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賽門:長歌夜無眠

我終於看見了誕生the sound of silence的那間浴室。

我終於聽見了And here’s to you, Mrs. Robinson 其實原本是And here’s to you, Mrs. Roosevelt.

我終於明白了Bridge Over the troubled water的troubled water,植根於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司法部長羅勃.甘迺迪,以及人權領袖金恩博士(Martin Luther King )的接連遇刺,美國社會陷入空前動盪混亂有關。

而且,歌詞中的那句:「When tears are in your eyes, I will dry them all, I’m on your side」原本是歌頌Paul Simon 和Art Garfunkel從11歲就相知相識也相惜的友情,但是接著的歌詞「when times get rough/And friends just can’t be found.」竟然是Paul怨憎Art只顧自己拍電影,再不能一起討論、修改歌曲的並肩作戰情誼。預告著兄弟終將拆夥,分道揚鑣的結果。

觀看三小時29分鐘的紀錄片《保羅‧賽門:無眠樂章(ɪɴ ʀᴇꜱᴛʟᴇꜱꜱ ᴅʀᴇᴀᴍꜱ: ᴛʜᴇ ᴍᴜꜱɪᴄ ᴏꜰ ᴘᴀᴜʟ ꜱɪᴍᴏɴ)》,有如搭上一座充滿回憶的時光列車,哼著一首接一首的老歌,見到了我最喜愛的歌手由年輕到衰老的生命歷程。他的歌聲,其實也是我的青春見證,感性上得著百分之百的滿足,知性上又有著穿越迷霧,得見本相的輕嘆。

尤其,電影前後出現過六次不同版本的「The Sound Of Silence」,最後壓軸的清彈清唱版最是珍貴,那是年華老去的Paul Simon收起稜角鋒芒與火氣的獻禮:音準不重要,人生洞見才是真本事,那句「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And echoed in the wells of silence.」似乎呼應著Paul Simon的晚年心情,唱了60多年歌,是不是也只像寂靜的雨滴,落入靜默的深井,無聲無息?

歌手的疑問,紀綠片的探問,其實過慮了,觀看《保羅‧賽門:無眠樂章》,你會慶幸自己買過他的每一張專輯,見證他的成長與蛻變,不管是 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50 ways to leave your lover、Graceland 、The Obvious Child,導演Alex Gibney重現了每張專輯創作的艱辛歷程,以及演出時獲得的巨大共鳴迴響。

永遠一把吉他走天涯,不譁眾取寵、不搞舞台激情、也不嗑藥酗酒,雖然也會愛情迷航,但在音樂創作上那麼積極朝世界音樂取經致敬,再消化重生,紀錄片的每一段細節,都是絕美的人生風景。

片長209分鐘,太長嗎?一點也不。透過電影擁抱這位世紀歌手,我享受著所有風景的再次浮動!你好像就是「老鷹之歌(El cóndor pasa)」中的那隻老鷹,陪著Paul Simon回歸這一生,歷史就在腳下掠過,「I’d rather feel the earth beneath my feet」,我願意一看再看,Yes, I would

If I only could

I surely would。

Paul Simon是我心中20世紀最平凡,也最不平凡的歌手,謝謝《保羅‧賽門:無眠樂章》讓我找出所有收藏的CD,再度聽著保羅‧賽門的清純歌聲,度過無眠夜晚。

教父焦慮:艾爾帕西諾

Al Pacino接演《教父(The Godfather)》之時,除了導演柯波拉,沒人看好,出品公司Paramount一直希望找來比艾爾.帕西諾更有名,更有票房保證的華倫.比提或傑克.尼柯遜擔綱,但是柯波拉只鍾意他。

只是,換角傳言從未停歇,不只是要換艾爾.帕西諾,甚至力挺他的柯波拉也可能被換掉:理由都是小孩玩大車,撐不起這部電影。每天身處流言風暴,你可以想見他有多焦慮。

電影開拍十天後,柯波拉邀了帕西諾見面,當面告訴他:「你在幹什麼?為什麼完全沒進入狀況?」然後把這十天的毛片一次放給他看。

帕西諾覺得自己表演沒問題,電影是從教父嫁女兒的宴會順拍,穿著軍裝的帕西諾帶著女友Diane Keaton低調現身,他不想碰沾家族黑歷史,根本不想讓人知道他是教父的三兒子,更不想沾染黑道習氣,沒人注意,最好。越是低調單純,後來的接班張力才會出人意料,才夠強大。

