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總動員:片單感懷

很多人喜歡研究數字,試圖從統計數字中發現生命趨勢;很多人則是很喜歡參考各類的十大片單,做為自己選擇參考。

 

但是問卷人人能做,十大名單無所不在,什麼樣的名單才真的有參考價值呢?才值得瀏覽者停下來比較思考呢?品味大概是最基本的參考準則,獨沽一味的結果,必定是偏見。

 

昨天的外電紛紛報導了網路市場研究公司OnePoll 4000名從7歲到65歲影迷的問卷調查,選出了皮克斯公司在1996年出品的《玩具總動員》為歷來最受觀眾喜愛的動畫片,同時也列出了前廿部最受歡迎的動畫片名單。

 

OnePoll公司完成的前20名最受歡迎的動畫電影統計表,依序是:

《玩具總動員(Toy Story)》

《史瑞克(Shrek)》

《獅子王(The Lion King)》、

《海底總動員(Finding Nemo)》、

《冰原歷險記(Ice Age)》

《森林王子(The Jungle Book)》、

《怪獸電力公司(Mon-sters Inc)》、

《美女與野獸(Beauty and the Beast)》、

《小鹿斑比(Bambi)》、

《阿拉丁(Aladdin)》、

《白雪公主(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fs)》、

101 忠狗(101 Dalmatians)》、

《威探闖通關(Who Framed RogerRabbit)》、

《瓦特希普高原(Watership Down)》(附圖就是該片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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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力(Wall-E)》、

《幻想曲(Fantasia)》、

《聖誕夜驚魂(The Nightmare Before Christmas)》、

《小美人魚(TheLittle Mermaid)》

《仙履奇緣(Cinderella)》

《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 in Wonderland)》。

 

《玩具總動員》是不是比《超人特攻隊》更有味道?《瓦力》是不是比《冰原歷險記》更有啟示震撼?這些其實是見仁見智,難獲定論的議題,這份名單究竟有多少參考意義?值不值得推廣介紹?其實才是我寫這篇文章的動機。

 

我的答案是:參考就好,不必認真。

 

理由很簡單,這份片單如果改名為最受歡迎的「英美」動畫,也許實至名歸,畢竟入選的作品除了《瓦特希普高原(Watership Down)》是英國卡通之外,其他全屬美國卡通,涵蓋面和類型其實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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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手塜治虫、宮崎駿、大友克洋和押井守全都未獲青睞,就已經意謂著名單選片人的視野有限,至於英國的《酷狗寶貝》系列,法國的《佳麗村三姐妹(Les Triplettes De Belleville)和《神鬼帝國/新太空戰士/蓋娜(Kaena: La prophétie)》和《亞瑟的奇幻王國:毫髮人的冒險Arthur And The MinImoys)》雖然就算躋身候選榜單,也未必能晉級最後二十強(其實也要看問卷調查對象是否也對非英美卡通有著相同的認知與喜愛),不夠多元,就必定狹礙,不夠多元,又有多大的參考價值呢?

 

平情而論,所有的十大或百大片單,難免都會有偏見或盲點,所有的片單或書單,也都是參考就好,畢竟都只是提供一種看法,終極意義還在於你的認同與感動,我也很喜歡《玩具總動員》,但未必就同意它是最精彩的動畫(精彩與受歡迎的內涵本來就不同)。怕的是一般人不察,隨手拿起一份民調結果,就信以為真,還口耳相傳,言之鑿鑿,不知不覺間就被人給洗了腦,那才可怕呢。

鐵道員:最後的華爾滋

父親臨終前,身為無緣的女兒該為父親唱一首什麼歌曲,才能撫慰他的堅毅與孤獨呢?

 

 日本少女佐藤雪子的選擇是她小時候曾經聽過的一首歌「田納西華爾滋(Tennessee Waltz

)」,一切只因為她來不及長大,一切只因為那首歌是父親唯一送她的一首搖籃曲。

 

雪子的父親佐藤乙松是一位犧牲個人幸福,始終工作堅守崗位的火車站站長,母親生她的時候,父親還在工作;她罹患肺炎,父親也依舊堅守工作崗位,沒有陪母親趕往醫院求診,因此,父親也沒有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她對父親最深刻的記憶是父親曾經買過一只布娃娃給她,娃娃上有個齒輪,轉動兩小就能驅動音樂盒,播出「Tennessee Waltz」的音樂,不鮮世事的雪子經常就聽著這首歌曲沈沈睡去,父愛與這首歌,有了一種隱形但是穩固的結合。

 

 乙松臨終前還繼續在他奉獻大半生的「幌舞站」月台指揮著火車進出站,乙松渾然不知生命已到最後盡頭,即將倒臥在飄雪的月台上告別人間,但是雪子知道。她決定回人間看父親最後一面,送父親最後一程,她清楚父親來不及看到她長大,於是她幻化成小丫頭、中學生和婷婷玉立的大姐姐三個模樣來看父親,雪子一旦還活在人間,這三個面貌就應當是她的青春成長印痕。父親來不及看到她長大,但是雪子很想讓父親知道,也看見她的青春變化。

 

日本大導演降旗康男根據名作家淺田次郎1995年短篇小說「鐵道員」改編的電影《鐵道員》,就以這麼既魔幻又深情的手法描述一場父女情。來不及長大的雪子絲毫沒有怨怪父親的疏忽與泠漠,反而專程回到人家來報恩,一切只因為乙松犧牲了小我,成就了大我。天底下有多少男人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抬不起頭來,他們只是世界運轉中的小小螺絲釘,渺小又微不足道,卻也不可或缺,淒苦與委屈卻也不足與外人道,就算默默消失在人群之中,也不會引發太大的漣漪與震盪。rm06.jpg

 

 即使不善言詞,不苟言笑的小人物也有真性情,五官總是勒刻著風霜印痕,象徵堅毅靭性的高倉健,就飾演著這位在工作崗位上奮鬥到最後一刻,一輩子不計個人幸福,只為工作奉獻青春與生命的日本男人,乙松的生命態度其實就是日本男人的宿命縮影,臨終前有人回頭來躹個躬,道個謝,不就是最溫情的感恩回報嗎?

