣味。

更厲害的一招是一直在騷擾Guy的Bruno 也坐在觀眾席上,旁人不時左看右看,只有他一直不動,就直釘著Guy看,他是讓人不寒而慄的不速之客,Bruno的目的就是讓Guy發現他,逼他乖乖就範。Bruno的身影不只Guy看見了,觀眾也都看見了,情緒就此從銀幕上傳送到銀幕下。

《火車怪客》的兇案發生地在一座遊樂場,Miriam和兩位男伴在旋轉木馬(Merry-go-round)玩得好開心,一路尾隨的Bruno 順理成章就騎在後面的木馬上,歡笑與殺機的矛盾對立(場面和音樂都有這種對位張力),調足觀眾胃口。

希區考克利害之處在於旋轉木馬第一次亮相時,確實只是Merry-go-round的遊樂玩具,第二次亮相時,則成了Bruno與Guy打鬥的場合,而且推推打打之間還撞壞了操縱桿,原本速度緩慢的Merry-go-round瞬間加速而且失控急旋,無辜的婦女小孩頓時驚聲尖叫,變成Horror-go-round。Guy不但想要制伏Bruno,還自己清白,還要安撫身旁孩童,Bruno卻不管他人死活,旋轉木馬因此兼具了人格測試功能。

只不過,希區考克不想簡單處理這場戲,要讓失速的旋轉木馬停下來,就得靠熟悉員工爬進舞台底層,才能抵達圓心找到控制閥,頭頂上是快速旋轉的舞台圓盤,底下則有匍匐前行的老邁員工,一出岔錯,肯定沒命,只能慢慢爬行,可是頭頂上的急轉危機正在火速奔竄,電影就透過這款平行剪接技法,創造出三度空間(兇手/無辜婦孺/救援老人)的危機感。最後則是再來個舞台急停坍毀的奇觀,希區考克透過攝影/調度和剪輯天衣無縫的技法,證明他是很會讓觀眾心臟狂跳的「緊張大師」。

1950年代正值電影黃金年代,那個年代的導演們都習慣用仰角俯角交錯並進的鏡位運用來凸顯角色個性或處境,這種古典手法,都是電影文法的實用範本,重看經典,真的可以浸淫其中,享受電影藝術。

葛麗泰嘉寶:女王笑了

1930年,嘉寶演出第一部有聲電影《Anna Christie 》時,米高梅(MGM )電影公司的宣傳重點是:「Garbo talks!嘉寶說話了!」

1938年,MGM宣傳嘉寶主演《妮娜琦珈/俄宮艷使(Ninotchka)》的重點則是「Garbo Laughs! 嘉寶笑了!」

不管是說話了,或者笑了,嘉寶才是重點,才是靈魂。

超級巨星的一顰一笑,在90年前電影主宰世人感官娛樂的年代,還真的有傾國傾城之力,以前稀少,日後氾濫,她就在特定時間點上獨領風騷,前無古人,後亦無來者,時代創造了嘉寶,她亦創造了嘉寶時代。

默片紅星多數靠臉蛋吃飯,原音一出,要不尖刺,就是混濁,聲色不能齊步,不僅是不忍卒聽,更如魔音穿腦,一下子殲滅了眾家男女。

嘉寶的臉蛋曾經顛倒眾生,評論大家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就寫過專文謳歌,盛讚她的美既難以觸及,又難以棄絕。

更有人以「瑞典的獅身人面像」來形容嘉寶,因為她神秘莫測,銀幕上的形象那麼巨大,讓人敬畏,卻又有股特殊的魅力,彷彿就像磁鐵一樣,吸聚你的目光,凝聚你的氣息。

嘉寶在有聲時期主演的代表作《安列卡列妮娜》和《茶花女》中,電影是黑白的,看到嘉寶,就有如看到了大理石膏像,那張完美無瑕的臉蛋,那麼純淨,那麼聖潔,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下凡,俗人只能握心輕歎!

