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IFMCA獎: 得主

奧斯卡獎不是最高,亦不是唯一的標準,有觀點的給獎名單,總是會提供觀眾不同的思維,JAMES NEWTON HOWARD獲選年度作曲家是對一位資深創作者的肯定,他的《紅雀》確實很能凸顯這類電影的詭譎氛圍,至於《星際大戰外傳:韓索羅(SOLO)》的大勝, 作曲家John Powell應該最是開心了,雖然電影音樂能否傳世,能否成為大家口耳傳哼的樂章,才更有意義。

《星際大戰外傳:韓索羅(SOLO)》, 作曲:John Powell

JAMES NEWTON HOWARD

AMELIA WARNER

年度最佳戲劇片音樂(BEST ORIGINAL SCORE FOR A DRAMA FILM)

《雙后傳(MARY, QUEEN OF SCOTS)》, 作曲:Max Richter

《愛.滿人間(MARY POPPINS RETURNS)》, 作曲:Marc Shaiman

年度最佳冒險驚悚片音樂(BEST ORIGINAL SCORE FOR AN ACTION/ADVENTURE/THRILLER FILM)

《紅雀(RED SPARROW)》, 作曲:James Newton Howard

《星際大戰外傳:韓索羅(SOLO)》, 作曲:John Powell

《神父與我(MAX AND ME)》, 作曲:Mark McKenzie

年度最佳紀錄片音樂(BEST ORIGINAL SCORE FOR A DOCUMENTARY FEATURE)

《逐浪風帆(TIDES OF FATE)》, 作曲:Pinar Toprak

《太空迷航(LOST IN SPACE)》, 作曲:Christopher Lennertz

《戰神(GOD OF WAR)》, 作曲:Bear McCreary

《吸血鬼(DRACULA)》, 作曲:John Williams

《哈利波特(HARRY POTTER: THE JOHN WILLIAMS SOUNDTRACK COLLECTION)》; 作曲:John Williams

LA-LA LAND RECORDS

“The Adventures of Han” from 《星際大戰外傳:韓索羅(SOLO)》, written by John Williams

2019OSCAR:多少豪傑

愛就是愛,硬要選個最愛,難道不傷神?有了最,難道其他就不愛了嗎?

好就是好,硬要選個最好,難道不扼腕?有了最,難道其他就不好了嗎?

《羅馬》、《沒有煙硝的愛情》、《小偷家族》和《我想有個家》我都愛,也慶幸自己得能看見這些精品。

如果沒有《羅馬》,波蘭導演帕利科斯基的《沒有煙硝的愛情》應該可以在奧斯卡上再創佳績,4年前他才以黑白電影《依達的抉擇》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如果沒有《小偷家族》,黎巴嫩導演納丁.拉巴基的《我想有個家》理應拿下坎城影展的金棕櫚獎。如今這4部精彩作品都擠進了同一個獎項上爭奪小金人,人生競技場上一直上演著「既生瑜,何生亮」的拔河戰,獎只有一個,遇上了,落敗了,未必代表技不如人,而是美學品味上沒能投緣。

《羅馬》在今年奧斯卡盛會上,一連入圍最佳影片、外語片、導演和攝影等10項大獎,《沒有煙硝的愛情》則同樣在外語片、導演和攝影3獎項獲得提名。同樣有美到讓人流連忘返的黑白攝影,同樣有聽過就難忘記的聲音印象,前者聚焦一年風景,後者追述十年光影,前者淡而有味,後者濃烈不膩,對於藝術片的愛好者而言直如手心手背的寶貝肉,只想兼顧,不想割捨。

《羅馬》的聲音有情有戲,還兼及時空參數,澎湃又繁複;《煙硝》的歌則是愛情的緣起與一世的糾纏,定情、傷情到補情,都有樂音牽動,細膩又纏綿。《羅馬》是聲音包圍戰,氣場綿密,《煙硝》則是中央突圍,還有盪氣迴腸的餘韻。就像素什錦遇上了蘿蔔燉肉,焦點不在誰好誰壞,而是當下的你更想吃哪一味?

《羅馬》的厲害在於主配角人人有戲,而且面面精彩,不但狗屎有故事,就連鼓號樂隊也來搶戲;《煙硝》把好戲集中主角身上,但是他們身旁也各有著有緣卻無份的戀人配角,即使只是驚鴻一瞥,他/她們容忍主角追尋最愛,包容無悔的大度,同樣緊揪人心。

《羅馬》與《煙硝》同樣迷戀黑白攝影,同樣相信黑白影像最宜追憶似水年華,也最能捕捉悲歡離合的人臉神采,愛過的耽溺,恨過的惆悵,都鐫刻進反差鮮明的光影中,兩片都是黑白精品,值得一看再看,但是《煙硝》工筆寫情,像小說,《羅馬》快筆寫意,像散文,小說比散文,誰又比誰高明呢?

《我想有個家》、《小偷家族》和《沒有煙硝的愛情》一路從去年的坎城影展爭鬥到今年的奧斯卡。其中,《我想》和《小偷》同樣描述著失親家庭的折翼小孩,在天寒地凍的人倫悲劇中,《小偷》像是紅泥小火爐,還有微溫,能聚攏老少遊民,《我想》則是北風加寒流,沒有救贖,只剩唏噓。

《小偷》給了各世代遊民不同的肖像素描,卻弱了小男生的家世背景,《我想》的大人有人生而不養,有人想養卻沒能力養的兩大類型,分類略嫌刻板又簡單了些,但是兩位相差十歲,卻得相依為命小男生,餐風宿露找沒奶水喝的生命困境,卻寫實到讓人不敢直視,不論是表演難度或者戲劇濃度,《我想有個家》都更勝《小偷家族》,但是前者嗆辣似白乾,以刀濺血;後者似溫潤清酒,有煙火和戲水調劑,終究還是看口味偏好的選擇,白乾與清酒誰來分高下?