但是,他的第一場戲就這麼低調不搶眼,看在投資人眼裡,原本的疑慮就更加倍了。「我們必須證明給大家看,你是最佳人選。」柯波拉如此告訴帕西諾,然後,他提前開拍了Michael在餐館裡槍殺黑幫老大Virgil Sollozzo和警察局長Mark McCluskey的那場戲。

低調是Michael的本色,也是他的保護色,黑白兩道沒人當他是個咖,沒人擔心他會鋌而走險。所有的理所當然,都讓Michael得以忍受黑白兩道的羞辱消遣後,藉口小解,從馬桶水箱裡取出暗藏槍枝,面無表情走回原位,從容舉槍擊殺兩位大咖。

這場戲是Michael的人生分水嶺,為報父仇,他沾上血腥,再也回不了頭了。這場戲也是Al Pacino的人生分水嶺。他保住了工作,也保住了Michael這個角色,柯波拉確實知道他千挑萬選的這個新人有多少潛力?多少能耐!

Al Pacino在回憶裡中另外透露一段秘辛。拍這場戲,壓力奇大。飾演黑道的Al Lettieri和警長的Sterling Hayden都很照顧他,不嫌他才剛拍過一部電影,不嫌他對黑道角色認識不深,不給他壓力,和氣帶他入戲。

但他還是很緊張,殺完人,他要衝出餐廳,跳上待命車輛逃走…….他很努力跑,努力一步跳上已經駛動的汽車,但是他失敗了,沒能跳上車,摔跌地面,那一剎那,看見工作人員一擁而上,擔心他受傷的焦慮表情,他心想:「完了,我搞砸了,我的《教父》夢想破碎了。」

這場戲後來另外請武行替身拍完跳車戲。開槍才是重點,黑白兩大佬看見他拔槍的驚訝表情,正是投資人看見Al Pacino表演的翻版。

一聲槍響,一位巨星就此誕生。聰明的柯波拉知道如何創造巨星,也創出他的史詩經典。

Al Pacino的回憶錄《Sonny Boy》很好看。

柯波拉:遲到的終身獎


美國電影中心(AFI , American Film Institute)在2024年10月29日宣布,名導演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 )獲頒終身成就獎,頒獎日期定在2025年4月26日。

是該說聲恭喜!但也必須說這個獎,來得太晚了!雖然,遲到總比不到好。

因為,Steven Spielberg在1995年就拿下這座獎了,比他早了30年。

因為,George Lucas在2005年也拿下這座獎。比他早了20年。

不是誰該不該得獎的問題,每位得獎者其實都有貢獻,而是論開創、論膽識、論技藝,他都是百年一遇的拓荒者。

他在1972年,整整52年前就拍出影史經典《教父》系列,從敘事風格到技藝美學,不知影響了多少電影工作者,一手捧紅的Robert De Niro和Al Pacino,分別在2003和2007年也獲得這座獎肯定,唯獨屬於他的榮耀來得實在太晚。

匪夷所思,卻也是他一生坎坷的實際註記。

對我而言,柯波拉就是暴起暴落,卻永不妥協的美國大夢想家。

柯波拉2006年接受時代周刊的訪問,總共有十個問題,包括《現代啟示錄》最早有個長版,但是片商不喜歡,嫌他把戰爭片拍成了哲學片,於是只好修剪修短。影片完成二十年後,才有機會推出完整版,他才算鬆了一口氣。

《現代啟示錄》雖然同樣是影史經典,卻因為拍得師老兵疲,他在投資人面前從一代宗師變成信用破產的「無良」導演。

他是夢想家,卻不是經營家。原本滿懷理想,成立了American Zoetrope西洋鏡電影公司,結合志同道合的同輩影人,希望能用現代手法找出最有創意、最快速又最經濟拍片方式,後來卻也陷入周轉不靈的困境,他的王朝神話很快就如南柯一夢崩毀了。