2024金馬經典影展把嘉寶主演的《俄宮艷使(Ninotchka)》

正名為《妮娜琦珈》,一方面是女主角名字的音譯,另一方面,電影其實是在消遣蘇聯,帝俄早已滅亡,沙皇全家都遭滅門,哪來俄宮?哪來豔使?

導演劉別謙(Ernst Lubitsch)聯手徒弟比利.懷德(Billy Wilder )從列寧、史達林到共產主義極盡調侃能事,尤其是共產政權財務拮据,面臨破產,所以急著派人到法國變賣帝俄珠寶首飾。偏偏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太誘人,共產信徒一入境就變節,嘉寶飾演的特使妮娜琦珈趕來監軍。

一開始就是共產聖女模樣,堅信資本必敗,共產必勝,以嚴密邏輯駁斥資本主義神話。但是,愛神和酒神很快就推翻了共產主義的無神論。

Melvyn Douglas飾演的男主角Léon 伯爵對妮娜琦珈一見鍾情,大獻殷勤,他講的笑話、鬧的笑話,在香檳酒助興撩撥下,很快攻破了聖女心房,從不苟言笑到放聲大笑,香檳一杯接一杯,熱吻一次接一次,愛神丘比特與酒神戴歐尼西斯就這樣徹底擊潰了列寧。

以前的嘉寶,追逐愛情,卻總是被情人辜負,《妮娜琦珈》的癡狂迷戀則有個峰迴路轉的急轉彎(那就是劉別謙的註冊商標:Lubitsch’s touch)。從悲劇到喜劇,女王風采傲視古今,過了兩年就宣告息影,更讓影迷錯愕驚訝,不敢相信。

嘉寶十七歲就踏進影壇,一直到卅七歲退出影壇,她始終不願意參加電影首映會,不願意接受媒體專訪,想看她,想認識她,就到電影院去看吧,我今天趕上《妮娜琦珈》大銀幕版,也算是圓了和巨星約會的心願。

不過,我還是喜歡嘉寶那愛笑不笑的神秘表情,那就是電影界的蒙娜麗莎。

日舞:從勞勃瑞福說起

「我喜歡滑雪,我喜歡電影,如果能兼顧這兩者,那是多美好的事?」美國影星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回憶自己創辦日舞影展(Sundance Film Festival)的初心時, 曾經如此祈願。45年後,他的美好心願不但成真,日舞影展更已成為獨立電影工作者的聖堂。

故事要從1950年代末期講起,才剛在紐約百老匯劇場初試啼聲的勞勃.瑞福第一次來到猶它州旅遊,穿過普洛佛峽谷(Provo Canyon)時立刻就被純淨扶疏林木與山河倒影給吸引,「哇!」是他當下對自然之美的驚歎與禮讚,如今他持續努力讓每位初訪日舞聚落的朋友們也都能感受到「哇!」的驚豔!

1961年,正在進軍電視的勞勃.瑞福有了點積蓄,先以500美元買了兩畝地,給家人安置一個小窩,讓大家都可以徜徉在大自然之間,閒暇時可以一起去鑽探自然之美,「我想的是保護它,而非開發它。」熱愛滑雪的他每年都不忘帶著家人去峽谷上的Timp Haven Ski Resort滑雪。

1969年他已經與珍.芳達(Jane Fonda)合演《裸足佳偶(Barefoot in the Park (1967))》成為票房紅星,又與保羅紐曼(Paul Newman)合作《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 (1969))》躍升天王巨星,更讓電影中這位「Sundance Kid(日舞小子)」與他連上等號。有名有錢但不忘初衷,這回斥資買下四千acre畝地,其中也包括了他喜愛的「Timp Haven滑雪勝地」改名成為「Sundance Resort」。

僅管他力求保持當地原貌,讓他和家人都可以徜徉山林之中,但要維持基本營運還是得大費周章,要「活化」又不要過度開發「Sundance Resort」,於是「我喜歡滑雪,我喜歡電影,如果能兼顧這兩者,那是多美好的事?」的念頭再次閃過心頭,想出舉辦日舞影展的點子。