在眾聲喧譁的年代中,所有的電影獎都只告訴你結果,不會告訴你理由,因為一旦給獎理由量落了文字言詮,必更引發爭議。因此電影獎的結果都只反映了評審的品味與選擇,誰負誰勝只有天知曉,一切就交給時間吧,十年百年之後還有多少人願意討論這些作品,或許才是最後,也最公道的仲裁了。

2019OSCAR:多少聲音

以前,我們都是用眼睛看電影,今年的奧斯卡獎提名電影中,除了眼睛之外,你還可以打開耳朵來品評電影,不論是呼聲最高的《羅馬》或者三部音樂掛帥的《一個巨星的誕生》、《波希米亞狂想曲》與《幸福綠皮書》,甚至民權電影《黑色黨徒》的編導都在聲音上雕了不少細工。串流正紅,黑人當道,聲音魅力抬頭,正是2019年最鮮明的三面風向大旗。

串流正紅,指的是Netflix這間影音串流平台,今年一舉拿下了15項提名,僅落後好萊塢傳統巨人迪士尼與派拉蒙兩項。至於包辦了十項提名的《羅馬》,更在Netflix強勢造勢下,可能創下串流平台電影拿下最佳影片的首例。《羅馬》的造勢兵分兩路,一方面廣邀有投票權的影視名流進戲院看片,領略Netflix旗下作品聲光品質並沒有因為一開始就設定串流平台而偷工減料,改到大銀幕上放映,大家才發現有名導背書,《羅馬》的聲光要求更勝好萊塢大片;另一方面,Netflix也沒忽略那些來不及到戲院看片的影藝學院會員,串流平台隨時隨地都可看片的便捷性,讓人得以及時趕上進度,知道該如何投下手中這一票。懂得兼顧這種傳統與科技的媒體攻勢,就已說明了Netflix何以能在短短9年之間茁壯成影音巨人。

小螢幕的聲光畫質難道就不如大戲院?Netflix用《羅馬》推翻這種偏見,《羅馬》導演Alfonso Cuarón曾以《地心引力》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與導演獎,名氣響亮又龜毛,Netflix投下巨資讓他放手去拍自己的童年往事,他要重建1970年代的墨西哥街景,好啊,他要任用沒名氣的墨西哥女演員擔綱,全程講西班牙語,打英文字幕,甚至轉用黑白影片呈現,Netflix也都沒皺一下眉頭,這些好萊塢想都不去想的膽識與勇氣,不但成就了《羅馬》,也擦亮了Netflix的招牌。

至於柯恩兄弟獲得Netflix金援的《西部老巴的故事》,也在Netflix完全尊重創意的前提下,讓六段故事中的主人翁以獨特唱腔唱著另類的西部歌謠,說起繞著死亡兜轉的荒謬劇,主角可以對著鏡頭說話,可以靈魂飛天,可以中槍不死…主流電影不願碰觸的敘事冒險,只要經過名導的妙手點化,照樣在奧斯卡的劇本、服裝與歌曲提名中綻放光芒。

Netflix帶動的是一場影音平台革命,不必再到戲院去看電影,確實危及了電影院的生意,然而Netflix全球訂閱戶已將近1億4千萬,作品一上架就有億萬影迷能觀看,時效與品質又都兼顧,一個新興的影音地球王國就此誕生,電影人再難視而不見,何況Netflix今年編列了80億美金(天啊,2400億台幣)來拍攝與採購電影,其中更有20部新片預算在2000萬與2億美金之間,難怪胸中有夢,想拍良心作品的名導演紛紛走上了串流平台。

不過,《羅馬》能夠拿下十項提名,半點都沒僥倖,從場面調度到聲音重建,Alfonso Cuarón都立下了傲視好萊塢的高標。他拍攝這部作品的初心是要追憶墨西哥老家1970年代的似水年華,而且是透過一位女僕的觀點重回那個年代,聲音的重建工程堪稱是全片最大亮點。

一開場就只聽見刷刷刷,刷個不停,其間穿插了潑水聲、腳步聲、收音機樂音,還有水影反射的一架飛機從天而過,一位女僕的日常就這樣湧現;結尾時,女僕走上樓梯結束日常雜務,庭院中百聲迴盪,前後左右先後傳來行車聲、叫賣聲,空中還有飛機掠過的嗡嗡聲,那個時代的空間音場就這樣再次浮現了。

《羅馬》的音場除了時代感,還有濃濃的戲劇感。例如,街頭暴動那一天,女僕羊水破了,緊急送醫時,先是困在車陣中,趕到醫院,急診室裡人聲雜沸,哀叫頻傳,轉進產房時,還有臨盆產婦在呻吟,偏偏醫生又聽不見嬰兒心跳,人影和聲線亂成一團,然後女僕眼睜睜看著無聲嬰兒被拉了出來,蓋上白布……從喧鬧到寂靜,痛到深處無聲怨的傷痕美學,何等震撼!