 

乙松的女兒早么,太太也去世了,他的世界就像被大雪覆罩的幌舞驛一般,蒼白又淒冷,雪子來陪父親度過生命的最後一夜,原本就是極溫情的一刻,再搭配 Redd StewartPee Wee King填詞譜曲創作的「Tennessee Waltz」,就淒美得夠讓人垂淚了。

 

「田納西華爾滋」原本就是一首淒美的情歌,描寫這一位男人失去愛人的感傷心情,歌詞如下:

I was waltzing with my darlin’ to the Tennesse waltz

我正和情人跳著田納西華爾滋

when an old friend I happened to see.

突然遇見一位老友

I introduced him to my loved one,

我介紹他們相識

and while they were waltzing

後來他們共舞

my friend stole my sweet-heart from me.

愛人就這樣被他偷走了

 

I remember the night and the Tennessee waltz.

我忘不了那晚的田納西華爾滋

Now I know just how much I have lost.

忘不了失去的那一切

Yes I lost my little darlin’ the night

是的,她們跳著美麗的田納西華爾滋的那晚

they were playing the beautiful Tennessee waltz.

我失去了我的愛人

 

雪子早么,是老天奪走了雪子,「田納西華爾滋」的黯然傷情,似乎與這對無緣父女的人生際遇若合符節;乙松來不及看到女兒長大,早么的雪子對父親最深情的物質記憶,無非就是這只布娃娃與這首「田納西華爾滋」。

於是,只有在精靈世界裡才會茁然成長的雪子,帶著布娃娃現身在父親面前,用青春的蛻變與一鍋寒天火鍋來陪父親吧,當雪子哼唱起那首「田納西華爾滋」時,乙松會不會想起他曾為女兒買的娃娃,想起雪子曾在襁褓中沈沈睡去的那首催眠情歌?用來自父親的禮物,來陪父親最後一程,廣末涼子用了她唇角邊的淺淺酒窩,註記了為人子女的孝思。

 

「田納西華爾滋」是女兒聽過的第一首歌,「田納西華爾滋」也是父親聽到的最後一首歌,父女情從「田納西華爾滋」開展,亦在「田納西華爾滋」中停格,降旗康男用了這首「田納西華爾滋」,演繹出最真摰的父女深情。

 

 

押井守:大師有大器

一般而言,偉大的心靈,才能創造偉大的作品。創作者的心胸氣度,決定了作品的成就。

《王者天下》的導演雷利.史考特通常不去看別人的電影,不想知道別人做了啥,就不會悄悄受別人影響。那是開天闢地的大宗師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因為他相信自己的作品一定會帶動跟風,那是藝術家的良知與豪情。

雷利.史考特的《異形》就是典型,知名的美國文化評論家蘇珊.桑塔生前就以《異形》為例,歸納出災難驚悚電影的五大元素,非常有趣。這五大元素為故事現場一定會(1)出現異象,也有先知目擊異象;因此(2)先知做出預言,而且很快就逐一驗証,原本被視為異類的先知因而就會(3)受邀提出報告或成為避難險的決策關鍵人士;可是一旦我們把所有的希望加諸先知的身上時,(4)他的家人或親近之人就會遇險受苦,等待救援;可是不管情勢有多艱險,(5)先知都能找出方法逆轉頹勢。

雷利.史考特的《銀翼殺手》也是經典,喜愛科幻電影的人一定不會忘記史考特在這部電影中所打造的:(一)奇觀的構圖.前衛的視覺,不會忘記電影所討論的(二)機械與肉身.靈魂與生命的議題,至於電影強調的(三)灰濛的色彩.空虛的人生,更是機械文明世界的酷冷基調。《銀翼殺手》所樹立的科幻標竿歷來已經有無數的傳奇,最簡單的說法是有許多的電影愛好者在看完《銀翼殺手》後就堅定自已要投身電影工作的決心,九0年代開始被全球科幻和動畫迷尊稱為大師的日本導演押井守就是其中之一。

押井守的電影主題基本上都不脫雷利.史考特的綱目範疇,但是格調更清泠,主題更前衛,科幻的哲思更龐大,動畫和影像的構成更繁複,不過,不管他怎麼精進,他人前人後從不諱言雷利.史考特對他的啟蒙和激勵影響。

敢於承認自己的師承,敢於坦白自己孺慕的大師,一點都不丟臉,也不汗顏的。人生到處是學問,受到別人的生命、生活或作品的啟迪,天經地義,問題在於很多人急著要撇清,急著做頂天立地的大宗師,就怕被人看破手腳,拆穿創意靈感的源頭。

押井守的成名作要算《攻殼機動隊》,後來,轟動全球的《駭客任務》從敘事架構、人體神經卡筍上網的有機連線構想到虛擬與真實世界的對話辯証,更讓影評指出到處有《攻殼機動隊》的影子,反而是押井守跳出來說:「這其實是兩部完全不一樣的作品,你或許會覺得影像或內容有些相似,但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不必硬要牽拖。」

押井守這樣說的原因有二,第一是:「我真的不認為這是誰偷了誰的點子或創意的問題,日本電影從『原子小金剛』開始所帶動的科學機器人浪潮,不也有許多點子是向好萊塢取材的嗎?文化就是相互影響的。」押井守幼稚園時就迷上了好萊塢的科幻電影《This Island Earth》,誰也不知道科幻或電影的種籽是何時,又是如何植進他的血脈基因中的。

他的第二個概念是:「日本電影除了《銀翼殺手》之外,也向史丹利.庫布立克的《2001太空漫遊》和《魔鬼終結者》取材,大家都受過這些經典電影的影響和啟發,一旦創意成為典範,大家爭相取材,從中再發展出自己的創意,人類文明不都是沿著這樣的步驟演化而來的嗎?」

弱勢文化先從抄襲、取經開始,等到信心和能力都培養出來時,自然就會有自己的語言和發想因運而生。陽光底下沒有新鮮的事,飲食男女的事,時時刻刻都在重複發生,但是創意人就是能在耳熟能詳的生命現象中走出自己的道路,寫下讓人讚歎的詩篇。