1979年11月,勞勃.瑞福剛執導完自己的第一部導演作品《凡夫俗子(Ordinary People)》,完全不知道日後會贏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大獎,但對電影創作已經自有想法的他,邀集了一群電影界夥伴,來到Sundance Resort參加為期三天的電影工作會議,事先言明不穿禮服,沒有香檳紅酒,沒有影展的各種繁文褥節,他堅持自己不是「主辦」,只是拋磚引玉想聆聽大家對好萊塢現狀的意見。但是會議中大家都聽見了他對美國電影現況的把脈診斷:他看到很多有才氣的年輕人被大製片廠擋棄羞辱,女性和非白人工作者也很難有出頭天,他希望能夠幫助這些人的夢想能夠實踐,以「獨立」精神突破困境,讓不見容於主流產業的想法與方法都能在有心人的協力下完成,讓世界看見他們。他願意提供Sundance Resort部份場地協助年輕人,「希望這個場地能夠創造出一些新的可能性。」

說到做到的勞勃.瑞福第二年就成立了「日舞學社(The Sundance Institute)」,接著在1981的六月舉辦了日舞電影工作坊,而且把滑雪勝地的部份房舍整理改成可以開會、剪接和拍片的空間先是徵選了七個年輕創作者的劇本企畫案,透過自己的人脈他廣邀業界大老來到猶它就個案進行審視,為了說服這些朋友出席,他講出了一句最動人的台詞:「給我一點時間,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做到沒想到能做成的事。」這些前輩只要聆聽,再從寫作、剪輯、編導和募資等各項實務操作提供專業建議,最後「創造一個可以讓年輕人發表自己作品的平台,讓他們的作品更成熟,技術更精進。

日舞電影工作坊第一年只有四百人參加,打著勞勃.瑞福旗號,前輩專家給足面子慎重其事,年輕小夥子也能帶著腳本或毛片秀給大家看,接受批評與建議,你可以想見年輕人當年能與超級巨星如保羅.紐曼或華特.馬修(Walter Mathew)等巨星或者大導演薛尼.波拉克(Sydney Pollack)近距離喝著啤酒聊電影,聽他們從電影製作理念與實務指點迷津,甚至指導一二絕活時,現場會是多歡樂的爸氣氛。

勞勃.瑞福不是第一個關心獨立製片的電影人,早在1971年特立獨行的名導演Robert Altman與Alan Pakula等人也曾聲援剛創立的「美國影展(United States Film Festival)」希望能為非主流的獨立影人和製片略盡心力,可惜影展欠缺有力主導,策略方向又一變再變,深陷財務危機,「日舞學社」於是接下棒子。找專業人士規畫經營,更因多位年輕導演陸續從日舞影展打響名號,不但在坎城或奧斯卡獎大賽中拿下首獎,更在發行市場上大有斬獲,使得日舞影展規模從初期的六人小組一路發展到224位專職人員的大型影展,參展人數也從最初的400人增加到13萬8千人(另外還有28萬5人次的網路瀏覽),無數星探和發行商每年來此尋訪新秀,找尋可以一鳴驚人創下票房奇蹟的新電影,這些現象都使得日舞更已擠下柏林,成為排名僅次於坎城與威尼斯影展的第三大影展。

先有日舞小子的傳奇,才有了勞勃.瑞福。但也是因為勞勃.瑞福對日舞小子的詮釋深得人心,這個外號才一直跟隨著他,讓他功成名就,可以放手去追逐自己的夢想。飲水思源,他把日舞名號發揚光大,從滑雪勝地變成影展,變成年輕電影人的夢想搖籃。他知道自己的明星光環很耀眼,他更清楚日舞影展如影隨形,一輩子切割不了。

雖然一開始他就強調自己不是主辦人,也從不居功,而是充份授權專業菁英秉持獨立製片的精神,一路開發各項電影主題企畫,擴大影展分母,吸引百花齊放,甚至放眼亞洲。他更善用明星光環,樂於扮演日舞大使,拍攝各式宣導片,接受各個媒體訪問,細說他對猶它州的山水之愛,分享他醉心的電影夢想,他的側面迂迴策略以及無人能比的熱情,讓最初要打造一個「新」且「可能」的平台給年輕人的祈願,踏踏實實落腳在這塊人間淨土上。