例如,不會游泳的女僕,看著戲水的主人家小孩正被海浪捲向海中,她要不要走向浪頭比她個頭更高的海中救援孩子?Alfonso Cuarón的攝影機一路跟著女僕走向海中,然而,闖進觀眾耳朵的卻是一波強過一波的海濤聲,聲聲入耳聲聲驚,一再往上奔竄的海浪聲幾乎把觀眾都淹沒了,這種驚嚇,永生難忘。

《羅馬》用聲音重建時代,也用聲音暈染戲劇氛圍,功力超強。然而,黑人導演史派克.李卻另有聲音玩法,他執導的《黑色黨徒》就顛覆了雙簧技法,用聲音騙術訴說了一個黑人警官臥底三K黨的傳奇。

三K黨最恨黑人,其次是猶太人,《黑色黨徒》卻讓黑人與猶太人聯手顛覆三K黨,電影中黑人警官說起白人腔英語,連自詡白人菁英的三K黨首腦都信以為真,至於猶太警官替代黑人上陣,一位用聲音演戲,一位用肉身瞞混,《黑色黨徒》用這種匪夷所思的喜劇手法揶揄白人菁英,還真的起了大快人心的效應。至於電影借用《亂世佳人》、《一個國家的誕生》的片段,揭露長期以來的種族偏見,並點明助長三K黨氣焰的影音濫觴,再搭配白人開車撞死黑人的暴亂紀錄片,就在一國之君川普也明顯偏袒白人時,出現一面破碎的、顛倒的和變色的美國國旗,顯現了導演史派克李批判美國方興未艾的白人力量的勇氣與火力。

同樣地,在影片中夾帶「黑人出頭天」訊息的作品還包括《黑豹》和《蜘蛛人:新宇宙》,前者是黑人漫畫英雄票房亦可輕易破億,後者則是江山代有蛛人出,黑人膽識、身手以及突破前輩公式框架的勇氣,在瀟灑的口哨聲中也讓人看得直呼過癮。

不過,針對黑白族群議題真正提出進步觀點的電影則屬《幸福綠皮書》,這部進化版的《溫馨接送情》,老闆成了黑人,司機則是義大利白人老粗。老闆是才華洋溢的鋼琴家,但到歧視黑人的南部巡迴演出,即使掌聲如雷,但是只能住進綠皮書上的便宜摩鐵和黑人餐廳,才藝與膚色涇渭分明的種族歧視,蔚成莫大諷刺。

類似這種尊你才藝,卻輕你膚色的傲慢浮世繪,其實是對白人種族歧視更深層,也更有力的一種書寫了。

今年奧斯卡有三部電影在音樂表現上讓大家看見了完美或殘缺。《愛,滿人間》吃虧在半世紀前的前傳《歡樂滿人間》實在太經典,每首歌曲至今都讓人喜愛傳唱,作曲家Marc Shaiman使盡渾身之力完成的音樂,只能說中規中矩,符合音樂劇傳統,唯獨少了感動人心的旋律,因此也就沒有了口耳傳唱的感動。

相對之下,《一個巨星的誕生》用主題歌「shallow」說服大家,再透過伯樂不掠人之美,讓千里馬現聲/現身主唱,終成一代巨星和一世戀情,一以貫之的音樂本色,更添全片賞心悅目的聲色能量。

至於描寫皇后合唱團主唱Freddie Mercury一生傳奇的《波希米亞狂想曲》,雖然都以老歌為主,但是光從Freddie不流俗同,只問曲好,不管風格或長度的堅持,那種狠絕,那種高度,都還是音樂人視作標竿的楷模,Freddie的崛起,很勵志,Freddie的殞落,很警世,這亦是電影能夠提供的社會教育附獎了。

希臘導演Yorgos Lanthimos作品風格一向古怪,然而《真寵》中呈現的英國宮鬥戲,兩位女角分別從泥巴中崛起,從泥巴中失勢,劇情首尾呼應,就讓古典戲劇中侯門海深的權力競逐有了火力戰場,權臣和近侍的勾心鬥角、唇齒交鋒、不惜以身體換取權力的描寫,雖說結果多數都可預期,但在演員勁力拔河下,依舊讓人引頸期待,其中,Olivia Colman演活了那位既老又醜,甚至優柔寡斷,望之不似人君的女王最是有力,尤其後來坤綱獨斷,割袍斷愛的轉變,都讓人看了瞠目結舌,只要細聽她從欺善怕惡的怯弱,逐步調整到大聲喊出本意初心的聲音表演,你就見證到了一位女王的誕生。

消逝的後街光影:書評

你們家的閣樓上或者牆角邊,如果有一些鋁製圓盤,而且是一盤一盤地堆疊在一起,請不要鄙夷上面的鐵鏽或灰塵,更不要因為遠遠就可以聞到的臭酸味,就摀著鼻子想把它丟掉,因為它可能是國寶,也可能就是你們家族中的神秘歷史。

文以載道,多數給人包袱沉重之感,不想板著臉孔,一本正經來傳道,改用漫畫載體,採用一種既輕鬆又趣味的手法,把大家都陌生的故事換成講述冒險傳奇的方式來分享,毋寧就是既跟得上時代,又能夠讓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之餘,還能得到新資訊的快捷便道。

金漫獎得主簡嘉誠的最新作品《消逝的後街光影》重點有二:消逝和光影,主題縈繞在曾經風光一時產量至少一千兩百部的台語片拷貝,後來卻花果飄零,留存至今不到兩百部。消失的這千部電影真的灰飛煙滅了嗎?還是它依舊窩在你們家的牆角邊,等待救援?

