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沒有那麼壞:老

金像獎影后Shirley MacLaine渾身上下都是戲,這是電影史早就背書的不爭事實,問題在於她已經81歲了,有什麼劇本適合她?又有什麼戲肉可以吸引觀眾?《她其實沒有那麼壞(The Last Word)》的劇本方向及細節安排所包藏的商業計算,都有參考價值。

首先,中文片名值得一提。面對《The Last Word》這款英文片名,若採直譯,不論是《遺言》或《遺書》,有信有達,也非不雅,81歲的老婦人Harriet確實去日無多,卻給人暮氣沉沈的肅穆感,共鳴有限。

英文片名敢用《The Last Word》,當然是對位龜毛難纏的老先覺,很有信心,認為Harriet人近黃昏的智慧語絲,乍聽或許刺耳,其實還頗有正面能量,還能創造溫情喜劇的熱度。但若參考劇情譯成《我的訃聞》或者《我的叮嚀》,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譯成《她其實沒有那麼壞》,直指這位「鬼見愁」老婆婆,卻立刻就有了畫龍點睛的趣味了。

是的,老年人生或許反應慢了,行動遲緩了,然而,老了未必就乏味,以老婆婆做主角的電影絕對不能無趣,Harriet的「壞」或者「難搞」,就是可以琢磨使力的地方。電影讓Harriet先像刺蝟一般,從昏倒送醫到就診,她的刀子口從來沒停過,嗡嗡嗡的帶刺飛行,就算有點老套,卻也直接點明了她的針刺天性。

有趣的是,這種以自我為中心,不鳥他人的怪老頭,卻因為讀到了故舊老友的訃聞,認為言過其實,欺世盜名,於是怒從心生,找上訃聞作家,別人是預立遺囑,她則是預立訃聞,就怕別人寫得不痛不癢,或者曲解誤解,她很難嚥下這口氣。

陸遊說:「死後原知萬事空。」人生大限一到,不想空,也由不得你,但正因為還活著,所以什麼都放不開,依舊計較名利與得失,一點不肯歇息,Harriet像打陀螺一樣的桀驁性情,正是垂暮之年還能大作水波的動能基因。

Harriet在乎自己的訃聞,就說明了她雖然離群索居,依舊掛念紅塵是非,只是死鴨子嘴硬,男人可以大張旗鼓,開列未完心願的清單,然後《一路玩到掛》,就算《她其實沒有那麼壞》其實不想複製老男人的遊樂版本,但是本質上卻也所差無幾,就是想走得清爽,讓此生了無遺憾:不管是愛情、親情或者事業,最重要的是她還有的一點夢想。

電影把Harriet的夢,託付給黑膠唱片。黑膠從1920年代一路紅到1970年代,獨享風騷半世紀,然後CD起來了,然後又被MP3等數位音樂取代了,偏偏,黑膠在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鹹魚翻身,從老古板變成了老骨董,古韻結合品味,儼然成了流行新貴,所以家有滿櫃黑膠的Harriet,就這樣站上風潮前沿,毛遂自薦到電台當DJ,一方面是圓了夢,另一方面則是對言不及義,甚至音樂播排品味都不及格的年輕世代炫耀什麼叫做「典型在宿昔」。

其實都有著夫子自道的夕陽樂趣,Mark Pellington沒在音樂上做文章,確實非常可惜,尤其是最後母女終於要相見時,Harriet還得要求唱片公司老闆替她燒一張音樂精選CD,好沿路播放時,觀眾頓時明白全片的黑膠情懷,其實只是個噱頭,一如Harriet如願當上了晨間DJ時,她真正在意的並不是要讓大家聽見多不俗的音樂編排,反而急著要在「Have a nice day」的俗套應酬話上大發議論,她不是沒見地,只是因此又回到婆婆媽媽成天就愛碎碎唸的老框架裡了。

老太太Harriet的這輩子只能用眾叛親離來形容,但因為她想留下幾句「好話」,最後努力去做的人間修行,讓原本不耐煩的Amanda Seyfried對她改觀,小黑女生AnnJewel Lee Dixon更成了她「政治選擇」的保單,,就像她想要搶救報紙,但是除了捐錢,看不到任何絕地重生的火花與創意,這些既保守又保險的劇情安排,都讓《她其實沒有那麼壞》的劇情少了Harriet的本色,反而走向了大妥協、大和解的幸福圓滿句點。

最後的糖漿或許可口,卻盡是人工甘味,很難嚼出餘韻了。

樂來越愛你:光的雕刻

先有暗,才有光。有光,才能看見,才有洞見。光,可以讓人看見好,懂得雕刻光,就能拍出動人電影。

英國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的經典之作《齊瓦哥醫生》描述齊瓦哥歷經共黨革命後,住家遭「共產」的衝擊之後,避難來到烏拉山區,然後在鄰鎮Yuryatin的圖書館裡,遇見了他心嚮往之的靈魂伴侶Lara。

那時,已近黃昏,大衛.連用光來描述齊瓦哥乍見夢中人的心悸,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從窗外射進屋內,正巧落在Lara的眼部,暗室更暗,唯獨Lara碧眼晶亮, 斷電多日的舊情人,在此電光石火之際,排山倒海的通體酥麻,何須多言。