彩虹下的幸福:柴崎幸

接下來,就是行定勳的《GO!大暴走》,飾演父子的窪塜洋介和山崎努當然是主角,可是飾演窪塚洋介女友櫻井的柴崎幸,風采絲毫沒有被這對父子搶走,窪塚不只是要說定居日本的韓國人的悲情故事,他要說的是他和女友的故事,看到清純美麗的柴崎幸,多情的你難免就會產生移情作用想說:「有女友亦如是!」

轉到《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情》時,觀眾就會有點猶疑了,柴崎幸這回遇到了史上超強的競爭對手,比她更年輕,才只有十七歲的長澤雅美,飾演亞紀的長澤不但在戲中強佔了柴崎幸愛人大澤隆夫的心與記憶,同時也因為長澤雅美肯為戲犧牲,硬為是了癌症治療剃光了頭髮,使得只因雨中送信而瘸了腿的柴崎幸,相形之下遜色不少,再怎麼賣力也不能扭轉觀眾的垂憐與眷顧。

2005年的金馬獎國際影展則是讓我看到了另一個柴崎幸,也發覺了自己在評論《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情》時,對她稍嫌苛刻了些。

她在新作《彩虹下的幸福/彩虹老人院》中飾演一位老爸是出櫃同志,從小得不到父愛的她,即使在父親臨終歲月前為了蠅頭小利手肯到老爸開設的同志老人院幫忙,卻一直不肯好好陪老爸說話,更別說原諒父親了,戲中,她要從鄙夷同志,一直到同情、了情同志,甚至最後還能水到渠成地讓父親的愛人同志也對她動了心,吻了她,想要和她做愛。

電影中的她並不是如花似玉的美女,不時套著圍裙做著家事,略顯福態的身材,望之不似主角,而且多數時候只是靠著一雙凌厲的眼神來詮釋那個脾氣不遜的女僕角色,扮起兔女郎時更突顯了她身材的不完美,唯一的盛裝演出就是穿上導遊小姐制服帶著一群老玻璃到迪斯可跳舞的那場戲。

至於在最關鍵的感情世界中,柴崎幸原本也只是小建設公司中那位常偷瞄色情電話,最後還是不能避開老闆沾惹的女職員。逆女兼孽女的角色設計,顛覆了傳統電影中的女主角戲路,一開始的確會讓人好不習慣,然而從不屑、抗拒到同情,進而期盼她能化解對同志的誤會,隨著100多分鐘的劇情演繹過後,她已經充建立了「不夠完美,卻相當真實」的平凡女孩角色,不是天使,也不是聖女,平凡至極的喜怒哀樂,因此有了足夠的說服力。

看完《彩虹下的幸福/彩虹老人院》,讓我想起了柴崎幸曾經說過的話:「我的偶像是吉永小百合,但我不會以她為目標,更不想模仿她的戲路,我希望一直保持自己的獨特風格。」吉永小百合是日本影壇永遠的玉女,永遠詮釋著賢淑典範,然而時代不一樣了,女人的情貌也不一樣了,小百合的形象不必,也不可能拘束著後來的演員,景仰小百合,卻不受影響,走出自己的路,才是本事。

看完《彩虹下的幸福/彩虹老人院》,你可能不相信,柴崎幸才只有二十四歲,亮麗的青春和銀河路,正在她眼前展開。

東京得獎:恭喜侯孝賢

2005年十月三十日晚上,東京影展頒獎典禮上,黑澤明導演的長女黑澤和子把「黑澤明獎」頒給了侯孝賢導演。

從美聯社傳回來的照片顯示,侯導穿上了大禮服受獎,那是1989年他以悲情城市在威尼斯影展得到大獎,1993 年以戲夢人生獲得坎城影展評審獎時,我第四次看到他穿上了大禮服(另外的一次,與獎無關,以後再說了)。

三十日白天看電視新聞,第十八屆東京影展影展主席角川歷彥、評審委員長品田雄吉在記者會上宣佈黑澤明獎得主時,侯導還是一身便服,衣襟都沒塞進褲子裡就上台面對各國記者了,那是他平常最舒服自在的模樣; 記者會上可以輕鬆自在,正式場合上,侯導的盛裝顯示了他在國際場合上自有分寸。

日本影壇109年來( 歷史最悠久的松竹是在1896年開始拍片),出過無數的知名導演,從小津安二郎、溝口健二到伊丹十三、北野武和宮崎駿,沒有人比黑澤明更出名,更有國際影響力,1998 年他辭世時,「電影天皇」駕崩,成為日本影壇最貼切的形容詞。

黑澤明生前一直很支持東京影展,1985 年第一屆東京影展就以他的《亂》做為開幕片,從第二屆開始,主辦單位還特別特別舉辦「會見黑澤明」的記者會,讓各國媒體和影人都有機會和大師面對面,聽他講述創作心法,當你聽到一位八十多歲的巨人還以強健的聲音告訴你說: 「只要能夠,我還要繼續拍下去。」你真的很難不動容。

不管東京影展二十年來( 早期是二年一次)辦得成不成功,東京影展能以黑澤明命名,頒獎給傑出影人,就意謂著他們對電影藝術的重視,侯孝賢能以台灣導演的身分獲獎更是不容易,畢竟台灣電影奄奄一息,只靠少數大師在苦撐,但是侯孝賢的《咖啡時光》深獲小津安二郎的精髓,既拍出了東京風情,又呼應了當代父女的困境,觀察之敏銳,視野之廣闊,卻是日本人由衷嘆佩的。

更重要是,很多人年過半百之後,腦袋即成已漿糊,卻還自以為是,創作腳步不住蹣跚,但是侯孝賢在2005年的《最好的時光》中以「戀愛夢」記錄往事,以「自由夢」開創新形式,以「青春夢」探索未來的創作能量,卻是讓多數人震驚莫名的,侯孝賢在東京記者會上說他「每拍一部電影就都自認為是一個新階段的開始」,其實不是謙虛,從他的電影中我真的看到他源源不斷的創作力。