證據之一:影史上雖然寫著1955年由何基明執導,由陳澄三先生投資,並動員旗下「麥寮拱樂社」歌劇團演出的《薛平貴與王寶釧》是第一部台人自製的35釐米「正宗台語」電影,但是歷史歸歷史,錯過那個時代的影迷,想要重睹經典,卻因拷貝無處可覓,只能徒呼奈何。一直到2013年台南藝術大學師生到苗栗地區進行歇業老戲院與資深放映師的田野調查與口述歷史時,才意外發現了一疊生鏽的鐵盒,上面貼著「王寶劍」三字時,才確定這是失傳已久的《薛平貴與王寶釧》拷貝,再經過逐格修復,影史傳奇終於重見天日。

證據之二,台灣在1960年自拍自沖完成第一部彩色台語長片《丁蘭廿四孝》後,多數影迷亦是只知其名,難見其詳,同樣在國家電影中心鍥而不捨的尋訪下,終於在攝影師連燕石家中確知拷貝還「活著」,日前並先完成了拷貝掃描,影史的這一頁不會就此殘闕空白。

《消逝的後街光影》透過兩位愛電影的熱心學子,原本只是想拍出媲美小津安二郎的大師傑作,卻意外加入了尋找昔日台語電影拷貝旅程,不但找到一疊《後街人生》的酸臭拷貝,這才了解化學材質的電影拷貝是會酸腐的,但是如今已有能力重新修復,就在整理後的發表會上,原本對於家族歷史存疑的後輩,以及受限國語政策而不認識台語片的年輕人,都能重見昔日影人的活力。

找尋消失的經典是重大的歷史工程,找到後還要修復它更是必要工程,《消逝的後街光影》透過漫畫傳達的訊息,就是文化傳承的卑微心意了。

鄭有傑:回看創作人生

日本歌手一青窈曾經主演過侯孝賢執導的《珈啡時光》,知名度很高,一般人卻未必知道她的父親是台陽煤礦的少東顏惠民。17歲之前,接受日本貴族教育的顏惠民一心一意只想做日本人,但在17歲那年,日本戰敗,他返回台灣後,親眼目睹228事件的混亂世道,父親被逮,他則偷渡回了日本。終其一生,顏惠民做不成日本人,也沒能做好挑起家業的台灣人,他的挫敗人生,由女兒一青妙寫成書,再搬上舞台,今年三月要在《時光的手箱–我的爸爸和卡桑》中飾演顏惠民的鄭有傑,因為父親是日本華僑,從小就對自己的台日身分極其敏感,很能體會這種身分認同的困境,而他也是一直在自己的影視作品中針對台灣人的身分提出質疑並做辯證。

問:你在《太陽的孩子》中,透過一位從小就努力漢化,取了漢名的原住民女孩林秀玲的告白中挖出了原住民心中的痛,她說從小最恨每次參加演講比賽拿回家的「部落之光」獎牌,因為那是她努力讓自己講話沒有原住民口音,看起來不要像原住民所得到的獎項,其實她有個很美麗的名字,她不叫林秀玲,她叫Panay,這場戲應該是台灣電影中最勇敢碰觸漢人沙文主義的經典場景,也讓人看到你是如何敏感地注視著島上新舊住民的身分認同問題;同樣地,你在《陽陽》中,也透過台法混血兒的特殊身分,講述了一則法國爸爸不見了,台灣爸爸又不准女兒在外人面前叫他爸爸的身分錯亂,顯然你的創作脈絡中,名字與身分認同向來是縈繞的核心,為什麼你會一直想訴說這種台灣人身分認同混亂的故事?

鄭:其實,這一切並不是我特意要去找,而是故事找上了我。《陽陽》最早的大綱是想講世界即將毀滅的末日前夕故事,但繞了好大一圈,變成講述「我是誰」的故事,《太》當初也是計畫說出梯田復育的故事,兜了一圈後,還是回到「我是誰」的命題。

怎麼拍都離不開這個問題核心,一方面是由於成長時,我便經常詢問自己:「我是誰?」也許很多人也有被同樣問題困擾的相同經驗,尤其我出身自日僑家庭,父親慣用日文,但求學階段,我上的都是台灣一般的學校,而非外僑教育系統,小學時讀到教科書裡寫到「南京大屠殺」時,心中總會浮現一股我不知道怎麼會有的罪惡感?我的同學知道我的日僑身分,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後來我轉學了,我開始隱藏自己,想表現得跟周遭的台灣人一樣,畢竟那時我還不到10歲,隱藏自我只是想避開傷害,因為我不想成為群體裡的異類,另外我也很想證明我是台灣人。

升上大學後,我開始會問:「我是誰?我是個怎麼樣的人?」隨著閱讀漸廣,發現很多小說或電影也常有著同樣的問題,例如一青妙的小說原著描述她透過書寫尋找陌生的父親時,骨子裡著「我是誰」,很多人會對歷史有興趣,也同樣是源自找尋「我是誰」的衝動,只是每個人叩問的方式不同。

問:對父親形象與陰影的質疑跟思考,一直是你的創作主軸,《陽陽》中父親不是不見了,就是不能公開相認;《太陽的孩子》裡,則是被漢人奪走了本名,你要演出的舞台劇《時光的手箱》更包含了家國的失落、長子不能符合父親期待的失落等,透過這些作品你完成或追尋到什麼?