整整五十年過去了,《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重振的不只是好萊塢的歌舞片傳統,更承繼了《齊瓦哥醫生》的「光雕」心緒。

醉心表演的女主角Mia(Emma Stone飾演)行經餐廳,被男主角Sebastian(Ryan Gosling飾演)的琴聲吸引走了進去,就在那個耶誕冬夜,Sebastian不想再彈應景的耶誕音樂伺候客人,逕自彈起了原創的主題樂章,彈得悠然往我,背景全暗,唯獨一燈垂照,然而舉座全無知音,老闆還嫌他壞了規矩,當場開除。

人生最最失意的黑暗時刻,因為有光,讓Mia即時看見了Sebastian。

但是Mia來不及送暖,Sebastian已經憤然離席,擦肩觸撞的剎那,只有愕然,愁緒無解。六年後,同樣的音樂,同樣的光線,Mia重溫了初聞Sebastian琴韻的心悸震動,但是隨即而來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生命遇合,那是或然,並非必然,導演Damien Chazelle用光,完成了第一道「對比」雕刻。 

對比的光雕,用多情說絕情,用惆悵滋潤懸念,很有催淚效應;《樂來越愛你》的第二道光雕,用絕情說多情,才是夢想起飛的翅膀。

光,承諾著夢想,亦承載著期待。善用光,就得著無盡的排列組合。

墜入愛河中的Sebastian與Mia相約去看《養子不教誰之過》,正要在暗室中牽手擁吻時,電影膠捲卡住了,強光燒掉了膠捲,夢再難圓,於是來到天文館,抬頭望見滿天星斗,背光剎那全暗,銀河星辰成了他們的舞池,「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夢想光雕,得著了第一道夢幻光芒。

戀人歷經春夏蜜甜,來到秋冬之際,Mia歷經了遭人賤視的試鏡折磨後,終於有了機會可以好好說唱自家心情,就在她喃喃自語說起姑媽曾經跳下塞納河的浪漫冒險後,燈光漸暗,一個孕育中的夢想,伴隨著她的歌聲與全新光影逐步開展,過去的挫敗與混亂,雖然酸楚,卻也另有勇氣相伴,《樂來越愛你》就這樣用光切割著傻人的夢與現實。

至於twilight 魔幻時刻的光影變化,也是《樂來越愛你》塑造青春夢想的光雕設計,不管是長堤的口哨示愛,或者黃昏薄暮時刻的婆娑起舞,魔幻光影讓這段萌牙中的愛情更添迷人神韻。

電影的光全係藝匠手痕,光能否雕刻出一齣動人故事?除了技藝,還要看光所洞見的那份人間情懷。

第一夫人的秘密:拍板

所有的回憶都是碎裂的,都是片段的。

智利導演Pablo Larraín或許基於如此認知,才會要求作曲家Mica Levi創作一段乍聽之下尾音有些走調,有些失控的旋律,一開場就來替《第一夫人的秘密(Jackie)》打地椿,確立故事基調。

甘迺迪總統是在1963年11月22日遇刺,Life雜誌則是在1963年12月6日刊出了甘迺迪夫人賈桂琳(Natalie Portman飾演)的獨家專訪,屍骨未寒,未亡人在不到兩個星期內就急著為這起歷史事件下結論,她的心頭究竟在想些什麼?

賈桂琳的盤算就是《第一夫人的秘密》試圖重建與還原的核心。事件後,山河變色的賈桂琳還能要些什麼?不能做主的,是天命,能做主的是本色,天命與本色之間的拔河,就凸顯了賈桂琳的立體浮雕。

先談不能要的。那天,走下總統專機,踏上達拉斯時,她還是呼風喚雨的美國第一夫人;那天,再從達拉斯走上總統專機時,她只能見證副總統詹森在大法官的監視下接位,是的,一下一上之間,她也不再是美國第一夫人,頂多只是「前」第一夫人。她失去了先生,也失去了頭銜,榮華富貴剎那間全從指縫間溜走了。

這一切,她無能拒絕,只能承受。包括那種無可言喻的失落。相對之下,她能做的,就是她想留住的:一種形象、一份記憶、一個傳奇。

她把獨家專訪留給Life雜誌,條件是她有最終審稿與改稿權。這何其霸道,何其逾越,卻讓大家看見了她的控制欲,失去江山的她,此刻只能要一個版本,一個她說了算的版本,誰教她是當事人、目擊者又是受害者?這位專訪記者Theodore White當時究竟問到了什麼敏感問題?賈桂琳又做了什麼回答?後人無法想見,只能從最後刊印的文章去想像,這正說明了為什麼電影中的這位記者既無名又無姓,連媒體的名字都沒見光,導演Pablo Larraín並不想被已經發生的「賈桂琳版本」給綑綁住,不讓觀眾從文字中對號入座,他才有「導演版本」的論述空間。

專訪文章有三大核心:首先,她在現場看見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其次,她對事件的感想是什麼?第三,如何替甘迺迪王朝蓋棺論定?