但是台灣的媒體真的重視侯孝賢的成就嗎?你只要去比較四大報紙的版面處理,只要你看到中天新聞台敢打上「獨家」字樣,你就知道台灣人是真的太不珍惜自家的國寶了。十月三十日的國際外電上,台灣是以禽流感的雞鴨飛禽畫面躍上外電的,但是侯孝賢今年十月就已經在釡山和東京影展上讓台灣的名字一再成為國際報導的重點。

雖然,我時常覺得新聞局長姚文智的行政作風太粗糙,但是侯孝賢一得獎,姚文智就立刻拍發了賀電,至少還算是在做事,也做了該做的事。

2004 年,國家文藝獎增設電影獎時,眾望所歸的得主就是侯孝賢,但是國藝會卻在評選階段時要求藝術家先填寫同意書,表明同意參選的意見。當年我是評審之一,奉大家決議出面與侯導溝通,侯導想都沒想,立刻就回絕了,那種淡泊名利的心胸,讓我深受感動,後來,杜篤之出線,侯孝賢還立刻同意出任頒獎人,會場上,他還得意地拍拍我的肩說: 「這樣的結果,多好! 」

2005年,國藝會更改了規定,侯孝賢理所當然成了國家文藝獎得主。他不主動求獎,獎卻一一上門,今年從天而降的加菜金至少就有四百萬了,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來看,實在是只能以: 「哇! 」來形容了。

我很喜歡在讀完台灣的媒體報導上比較中外記者的選材重點,侯孝賢在東京影展的宣佈記者會上,曾經說他年輕時對《用心棒》和《七武士》印像最深,老朋友陳世昌還算是最敬業的記者,忠實記下了侯導追思黑澤明生前和他相會時提到的拍片秘辛: 「黑澤明曾用砍豬肉的聲音來表現武士刀殺人的聲音,還為了要出現萬馬奔騰的飛沙模樣,特別把馬路重新鋪過。」

但是外電卻另外有一則故事,黑澤明在《用心棒》中曾有飛刀射下落葉的畫面,侯導一定是口沫橫飛地對著外國記者說: 「那個鏡頭其實是先用刀子把葉子釘在地面上,再抽拔出來的。」電影是魔法,只要底片翻轉回來,葉上拔刀的畫面就會成為飛刀射落葉,侯孝賢講的這則大導演的小故事,對年輕的電影愛好者應該也有相當的啟發吧!

至於三十日負責頒獎的黑澤和子是黑澤明的長女,高中沒念好,被強迫退學,轉去念服裝設計專門學校,1990 年就開始跟著老爸黑澤明在夢片中擔任服裝設計,後來的《八月狂想曲》、《至聖鮮師》、《黑之雨》、《盲劍俠》到《黃昏清兵衛》的戲服都出自她的手筆,家族的電影薪傳沒有間斷,也是有趣的電影軼事了。

血與骨:無情北野武

看過太多軟弱無骨的日本電影後,《再見了,可魯》導演崔洋一(Yoichi Sai)的新作《血與骨》,堪稱是視覺上和心理上都最最兇暴的日本電影了。

去年底,每年很少介紹兩部以上日本電影的時代周刊亞洲版,將《血與骨》標識為2004年最好看的日本片,我便充滿了期待,等了一年,台北終於演了這部電影,144分鐘的電影沒有片刻的喘息,只有長長的歎息!

崔洋一是細膩的創作者,《再見了,可魯》瑣碎到了家,《血與骨》則是細緻到了繡花般的緊繃不透風的密實階段了。關鍵之一在於同樣有韓國人血統的崔洋一徹底消化了韓裔日本作家梁石日的原著,照日本人的講法,血是繼承自母親,骨則傳承自父親,血骨交融終成家族,《血與骨》說的是韓裔日本人的悲情血淚史,偏偏男主角金俊平卻是花果飄零的無根血骨;關鍵之二在於他找到了北野武擔綱演出韓裔移民金俊平。

《血與骨》的開場一如經典的史詩移民電影,你不會忘記《教父》中,義大利移民看到自由女神像的歡呼場景;同樣地,《海上鋼琴師》也以歡呼聲取代海上歲月茫茫無所適的身心煎熬,《血與骨》的開場是臉龐清秀,兩道劍眉的金俊平以充滿希望的眼神望著煙囱直立的大阪市。

《教父》紐約不是淘金窟,而是地頭蛇勾結警方的淵藪,勞勃.狄尼洛飾演的柯里昂只能自組幫派;然而,日本不比美國,觀眾不知道金俊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再見到金俊平時,已經是穿著一身白西裝的北野武走進鈴木京香飾演的韓國女人家中,強索泡菜,以及只准聽命,不能抗辯,當著小女兒面前就要強暴的肉體侵犯。這是全片的第一場暴力畫面,而後的一百卅分鐘內,看得見的,以及看不見的暴力就貫穿全片。

韓國移民備受日本人岐視的生存無奈,是隱藏在電影膠卷底下的時代背景。觀眾沒看到原本蒼白清秀的金俊平何以會變成後來那麼兇暴的金俊平,他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導致性格變得如此扭曲?才會如此唯利是圖?才會如此暴虐骨肉至親?移民在異鄉掙扎求生的忍辱負重,崔洋一偏愛曲筆描寫,包括小弟被徵召入伍時,只能草草成親,只能高呼愛國口號,不得質疑,不得抗辯,韓國人只能在小房間裡喧譁,只能在學校操場上逞強,形勢比人強的國家暴力,悄悄籠罩在這群男人的頭上。

戰爭前夕,金俊平突然失蹤了,電影沒有交代他去了那裡,沒有介紹他在失蹤期間受過多少折磨;戰後,他卻又悄然返家,先是拳打腳踢立威,繼而破家毀屋,蓋起了魚板工廠,以剝削勞工和錙銖必較的經營策略自立門戶。野獸成了他的血性,暴力成為他的日常語言,對家人如此,對工作夥伴亦是如此;對情婦如此,對高利貸的借貸人亦如此,暴力源自於他對生活的欠缺安全感,然而也只有橫衝直撞的暴力才能夠建立了他一心嚮往的君父世界。

