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零年:經典挑戰賽

有經典在前,後人的挑戰就備感艱辛,因為不管願意不願,無可避免都會被人拿來評比。

澳洲導演彼得.維爾曾在1985年拍出了另類的警匪電影《証人(Witness)》,電影的主線描寫哈里遜.福特飾演的警探為了保護唯一的目擊証人,並找出殺人兇手,來到歐洲清教徒移民後裔Amish族聚落查案,誰是兇手並不是重點,反而是Amish族的生活型態成為全片最迷人的焦點,因為他們篤信電器、動力機等是魔鬼的化身,所以拒絕使用汽車等機械工具,一直採用傳統的馬車。

其中,有一場蓋穀倉的戲,所有的Amish族人選定假日一起來協力蓋穀倉,在大配樂家Maurice Jarre根據義大利舞曲的三拍慢板形式所打造的「巴沙加牙舞曲(Passagalia)」下,觀眾見証到了一個「眾人一心,其利斷金」的純樸社會底層,最聖潔的情操與靈魂。一向喜歡在拍電影之餘,夾帶其他生態思想的彼得.維爾,這回讓影迷在欣賞警匪電影的緊張鬥法之外,還能油生田園社會的美麗夢想,讓一部原本平凡的商業電影,有了讓人咀嚼回味的空間。

就在《証人》問世20年後,日本新秀導演行定勳拍出了另一部田園風味相近的拓荒史詩《北之零年》,而且不少場景,你就是會拿來和《証人》相比。

由吉永小百合、渡邊謙和豐川悅司主演的《北之零年》,以日本明治維新時期,幕府體制結束後,世居在四國淡路的稻田家族,因為不甘武士身份被眨為卒族,意圖脫藩獨立,明治三年(1870年)引發了德島藩內的內亂,被政府下令遷往北海道的靜內定居。

渡邊謙飾演的小松原英明帶著先遣人手到北海道築屋,另外則是家族的其他成員乘船渡海來相會,只是有人遇上了船難,有人則是幸運到達了北海道,吉永小百合飾演的小松原志乃與夫婿渡邊謙得能相見時的謙沖喜悅,構成了全片的第一個高潮。

重逢之後,接下來就是要安居。武士的刀法與身段全都派不上用場了,大家必需划樹鋸木建屋,導演行定勳和作曲家大島滿(大島ミチル ,Michiru Ôshima)採用了跡近Maurice Jarre在《証人》中的手法,男人出力流汗,配上莊嚴得有如聖詩般的音樂,可以襯顯出移民前輩蓽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艱辛,讓人不禁想起台灣巡撫沈葆楨在追述鄭成功勛業時所說的:「開萬古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

行定勳的最近兩部作品都是大投資大製作的古典經典,從《春雪》到《北之零年》都看得出日本影壇期許他能接下前輩大師重任的投資,然而《春雪》徒具貴族的傷春及驕弱形式美學,《北之零年》場面雖大,七千人次的參與演出也極其難得,然而,卻還是只能算是行定勳的習作,因為大場面幾乎都看得到經典的影子,卻少了他個人的風格,你只看到了匠氣,少了他的才情。

一旦《北之零年》刻意經營的家園拓荒戲,無可避免要來和《証人》做對比時,行定勳就不能只能像書法寫作那樣找先人作品照本宣科來「描紅」,可惜的是,他真的不知如何創新,只能如法泡製,沒看過《証人》的年輕朋友,或許還會有點感動,熟悉《証人》的影迷就難免跌歎了。當電影只剩形式美學,卻少了精氣神時,花了再多力氣,恐怕也是白忙一場的。

還記得今年日本奧斯卡獎頒獎典禮時,吉永小百合上台領取最佳女主角獎時,滿腹委屈地說了一句:「原本以為這麼多了忙了大半年的作品,會一個獎也拿不到,還好,最後還能獲得肯定…」其實,日本奧斯卡獎在提名時對於《北之零年》還是滿肯定的,從影片、導演到演員多項提名,只是最後只靠吉永小百合撈到一個女主角獎,小百合說出她為拍片夥伴抱屈的心情,然而拍片是辛苦的,可是拍不出韻味,拍不出精神,所有的辛苦都不會讓人注意到的,有經典在前,《北之零年》不能超越,就會被時光洪流給淘汰的。