第一點,導演Pablo Larraín拆成了好多段落來重新結構(包括記者採訪時的對話場域都換了快十個位置),一點一滴的閃回,既指出了重建現場的艱難(手足無措的人要如何撿拾受驚嚇的片段),也點出了選擇性的論述(包括順序先後)會如何導引聆聽者的認知,這種拼圖結構,極耐人回味。

第二點,賈桂琳特別感謝詹森總統的慷慨與仁慈。這是真心?還是假意?還是意有所指的暗示?所有的問號,都提供了創作者借題發揮的切入角度。

第三點,甘迺迪就寢前常會放音樂劇《Camelot》的唱片,聆聽曾經帶領圓桌武士打造出甘美洛王朝的風雲際會,賈桂琳釋放的「閨秘」,誰會懷疑,因此成就了一椿神話重建工程,她強調夫婿從小就博覽群書,才能出口成章,引經據典,在位雖短,締造的黃金盛世,卻可以直追甘美洛王朝的亞瑟王。

除此之外,詹森夫人曾經勸她脫下沾血禮服,但賈桂琳拒絕了。為什麼?有血在身,意謂變生肘腋,來不及因應,一心只想救夫,無暇自顧,豈不更招引世人同情?導演Pablo Larraín只以她用紅血洗面的意像補足了這些臆想,確有機關算盡的功力。

賈桂琳曾經斥巨資重建白宮,她導覽的白宮影片還曾獲艾美獎,如今換了新主人,眼看著詹森夫人已經在找設計師換壁紙,改裝潢時,她不會有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感歎嗎?形勢比人強,她不能抗爭,更不能小鼻子小眼睛(否則會輸得更難看),她還能做的無非就是堅持國葬上,她要步行送夫君最後一程,她也不惜讓年幼子女在全球媒體前亮相,孤兒寡母的弱者形象,不也是她唯一能守住的最後城池嗎?

《第一夫人的秘密》不是傳記電影,更不是尋找真相的電影,徹頭徹尾,它就是一部政治電影,道盡人心幽微的政治電影。

同盟鶼鰈:演技大競走

緋聞能夠幫助多少票房?我懷疑;緋聞可能狙殺了一部電影,《同盟鶼鰈(Allied)》就是最新一例的受害者。畢竟從導演Robert Zemeckis到主角Brad Pitt與Marion Cotillard都算是一時俊彥,可惜被小布的婚變,奪走了該有的注視焦點。

《同盟鶼鰈》顧名思義是「間諜」片,發行商取名叫《同盟鶼鰈》,以「鶼鰈」喻「間諜」,有巧思,有力道,也呼應了電影劇情,提供了動人的想像。

不過,「間諜」只是幌子,「鶼鰈」亦然。《同盟鶼鰈》其實是部探討「表演」的電影,讓人相信,才是表演的最高境界。從「以假亂真」到「如假包換」,從「逢場作戲」到「假戲真做」,電影踩著「間諜」與「鶼鰈」兩條軸線,交織出有趣的表演論述。

首先,飾演英國軍情局幹員的Max(Brad Pitt飾演)空降到了摩洛哥執行任務,奉命要和抗德女英雄Marianne(Marion Cotillard飾演)做冒牌夫妻,好接近德國高官,暗殺德國大使。

名為夫妻,實則素昧平生,偏偏Marianne在夜總會裡才剛轉身,一眼就認出了「老公」Max,親密勾肩擁吻,眾目睽睽下,這場夫妻相認戲,渾然天成,有眾人背書,夠杜悠悠之口了。但是他們還要繼續演下去,回到家要假意敦倫,還要天台談心,演得夠大夠逼真,才能遮左右鄰舍耳目,每一回的耳鬢廝磨,他們悄悄交換了情報,也建立了默契,甚至超越了間諜愛上間諜必無好下場的宿命,結成了同命鴛鴦。

間諜既是表演,反間諜的功力就是要拆穿對手假象,兩人要去騙取邀請函的那場戲,從考牌技(看你是否真是賭林高手)到磷的化學方子式(看你是否真做磷礦商人)都有著暗中划水的鬥智暗潮,甚至後來的「胸針與耳環」、捲起袖子看你是否真捐血、從雲雨情的僵硬指數來測心亂,用鋼琴彈馬賽曲」都有著「圖窮匕現」的勁力,煞是好看。

當然,隨片加映的沙塵暴中的汽車床戲,確實前所未見,那是導演Robert Zemeckis最擅長的銀幕特效手法,不管他是怎麼拍出來的,光是在沙漠中做愛的「巧思」,就已經夠讓人拍手叫好了。

《同盟鶼鰈》的下半場同樣繼續玩著表演與解謎的雙軌遊戲,而且直接問大家:Max與Marianne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演技高手?Marianne在德軍空襲的混亂時刻產下一女,情不自禁在砲聲隆隆中抱著Max說:這是我這輩子最真實的時刻。」她的真心告白,來得突兀,不合時宜,多數人一時難辨真偽,只能輕輕放過,直到最後,Max深入敵後,查到Marianne的身家資料後,才明白,兩人目光交會的那一刻,勝負已定。

只不過,此時的Max再也不想演「間諜」了,他公然抗命,出生入死的目的,就是要演好「鶼鰈」,深情成為他的最後武器,他輸了「間諜」一役,「鶼鰈」之戰不能再輸,唯有癡情和才有機會改寫俗世定論,畢竟,他的Marianne如果不是動了真情意,哪須在烽火連天中為他生女?世事皆假,唯女兒是真,他們一家三口在德軍墜機旁的野餐場景,成為《同盟鶼鰈》中,內涵最豐富的象徵好戲了。