「我來自一個說故事的家庭,我的工作和事業都和說故事相關,希望大家都能來日舞說出自己的故事。」勞勃.瑞福身體力行,花了四十五年時間在他的日舞家鄉拍出了一部「日舞傳奇」電影,那是平地起高樓的獨立製片故事,那也是他自己做了一個大夢,也如願圓夢的傳奇,他把掌聲與歡呼聲全部回向給那些透過日舞影展成名的創作者,「原初只是想創造一個我嚮往的願景,後來發現很多人也有相似願景,於是個人的vision轉成眾人的vision!」勞勃.瑞福謙虛說:「看見有人成功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日舞:如何評估影展重量

如何衡量或定義一個影展的影響力?

Rich and Famous?有些人這樣相信,也追求這般成果。

其實,時間與記憶才是更重要的解讀參數。影響力不在票房,而在記憶。必有迴響的那款念念不忘。

當激情散去,熱潮趨冷,還能有餘韻在心田、在唇齒間發酵,還有一些不會忘記的名字或片段,沒被時間遺忘,沒被記憶淘汰。應該就是有影響力的影展了。

日舞影展在 2024年開列出一張由電影工作者團體選出來的歷來十大電影片單,片名你我都熟,導演更是如今都赫赫有名的大咖。當年,他們都是從日舞出發,日舞平台墊高了他們,他們佐證了日舞是個能激發影響力的影展。

這十部重要電影依序是:

10. 《血迷宮( Blood Simple)》(1985),導演是Joel and Ethan Coen,俗稱柯恩兄弟、也是後來的得獎專家,日舞讓好萊塢看見他們,他們也沒讓觀眾和投資人失望。

9.《你他媽的也是(Y tu mamá también)》(2002) ,導演是Alfonso Cuarón,那股膠卷包覆不了的野性活力,對照後來「淡極使之花更艷」的《羅馬(Roma)》,日舞見證了一位大導演的誕生。

8.《年少時代( Boyhood)》(2014), ,導演是Richard Linklater,成功示範了一部電影為何一定要用十二年的時間來完成,紀錄片可以比劇情片更真實、更震撼。

7.《愛在黎明破曉時( Before Sunrise)》(1995),導演還是Richard Linklater,他清楚告訴好萊塢大亨,即使全片只有兩位演員,即使從頭到尾講話講個不停,依然可以釋放動情激素,讓觀眾買單。

6.《性·謊言·錄影帶( sex, lies and videotape )》(1989) ,導演Steven Soderbergh,他的崛起與成名,不但符合典型美國夢,更是日舞影展旗幟飛揚的關鍵。

5.《記憶拼圖( Memento  )》(2001) ,導演Christopher Nolan,從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到當前的當紅炸子雞,這是日舞影展引以為傲的成名方程式之一。

4.《小太陽的天空(Little Miss Sunshine)》( 2006) ,導演是Jonathan Dayton和Valerie Faris夫妻檔。他們用800萬美金拍成電影,在日舞首映後,創下最高版權交易紀錄,商業票房破億,甚至獲得奧斯卡獎最佳影片等四項提名,最後拿下編劇和男配角獎,也是日舞名利雙收的典範。

3.《殺出絕命鎮(Get Out)》 (2017),導演Jordan Peele。透過黑人觀點重新定義「美國」,擴大「美國」的視野與內涵,讓非主流搖身一變成主流,日舞就是關鍵推手。

2.《霸道橫行( Reservoir Dogs)》(1992) ,導演Quentin Tarantino。從錄影帶店員修煉成電影導演,日舞導師群的批評與指點,不管是作用力或反作用力,都是能量,這也是日舞影展吸引年輕新手的成名方程式之二。

1.《進擊的鼓手( Whiplash)》(2014) ,導演Damien Chazelle。從鼓手晉級到音樂歌舞片,再以《樂來樂愛你(La La Land)》拿下奧斯卡大獎,日舞平台的彈跳能量,再次寫下讓人心嚮往之的傳奇。