北之零年:女人的控訴

那天到光華商場尋寶,一看到由吉永小百合、渡邊謙和豐川悅司主演的《北之零年》,再從封面上得知導演是行定勳,我沒有半點猶豫,立刻就買了DVD。

我這一代的影迷,要談起最熟悉的日本女星,無非就是吉永小百合、岩下志麻和松阪慶子了,三人各有風情,其中,吉永小百合擅長賢淑清純戲路,岩下志麻冷豔果決,松阪慶子則是豔麗嫵媚。當年吉永小百合主演的《青色山脈》、《伊豆的舞孃》、《海峽》、《細雪》、《華之亂》、《天國之驛》和《映畫女優》都是台灣影迷津津樂道的作品,她也總能在大銀幕上張著她的明眸雙眼,以清純無邪的外表,秀外慧中地表現出日本女性那種逆來順受的典型精神。

只是,今年的吉永小百合早就過了「小百合」的花樣年紀,六十一歲的她,還能演出何等風華?

她在《北之零年》中飾演流放北海道的政治受難者家屬小松原志乃,因為水土不服,農作不旺,夫婿渡邊謙因而奉派到札幌去學農技,不料卻音訊全無,好不容易傳回來的消息卻是他愛上了富家千金,負心棄離了妻女,五年後,夫婦再相見時,小百合成了牧馬專家,渡邊謙卻是奉政府之命要來強徵馬匹,以應付戰爭的無情政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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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永小百合原本就很擅長飾演這種含莘茹苦的棄婦角色,雖然她駐顏有術,然而卻也掩不去歲月風霜之感,《北之零年》中,要年紀比她小上十多歲的渡邊謙飾演來演她夫婿,還是會給人「某大姐」的年齡差異感,或許這也是渡邊謙喜新厭舊,另結新歡的原因之一,然而,導演沒有在這一點上發揮,反而安排了投機商人香川照之和疑似北海道原住民阿伊奴人的豐川悅司都對她心生愛慕的感情戲(一位是意圖強暴,一位則是癡情守候),間接點出了負心渡邊謙的有眼無珠。

要做賢淑婦人,穿起和服總是款擺有制的吉永小百合,這回選擇的催淚招式是:「不輸男兒郎」。

電影開場時,她原本是不知愁的閨中少婦,春日午後,趴在塌塌米上就睡著了,只是夢境不美,一隻青鳥,從窗前飛走了,男人的政治恩怨結束了她的悠閒時光,使得她跟著丈夫流放到北海道。入境隨俗的她,很快就調整了自已的身段,首先,她學男人一樣合起鋤頭下田耕作,北海道原是雪封荒原,男人耕作辛苦,女人卻自恃是武士之妻,不屑下田,將耕作全都交給男人,更是操勞死了男人,於是她率先拿著鋤頭下田鋤地的生硬動作,就成為讓武士男人都不得不鞠躬致意的楷模。

被丈夫拋棄後,小百合機緣湊巧從美國人身上學會了牧馬技巧,養出的馬兒體健壯碩,成為農人耕稼的最佳幫手,以專業贏得村人的尊重,看著小百合挺直背脊,馳騁馬背上的英姿時,她那充滿自信的肉身顯示了極強的說服力。偏偏,後來要來催索馬匹的卻是她那不負責任的丈夫,國仇家恨全都集中在這個男人身上,渡邊謙註定要演出一個絕對不討喜的角色。

傳統中,讓妻子守了十八年寒窰的大男人,一旦還鄉,不但沒有歉意,往往還會先試妻(傳統戲曲中的薛平貴和王寶釧的故事就是如此),然而,《北之零年》避開 了這種灑狗血的老招,我們先看到渡邊謙的女兒(石原さとみ,石原SATOMI飾演)對對狠狠捶胸,拒絕承認他是父親;繼而是登堂入室的渡邊謙,沒有說出任何抱歉的話,一方面簡單說明當年渡海到扎幌時,已經奄奄一息,如非女人用心搭救早已不在人世,一方面則拿出他和新婚妻子的合影照片給小百合看,一副木已成舟,只能接受現實的攤牌嘴臉。