Max與Marianne在卡薩布蘭加(Casablanca)相遇相戀,《同盟鶼鰈》的劇情明顯有向《Casablanca/北非諜影》致敬之心,不管是生離或死別,情聖都在機場誕生了,愛情不在天長地久,而在曾經刻骨銘心的剎那,《同盟鶼鰈》懂得這個道理。

星際過客:百年如一夢

都是寂寞惹的禍。

Morten Tyldum執導的《星際過客(Passengers)》或許只能用「這次第怎一個寂寞了得」來形容。

誰會踏上一趟長達120年的旅程?因為等你再回到故鄉,人事全非,親朋好友都已過世,那時的你難道不寂寞嗎?

做為一位作家,Aurora(Jennifer Lawrence飾演)卻無猶豫,她的信念是:「平常人生,只能得著平常故事/If you live an ordinary life, all you’ll have are ordinary stories.」她要做第一位星際旅行的作者,寫出沒人有過的星際視野,她沒說出口的是那種「兒須成名酒須醉」的小小心事,一種不甘寂寞,不甘平凡,不甘此生等閒過的小小心願。

然而,Aurora追逐的名利,是虛名?是浮名?亦或都是?未來未知的世界中,就算掌聲如雷,親人不再,友朋不在,虛名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又有何意義?《星際旅客》終究讓她不再迷戀星際的彩虹,手上既有可以緊握的愛情,不讓曾經刻骨銘心的悸動就此溜走,才是天涯「過客」,活在當下,不容錯失的抉擇。

《星際過客》一如其他科幻電影,既相信科學的約定,同樣質疑著科學的承諾,理應沉睡120年的旅程,Chris Pratt飾演的Jim就是遇上殞石撞擊而醒了過來,窮盡一切努力,搬出一切工具,就是挖不開駕駛艙門的頹然,確實廢到讓人絕望。但是偌大的太空艦上,只有機器人酒保Arthur(由Michael Sheen飾演)靠著人工智慧應答,空曠與單調,書寫的正是百年孤寂。

本質上,《星際過客》就是星際版的魯賓遜漂流記,Arthur就是他的Friday;情節上,《星際過客》則是進化版的《瓦力(WALL-E)》。Friday只能陪他打屁,眾人皆睡他獨醒的人生,就因為孤單,忍不住打破規矩,喚醒了私慕多日,卻依舊沉睡中的作家Aurora。生活的瓦力,因為一台「伊芙(EVE)」探測機器人的來到,節奏全變了,機器人也有性別?機器人也懂愛情?其實都不是重點了,渴望陪伴,渴望愛情的Jim,這就樣硬行闖入了Aurora的世界。

Jim闖入Aurora的世界,改變她的人生,當然是一種愛情暴力。多數人沈浸在愛情的蜜甜中,無暇去思考愛情暴力是這麼蠻橫不講理地以愛為名,強要你愛的人來接受你,或者配合你。心甘情願的,或許甘之如飴;別無選擇的人,或許只能默默承受,《星際過客》透過這麼粗暴的愛情表態,悄悄進入到愛情哲學的思辯層次上了。

一開始,Jim只是單相思,一開始,Aurora曾經享受Jim的追求,也曾經有過蜜甜時光,兩個人墜入情網確實就看不到其他人,也不想有其他人干擾,直到後來Aurora察覺自己是被Jim喚醒,頓時變臉,控訴Jim偷走了她的人生,Jim的行為有如謀殺。

確實,太多的愛情故事是因為誤會而結合,因為了解而分開,《星際過客》的愛情邏輯大致如此,卻也做相當微妙的進化處理,出現了《鐵達尼號》生死相許的愛情變奏:Jim用犧牲證明了自己的愛,Aurora脫口而出的:「No if you die I die.」則是把寬恕和期待全都融合在了一起。生死見真情,夠讓人泣淚了。

《星際過客》最後的花園景觀堪稱絕妙收手。原本一塵不染的空曠的船體,因為有了提早九十年醒來,所以有樹有花,後來的人,不曾看到姹紫嫣紅的盛況,只看到野草生,藤蔓亂的廢園風景,但是又如何呢?Aurora就算做不成第一位星際旅程的作家,畢竟她沒有錯過星際之愛。她用愛情寫就的生命,是否更有傳世魅力?