他形容自己經營American Zoetrope的時光,就好像一位老拿著腦袋瓜去撞牆的小伙子,一廂情願,憑著火焰熱情愛上了一個女人,偏偏那個女人根本就不要你。

單戀是苦,失戀更苦,愛上一個人,對方卻不領情,不但羞辱你,還讓你渾身是傷,那種痛,台灣許多熱愛電影的人都明白,我在閱讀這篇簡短的訪問錄中好像看到了一位癡情少男的涙水。

然而,柯波拉是我敬佩的導演,雖然說自從1982年的《舊愛新歡(One from the Heart)》之後,他就不曾再拍出過讓我動心的作品,但是我覺得他就如同在《塔克:其人其夢(Tucker:The Man And His Dreams)》所刻畫的失敗英雄一樣,有一肚子的夢想,一肚子的不合時宜,一輩子的時運不濟,但是短暫的人生光芒,卻是那麼耀眼,即使失敗了也就讓人尊敬,因為他有傲人的靈魂。

例如他最初是從劇本寫作竄起影壇,也一直相信,一部好電影一定是因為先有個好劇本,所以他自己創辦的Zoetrope就一直舉辦劇本大賽,希望能寫出更多「寫作極棒,角色特殊,會逗得人神暈目眩的故事,也能傳授生命的真諦」的好劇本。

他在時代周刊的訪問中特別強調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作家,目前正在計畫寫一本有關生命選擇的小說。面對這樣一輩子曾經大起大落的大夢想家,生活也許一度潦倒,名聲也許一度不堪,但是夢想不變,不減,不損,常常縈繞在心的,都還是少年的那個夢想……那真是我一心嚮往,卻力有未逮的人生境界。

電影應該也算是他曾經積極追求過的女人,曾經帶給他影史上頂尖榮耀,也曾經讓他從雲端上墜落凡塵。

但他沒有被失戀擊倒,爬起身,拍拍衣褲,還是繼續翻身做那位追逐彩虹的少年。

柯波拉,不管你的小說到底寫得好不好,只要繼續寫,只要繼續試,繼續追尋,我都會替你鼓掌的。

下流正義:配角的茁壯

少了Robin,Batman 蝙蝠俠未必如此英勇神武;少了Watson ,Holmes也就未必是神探福爾摩斯。我這樣理解著《下流正義(The Lincoln Lawyer)》的Mickey 與Lorna的共生互助關係。

Becki Newton飾演的Lorna,明豔動人像蝴蝶,聰明伶俐像蜜蜂,勤快能幹像螞蟻,碎嘴叨唸像蚊子,總和起來卻是Manuel Garcia-Rulfo飾演的大律師Mickey Halle最倚重,也最有戰力的夥伴。她是最綠的綠葉,才讓Mickey Halle這朵紅花更帥氣瀟灑。

拍到第三季的《下流正義》,口味越來越重,對手越來越黑心,死傷越來越慘烈,大律師都需要花錢請黑道保鑣護航,法院也會傳出槍聲(第三季最後的伏筆-後車廂屍體,預告著血漿會越流越多),然而本質上還是在法律與人性的縫隙中,找出可以讓Mickey Halle悠遊其中的空間,關鍵的穿針引線人,就是Becki Newton飾演的Lorna。

從一開始,Lorna的能耐與能量,就已經大大超越花瓶,從找到真愛、考上律師執照、直到關鍵時刻的法條分析,她的戲份越來越重,專業指數節節上升,是的,這個角色一路往上攀升進步,觀眾看到她的改變,分享她的喜怒哀愁,看她用華服、名牌包、美食犒賞自己(多成功的置入行銷,連鼎泰豐都可以參上一腳),都是影集的甜美鬆弛糖漿。

若說Mickey是心跳,Lorna的功能就是呼吸。一雙高跟鞋,可以展現她辦案企圖心,又可以轉換成為律師第一仗的秘密武器;至於一條沾上咖啡的領帶可以讓她碎碎叨叨唸上一集,這些細節,既寫實又風趣,更把助手、秘書、朋友、前妻和新銳律師的特質揉合到讓人發噱,又笑嘆佩服,也讓刑案偵辦攻防得著快慢緩急的調節空間。