鄭:我不知道自己成就了什麼,製作《陽陽》時,李安導演出任顧問,他講了一句我到現在還記得的話:「你對創作要誠實。」因為這句話,我直問自己是否對創作夠誠實,這問題還真是會把自己搞瘋,像是這樣夠誠實了嗎?這樣夠了嗎?問到最後好像自己都要被掏空了。

我以前很少去想到我作品裡的連貫性,但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才發現家國與父親的思考,確實是我的創作核心,但我很難用理性的狀態來講我自己到底找到什麼,這些事情如果可以用言語表達,我想我也不會糾結這麼久,甚至不斷地關注這個議題。拍《太陽的孩子》時,我是很羨慕原住民的,因為對他們來說,部落就在那裡,他們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甚至我大學時讀到夏曼.藍波安的小說時,浮出的念頭也是原住民族雖然要從漢名找回原名,但他們還是有個地方可以回歸,但我自己到底是要回到哪裡去呢?大學時我曾當背包客到異國旅遊,遇到來自不同國家的人時,我更強烈感受雙方的差異,歐美人士總能侃侃而談自身的文化與歷史,而我身上卻只剩吃美國食物聽美國歌的西化文化,這些念頭最後催生了《石碇的夏天》這部短片。

我自己創作劇本的時間非常漫長,都是不停地毀掉重來,一再從零開始之後,最後能留著的東西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我不是刻意去叩問「自己究竟是誰」,但我開始明白我之所以為我,全都會顯現在我的作品和行為中,我在創作時選擇用什麼來「定義」自己,這遠比血緣重要多了。

問:台灣人的身分錯亂,不只在血緣或國族認同,同樣也出現在政治和經濟現實中。2011年你在《10+10》中的《潛規則》一片,透過一個台灣電影劇組為了讓作品進入中國,試圖避掉所有讓中國敏感的標誌、圖像和文字符號,從司令台上的國旗到躲在旗板後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口號,一連串的政治圖騰帶出的進退兩難困境,讓台灣人備受干擾的國家認同議題,成為砍向觀眾內心的利刃,強力反映出台灣人選邊站的艱難,你的勇氣與智慧甚至讓很多影評人都推崇這部電影是當年最佳作品,當初,你是怎麼想出這個點子的?

鄭:當初是陰錯陽差接下這個案子,那時林書宇正在拍《星空》,沒空拍短片,他便請我代打,我詢問金馬執委會是否有什麼規定,侯孝賢導演的回覆是什麼都可以,只希望是台灣特有的東西。可是,到底什麼是台灣特有的東西呢?那時我正經歷了一個讓人非常尷尬與憤怒的工作情境,就是在電影中居然不能出現國旗,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會出現這種事,怎麼會因為要去中國參加影展,就把電影中驚鴻一瞥的全國運動會上的國旗畫面都給剪掉?坦白說,我以前並沒有什麼台灣意識,但經歷過這次事件後,台灣意識就這樣被激發出來。

《潛規則》是一部荒謬喜劇,但創作過程中,我非常難過,甚至難過到想死,只好用開玩笑的角度詮釋這個許多台灣電影人都難以迴避的政治干擾,因為明明就是自己土地上的故事,為什麼卻不能也不敢拍國旗,連「中華民國」也得避諱,這麼大的委屈為什麼大家都保持沉默,甚至視為理所當然就接受了,沒有質疑或抗爭,是不是大家一旦接受了這種潛規則,就逐漸麻痺,連心底的質疑聲也逐漸聽不進了。

《潛規則》首映那天我很緊張,因為老中青三代導演都在,深怕我的嘲諷會得罪同業,因為我違反了「潛規則」,所以無法再在電影圈生存下去,沒想到,許多前輩們跑來給我打氣與鼓勵,大出我的意料。

問:去年電視金鐘獎盛會上,你以《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2》拿下最佳迷你劇集和導演獎時曾說:「大家可能覺得言論自由是一個沒辦法換成錢的東西,但是我想要強調的是,如果我們一旦失去了這個自由,我們用再多的錢都買不回來,很擔憂我們這一代台灣人會是最後一代呼吸自由空氣的台灣人,趁現在還來得及,大家可以珍惜這樣的自由,保護它,把它傳到下一代。」這段談話可以說是對台灣現狀最語重心長的叮嚀與期許,台灣比較少認真面對政治議題的導演,唯獨你把太陽花學運的相關議題放進作品裡,你也是繼續在探索台灣人的困境吧?

鄭:產業裡中國潛規則的影響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周子瑜、戴立忍事件都是,每回發生這些事時,圈內人都一片沉默,中國因素對各行各業都有影響,我也不是多麼想去對抗,我在《爆炸2》帶進太陽花學運,是因為我剛好就處在這時代,這些事就存在於我們的周遭生活,為什麼不拍?況且台灣這幾年正走到做出選擇的關鍵時刻,我們好不容易可以選擇包容不同的族群,但到底最後我們選擇的是繼續包容,抑或走向對立呢?

問:你接下這部舞台劇《時光的手箱》,是否也和你對於尋找「我是誰」的認同和體悟有關呢?

鄭:說來很巧,我看完一青妙的書過了三個月,接到製作人李崗的來電詢問我是否願意擔任由該本小說改編劇本的男主角,因為崗哥認為演顏惠民的不二角色就是我,那時我問都沒問導演與製作等問題就馬上同意。我會這麼喜歡這部小說,是因小說和我有特殊的連結,一青妙的家庭背景和我家有點接近,一青妙更做了一些我想做卻不敢做,更精確來說應該是沒有途徑去這麼做的事情,像是我曾有寫書寫自己父親與家庭的衝動,但畢竟我沒有一個行李箱可以打開來追尋父親的心路歷程。

問:《時光的手箱》描述台灣望族顏家長子顏惠民的故事,你怎麼詮釋他的悲劇與困境呢?