告別的年代:莉亞公主

最後一次看見莉亞公主的身影,是在《星際大戰外傳:俠盜一號(Rogue One: A Star Wars Story)》的台北首映會上,她只亮相了不到五秒鐘,整個戲院幾乎都要暴動了起來,坐在後排的死忠粉絲,興奮地狂吼起來,那種熱情,我曾經在麥可傑克森第一次訪台的「危險之旅」演唱會上感受到。

這麼多人是在2016年用這款熱情,向莉亞公主歡呼,Carrie Fisher如果知情,或許,亦會含笑揮手的。

我不知道George Lucas當年在選角時,基於什麼樣的直覺選中了Carrie Fisher,畢竟同台競爭的還包括了後來的影后Sissy Spacek與Jodie Foster,還有史匹柏的前妻Amy Irving,我想,或許是那時還未滿廿歲的Carrie Fisher,笑容比較甜美,多了幾分夢幻神采,可以是讓人鍾愛的嬌嬌女,亦是最帶有純情氣質的童話公主了。

演出過一部經典,點過一盞燈,編織過一場夢,一輩子就已無憾,或許正是死忠粉絲對她狂吼大叫的真正魅力所在吧。

愛情的謎題,詩人/歌手把答案寫進歌聲之中,我們就靜靜再聽一回吧。

四十年前,《星際大戰》開拍時,一再提及九部曲的藍圖,四十年後,星戰系列剛拍完了第八部,沒能即時完成的,讓那個圓有了一個缺角,有了永遠的遺憾,卻是另有滋味的絕美了。

夜行動物:小說在說話

小說是虛構的?還是確有所本?憑空杜撰,難;複刻生活,淺。有所本,卻又不是描紅式的人生複刻,小說世界才更開闊,才更有想像力,紅樓夢的「真事隱,假語存」寫作法不是吊足紅迷胃口?在真假虛實之間,鑽研來去,似有所見,卻又不敢拍板確證。

電影中出現小說,往往就是透過小說來鋪陳劇情、強化角色心境,《手札情緣(NoteBook)》和《贖罪(Atonement)》中的小說不論是以什麼形式亮相,就是劇中人物的生命際遇,小說就是劇情,就是人生。Tom Ford執導的《夜行動物(Nocturnal Animals)》採取相似的手法,只不過,暗示與意會多過直接翻譯,想像的空間因而更加遼闊。 

電影一開場就是女主角Susan(Amy Adams飾演)接到前夫Edward新自送到家來的包裹,那是一本小說的書稿,書名就叫《夜行動物(Nocturnal Animals)》,內頁特別註明「獻給Susan」。

「Nocturnal Animals」其實是Edward對Susan的暱稱,是昔日夫妻的閨房密碼,加上書又是獻給Susan,其中指涉連結,呼之欲出,加上書中的男主角Tony與寫書的Edward同樣都由Jake Gyllenhaal擔綱,作者就是書中人,書中主角的際遇就是作者心聲,當然就歡迎讀者(尤其是Susan)來「對號入座」了。 

Tom Ford在Susan打開小說包裹時就安排了一場流血戲,是的,只是拆開包裹,Susan就被紙片切傷了手,紙會傷人,讓人滴血,紙張尚且如此,小說呢?這滴血,根本不是含蓄暗示,而是直接明白地做出預告了。

小說中的Tony喜歡夜間行駛在空曠的荒野公路上,人車皆少,何等逍遙自在,然而人車稀少,就意謂著一旦出事,任憑你呼天搶地也無人知曉,無從救援。那天晚上,他帶著妻女同行,前方突有兩車並行擋住去路,Tony按了喇叭要求超車,卻惹惱了前車,加上超車時,後座女兒又比出中指,嘲諷擋路前車,就被車上三名莽漢釘上,一路追撞相擠,逼迫Tony停車,一家三口的悲劇,就在那條暗黑公路上發生了。

小說的前半段,重點在「遇劫」,後半段則在「復仇」,Tony雙拳難敵六手,全賴一位罹癌警察伸出援手,才讓法網疏而不漏,「私法」正義才有伸展手腳的空間。小說與電影的互動轉場,全在Susan每讀完一段章節,就油生喘不過氣來的壓力,或許就是小說太逼真,總讓她想起過去與Edward相識、相戀、生恨、仳離的往事點滴,她的回憶因此就形成了小說的「註腳」,提供觀眾比較,究竟小說中隱去了多少真實?又留下了多少煙花?

但也唯有Susan面對自己背叛Edward,先有外遇,再在男友陪伴下去墜胎,我們才赫然明白小說中,讓Tony痛不欲生的奪妻喪女之痛,根本就是真實人生的平行變奏。

平行,是指情節相仿;變奏,是指對生命暴力的不同書寫。小說中的悲劇,事出突然,真實人生的悲劇,雖有三日之寒,卻也是Edward站坐車子外,目擊妻子外遇實況,才知道破鏡已難重圓,Jake Gyllenhaal那種被雷打到的驚愕表情,確實讓人心痛。 

電影的收尾趣味則在於小說中的Tony總算出了口鳥氣,但是寫小說的Edward要怎麼療傷呢?他會在真實人生中如何「報復」Susan?以前老被Susan譏說只會寫自己故事的Edward,其實,依舊寫的是自己故事,卻因為精煉又精煉,昇華又昇華,印冊上市後,肯定廣獲好評,確實「成功就是最好的報復」,然而再婚後並不幸福的Susan,想起昔日之憾,願意再見Edward一面,而非避不相見,已然大方表態,只是Edward的最終缺席,是報復?是懲罰?還是恩仇已泯?