影集角色需要一致連貫,觀眾才有座標依循,然而,《下流正義》的每位配角都在成長與成熟,並非原地踏步,才讓她們更有能力因應更大更強的對手,這種集體成長的編劇書寫,才是《下流正義》一直吸引觀眾的原因,否則每一季都要關心風流瀟灑的Manuel Garcia-Rulfo如何周旋新女友,觀眾也會疲累的(不過,他的每段愛情故事依舊處理得電力四射,Manuel Garcia-Rulfo紅得有他的本事)。

電影要在兩小時內講完故事,影集可以十個小時慢慢琢磨一個角色,而且是十個小時再十個小時,只要用心,綠葉肯定綠意盎然,戲就好看了。

馬龍白蘭度:超人傷心

影迷或許都知道,Superman 的地球名字叫做克拉克(Clark Kent),未必知道他在Krypton星球上的本名叫做Kal-El。更未必知道他爸爸叫做Jor-El 。

影迷或許都知道,飾演Superman的影星叫做Christopher Reeve,卻未必記得飾演他父親Jor-El 的是Marlon Brando。因為誰來演好像都差不多,關鍵戲份在克拉克,不在他老爸。

影迷或許都知道,《教父》的編劇名叫Mario Puzo ,卻未必知道Puzo也是《超人》的編劇。就是他說服導演Richard Donner 一定要找Brando來演超人爸爸。

演出《超人》之前,Christopher Reeve只是新人,聽到能與超級巨星Marlon Brando合作,他非常期待也備感興奮,但是電影拍完後,他幻想破滅,面對採訪,坦言不諱,直指巨星太不敬業,從頭到尾都在虛應故事,不能以身作則,帶領大家前進。

《教父》確認了馬龍白蘭度超級巨星的歷史定位,我相信他是打心眼裡排斥漫畫改編電影。不過,《超人》在1978年開出的片酬是370萬美金加上11.75%的票房分紅,換算今日幣值超過千萬美金,而且只要工作12天,看在錢的份上,看在他想為美國原住民拍攝紀錄片,需要用錢的前提下,他還是點頭了。

可是,Brando 拍戲從不準時,導演三催四請才慢慢走出車房,懶懶上戲。據說一旦沒能在12天內拍完他的戲,還得加錢,導演被迫每天連哄帶騙才能請動大老爺。

而且這位大爺還不背台詞,現場得另外準備提詞板,讓他看稿演出。

這些誇張的大牌行為,看在菜鳥Christopher Reeve眼裏,完全不可思議,對偶像的崇拜之心完全幻滅。

但他不敢當場發飆,直到1982年,他已經以超人之姿征服全球影迷,又以《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 )》賺足觀眾眼淚後,才公開宣洩他的不滿。

超人家族縱使有超能力,但也挽救不了Krypton星球的毀滅,克拉克終究得來到地球,投靠新父親展開新人生。

Christopher Reeve公開批判Brando,等同「弒父」,讓影迷知道巨星的黑暗面,也才知道為什麼Brando 號稱是影史上最難搞的巨星。

陰間大法師:王牌至尊

如果沒有什麼話想說,靜靜不說話,或許不會惹人嫌。

我相信,Tim Burton想透過《陰間大法師2(Beetlejuice, Beetlejuice)》告訴大家:他還是36年前的他,還是那位愛搞怪的手工動畫師,寶刀未老,也不想老。

然而,他也只做到「溫故」,在「舊雨」粉絲圈中取暖,不能「知新」,也就難以吸聚「新知」了。

《陰間大法師2》最大魅力來自不老的兩大王牌:Michael Keaton的Beetlejuice和Bob-那位小頭縮頭大顆呆。如果不要東扯西扯,硬帶出那麼多支線角色,佔掉無謂篇幅,多一點Beetlejuice恩怨情仇大清算,也許Monica Bellucci飾演的復仇前妻Dolores,就不會雷聲大雨點小,曇花一現就嘎然而止,可惜了她用針線及釘書機接回去的破碎身軀(那是Tim Burton 最出名的註冊商標啊!)