每部電影與導演都有自己的故事與命運,日舞影展從1981年出發,靠著創辦人Robert Redford的名氣與人脈,逐步有了號召力,真要揚名立萬,終究得看日舞到底開創了什麼傳奇?不但是將不可能變成可能,還要成為一種現象,一股風潮!上述十部電影大致就勾勒了日舞傳奇的諸多方位。

1989年冷冷的一月天裡,默默無聞的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帶著他用一百萬元美金拍攝完成的《性.謊言.錄影帶(Sex, Lies, and Videotape)》來到日舞影展,在短暫的開場介紹後,面對著戲院裡半數都還是空位的少數觀眾說:「如果你們有興趣來談發行,映後我都會在。」姿態謙卑,因為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喜歡這部低成本電影。

來到日舞之前,26歲的索德柏曾經在綜藝節目裡高舉提詞卡的工作,也拍過搖滾樂團Yes的演出紀錄片,對第一部劇情片《性.謊言.錄影帶》沒有太大的期待,老覺得應該沒有發行商會感興趣,最後可能只是到錄影帶租售店站衛兵。畢竟日舞影展的放映戲院也很陽春,大小只像是一般自助餐廳,座椅還是可以移動的折疊椅。影展格局小,他的夢想也不大。

對我而言,日舞影展那幾天等於就是迷你版的『震撼世界的十天』。」索德柏這席話引用了美國名記者John Reed在1918年深入俄國聖彼得堡,見證共產黨推翻沙皇的十月革命所寫下的報導文學名著「Ten Days That Shook the World」。因為電影口碑越傳越好,從最初的半數空位,後來場場爆滿,有人還自願站票都還擠不進來。

接下來的五月天,《性.謊言.錄影帶》入選坎城影展,摘下了最高榮譽金棕櫚獎,第二年《性.謊言.錄影帶》獲得了美國奧斯卡獎最佳編劇提名。Steven Soderbergh一夕成名,電影賣座極佳。十年後更以《天人交戰(Traffic)》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甚至擊敗了《臥虎藏龍》的李安)。《性.謊言.錄影帶》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就是讓日舞影展的知名度和關注度倍增,美國綜藝報的形容是:日舞影展從成躍登地圖

《性.謊言.錄影帶》成名三年後,已經從錄影帶租售店店員升格到電影編劇,寫下《閃靈殺手(Nature Born Killer)》劇本,拿到一筆好萊塢編劇費用的昆丁.塔倫提莫(Quentin Tarantino)也帶著他的《霸道橫行(The Reservoir Dog)》來到日舞。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有人很認真在看待我的作品。」昆丁說:「你完全不敢相信想有這麼多專業的前輩,懷抱著利他主義」精神,就是想來幫助我。」昆丁想用長拍鏡頭處理《霸道橫行》,究竟可不可行?怎麼拍最好?他來日舞就是想取經,想聽專家指點,沒想到前輩意見出乎他預期。

有人質疑他難道不知道電影可以透過剪接呈現?「你真要這樣拍,一定會被人踹屁股」有人建議他劇本要再往下挖,找出兩位主角更深層的心理動機,角色才會更有深度,更立體。「確實,這些批評與建議都很嚴苛與犀利,讓我看見不同風景。」他知道自己是菜鳥,《霸道橫行》之前,他花了三年時間,就是完成不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片《My Best Friend’s Birthday》,日舞群師的建議歸建議,終究沒能改變他的堅持。

昆丁在日舞期間最大收穫是遇見名導演Terry Gilliam,他看過昆丁完成的「試拍(demo)」短片後,對昆丁大膽又不安份的運鏡手法,印象深刻,但又覺得雖然到處有靈光,卻是章法散亂,東一處,西一處,顯得支離破碎,亟待重組,於是耳提面命,給了很多指點,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席話從此讓昆丁安了心:「導演不需要懂得所有技術細節,用什麼樣鏡頭選什麼材質衣料導演只要找到對的人,清楚明白告訴他想要達到什麼意境與結果,對的人就會幫你搞定一切。」導演負責動腦,而且清楚自己要什麼,其他專業交給專家執行,昆丁多年後坦承,有了這樣開示,從此就專心一意地去說好想說的故事。