導演Tom Ford選擇讓那張椅子空著,讓時間流逝,開放性的結尾,留給觀眾臆想補白,則是最高明的收手式了。

夜行動物:美術在說話

不要忘記,Tom Ford原本是知名的服裝設計師,他的創意讓名牌老店GUCCI得能翻身,最厲害的是,他還把自己的名字變成了品牌。看他拍電影,光從美術布局切入,就有耐人咀嚼回味之處。

先談鋪排。《夜行動物(Nocturnal Animals)》女主角Amy Adams飾演的Susan是一位藝術策展人,生活奢華,排場不凡,住摩登大房,還有管家和司機,但她一點都不快樂,電影開場就是她策展的「終究要衰老肥胖的女體」(這是我看圖說話的自行註解):四位身材有如米其林輪胎寶寶的老婦人,精赤身子彈跳著,鬆垮的器官和肌肉也跟著上下抖動,讓人看得好生不忍,但是當事人很快樂,不必在乎別人怎麼想,只要快樂做自己,何樂不為?一如她們擅長的啦啦隊表演那樣,既可娛人,更能自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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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身材不符合傳統的「美麗」定義,亦不是傳統畫廊願意炫耀觀眾的女體之美,然而展場有四面長條液晶螢幕,眾目睽睽下,一再播放著米其林婦女的全裸身形;展場的平台上,則請本尊躺臥其上。如果你熟悉故宮的肉型石,她們的本尊活脫脫就是肉型石的人體版。肉型石像爌肉,會有人滴口水,為什麼人體肉型石反而讓你坐立難安?

文字時代,文字雕刻師追求「語不驚人死不休」;影像年代,創作者的思維心緒,其實沒有不同,差別只在於工具,以及處理的器物/事物標的。Tom Ford對於女人/老女人或許是有偏見的,例如Susan一直不愛別人說她像媽媽(只有一場戲的Laura Linney,從老妝到「人生沒錢,萬萬不可」的勢利談吐,確實很難讓人喜歡),偏偏,她卻是抗拒,卻一路向媽媽的道路靠攏,人生的罪與罰,她都難撇清關係,前夫所寫的「夜行動物」其實就是向她「致敬」的作品,畢竟,沒有她,小說難以成冊。

老胖女人的胴體展,坦白說,確實驚世駭俗,但是她的藝術界朋友卻認定這次展覽的格局隸屬「垃圾文明」,Susan亦坦承一切不過就是「垃圾」兩個字,以垃圾眩人,以垃圾欺世,難怪她一點都不開心。Tom Ford的開場破題毋寧就是垃圾來對照炫藝術貴族的蒼白與貧血。

至於她把女人臀弧的照片掛在辦公室後牆,只掛邊角,卻不居中,是裝飾?還是岐視?是前衛?還是保守?是沽名釣譽?還是聊備一格?不論答案為何,Susan都拿到高分及好評。

接下來,《夜行動物》中的Susan,還會遇見三座藝術品,那都非巧合,亦非偶然,而是Tom Ford的刻意手痕。

首先是一匹渾身插滿劍與箭的野牛,它體型壯碩,即使野性難馴,還是難逃人類魔掌,回眸凝視的眼神,滿是哀傷。什麼樣的人會展示這種「人定勝獸」的藝品?殺伐之氣,哀矜之情,遙相呼應著男主角的情傷本質。

接下來,Susan任職基會金的長廊牆上掛著她買來的「REVENGE」的大型油畫,字意就是「復仇」,油彩還有墨漬未乾,往下滲漏的痕跡,宛如還在淌血的傷口,幾乎就是怕觀眾忘了男主角想要復仇的心思。「REVENGE」當然是白話文,大剌剌地來點出「小說復仇記」的本質,問題在於如果用的不是「REVENGE」這個字,Tom Ford想要邁達的意境,難道就抵達不了嗎?

最後則是Susan辦公室的牆上還有一幅「行獵/行刑圖」,這個標題同樣是我自行註解的,獵人拿長槍,本應狩獵,偏偏槍隻斜前方另有男子站立,他是獵物?還是刀俎祭品?這張圖現身之際,小說主角的悲情際遇已到了難以回頭的絕境,Tom Ford試圖透過藝術作品完成的內容指涉與連結,因此就更清楚明白了。

不過,美術作品的連結,只是表象,《夜行動物》的真正魅力其實是在小說的暗寓與明示,且待明天。

比利林恩:李安的邊界

121年前,盧米葉兄弟成功讓不會動的圖像「連續」動了起來,從此影史留名。但是人生事物本來就會動,科技的一大步,只是人生的一小步,再怎麼畫時代,也只是追上人生而已,會動成自然,世人自然不再大呼小叫。

至於「火車進站」在各地首映時是否真的曾在電影院造成騷動?文字記載是真實?還是想像的誇大?百年後已經很難查考,更難體會科技的重大突破,當時究竟起了多大的震撼?一切都已成為歷史事實時,世人自然不再大驚小怪。

李安《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的未來3D技術,大約也得如是看。

不是每秒120幀,又有4K畫質的所謂「未來3D」不重要,誠如李安所說的,那只是最起碼的規格。百年來每秒24格的傳統電影,只是最低規格的擬真指數,過去的數位化3D電影,光度太暗,看了並不舒服,《阿凡達》如此,《少年PI的奇幻漂流》亦然。李安想要更上層樓,反映著藝術家的自覺與精進。