悶了兩個小時的吉永小百合這時總算展現了最精彩的一場表演,面對負心漢,她沒有大哭小叫,也沒有流淚滿面,靜靜看著丈夫和另一位女人的合影照片,看著以前總是做為她生命導師的男人早已被生活折磨成「適者生存」的現實男人時,她也沒有一句譴責,只是在拒絕男人的徵馬令,迴身就走,卻被男人一把拉住時,迅速回頭身來,握著男人的手說:「這是多好的一雙手啊,你看,我的手多粗,完全不像女人的手了,不配讓你再看了!」話說完,轉身就走,如箭穿心的渡邊謙也只能呆立一旁,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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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男女一旦變了心,再說什麼話都是多餘的,疾言厲色,或許能出一口悶氣,卻於事無補;逆來順受,也許還會被人罵沒用,小百合拿手來做比方,以前,她才該是細皮嫩肉的貴夫人,做了移民,為了男人,為了生活,她的手結繭成粗,反而是男人攀結富貴,雙手反而富貴細嫩了起來,粗與細的對比,其實是最委婉,又最強烈的控訴,摸著女人的粗手,男人是嫌棄?還是懊惱?坦白說,小百合已經不在乎了,握手,就是她的告別。沈默,委婉的力量,有時更勝千鈞力擊。

送行者:大提琴狂想曲

名家配名琴,一如才子配佳人,彼此才相得益彰,《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中的本木雅弘是樂團裡的大提琴手,為了表現傑出,他不惜背下巨債貸款,添購名琴。

 

但是琴雖好,樂團的人氣卻沒起色,樂音才歇,老闆向大家一鞠躬,說聲抱歉,就宣布解散樂團了。就像將軍少了軍隊,公務員少了官署,本木雅弘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是他沒有逃避事實,琴再名貴,他卻也只是位平凡的演奏家,無法拔萃,只能隨波逐流,更別說靠拉琴維生了,於是他把琴賣了,回老家另謀出路。

 

在家鄉等他的是當年習琴的一把四分之三小琴,琴小音色差,卻有著童年的記憶與溫度,所有的悲歡記憶都隨著小琴琴盒的開展,再度在他心田復甦。後來,做起納棺師,他還是會繼續拉大提琴,不拉名曲,只拉小時候曾經記憶的一些曲子,唯一的差別在於以前的拉琴場所不是在室內,就在舞台上,電影中的本木雅弘後來卻是以自然山河做背景,人琴與自然合一,讓人無限嚮往。

 

職業樂師的夢想不是人人得圓,對音樂的喜歡卻是隨時隨地都可以擁抱的,不再靠音樂維生或揚名,人琴合一的感覺其實更美好,音樂從來不會讓人傷心,而是人的欲望讓音樂變質了,後來再無所求地拉琴在在都是美好,其實也是《送行者》全片腳踏實地的一種生命態度。

 

音樂家久石讓替《送行者》打造的主題樂章,低沈又委婉地拉奏出人生的悠緩本質,在生死黯然的挫敗關頭,很能熨服人心,但是偶而你卻會聽見英國名曲「Danny Boy」的幾小節音符,在轉彎處跳出來與你的耳朵打招呼。

 

是的,我們曾經在日本電影《明日的記憶》的配樂聲中聽見了《念故鄉》的變奏(作曲家是大島滿),他曾經說過自己追求與傳達的是重建「記憶中所留下的音樂」。

 

是的,我們也曾經在日本電影《崖上的波妞》的配樂聲中聽見了聖賞「動物狂歡節的水族宮」以及舒伯特「聖母頌」的變奏(作曲家同樣是久石讓),我還來不及查訪久石讓自述的創作解釋,但是我相信他一再地在片中再現古典名曲的音樂片段,是刻意重新包裝古典的美麗,讓五到十二歲的《波妞》小影迷也能夠觸及古典音樂的精華,把種籽種在小朋友心田深處,期待有一天從「似曾相識」的歎息中展開美麗的追尋。

 

但是《送行者》的「Danny Boy」呢?是天涯赤子心?還是我們必需回到歌詞的世界中找尋創作的脈絡呢?

And if you come, when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你在花季已過才來
And I am dead, as dead I well may be         我亦已長眠

You’ll come and find the place where I am lying 但你會來找到我的棲眠之地
And kneel and say an “Ave” there for me.      跪著對我說聲好
And I shall hear, tho’ soft you tread above me   即使只是輕輕呢喃,我亦會聽見
And all my dreams will warm and sweeter be   所有的夢都會變得更溫暖和甜美
If you’ll not fail to tell me that you love me     只要你不曾忘了說你愛我
I’ll simply sleep in peace until you come to me.  我會靜靜睡著,等你現身
I’ll simply sleep in peace until you come to me. 我會靜靜睡著,等你現身

死者對生者的期盼,癡情人的等待與祝福,都是人生最美麗的章節,《送行者》談論的是生與死的萬千柔情,我似乎也在「Danny Boy」的小節音符中聽見了久石讓的午夜唱吟。