「日舞就是這麼一個奇妙的地方,可以幫助有潛力,有想法的年輕人找到實現夢想的機會。」Terry Guilliam如是說。提供一個平台,一次機會,在大家幫忙下,讓主流體系忽略或者不支持的年輕人來追夢、圓夢。正是Robert Redford創設日舞影展的初衷。

死侍與金鋼狼:重生術

Disney集團併在2019年併購20世紀福斯公司後,遇上天下第一嘴賤的死侍,已經全公司消滅的Fox 註定要被消遣得體無完膚。

《死侍與金鋼狼(Deadpool & Wolverine)》應該是《死侍3》,因為金剛狼電影不知凡幾,而且在2017年版的《羅根(Logan)〉就已經戰死沙場,入土立了十字架。但在漫威宇宙裡,nothing is impossible,《死侍與金鋼狼》一開始就是死侍去挖墓盜屍,死人復活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打個手指的把戲而已。

有趣的是,髒話絕不離口的Ryan Reynolds,不斷在消遣Fox,動輒訕笑金剛狼是被Fox 賜死的,換到Disney手中才又復活(其實,並不公平),《死侍2》的最後片段就有狼爪現身,預告著英雄終將復活,誰都捨不得財神爺就此歸返天庭。

更慘的是在「虛無」荒漠中,Fox 與20th Century(當年就是兩家公司合併)的商標,就已經頹倒在荒漠中。

是的,Fox 20th Century公司從2019年開始就已飛灰煙滅,樹倒猢猻散,廟倒牌匾散,都是事實,Ryan Reynolds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既然是真話,有什麼好迴避的?

只是死侍不賤不開心,一說再說,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就是要替Fox徹底送終,還真有娛樂效果,只是,贏家有必要這樣糟蹋或消遣輸家嗎?

其實有的。Deadpool 這回的新任務是自封要做「漫威耶穌」,讓死者復活,就是耶穌的天命。所有他點名到的漫威角色都可以再生重現,每一位亮相都讓好朋友連聲歡呼。

Fox 20th Century被Disney併購的消息,業內人人皆知,觀眾就未必了,自己玩得開心,觀眾明白多少?接受多少?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死侍與金鋼狼》掰工一流,場面也極其絢爛華麗,血漿更是無限制噴飛……Hugh Jackman的帥氣動作一點沒少,鋼爪依舊犀利,真的假的死的活的乒乒乓乓熱鬧重逢,觀眾追逐畫面都來不及了,應該也不太會顧慮20世紀福斯公司的冷笑話,就任由業內人士自High吧,反正大家都娛樂到了,不是嗎?

日落大道:名人來加持

這種殘忍如果是必要的,那又是多偉大的一筆?

這位巨星就是在《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中驚鴻一瞥的Buster keaton/巴斯特.基頓。我心中唯一可以和Chaplin並駕齊驅,甚至在肉身神話和天馬行空想像力都更超越Chaplin的巨星。

基頓是1920年代美國影壇的超級搖錢樹,默片時期票房火紅,可以呼風喚雨,1926年從United Artists轉進到M.G.M.時,片酬是週薪3000美金,外加影片分紅。

多年後他才明白,倘若真的是搖錢樹,老東家怎會捨得割愛?嗅覺靈敏的片商早就聞到風雲即將變色徵兆,早早脫手這顆燙手山芋。

基頓的沒落就是默片海嘯的具體象徵。

十年後的基頓,週薪只剩100美元,有一搭沒一搭地擔任喜劇顧問,沒人顧也沒人問,因為以前他的電影不需要台詞,只要以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逗觀眾開心就好,來到有聲片時期,公司拚命想辦法加進對白,基頓再也無法維持他的特色與創意,變成四不像,有基頓沒基頓,根本沒差,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勞煩基頓了。