鄭:顏惠民所處的時代面臨巨大的轉變,17歲以前他告訴自己該是日本人,但會有這樣的想法,意味心中非常明白他自己並非日本人,而只是皇民化下的台灣人,顏惠民是極端的皇民化範例,他念的學校不似那時大部分的台灣人是到一般大學就讀,他是進入日本皇室貴族所念的學校學習院,他不只要做順民,還要做皇民,但終戰後,他的認同被摧毀了,甚至宣布終戰後的一個禮拜,他的眉毛全部掉光,日本同學看到後甚至說沒想到顏惠民比他們還愛國!我知道顏惠民不是愛國,而是他人生前面17年的認同都被摧毀了,他不斷詢問他自己是誰,但問題卻沒有解答,他搭上最後一班從日本回台的船班,卻發現台灣已經不是他離開時的台灣,不只家產一大半被沒收,父親被通緝、叔叔弟弟被關入牢獄等,後來偷渡回日本,他知道自己永遠當不成日本人,但他一生想追求的不過是自由,但生在這樣家族背景的他,自由並不容易,很多事情不是他能控制,他唯一的自由就是選擇娶了一青和枝,開出的花朵則是一青妙、一青窈,這種大時代變動的巨大震撼,不是我們可以想像的,我能揣摩的是如果台灣不幸發生一個大家都恐懼的變動,我會是什麼心境。

另外我揣摩顏惠民的心境,有可能是他認為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當然沒有人能理解,因為沒人經歷過他的經驗,他很孤單,認為妻子、女兒、父親都不能理解他,最後他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裡,拒絕與人溝通,身為創作者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創作時會覺得我都不被了解,但創作本身是在謀求觀眾的認同,我想他的失落是更大的,畢竟像創作者還有創作當出口,顏惠民卻只能在完全的孤獨裡,自己舔舐傷口。

重看經典:霸王又別姬

25年前的舊作修復重映,竟然還可以創下1200多萬票房,《霸王別姬》再次證明經典永遠有市場,修復則是香火傳承的重要工程。

《霸王別姬》是至今唯一一部拿下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的華人作品,關鍵在於編導演對於京劇滄桑與文革激爆都有精湛描敘,前者妙在瘋魔,後者痛在背叛

不打不成材,這是科班孩子都曾有過的夢魘,「要挨多少打,才能成一個角?」電影中,越想越怕的小癩子就這樣尋了短;真心想成角的小豆子則是幾度糾纏在「我本是男兒郎」或者「我本是女嬌娥」的身心錯亂中,好不容易參透了兒女關,就再也回不了頭了。京劇武生朱陸豪日前重看《霸王別姬》,想起自己曾在棍下學藝的往事,依舊膽戰心驚,卻也不禁感嘆說,在嚴禁體罰的當下教育環境中回首舊日噩夢,「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的淬鍊情懷,儼然已成了不合時宜的舊思維了。

棒下練功的苦只是皮肉痛,真正的苦則在「不瘋魔,不成活」的頓悟。張國榮飾演的程蝶衣,瘋魔有二:首先,他人是真戲假做,他則是戲真情更癡,師兄小石頭是假霸王,小豆子他則是真虞姬,一頭鑽進虞姬角色中,就此靈肉合一,而且戲裡戲外「說好」都要「一輩子」的,才會死槓著情敵菊仙;其次,藝術無國界,天涯酬知音,遇上真懂戲的伯樂,他願唱盡平生,管你是鬼子或漢奸,寧死亦無悔。

然而天下戲子最怕的就是唐突莽夫,中日戰後,國民黨軍隊重返北京,大鬧劇院,經理出面調停,一句:「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引來2019年台灣觀眾的滿座笑鬨,這些只有台灣人最有感覺的笑聲,充分印證了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在《為什麼要重讀經典》中所說的「經典是初次閱讀時讓我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之作品」,飽受惡鄰霸凌的台灣人,無需對號入座亦能明白這句白爛口號的政治意涵,陳凱歌畫龍點睛的一句台詞,不只是一句滑頭的順口溜,也道盡了政治騙術的本質,更落實了卡爾維諾所說的:「經典是具有特殊影響力的作品…它們會在我們的想像中留下痕跡,令人無法忘懷。」

至於《霸王別姬》的文革素描,則是更驚心動魄的人性寫真。以階級鬥爭為核心信念的共產黨透過親人之間的相互「揭發」,激逼出人性最醜陋的劣根性,不管是段小樓細數師弟為戲霸或為日本人唱堂會的往事,高喊「打倒程蝶衣」或者是徒弟小四出賣了程蝶衣,甚至忍無可忍的程蝶衣也終於揭發段小樓與菊仙時,兄弟情緣,盡付一炬,政治狂潮下,霸王屈膝了,虞姬折節了,哽咽悲涼的胡琴聲,為懸樑的菊仙送行,也狠狠鞭笞著還對共產政權有浪漫想像的愚夫蠢婦。

《霸王別姬》記錄與呈現的是一個舊日文明的瘋魔異象,但是人性的愚並沒有過去,邪惡的「揭發」行徑換穿不同的外衣繼續在當代人生中扮演著紅衛兵,黃安嚎囂、鄉民群毆,看戲的人隨時都可能成為戲中人,這是一部重新修復的經典電影,意外附贈的現代啟示錄?