日本影評人把北野武在《血與骨》中的金俊明角色與今村昌平電影《我要復仇(Vengeance Is Mine)》中的連續殺人犯緒形拳,並列為影史上最殘忍兇暴的角色,然而緒形拳是智慧型的冷酷與暴虐,北野武則是以粗暴為信仰核心的執行者。崔洋一不只是只突出北野武的武夫行徑,電影中最恐怖,也最噁心的具像就是北野武在殺豬後,把肉片丟進鐵皮筒,養出一筒長蛆的生豬肉,再大口生吃,兒子噁心到翻胃大吐,他還大罵兒子被婆娘養壞了,他的野獸血性在長蛆生豬肉的映照下,有了最精準的現世對照;繼而再以木炭抹臉的兇狠和在雨水中痛毆私生子小田切讓的連續動作,顯現他下手無情的絕對狠準,不論是一招,或是三分鐘的肢體糾纏,崔洋一實踐的暴力美學,其實正是北野武從《奏鳴曲》和《花火》中就一再標榜的「電影的暴力張力就要在那能讓一切於瞬間驚醒的激爆點」。

不過,崔洋一還有第三個層次,他讓野獸也能懂得愛情,只是依舊要依照他的方式去愛。

電影中,北野武真正的愛情在於逆來順受,始終歌頌他的神武英勇的情婦清子(中村優子飾),但是他的性愛真的是「教君『恣意』憐」,一旦不能生孩子就更餵生豬肉的魯莽橫蠻,依舊是他一貫的暴力之愛,他替重病的清子洗澡時那隻粗手就在她身上磨磳的粗魯,卻也竟然有了讓人不忍的癡情,甚至於濱田麻里飾的小老婆定子偷穿起清子的衣服,就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的神情,你很難在「鐵漢柔情」之外,找到更適切的形容詞,雖然,他的柔情還是多數人不願碰觸的狂風暴雨。反而是他大鬧愛女喪禮,以及在元配妻子的火化場外,以買醬酒做藉口,轉身就走,不讓人看穿他的軟弱,都是極其精準的設計。

古往今來的電影中,粗暴大男人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但是中風後的北野武卻更像野獸了,遭逢妻離子散的重創,他依舊拄著枴杖去討債,依舊可以架著幼子到北韓度過晚年,時代決定了他的生活,但是他的意志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崔洋一不必高喊著韓國人悲情的口號,卻已經足夠讓這麼一位一輩子只信仰暴力圖騰的角色,反映出時代、種族和血統的悲情印痕,剩下的應該就讓飽受兩個多小時威嚇的觀眾去翻閱典籍,追尋韓裔日本人的血淚歷史了。看過太多軟弱無骨的日本電影後,《再見了,可魯》導演崔洋一(Yoichi Sai)的新作《血與骨》,堪稱是視覺上和心理上都最最兇暴的日本電影了。

電車男:浮生名牌夢

看完村上正典執導的《電車男》,你一定會油生花花世界真美麗的甜美感覺,不一定真的能像電車男那樣大膽追求「某大姐」,但是至少,熱情享受物質世界的美好人生,應該是大家偷偷都會去嘗試的事。

電影有超強的感染力,跟著電影偶像一起行動一起呼吸一起熱愛,幾乎是年輕影迷都曾有過的衝動,「赫本頭」能夠風靡一時;「速可達」機車能夠風馳電掣,都是
拜電影的感染力。就像「星巴克咖啡」在《電子情書》的精心打造下,立刻成為雅痞身份特愛的休閒飲料;就像「諾基亞手機」在《駭客任務》和《天下無賊》的特
寫鏡頭誘惑下,剎那之間就成為時髦男女的身份標記了。

打著名牌賣名牌,應該是一般電影玩起置入性行銷不可缺少的手段,而且,名牌本身一定要有魅力 要罕見,才夠力,就像《尋找心方向》中狂推的「黑皮諾(Pino Noir)」葡萄酒一樣,才會讓人垂涎三尺,心嚮往之。

《電車男》裡玩的是兩款名牌遊戲,首先是中谷美紀飾演的「愛瑪仕小姐」送給電車男山田孝之的那套愛瑪仕茶杯組,我雖然對世界名牌的知識幾近白癡(例如看到
《幸福合作社》中,花花公子用凱莉包來誘惑女友時,就以為不過就是一個包包吧,完全不明白它的身價有多昂貴,可以讓多少女性癡狂;就像我也完全無法辨認
《捍衛戰士》中的湯姆.克魯斯戴的是雷朋墨鏡,只能傻傻地豔羨著美國空官的帥氣,電影內藏的趣味因而就錯失了許多),但是面對著電影中所有網友的熱情喳
呼,大概也猜得出愛瑪士是著名的時裝品牌,至於那套茶具組是不是有錢買不到?而是買了時裝才附贈的拌手禮,其實已經不太重要了。

接下來則是英國皇室御用紅茶「貝諾亞(Benoist)」。對於只知道伯爵紅茶和錫蘭紅茶的我而言,
「貝諾亞」紅茶真的是遙遠的神話,但是看到網友專程從福崗到東京銀座去買貝諾亞紅茶,還會碰到原本只會泡網咖的毒男三人組,電影角色的瘋狂與瞎起鬨,早就
讓我的口水滴滿地,不用再打任何廣告,有機會能夠點選貝諾亞紅茶,我知道我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當然,電影也可以行銷一個城市,《金剛》與帝國大廈的浪漫連結,已經有七十多年歷史了;就像你只要看到「自由女神」像,立刻就會連想起《教父》和《海上鋼
琴師》那種義大利移民的夢幻歡呼;就像你只要看到《重慶森林》就會追逐蘭桂坊和尖沙咀一樣;就像我看完《午夜之後狂戀》和《情定日落橋》後,心中暗自立下
的誓願就是隔日一定要走訪義大利都靈的電影博物館,以及威尼斯的歎息橋。