時代無情,比利.懷德的《日落大道 》更無情。電影既然描寫默片時代過氣浪花,召喚昔日精靈,其實是最有力的時代見證。

他在電影中安排一場橋牌聚會,賓客都是女主角Norma默片舊識,基頓只要亮個相,時代感就已經確立。

那場戲拍到面無表情的基頓(那是他的註冊商標:喜劇電影的最高準則就是自己不笑,要讓觀眾笑),看看牌,說了一個字:「pass.」

那是一語多關的pass.既是橋牌遊戲的過手,也是時不我與的告白,更是他和女主角Norma集體傷逝的告別。

一個人等同一個時代;一個字勝過千言萬語。比利.懷德的輕重拿捏非常精準,一個人、一場戲、一個字就比千軍萬馬更有力,《日落大道》得能成為經典,就在這款拿捏。

電影中另外還有製片大亨Cecil B. DeMille飾演他自己,大導演Erich von Stroheim飾演的前夫兼司機,所有的尷尬、曖昧與委屈,透過這些響噹噹的大人物來跨刀,時代風流具現眼前。

不懂的人,光看他們的造型,就已經感受到舊日滄桑;懂得的人,看見這些經典人物現身,就明白選角得當,所烘托出的時代氛圍多麼強而有力了。

日落大道:女主角難產

大導演比利.懷德(Billy Wilder)心中,最適合演出《日落大道 》中那位過氣女星Norma的女星是性感偶像梅.蕙絲(Mae West)。

二戰期間,幾乎所有美國空軍健兒都愛用她的名字開黃色笑話,因為充氣救生衣(life vests),充氣後像大胸脯,breasts又和Mae West的名字可以玩諧音遊戲,根本就是夢中情人。

戰後,梅.蕙絲的星途直走下坡,但她不甘心就此息影,於是轉戰夜總會混口飯吃,半百徐娘,依舊顧盼生媚,還能顛倒眾生。由她來詮釋那位眷戀昔日風光,還想重回聚光燈底下的默片紅星Norma應是絕佳人選。

比利.懷德與編劇搭檔Charles Brackett滿懷期待去拜訪梅.蕙絲,講完故事大綱,以為她會一口答應,沒想到梅.蕙絲卻大發雷霆,「Norma 根本瘋了,你們怎麼會要我來演個瘋女人?」

Norma內心這麼糾結,不能忘情昨日的精彩角色,怎能用一個「瘋」字下結論?真的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比利.懷德只能摸摸鼻子,趕快離開。

比利.懷德第二位人選是好萊塢女王Mary Pickford,她是36位影藝學院創辦人之一,也是第二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得主,走過默片到有聲片的黃金年代,親自見證到默片群星集體失業的慘狀,電影中Norma那句經典對白:「We didn’t need dialogue. We had faces!」是事實,也是嘲諷。

Mary Pickford說no 的原因是《日落大道 》的劇本太殘忍,也太變態,觸景傷情,她於心不忍。

第三位女星同樣是默片紅星Pola Negri,風華絕代,可惜開不了口,也被時代淘汰。但是她也拒絕了比利,原因是不想讓人對號入座,以為電影演的就是她們自己的故事。

這時,知名導演George Cukor挺身而出,向比利介紹了已經20年沒拍片的Gloria Swanson,她雖然淡出影壇,卻活躍在廣播電台中,而且還是健康飲食與運動的健身達人,不像Norma只會拍電影,也只想拍電影。

Gloria Swanson過去演過什麼電影!沒人記得,也沒人關心,因為只要這部《日落大道》就夠讓她名垂千古。

電影中的Norma說過:「我討厭復出這個詞,我只是重回大眾面前,當年我不告而別,大家都很生氣,如今我又回來了(I hate that (come back)word. It’s a return, a return to the millions of people who have never forgiven me for deserting the screen.)。」

她是唯一對比利說yes的女星,比利也沒讓她失望,她確實因為《日落大道》得到眾人關注與喝采!Norma失落的夢想,她都實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