羅馬電影:聲音的重量

電影的前五分鐘,只看見地上一攤水,傳入耳朵的是持續不斷在刷地、掃地和沖水的聲音,你不需要看見正在清掃的女僕,聽見聲音,你就可以想像出鏡頭之外的她正在做些什麼事。然後,地上的水攤倒影中有一架飛機無聲飛過。

電影的最後五分鐘,女僕拿著衣服走過後院的長廊樓梯上樓進了房間,再也沒出現,鏡頭一動不動,天上有雲在飄,院樹的葉子輕輕挪移,你似乎聽見有人騎車過去,有人輕聲叫賣,左邊有鳥叫滑唱,右邊有人開窗。然後,一架飛機飛過,好高好遠的雲端深處,隱隱約約傳送來氣流擾動聲。

墨西哥導演Alfonso Cuarón的《羅馬(Roma)》是一部用聲音來建構時間與空間的「追憶似水年華」。為了重現1970年代的成長記憶,他用開場戲的刷地潑水聲,展現了女僕的日常;至於結尾戲的百聲迴盪,則是召喚回那個時代的空間音場了。

聲音的重量,透過聆聽,確實是最便捷的量秤方式,《羅馬》自從拿下2018年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獅獎之後,就成為各影評團體高度重視的作品,年終回顧很難略過不談,Alfonso Cuarón的藝術成就其實是影像/聲音的綜合展現,從場面調度到鏡位移動都先勾勒出一個情節飽滿的戲劇世界,並在聲音的強力輔助下,讓戲劇濃度更臻高峰。

例如在街頭暴動的那一天,女僕的羊水破了,得緊急送醫,先是困在隧道的車陣中,好不容易才趕到醫院,急診室裡都是動亂受傷的人群,哀叫頻傳,轉進產房時,也有好幾位產婦正在臨盆接生,醫生聽不見嬰兒心跳,必須急救,於是一陣手忙腳亂,各種儀器和雜沓腳步聲,再加上醫生的打氣聲和產婦的喘息聲,然後嬰孩被拉了出來,卻不曾啼哭,女僕只能張著雙無助也無力的雙眼,看著護士蓋上白布……從喧鬧到寂靜,痛到深處無聲怨的傷痕美學,何等震撼?!

更震撼的還在後面。這位不會游泳的女僕,親眼看著主人家的小孩在海邊戲水,正被海浪捲向海中,她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一步一步走向浪頭比她人更高的海中救援孩子?

Alfonso Cuarón在海上搭起一座平台,再操作機械手臂一路跟著女僕走向海中,然而,觀眾眼睛看見人都快滅頂了,耳朵聽見的則是一波強過一波的海濤聲,這時,影音的綜合效應不再是加法效應,而是焦慮懸念無限擴張的億萬立方效應了,聲聲入耳聲聲驚,此情此景永生再難忘。

聲音可以紀實,從中重建一個時代;聲音可以暈染,從中營建一個氛圍。仔細聆聽《羅馬》的聲音細節,你就更能明白電影的魔法了。

給自己的情書:老台北

台北市北門城樓的重見天日,是文化史上的大事,因此公部門撥出經費,以「台北地景公共藝術西區設置計畫」,讓黃明川導演完成了從建築檢視時代變遷的《給自己的情書》。

這部電影並不全然是紀錄片,黃明川刻意加入了女性角色,既是當代探幽訪勝的女郎,也是一百年前在咖啡館陪客的台灣女子,然而黃明川無意拍成劇情片,所以女郎容貌雖好,身世卻如謎,他無意往下深究或解釋女郎背景,只讓她們成為歷史資訊的誦讀者。

電影類型,不是黃明川的重點,台北城/台北人的前世與今生,才是。他特別選擇從「手」切入:一隻女性的手,透過不同角度的特寫凝視,觀眾看到蔥細的手指,滑過北門的石牆,沿著塗有白漆的溝縫,「撫摸」過漆面剝落,材質凸凹的木面,再滑向粗厚的石材。手的撫摸帶著節奏,帶有感情,形成了全片用「情書體」來解讀歷史的精準意象。

電影的旁白亦是女性,就在女郎用手觸摸著過往「皇權」實體的城牆時,女聲唸著「以前,時間是從這個城門穿過去的;如今,時間是繞著這個城門的周圍跑」,觀眾眼中看到的景物卻是兼具觀光、考古使命的女主角已穿越了黝黑的城門通道,撞見了車如流水,聲音雜遝的門外風景,外面是強白光,裡面是陰森暗黑,形塑了古今明暗相對映的點題書寫。

女體與城牆,就像筷子的兩箸,交互輪替,不可或缺。黃明川透過現代女體穿越城門尋訪歷史,另外亦請她們扮起百年前的咖啡廳女郎,想像/揣摩著百年前的台北女郎在日本人帶進的西方文明消費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一切就像是陳柔縉在「台灣西方初體驗」一書中所寫的「有妙齡女郎陪喝咖啡,情色與咖啡同香,就是70-80年前咖啡廳教人瞠目的所在」,畢竟1933年出版的「三六九小報」中,對於當時風行的咖啡店風情就有著「…群花招展,肉屏風也。蠻腰巧折,天魔舞也。唱片妙響,流行曲也…盛哉珈琲店,尖端時代之寵兒也」的立體描寫,於是黃明川再度聚焦女角的手,這回換成了男性觸摸,女性笑閃,再搭配詩人翁鬧的〈淡水海邊寄情〉詩句:「…尚未十六的花蕾

非出賣肉體的妳!現在還住在寂寞的房間嗎?」直接就挑明了父權年代,女性只能做為欲望消費品的歷史情境。

不過,緣起於北門重見天日的《給自己的情書》,還是以相當的篇幅來細說城門典故:從北門的面北,以承皇恩,帶出城門上「承恩門」匾額的緣由;再以總督府直對東門的建物坐向,點出日本人「日出之國」的向東情意句,都要言不煩點出歷史趣味,然而,黃明川著力最深的則是逐一從歷史圖庫中找出清帝國時期的東、南、西、北門舊觀,比對被國民政府當家後,盡棄舊時閩南城門樣式,改換成華北古典建築樣板的「新建」與「新詮」,然後再透過旁白來質疑此舉是否為貶抑閩南,獨尊中原的「父權」理念?