再續三丁目:kuso時代

記憶一個時代的方式很多元,音樂、照片、服裝、髮型、海報、書本和電影都有可能。

侯孝賢、王家衛和關錦鵬習慣的是音樂、髮型和服飾。

克林.伊斯威特在《陌生的孩子》中記憶1930年代的方式是利用一場靠廣播轉播的奧斯卡獎頒獎典禮實況。

許多台灣人記憶2008的方式則是連結《海角七號》或「國境之南」這首主題曲。

日本導演山崎貴在《Always幸福的三丁目》中用了昭和33年(即1958年)電視機登堂入室,街坊鄰居爭相圍觀的場景,記憶了電視勃興的年代盛況;而在續集《Always再續幸福的三丁目》中,他則是直接採用了請出了怪獸電影的大宗師:《噶幾拉 (ゴジ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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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電影一開始亮相的就是日本特產大怪獸噶幾拉。這頭1954年在日本大銀幕上亮相的怪獸,不管你喜不喜歡,或者認不認同它的模型特技攝影,過去五十五年來,早已經是日本電影人驕傲的資產,連好萊塢都想要拍成《酷斯拉》就可想見其影響力。

《噶幾拉》是東寶公司的文化財,《Always幸福的三丁目》兩集電影同樣也是東寶公司邁進廿一世紀之後的兩棵搖錢樹,先有了2006年的賣座,才有了2008年的續集拍攝,《噶幾拉》見証了東寶的電影盛世,而在以1950-1960年代為背景的東京傳奇故事《Always再續幸福的三丁目》中出現「噶幾拉」,其實則是理直氣壯又搞笑的安排,看似無厘頭,卻獨具了時代記憶的夢幻特質。

因為電影中噶幾拉正在東京肆虐,毀屋撞牆,摧枯拉杇,好不威風,當然,藥師丸博子和堀北真希這兩位主角也剎有介事地扛背起鍋盆棉被奔竄逃命,這樣的開場白一定會讓觀眾懷疑是不是買錯票,看錯了電影?是《再續幸福的三丁目》,不是《噶幾拉》啊!可是等到搞清楚狀況後,觀眾馬上笑了起來,當年觀眾看到《噶幾拉》時,誰不是目瞪口呆?誰不曾慶幸自己遠離災禍,沒有被大恐龍的尾巴或噴火的火焰給掃到了?,藥師丸博子和堀北真希的「逃難演出」,其實反映了那個年代的觀影記憶。

當然,我更懷念的是伊福部昭創作的《噶幾拉》主題曲,每回只要樂音主題浮想起來時,就莫名其妙有了熱血沸騰的感受,這同樣是《噶幾拉》創造的世代記憶啊!

山崎貴不用咬文嚼字告訴你1950年代的風情為是何,一隻噶幾拉勝過千言萬語(前提是你確知噶幾拉是1954年代的產物,而且能夠緊貼著《Always幸福的三丁目》1958年的時空編年),一首噶幾拉的主題曲,所有的考據與時代重建都已完成,懷舊的人,訪古的人各自都能找到記憶標籤,這款復古工程,我必需說:「還真是高明,而且逗趣。」

崖上的波妞:麵的滋味

如果,在冬夜能吃上一碗熱騰騰的湯麵,人生就太美滿了,這個滋味,陳可辛和宮崎駿都很明白。

陳可辛在《如果.愛》中描寫的周迅是窮苦大學生,餓到連吃碗麵的錢都沒有,只能趁著吃完麵的金城武起身結賬時,趁覷搶端起金城武剛吃完的麵碗,大口喝湯,再揀些殘渣剩末塞牙縫。

金城武吃麵,周迅喝湯,看似階級有別,其實兩人都是窮學生,只是周迅更窮而已,回頭看見自己吃剩的麵湯,還有個餓鬼舔得滴水不露,金城武當然是心驚又心疼,「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聲一歎,開啟了他們由陌生而相識相惜又相愛的患難情緣,那碗麵的熱血與溫度,就此悄悄滑過觀眾的心田。

宮峻駿的《崖上的波妞》則是提供了人間美味的另一種解讀空間,他選擇的是火腿和泡麵。

海底魚類到底靠什麼食物維生?美國卡通的創作者幾乎不曾在《小美人魚》或《海底總動員》之中,有過特別著墨(急著獵食的鯊魚例外),宮崎駿也沒打算告訴我們《崖上的波妞》中的人魚波妞到底平常吃些什麼,直到波妞上了岸,成為小男孩宗介的「寵物」,開始要用三明治餵食時,波妞卻一口就咬上了火腿。