電影最簡單的功能就是讓平凡的日子多添一點顏色,多一點夢想。雖然坐了那麼久的公車和捷運,從來不曾像電車男那樣有過救美豔遇,但是看完《電車男》,你就
是會被山田孝之的傻勁與福氣給感動,你就是會希望有一天,就像只是在部落格上訴說一個夢想時,就會有一群善心男女嘰嘰咕咕地來獻策加油,共同夢想,共同歎
息。

平凡的人生,需要夢想;不平凡的電影,就負責供養這個夢想。

伊福部昭:大恐龍傳奇

許久不曾到日本網站去瀏覽,因此就不知道日本著名動畫大匠押井守又完成了以日本傳統為主題的新作《立喰師列傳》,更錯過了頂尖作曲家伊福部昭 (Ifukube Akira)已經於二月八日去世的消息,這位曾日本怪獸電影《哥吉拉》打造了主題樂章,成為日本電影史上最著名的系列電影音樂的音樂家,因為多內臟器官功 能衰竭而在東京都目黑區醫院中去世,享壽九十一歲。那一天,卻也正是美國音樂大師約翰.威廉斯的生日呢。

約翰.威廉斯替《大白鯊》和《侏羅紀公園》打造的主題音樂,早已是影史經典,伊福部昭也同樣靠著《哥吉拉》揚名立萬,二00四年他的最後一部電影配 樂作品,同樣是《哥吉拉:最後戰役(Godzilla: Final Wars)》,兩位音樂奇才都和怪獸有著奇緣因緣,可說是又一則極其巧合的影史傳奇。

伊福部昭是一九一四年五月卅一日生於北海道東端的漁港釧路,有人說他是日本原住民阿衣奴(AINU)族(或稱蝦夷族)人,他的作品都帶是以富有民族色彩的雄壯交響曲風見長,其實童年時的部落音樂對他產生極大影響,才能在後來的作品中自如運用日本傳統樂器。

十五歲開始他自己拿著小提琴就開始自學自拉,十九歲時創作了《日本組曲》,曾在威尼斯國際現代音樂節上獲獎。他大學讀的是森林學系,一九三五年在北 海道大學林學系畢業時,就完成了《日本狂詩曲》,並獲得在巴黎舉行的亞歷山卓.柴普尼(Alexandrov Tcherepnine)大賽獎,也使得他得能進入柴普尼的師門之列,還在一九三八年親自指揮伊福部昭的芭蕾作品《Bon Dance》在維也納首演呢。

02-75 一九三六年他的作品獲選參加德國柏林第十一屆奧運會的國際音樂藝術競賽,當時日本選出五位作曲家與賽,其中伊福部昭、山田耕筰、諸井三郎和萁作秋吉 四人的作品都告落選了,反而是來自台灣的江文也,以《台灣舞曲》獲得「入選外的佳作」(入選三名,事實上,江文也得到的特別獎等同於第四名),這場音樂大 賽,勉強可以算是伊部福昭和台灣音樂家的第一回交手。至於他和華人的第二回交手,則是多年後,應邵氏公司之邀替電影《妲已》寫下配樂,堪稱是《花樣年華》 和《十面埋伏》的日本作曲家梅林茂的前輩先行者了。

伊福部昭的音樂人生分為創作和教學兩分面,創作上,從一九四七年替三船敏郎主演的第一部電影《銀嶺的果實》配樂以來,一共譜寫過約四百多首日本電影主題曲,其中最膾炙人口的就是一九五四年推出的《哥吉拉》主題曲。

《哥吉拉》的註冊音標一定先有沈重的腳步聲,繼而是怪獸的低吼聲,層層上揚的主題樂章就跟著滑翔開來,哥吉拉是日本原爆悲劇後的科幻產品,卻是日本 人悲劇心靈的代表,它所到之處,城破屋毀,人們所有的武器,日本所有的怪獸都不能整制得了它,它根本就是日本帝國的大魔神,而伊福部昭就成了世人認識哥幾 拉最便捷的管道。

教學上,他從一九四六開始就到了東京音樂學校作曲系任教,卅年後更出任東京音樂大學校長,培育過不少音樂人才,他的學生真鍋理一郎、芥川也寸志、齋藤高順和黛敏郎等人都承繼他的衣缽,在古典音樂和電影音樂上創造過許多動聽樂章。

二戰期間,伊福部昭曾經接受日本政府委託,替日本政府根據大東亞共榮圈的構想,扶植菲律賓獨立建國,而創造了一首長達二十分鐘的《贈與菲律賓之管弦樂序曲》,也反應了戰爭期間,日本藝術家必得為國效命的時代精神。

連著三天晚上,我都在聽著從日本買回來的伊福部昭音樂輯,從《銀嶺的果實》、《望鄉》到《忠臣藏》都是東洋風味濃郁的傳統配樂,至於《日本沈沒》和 《大魔神》等則是運用西方交響樂的配制與精神呈現了氣勢磅薄的曲風,但是怎麼聽,都還是最喜歡他的《哥幾拉》音樂,理由很簡單,那些作品多數是進修日本電 影史的選修作品,感情不濃,反而是《哥幾拉》是我從小學時期就已經深深為之著迷的音樂了,如今,我家下一代的小朋友,從小跟著我看《哥幾拉》電影,也都會 在鋼琴鍵上彈出主題樂章,那是多美麗的傳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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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福部昭應該特別懷念一九五四年,因為那一年東寶公司指派他替年紀長他三歲的導演本多豬四郎(Ishiro Honda)的特效怪獸電影「哥吉拉」配樂,那是一個演員戴上恐龍外殼,在模型城市上走來走去,踢來踩去大搞破壞的「愚蠢」電影,沒想到原爆陰影的文化符 碼如此深植人心,電影和音樂就此一舉成名,隨著影片銷行各地,演員的口白或許會改變發音,但是伊福部昭寫的音樂可都全部保留,因此就理所當然成為國際知名 度最高的日本作曲家。後來,他在一九八0年代中葉整理舊作完成了《哥吉拉交響幻想詩(Godzilla’s Symphonic Fantasia)》,更是滿足了無數影迷的想像呢。