同樣地,看過William Dafoe在《可憐的東西》中的變形化妝術,他在《陰間大法師2》的造型就少了趣味,只剩他是演員,不是警探的冷笑話,依舊有著Tim Burton 的黑色幽默。

只要有Michael Keaton,《陰間大法師2》就活力滿滿,這是對Michael Keaton的絕對肯定,大法師就是大法師;只要有Bob 出場,你就會忍不住想笑,這也是對Bob 的絕對肯定。然而,兩人的戲份太少,卻也說明了導演Tim Burton在敘事上明顯迷航,錯失了自己的經典焦點。

不過,替鬼屋包上黑紗做告別式會場,還真是神來一筆,就像靈魂列車的單程車票一般,就像片尾慎重其事為Bob 致哀一般,黒到讓人想捧腹,Tim Burton 還真的是黑色笑話的黑暗王子。

當然,用音樂歌舞片來檢視《陰間大法師2》 ,還是得肯定導演Tim Burton的「溫故」才情,從「Tragedy 」、「MacArthur Park」、「Soul Train」到「Day-O」,音樂響,群鬼舞,就是瘋狂好看,36年前的Tim Burton即使還在原地踏步,他還是那位瘋狂動畫師,就讓他永遠停格在美好的昨天吧。

布魯斯威利:夜色專訪

1994年,距今整整30年前,在坎城採訪過布魯斯.威利(Bruce Willis)。那一年,他很忙,忙著為《夜色(Color of Night)》宣傳,他主演的《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排在影展倒數第二天放映,結果就抱走了最佳影片金棕櫚獎。

30年後重看這次訪問,有些拍戲內幕依舊精彩,但是最好看的部份則在於他對於某些賣座電影的「真心話」,尤其是訪談中他主演過的那些電影,恐怕多數人都已忘記了。

「你以為拍床戲真是享受嗎?你不妨找個伴跳到游泳池試試看,包你再也不想在水底做愛了!」影星布魯斯.威利(Bruce Willis)昨天穿著一條短褲,親自示範他在電影《夜色(Color of Night)》中的水底性愛表演,「我差點都淹死在水裡,那裡還有樂趣可言?」

坐在離布魯斯50公分遠的距離訪問他是很特殊的經驗,才剛坐下來,風就吹來濃濃的香水味,隱隱好像遮掉了昨晚的酒精。他渾身是毛,一臉絡腮鬍的毛茸茸體態,唯一和銀幕上的他很像的是:頭髮奇短奇少,但依然散發者強烈野性氣味。他說起話來手勢動作很多,而且反應奇快,不時就會冒出一兩個讓人絕倒的笑話,「我天生就喜歡逗人開心。」他一手創造的《終極警探(Die Hard)》就是在困境中依然會說出逗趣笑話的天才。 

以下是訪談紀要:

問:很多人羨慕你在《夜色》的大膽演出,演床戲,幸福嗎?

答:我寧願說那是災難。

劇情要我的褲子往下拉到腳踝附近,然後還要閉氣潛到水底,熱吻珍瑪奇(Jane March),既要擔心穿幫角度,又怕嗆到水,可是還得裝出一副很陶醉的樣子,你要不要自己去試試看,那根本是受罪原,那場戲我們NG了九次,拍到最後氣都喘不上來,珍瑪奇都不願再下水,誰在享福啊?

我們另外還有床上做愛戲,你有過在五十位工作人員之前全裸的經驗嗎?一堆人虎視耽耽看著你,三不五時就過來在你臉上測光,告訴你「嘿,這樣會穿幫哦!」,告訴我,這樣拍戲好玩嗎?

問:演員不是要越神秘越好嗎?脫光了,不給人家想像空間,值得嗎?