李安的嘗試,確實往「身歷其境」的逼真情境,邁前了一大步,但是人眼的視網膜太強大了,解晰度太銳利了,「未來3D」的寫真指數再強,也強不過視網膜,慕名而來的觀眾,懷抱高度想像的觀眾,難免迷惘,甚至因此混淆也稀釋了「未來3D」的戲劇感染力。

全球只有五家戲院具備「未來3D」的標準規格,李安在台北場播映前都會加播一段他的說明簡介,強光映照,再加上「放大」效應,確有李安如在眼前的「錯覺」,但是進入《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本片時,李安的美學安排,再次挑戰了「好戲」與「科技」的邊界。

電影的第一場戲來自新聞記者留在戰場前線的攝影機,意外捕捉到現場影像,那是Joe Alwyn飾演的比利,搶救受槍傷的班長(由Vin Diesel飾演),奮不顧身衝刺開槍的畫面,透過電視新聞傳送後,比利成為美軍英雄,B班兄弟因而得能返鄉,開始「凱旋之旅」。

李安用這場戲來話說從頭,機巧高明,卻也踩到了科技盲點:亦即電視畫面的畫質太粗,畫素有限,「未來3D」的第一場戲,不但不夠「未來」,更不夠「3D」,對於有心朝聖,專程來朝拜「未來3D」的影迷而言,難免有重鎚擊心的失落感。

但是,就戲論戲,這場戲何等必要,因為它完成的「英雄解碼」就是全片的核心。

所謂的英雄塑像,其實只是巧遇下的巧合。攝影機的側記,有其片面觀點,捕捉到了部份真實,卻非全貌,卻能清楚點出了世人/美國民眾對「英雄」的誤解與偏見,那是瞎子摸象,摸到啥就以為是啥的錯覺。

救班長,其實是本能反應,獲封「英雄」,反而太沉重,比利和他的兄弟們承受不起這個重擔。「凱旋之旅」遇到的真心或假意,恭維或挑釁,其實也反應著大眾「看圖說話」的情意結,「一個英雄,各自表述」的結果,誤會難免,憾恨難免,因而擦燑出大大小小不同層次的火花了。

但亦唯有這麼「虛妄」的「旁觀」開場戲,後來鏡頭一轉,回到真實戰場,才會變得如此的大器。

這回,透過比利自己的眼睛,「未來3D」開始強化了臨場震撼,滾進溝渠的比利還不及喘息,對手已然開槍襲擊,他不得不全力反撲,兩人在大水管內的生死搏鬥,其實是一場極具巧思的場面調度:空間變小了,氣氛凝聚了,密度加大了!被空間制約的生死實戰,強化了屏氣凝神的緊張效應。

殊死戰事,只在伊拉克前線,只在比利的憶想之中,李安只炮製了這一場戲,簡煉,卻勁力萬千,一擊即中。千言萬語,一幕已夠,那是畫龍點睛的敘事手段,李安不想譁眾,不想翻攪英雄浪花,他要探尋英雄的深層洋流。

李安的「英雄」雕刻有陰有陽,暗處著力越多,越往下陷,整體形象就更立體。《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根本荒謬在於比利說的那句台詞:「It is sort of weird being honored for the worst day of your life(我這輩子最悲慘的一天,卻成了最榮耀的事,實在古怪的可以)。

Chris Tucker與Steve Martin的片中角色,目的都在堆砌與算計「英雄財」的可能性,李安深得資本主義的精髓,嘴上說得洋洋灑灑,有夢有花,有禮有笑,好不動人,但是只有在開出價碼的剎那,底價見真心,真正的「價值」才會瞬間顯現。從英雄無價到英雄有價,所有的不適應或不接受,都不能撼動「在商言商」的本質,也才讓有如秀一場的煙火中場,格外的醒目與荒謬。

李安為了烘托電影的英雄紅花,安排了許多綠葉,看似旁襯,其實缺一不可。

例如來到伊拉克市集,那是有人之境,人心隔肚皮,所有戒慎恐懼,如臨大敵的張目四望,是很有力的破題之術。這時,市集出現了兩件美國貨:軍靴與盗版電影。軍靴可能來自死難兄弟,所以B班兄弟急又氣;盜版電影則是鄉愁,想買回家給孩子看的愛心,吐露的是他們的從軍苦(若非經濟弱勢,誰來從軍?比利若非司法協商,又何需成為殺人機器?)。

例如,美國德州的阿拉莫戰役(Alamo)往事,一向都被美國人包裝成少數白人對抗墨西哥大軍的悲壯史蹟,但是李安卻透過墨裔班兵的嘴,對照了美軍入侵伊拉克「聖戰」說詞,藉古諷今,唯有知者懂之了。

例如,鑽油商人的夸夸其辭,換來了Drill ! Drill ! Drill!Kill ! Kill!Kill!的語言對仗。

例如,不管是始終搞不清狀況,成天忙著瞎High的球團公關;或者是球場觀眾的垃圾話,換來了B班兄弟的鎖喉對付;甚至球場保全的碎碎唸,從口水亂噴演變到拳腳相交,其實都在凸顯戰士凱旋的水土不服,Everybody supports the troops,人人嘴上都肯定戰爭英雄,一旦離開戰場,戰士什麼都不是了,會跟戰士們計較,嫌他們礙事擋路的家鄉人竟然是他人要拚死捍衛的人們……加長型禮車再優渥,大家都只會言不及義瞎打屁,遠不如裝甲車裡共生死的真心相待,B班兄弟不受利益所惑而分崩離析,李安的男兒情,就如層層剝開的洋葱,催淚啊!