酷狗寶貝:泥塑卡通夢

1996年初春,我到中影公司上班,接下三項重要任務,首先是要替已經拍好的電影《今天不回家》、《寂寞芳心俱樂部》、《春花夢露》和《飛天》等片做好上映宣傳,另外則是籌拍《河流》和《美麗在唱歌》,第三項工程則是要替中影買下的外片《酷狗寶貝1──超級無敵掌門狗》做宣傳,順便到高雄開闢第一家的藝術電影院。

1996年,國片已經進入嚴重衰退期,所有的宣傳努力都很難吸引觀眾上門看台灣電影,即使挖空心思替《寂寞芳心俱樂部》的女主角白冰冰設計了台灣第一次的明星手印活動,也不能讓更多的人看見易智言初試啼聲的細工作品;也因為在替《今天不回家》宣傳時,太過強調老人的情欲問題,又陷在姚蘇蓉經典老歌的情境中,使得張艾嘉執導的這部好看作品,也不能得到應有的掌聲,一切的一切,總是遺憾。

我在中影只待了半年時間,自覺一事無成,意外的收獲倒是認識了我以前非常陌生的英國動畫才子尼克.帕克。

1996年,台灣人對於曾經得到過三座奧斯卡金像獎的英國動畫藝術家尼克.帕克,其實相當陌生,2006年,他的動畫長片《酷狗寶貝之魔兔詛咒(Wallace & Gromit: The Curse of the Were-Rabbit)》打敗了宮崎駿的《霍爾的移動城堡》,得到奧斯卡動畫長片獎時,台灣人對他還是很陌生,除了電影科系的學生一定看過他的作品外,連媒體都很少介紹他。

其實,尼克.帕克和奧斯卡很有緣,他一手監製的《超級無敵掌門狗》三段卡通,全部都獲得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除了《月球野餐記》輸給他自己的另一部作品《百獸物語》外,其他兩部《引鵝入室》和《剃刀邊緣》都是響噹噹的得獎之作。

說他是動畫神童,其實並不誇張。早在十三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埋首在自家的閣樓上創作動畫,十七歲那一年,英國BBC電視台就已經播出了他的動畫短片《水泥夢魘》。二十七歲時,他加盟了阿曼動畫,在一群著迷於泥塑動畫的好友協助下,拍出了《月球野餐記》,不但造就了「酷狗」Gromit,也帶動了不可計數的卡通產品商機。

成名,並沒有使尼克改變創作之路,他沒有投靠一本萬利的卡通加工服務,他堅持以不同的卡通造形和英國式幽默身段來創作卡通,最讓他開心的一件事是,名導演史匹柏說過:「『阿曼動畫』終究會在世界動畫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因為他們是在創作卡通,會說故事,常常有好點子,不是替其他人的創意做加工服務。」這句話,其實也說明了台灣卡通加工業非常發達,但是在世界卡通界始終沒有發言權的關鍵所在。

長久以來,迪士尼卡通主宰著全球動畫迷的美學及胃口,然後也一直有許多有心人試圖想要帶動卡通電影的新風貌,提姆.波頓1993年的一部《耶誕夜驚魂》,就試圖透過「stop motion」的拍攝技巧,把傀儡和黑色恐怖的奇特美學結合一氣,拍成新風貌的卡通長片,成績真的不俗,但是後繼乏人,他在2006再推出風格相近的《地獄新娘》,就給人新意無多的惆悵,可見動畫電影的革命大業有多艱難。

除了提姆.波頓外,夢工廠的動畫王國從《埃及王子》到《史瑞克》也都有銳意革新,再加上迪士尼全力發展三D電腦動畫,動畫世界很快就進入百花齊放的新世界。英國的電影動畫家則是早在1980年代中葉就組織了一家《阿曼》動畫工作室,另行開發黏土卡通路線,從1990年開始就陸續以《生物物語》、《引鵝入室》和《剃刀邊緣》三部黏土動畫短片,摘下了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

1996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成龍首度應邀出任頒獎人,他的搭檔是NBA巨星「天鉤」賈霸,兩人合作了一齣《天龍地虎》頒獎秀,當時,成龍頒的就是最佳動畫短片獎,得獎作品正是尼克.帕克執導的《剃刀邊緣》。 2000年,在夢工廠的支持下,阿曼動畫室由尼克.帕克拍出了他們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落跑雞(Chicken Run)》,擬人化的劇情和喧鬧的動物農莊夢魘,讓人真心佩服編導的創意。

不同的工具,可以創造出不同風貌的作品,蠟筆畫、水彩畫和油畫就是工具改變作品風貌的最佳說明。

1995年金馬獎國際影展就曾推介過一部來自東歐的大型木偶卡通《浮士德》,創造出與英國傳統的《神機雷鳥號》等人型木偶卡通大異其趣。阿曼動畫工作室的黏土卡通,則更是另外一種趣味了。

黏土卡通的特色在於突破平面限制,不靠三D動畫技巧也可以營造帶動立體感,同時透過黏土的高度可塑性,豐富角色人物的七情六欲,反映戲劇情節所需要的誇張效果,當然,黏土本身也有動作不像「真實」生物的創作局限,使得黏土動畫更需要創作的巧思,來妝點豐潤情節與人物的相互關連,讓觀眾在獨特的黏土美學世界中領會更多新奇趣味。

例如《酷狗寶貝》的主角「酷狗」Gromit就是靠著耳朵揚垂幅度的變化、眼睛珠子的轉動和嘴型的開闔,來表達它的各種情緒。黏土實景的造型,使得角色本身就具備了三D的視覺力量,更重要的是只要分鏡夠細,手工夠靈活,每個人物(或動物)的身心情緒反應,都可以清楚傳達,順著劇情走下去,「酷狗」Gromit就像一隻有思想的「動物」,可以讓觀眾與它一起分享它的喜怒哀樂。

同樣地,酷狗的主人翁華萊士,就因為他是黏土人物,所以他的嘴部可以極盡誇張能事,但是他的針織毛線背心或襯衫也就因為是黏土產物,得以顯現曲線玲瓏,凹凸有致的生命質感;至於他的摩托車或頭盔等日用器物,也都在黏土世界中讓我們看到明明是動畫,卻自有一套生命力量的美感,如果再能配上複雜多變的劇情,成績自然更上層樓,2006年得獎的《酷狗寶貝之魔兔詛咒》,就同時展現了尼克帕克的工藝技法和戲劇才情。