答:嘿,你對我的肉體沒興趣嗎?(大笑)我倒是很驕傲能夠即時展示,我不是暴露狂,不該露卻大露會被人笑掉大牙,我的角色是對人生厭倦,對工作倦怠的人,沈浸在青春女色中是一種很合理的舒展管道,你千萬不要被昨天的宣傳片騙了,我的床戲和裸露都是劇情需要的。

問:你的《終極警探》集暴力大成,《夜色》又是血腥色情的精華,不怕自己孩子看嗎? 

答:我不給孩子看我演的電影,我的作品是給成人看的,等他們將來長大後,他們一定看得到,也才看得懂。

問:你和黛咪摩兒 (Demi Moore)的感情生活一直是外界好奇的話題,你覺得很受騷擾嗎? 

答:美國是最沒有隱私的地方,有好多人想千方百計地想闖進我的生活,幹什麼呢?我不懂,《終極警探》是我的第三部戲,突然之間我就被媒體捧成巨星了,其實我還是我,那種很嚮往簡單家居生活的男人,從沒想過自己是大明星,我的夥伴都是15-20年前初入社會時認識的好友,沒人當我是明星,黛咪和我的感情非常好,我也愛兒子,可是外界的干擾實在太多,我還是寧願過以前的單純日子比較好。

問:可是你為什麼排斥黛咪接演《第六感生死戀(Ghost)》呢?

答:你不覺得那是一個很煽情、很愚蠢的故事,我叫她不要接,但是她還是演了,也賺了大錢,可是本質上那還是一部很愚蠢的電影。我知道,我也演過不少愚蠢片,像《終極警探總動員(Presumed Innocent)》,我在讀劇本時愛不釋手,可是公司嫌太黑暗了,把所有的內心好戲全拿掉了,只留下動作追逐場面,不三不四,我用盡了我的力量要想說服公司,可是畢竟我只是演員,無法越界過問別人的決策領域。

問:你參與了《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的編劇工作,是不是也想當導演?

答:我喜歡編劇,有空時我喜歡拿著十頁故事大綱,就開始編寫劇中人應有的對白,發展出各種可能走向,那樣很好玩,可是當導演責任很大,我想還沒準備好。目前我還最喜歡演戲的工作,希望每次都能創造出新東西來。

問:你和吳宇森的合作計畫進行如何了?你是不是想藉著和不同風格的導演合作,開發新的表演特色?

答:吳宇森是我認識導演中很有風格特色,也很有才氣的導演,我非常想演出他籌備中的《影子戰爭》,目前我們還在發展、討論劇本,我很期待再與他的合作(註:該案後來未能拍電影成)。他的動作片與好萊塢動作片不一樣,我每次拍片都想嘗試新玩意,多方開發自己的潛力,譬如《終極尖兵(The Last Boy Scout)》、《終極神鷹(Hudson Hawk)》都是,與吳宇森合作或許就是一種新領域的探索。

    

問:《夜色》的美國版要大動剪刀,歐洲版卻可以完整上映,美國人那麼保守嗎?

答:美國人是虛偽,小孩子就可以全裸,大人為什麼不行?動剪刀剪別人的創作本來就是不對的事,偏偏他們還可以講得出一大堆道理來,對我而言那都是騙人的謊言,成人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有什麼好剪的,有分級制。小孩子本來就不會來看我的電影。

可憐的東西:音樂新聲

雖然我被《可憐的東西(Poor Things)》折磨得坐立難安,恨不得影片快點結束,然而,電影音樂還能勾起我的好奇心,想知道這些音樂怎麼蹦出來的。

關鍵當然在於年僅28歲的青年作曲家Jerskin Fendrix。他的照片跟他的音樂一樣很難被人歸類。

首先,Jerskin Fendrix 是藝名。本名是 Joscelin Dent-Pooley。本名不好唸,藝名也有點磨牙。

其次,不管電影音樂多古怪,古典訓練絲毫不能少。

他在英國Shropshire鄉間長大,少年時期聽的音樂無非就是宗教音樂與迪士尼卡通歌曲。後來到劍橋專攻古典音樂,紮穩基本功,學會駕馭各式樂器,方能出入各種實驗作品,也才讓鬼才導演Yorgos Lanthimos一聽見他的專輯「Winterreise」就為他傾倒,找上毫無配樂經驗的他來為《可憐的東西(Poor Things)》創作音樂。