有哪個男孩會跟自家姐姐討論自己是不是處男?Kristen Stewart飾演的Kathryn卻很在意比利還是個處男。

表面上,那是青春的諧謔,姐弟間的青春心緒。實質上,那是戰爭的恐懼。

Kathryn對比利有虧欠,只因為要替姐姐出口鳥氣,換來了前線服役的司法交易。千山萬水之外的生死難卜,對Kathryn而言何止是懸念,根本就是煎熬,姐弟情義俱在不言中,看見弟弟平安歸來,她自然開心,也只有在姐姐面前,比利才會坦承自己不知為何而戰,我們幫伊拉克人蓋了幾間學校,架污水系統,喝乾淨的水,結果他們卻還是一心只想殺掉我們。也只有在此時,姐姐才會忍不住問他:「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覺得這個家會變成怎麼樣?」

會不會出事,不是比利說了算,所以Kathryn才會想盡辦法要替比利找律師,留下來,不再回伊拉克前線了。至於處男話題,比利是懂的。會讓他臉紅燥熱的啦啦隊女郎,無非也只是青春無憾的成人禮而已。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是一部以戰爭為背景的人性電影,李安無一詞宣揚反戰,只是縱情書寫著「英雄」的可能排列組合,比利走過死亡的幽谷,聽著要找Hilary Swank演出他們故事的天方夜譚,看著他們只是一場煙火秀的蠢班兵,比利寧可回返前線的選擇,那是多無奈的軍士悲歌?

神隱任務二:英雄凡心

還記得影史上最短命的007嗎?George Lazenby曾經被第五代007Pierce Brosnan形容為「大猩猩」,意指他完全不會演戲,但是最要他命的卻是他在1969年的電影《女王密使(On Her Majesty’s Secret Service)》娶了妻子Tracy,卻無力保護愛人,蜜月期間就被歹徒給殺害了。

堂堂蓋世英雄,卻護妻無方?是要怪原著小說家Ian Fleming嗎?還是007永遠只能遊戲人間,玩世不恭地追逐群芳,卻不能動心,更不能成家,007不必守色戒,卻得守婚戒,這是什麼魔咒?

答案其實可以參考Tom Cruise的2016年電影《神隱任務:永不回頭(Jack Reacher: Never Go Back)》。你不會忘記他在第一集 《神隱任務》中的瀟灑自在,真正的神隱一條龍,為什麼在第二集中卻四處亡命,被獵人追著跑?答案是:他動心了,他忙著談戀愛了。

讓Jack Reacher動心的是接替他位子的那位女隊長Turner(由Cobie Smulders飾演)。

理由之一:他只負責出招,善後則交給Turner處理,乾淨俐落,默契十足,前後任相比較,絲毫不遜色。

理由之二:她的聲音動聽,幾次過招,幾回通話,有了好感,想要相識。

理由之三:還沒見面,Turner就被逮捕了。Jack Reacher的鼻子告訴他,必有冤情。

理由之四:Turner還真的有三把刷子,跑步不輸她,打架也很猛,辦案的鼻子跟他一般靈。

曾與Tom Cruise合作過《末代武士(The Last Samurai)》的導演Edward Zwick或許想用溫情戲來調和Jack Reacher的陽剛線條,所以配了位女強人給他,事實上Cobie Smulders的表現非常突出,有勁有神,魅力十足,很難不喜歡她。

問題在於要抱就抱,要愛就愛唄,如果只顧著耍嘴皮子,玩一些意淫的想像,有何意義?《神隱任務:永不回頭》最大的盲點就在於Turner與Reacher喘息乍定之際,竟然相互調情起來:如果我們的約會成了局,吃完晚餐,我們會去哪裡?是Turner的公寓?還是Reacher的汽車旅館?而且明明激情都已挑逗到了臨界點時,畫面就嘠然而止。第二天清晨,理應警覺心超高的這對男女,才猛然發覺他們保護中的女孩Samantha(由Danika Yarosh飾演),早就溜出房間了。

果真是戀愛讓人昏了頭?

Samantha是全片的第二個人性陷阱。她的母親宣稱Jack Reacher是女兒的生父,Reacher不敢確信(果然,他也情關難過),只好先行默認,納入保護,卻也因此讓Samantha成為歹徒的人質目標,蓋世英雄就這樣被兩位女子用情絲綑綁住了。

《神隱任務:永不回頭》的第三個盲點則來自如果外出辦案,誰來保護Samantha?經過一番唇槍舌劍之後,男主外女主內的Reacher獲勝,主張女男平權的Turner這回只能乖乖做主婦,電影費了那麼大的力氣要來雕塑神力英雌,最後還是只能做花瓶,誰教演出Jack Reacher的是Tom Cruise呢?

劇情的趣味來自於性別,劇情的毛病亦來自性別,Jack Reacher被紅塵欲望繫絆,雖然多了人味,卻不再是蓋世英雄了,《神隱任務》的傳奇也該到此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