初識火腿滋味的波妞,有些像是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興奮莫名,從來不知人間有「火腿」美味,一口不夠,一整片也不能滿足她,開了洋葷的波妞,就此多添了一個「留在人間不回頭」的強烈理由。

03_keyword_07 在那個暴風雨的晚上,波妞住進了宗介家中,她先是在浪頭上奔跑會情郎,見到情郎後則是既跳又抱,體力消耗驚人,宗介的媽雖不清楚波妞的身世,卻也知道她不是一般小女生,細心周到地替她準備了一碗麵:不下鍋,不烹調,就是開心一燙一泡,等個三分鐘就可以吃的泡麵。

泡麵的佐料其實很巧,有火腿,也有蛋,剛好吊中了波妞的胃口,時間一到,打開碗蓋,麵香菜香隨著蒸氣四溢,不但波妞哇地一聲叫了出來,觀眾也立刻喚醒了自己曾經飢腸轆轆吃泡麵的口感記憶。可是海底吃的都是生食冷食,波妞從來不懂得如何吃熱湯熱麵,興奮過度,大口貪食的結果當然是又熱又燙,舌頭、口腔和身子都呼嚕嚕地滾動跳躍,吞嚥不得……

尋常小物件,具見人間情,懂得生活的滋味,才能信手拈來盡文章,泡麵不宜多吃,但在風雨過後,一碗熱騰騰的湯麵熱身又添香,那種舒暢快意的幸福滋味,成就了觀眾與波妞的感恩交響曲,懂得觀眾的心與胃,才能拍出好電影,宮崎駿其實也是生活大師。

崖上的波妞:海嘯寓言

海嘯可以吞噬文明和人命,宮崎駿的新作《崖上的波妞》卻拍出了海嘯的激情與省思,手筆與氣勢之大,都讓人動容。

波妞是人魚公主,母親是海洋女神,父親則是深諳魔法,可以在海底來去自如的人類,「家學淵源」的波妞能夠凌風御浪,也就不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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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呈現海浪的策略是層層轉進的,先是波妞漂流上岸,被少男宗介所救,波妞的父親則是驅使黑浪直追而上,希望搶回波妞,宗介才抬腳,黑浪即已直追而上,一腳步一波浪,觀眾席上的驚呼與騷動,為宮崎駿的敘事魔法做出最有力的註解。


後來波妞回到深海,卻因思念宗介太深,決定幻化成人形,此時就像極了大鬧龍宮的哪吒三太子,說變就變,而且鼓動浪潮要直重回人間,波妞的急切與激情成就了海嘯的動能,於是風雲變色,巨浪滔天,宗介的母親決心冒著風雨趕山路回家,偏偏波妞卻是鼓動巨浪想要追上宗介,於是人海爭路的驚險場景,成就《崖上的波妞》最讓人驚心動魄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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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滔險,風雲惡,但在波妞眼裡,興風作浪只有一個目的:「回到宗介身旁。」於是我們從一位快步奔跑在浪頭上的紅衣少女,看到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真情告白版,也想起了白蛇為了救出法海手中的許仙,不惜水淹金山寺的慘烈故事;當然,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裡替白流蘇的戀情所加註的那句結語:「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也是必然會想起的文學典故。

為了奔赴宗介,海嘯襲捲了海港,海水直接淹到了宗介懸崖上的家門口,原來的海港城市,老人院和幼兒所全都成了海底世界,差別只在於宮崎駿不忍見文明崩毀,也不願見生靈塗炭,即使他一心一意成全波妞的愛情心願,世人的同舟共濟,其實也是非常精彩美麗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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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匹柏在《人工智慧》的片尾,外星人帶領尋母心切的機器人小童星來到了未來的紐約,所有的人類文明都已毀滅,繁華極盛的摩天大樓都已淹沒在洪水中,但是真情不滅,愛的嚮往成為最珍貴的文明遺跡,《崖上的波妞》則是讓原本出沒在深海的各種魚類都因為淹大水,而能爬行在馬路街道上,完成了極具文明啟示錄的警世預言,但也因為女神的魔法,原本行動不便的老婆婆們開始可以再行走及奔跑,原本殘缺有憾的黃昏人生得以再次翻滾重生,文明的浩劫卻在魔法的加持下,得到了再生的契機。

激情给了年輕的戀人,深情給予老邁的靈魂,鍾情則是祝福那些齊心協力划漿前行,再創文明的凡夫俗子,《崖上的波妞》用了最簡單的形式說了一則意韻深長的現代啟示錄,其實那也是宮崎駿在大氣劇變的年代中,對於芸芸眾生的衷心祈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