第三,Jerskin Fendrix有百分之九十五的音樂都是讀完Tony McNamara的劇本後,就已經接上天線,知道該怎麼來為這部電影找到音樂色彩。不管電影色彩、服裝、美術、表演、攝影和剪接怎麼顛覆搞怪,他有如乩童一般,讀透天書,傳回人間符碼,怪怪得狂,讓音樂像天然冷氣吹拂著寒徹骨的樂音,緊緊包覆著整部電影。

拙笨、不準音是Jerskin Fendrix的第一道秘密武器,關鍵在於女主角Bella 是換腦重生的醫學怪咖,從混沌啟蒙,一路跌撞,音樂越是生澀、突兀、不規則,越接近她橫衝直撞、難以駕馭的身心狀況。

這時候,小提琴和豎琴最適合透過不準音營造出怪異又詭異的驚悚氣息。

Bella 經歷死生重組,因此所有和人聲呼吸有相通聲氣管道的吹管樂器則是Jerskin Fendrix的第二道秘密武器,舉凡橫笛、豎笛、雙簧管、手風琴或風笛,都可以呼應或點綴Bella一息尚存或者一念無明的身心狀態。聞樂如見人,就是《可憐的東西》折磨演員與觀眾的魅影力量。

然而,Bella逐步取得生命主導權,Jerskin Fendrix的第三道武器則是穩定的用合諧音來搭配Bella的覺醒與自主。不寒而慄的冷風,慢慢轉換成如沐春風的優雅安靜。偶爾還有些抖動不安,卻是她乘風破浪的餘波蕩漾。

鬧事之徒:搞笑烏龍經

同樣算是兩個大男生的對口相聲,《鬧事之徒(The Instigators)》遠比《惡狼特工(Wolfs)》好看得多,不是George Clooney 和Brad Pitt的偶像光環不再,硬被Matt Damon和Casey Affleck比了下去,而是劇情多了彎轉,鬧中鬧和糗中糗的情節設計,讓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務)變成了farce irrisistible(無法抗拒的鬧劇),把日常的rediculous升格點化成搏君一粲的ludicrous,也就是荒唐變滑稽。

《鬧事之徒》類似經典瘋狂喜劇《笨賊一籮筐(A Fish Called Wanda)》,透過演員的拙笨執拗,討觀眾開心,透過傻蛋有傻福的諸多巧合,讓觀眾享受峰迴路轉的掰功。電影描述無所是事的Matt Damon和Casey Affleck硬被拉進搶匪集團,意圖打劫芝加哥市長大選前夕的募款資金,一個笨點子碰到兩個大笨蛋,心中想的事和行動遇見的事南轅北轍,就有了嬉笑怒罵的空間。

電影亮點之一是影帝Casey Affleck除了主演,還兼任編劇,電影中的冷笑話大底出自他的手筆,比誰都更能這些對白。

例如執拗就是他的人格特質,講大話他不臉紅,沒事就愛插嘴,看似煩,卻都能命中要害,右肩中彈,還堅持坐上駕駛座,從怕被難友拋棄的受難心理學,到無法操控駕駛盤的左支右絀到發現難友找了心理諮商師替他取子彈,那種大叫小的痞子詮釋法,盡得笨賊神髓,根本就是叟身處地為自己量身訂造出心理與生理笑素,非常夠味。

亮點之二在於顛覆既有概念。觀眾看過木訥的Matt Damon,也熟悉行動矯捷的Matt Damon(本片導演Doug Liman就曾和他合作過《神鬼認證(The Bourne Identity)》,開啟了Jason Bourne系列電影傳奇),但是你很少看到目光無神,心智單純到只想再見兒子一面的單親老爸。Matt Damon鋒芒盡斂的拙笨就是電影的喜感來源。

譬如你如果曾在海軍陸戰隊服役,多數人都會想像你是身手矯健的特遣高手,可是海軍陸戰隊也有文書,也有後勤或者技工,Matt Damon飾演的marine,就屬於傳統定義之外的marine。所有的行動細節他都要一問再問,既要做小抄筆記,還要傻不愣登一再複誦,然後眼睜睜看著他在各種不合時宜的場合翻閱筆記或者複述口令,都讓觀眾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等著看他再繼續出糗。