只可惜,台灣人對於黏土動畫的接受程度不高,對於關鍵情節脫胎自《科學怪人》的《酷狗寶貝之魔兔詛咒》,也不能看到編導駕馭泥塑卡通,開啟新鮮視野的拓荒精神,使得《酷》片黯然下片。

地海戰紀:宮崎家新秀

2006年七月,宮崎駿的吉卜力工作室(Studio Ghibli)即將推出最新卡通長片《杰德戰記(Gedo Senki即《地海戰記》)Tales from Earthsea》,不過,這部電影不是宮崎駿的作品,而是他的長子宮崎吾朗第一次當導演的動畫長片。

1967年生的宮崎吾朗今年三十九歲了,大學唸的是森林系,長大後,最讓人難忘的卻是接下了父親一生的心血結晶,成了「三鷹森吉卜力美術館」館長,設計出許多精彩的展覽空間及主題,帶領日本小朋友進入一個想像的殿堂,因此還曾獲得日本文部省頒獎肯定。

06-72 爸爸是動畫大師,兒子要走出父親的陰影,建立自己的風格,真的很不容易,不過,當年的吉卜力工作室可是宮崎駿夫妻聯手打造的,後來,宮崎駿一心不能二用(宮崎吾朗就曾經形容父親是百分之百的動畫大師,卻是很不盡責的父親), 宮崎 太太只放棄動畫之夢,回家做主婦,育生的兩個兒子都承繼了他們的藝術天賦,宮崎吾朗不但開始了動畫創作,宮崎家的老二宮崎敬介也是位木版畫家,同樣用筆畫著他們的人生。

宮崎吾朗要拍動畫長片,對我而言是很新鮮的事,雖然吉卜力工作室早在2005年九月就已經公告了《杰德戰記(即《地海戰記》)》的拍攝進度,一直到今年的五月二十三日全片宣告殺青,不時都有最新消息上網公告,然而,真正吸引我注意的還是在吉卜力官網(http://www.ghibli.jp/ 只懂英文的朋友可以參考另一個英文官網http://www.ghibliworld.com/news.html)上看到了兩隻《杰德戰記(或《地海戰記》)》預告片。這兩部預告短片同樣都是採用了日本女歌星手嶌葵(Teteaoi Aoi)演唱的主題曲「Song of Therru」。

一般人對美的驚豔讚歎,通常用的是「一見鍾情」,宮崎吾朗則是以「一『聞』鍾情(love at first hearing)」來形容他第一次聽見手嶌葵演唱這首歌曲試聽帶的感覺,他說手嶌葵的歌聲,帶有一種青春的孤獨感,有淡淡的哀愁,卻又可以讓人放鬆自在。事實上,只要你點選了這兩隻預告片,你就以聽見這首歌,你就會明白宮崎吾朗所謂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的驚豔感覺,那也是我在2004年的初夏,第一次在網站上聽見押井守作品《攻殼機動隊第二集》預告片,聽見那首由 伊藤 君子演唱的「Follow Me」歌曲感覺是一樣的。

乍看《杰德戰記(即《地海戰記》)》的預告片,從人物造型到帶有濃濃歐美風格的場景都好像與宮崎駿的《霍爾的移動城堡》沒有太多不同,關鍵當然在於我從來沒聽過美國科幻女作家烏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的大名,更不知道台灣早在幾年前就已經以「娥蘇拉.勒瑰恩」之名,譯介了她的暢銷名著《地海傳說》系列,而且一出版就是六本全譯,孤陋寡聞的我更不知道台灣的出版社把她定位成和《魔戒三部曲》的托爾金,以及《納米亞傳奇》的及路易斯 (C.S. Lewis)齊名的奇幻小說作家;當然更不知道《杰德戰記》就是改編自《地海傳說》的第三部曲《地海彼岸》。

06-71 不過,烏蘇拉.勒瑰恩已經於今年四月在她個人的網站上刊出了《杰德戰記(即《地海戰記》)》的劇情大綱,在這份大綱上介紹的電影開場戲就很迷人,怒海上一艘船正在破浪前進,船長要求氣象巫匠師唸咒平風鎮浪,可是巫師怎麼也想不起風和海的名字,咒語全然使不上力,這時烏雲籠罩的天際卻出現了兩隻巨龍,正在相互嚙咬,傳說出,龍出沒在東方世界,人則是定居在西方,如今龍現西方,意謂著天下秩序大亂,災禍要生了……。

宮崎駿原本就喜歡從西方名著取材,熱情擁抱西方美事的開放態度,多少影響了宮崎吾朗,不過,《杰德戰記(即《地海戰記》)》的製片人鈴木敏夫說得好:「電影如果不想傳遞一種訊息,一定欠缺說服力。(When making a movie, it should stand for something. If it does not do so, its persuasive power is lost)」他強調吉卜力工作室決定改編《地海傳說》的原因就在於勒瑰恩女士的原著寫出了一個當代文明的現象,男主角杰德(Ged)和他的夥伴亞刃(Arren, Prince of Enlad)來到首都Hort Town時,赫然發現「城裡的人每天汲汲汲營營,來來去去,好像在追尋著什麼,卻不知道真實的目標是什麼」,電影就「從失去力量的咒語發端……巫師不識真言,不能操控力量…農人不事耕種…工匠拋棄技藝…歌者遺忘歌詞…」的現象,進入到「人們恍惚度日,不求謀生,卻苦尋不朽」的當代文明象徵。

《杰德戰記(即《地海戰記》)》從去年九月動工,一直到今年七月才要推出,宮崎吾朗不愧是新世代的創作者,懂得善用網路的力量,吉卜力工作室的官網上,你可以看到他每隔幾天就會發表導演手記,你也可以看見各種連結的訊息,從預告片、原著、音樂到製片人的導覽引介,一部電影的前製宣傳,可是從開拍的第一天就展開的,這就是電影工業的基本態度:認真做好每一件事,其他的,就交給上帝和觀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