亮點之三是計畫趕不上變化。自以為是的通天妙計,一定會出岔亂軌,讓他們當場傻眼。眼看就要束手就擒的天羅地網,一定會橫生枝節,讓他們輕鬆過關。傻眼好笑,過關同樣好笑,看到他們關關難過關關過之後,你已經心理有數,要好好享受天馬行空、巧思不斷的糊塗喜劇。

亮點之四是泰國影星Hong Chau飾演的心理分析醫生,她視病如親,視病人生死為己任,一日看診,終身照顧,絕不讓工作失利,家庭破碎的Matt Damon走上絕路,所以拚死拚活一路陪伴,正義女神還得兼任同謀共犯,當然也不忘客串人質為自己買平安險。心理諮商師的無能與萬能,同樣也成了笑料泉源。

至於Ron Perlman飾演的貪污市長,Ving Rhames飾演的超級神探,以及Michael Stuhlbarg飾演的笨賊老大和他的烏龍黨羽,都各自發揮了黑白無常的搞笑功力,越喳呼的越慌亂,越鎮靜的越不可思議,連逃命期間,醫生座車上的那首「Downtown」金曲搭配手忙腳亂的場面,都有著神來一筆的趣味。

《鬧事之徒》不是警匪動作片,但導演Doug Liman仍不忘好萊塢萬靈公式,不管是運鈔車、消防車或者小跑車,都一定要來段衝撞追逐賽,熱鬧門道都不缺,做為消遣娛樂電影,《鬧事之徒》可是鬧事鬧得很熱鬧呢。

Al Pacino : 演員台詞

對每位演員而言,「You’ve got to learn your lines.」這句話好像老生常談的廢話,但是Al Pacino 卻把這句話視為當頭棒喝。

1979年他在拍攝《義勇急先鋒( …And Justice for All)》的拍片現場,怎麼拍都不對勁,知名的劇場教父,也是片中飾演他祖父的Lee Strasberg趨前輕聲告訴他:「Darling, you’ve got to learn your lines.」

熟背台詞是演員的基本功,Al Pacino 不可能,也不至於混水摸魚。

然而Lee Strasberg的提點,用了「learn 」這個字,就不只是熟背而已,比較接近「學而時習之」。「learn 」要你去了解每句話的前因後果,為什麼這麼說?研究該怎麼說,探究語氣高亢或輕柔的差異。

Lee Strasberg的當頭棒喝,讓Al Pacino 引為平生信奉的表演準則,即使他是好萊塢有名的「髒話」大王,各種罵人的情緒話都能輕易脫口而出,但是他努力讓每句髒話都有不同層次,而非只是情緒發洩。《烈火悍將(Heat)》就是典型實例。

Lee Strasberg是誰?《教父續集》中,Al Pacino專程飛到革命前夕的古巴拜訪的黑道老大,沒有濃眉怒眼,無須粗聲霸氣,即使裸著上身見客,那種老練世故,那種機關算盡的老奸巨猾,非常傳神。熟背台詞不難,從台詞挖出角色的內心靈魂,才是功力。

Al Pacino即將要出版他的回憶錄,所以最近密集接受訪問。我佩服他借用畢卡索的紀錄片回應媒體總愛問他如何區分本尊與角色。

那部紀錄片中,畢卡索總是埋頭作畫,讓攝影機盯著他拍,畫完之後,他拿著畫,面對攝影機。畢卡索的畫,畢卡索的人,同時出現在觀眾/畫迷/影迷面前。

你是愛他的畫吧?還是只想要認識他?畫家讓你看見畫,演員讓你看見他的表演。這樣就好了,不是嗎?還需要千言萬語,喋喋不休嗎?

「我們的生活就走鋼索上,其他都是等待。」知名的馬戲家族Flying Wallendas,以表演高空鋼索平衡行進聞名。Al Pacino 用他們的名言註記自己演了70年各類表演的人生,讓我更加期待他的回憶錄-「Sonny 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