拆掉舊朝文物,其實是新朝權貴都會做的事;帶來西方風貌的新建築,同樣也是新朝展示政績的手段,差別則在於施政主軸有無美學藍圖?拆除清代台北城牆始自日本,甚至直接拆掉了式樣最華麗的西門寶成門,黃明川的鏡頭驚鴻一瞥捕捉了四年前透過裝置藝術手法重現的西門意象,頗能撩動思古幽情。接下來,他一方面不厭其煩地從大稻埕浴火重生的市街情貌,說起前塵往事,另一方面則從日本總督府、總督官邸、台北公會堂及勸業銀行舊址,有的是巴洛克式建築,有的則是具非洲風情的設計理念,逐一說起帝國官員對經營一座首善城市的理念,再比對國民政府當權後,中山堂的樑柱上偷渡出現的「梅花」,或參照紫禁城興建的中正紀念堂,所有烙印在建築物上的政治手痕,都難逃歷史檢驗,這或也解釋了黃明川何以會用陰文與陽文並陳的片名之章來印記全片。

其實,有關日治台灣時期的文明探討所在多有,黃明川在片中提供的「觀點」卻更有趣。日本第七任總督明石元二郎就是他的秘密武器,因為他是第一位進駐總督府的日本總督,也是歷來19位總督中,唯一死於任內,卻也在遺言表明要葬在台灣的總督,其家屬也真的把他葬在三板橋日本人公墓(今台北市林森公園內),但是這個公墓後來成為國民政府安置舟山及海南島民眾的區塊,龍蛇雜混,違建林立,後來因改建公園,明石元二郎家屬又來遷墳要改葬三芝墓園,黃明川就是少數在當時拿著攝影機記錄下這段遷葬史的影像工作者,19年前的他渾然不知日後會有一部這樣的紀錄片等著他,然而當時他記錄下的影像,卻也成了台日歷史上最鮮活也最動人的一頁(甚至還因為拍片找到了明石元二郎的書法墨寶),無心插柳亦能成蔭,這就是這封情書的珍貴所在。

唯一的遺憾是演員的表演雖然給了《給自己的情書》不同於一般紀錄片的氛圍,然而不盡到位的唸白(那是新生代很難迴避的台語障礙),以及刻意提供歷史資訊的口白內容(例如:台灣的咖啡從那兒來的?)讓觀眾看到他們就出戲,猛然就會從豐盛的歷史圖庫中醒了過來,或許因為喘口氣,再繼續看下去,也才會讓這部縱橫百年的歷史影片有了更多咀嚼空間。

寶島一村:寶島的迴光

做為眷村與外省子弟,王偉忠與表演工作坊聯合製作的《寶島一村》,成功召喚了舊時記憶。《寶島一村》的浮光掠影就像是一本舊相簿,每一張泛黃的照片中都藏著故事,有時歡笑,有時濺淚,符合了從鄉愁中取暖的懷舊要件,但要深化成寶島的記憶基因,戲劇的輕重比例拿捏還有商榷餘地。

二分時代素描、三分傷感,再加上五分搞笑的劇情架構,讓《寶島一村》成為一部劇場效果佳,笑聲不斷的作品,關鍵就像法國小說家André Maurois說的:「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重新拼貼那一段曾經存在,如今已然失去的歲月,其實就是一樁重建記憶的幸福工程,這亦是導演何以用「教我如何不想他」的鋼琴樂音貫穿全劇的原因,目的就在讓觀眾咀嚼到微酸卻又帶些甜味的幸福感。煽情是表坊的強項,只以打水漂的方式來餵養觀眾,就未免可惜了那個大時代。

台灣眷村文化源自1949年國共戰爭後,國民政府南遷,據統計,全台灣先後曾蓋過886個眷村,《寶島一村》只是個符號,以嘉義空軍眷村為藍本,實則在重溫那個戰亂年代的酸甜苦辣。戰爭陰影,讓那時的人們從名字、身分、籍貫到年紀都可能是假的(知名作曲家周藍萍本名為楊小谷,籍貫填了湖北,實為湖南),多少凡夫俗子窮盡騙術只想騙得一房眷舍,他們想家又回不了家的鄉愁卻都是真的,全劇從排隊等分配開場,再從即將拆遷等分配做結,70年歲月等閒過去,從眷村文化比對審視台灣發展史得著了相互佐證牽引的能量。

有了房子就有了故事,《寶島一村》的敘事魅力在於掌握了「擁擠下的混亂」和「貧乏中的溫暖」兩大要素,光是從98號和99號兩戶眷舍中硬是擠出一間違建,靠著電線桿賺接電財,就讓人聞嗅到那個年代有彎就轉、有縫就鑽的克難人生。

至於入住其中的趙家、朱家和周家,因為牆壁薄如紙,聲氣相通,你家就是我家的「偷聽」、「插嘴」、「叫罵」帶來的混亂交響樂,都是表坊最擅長的戲鬧巧門,而且每玩必中;至於眷村大家庭的守望照顧,從集體看電視轉播到如喪考妣的元首過世,都是追憶往事時不可或缺的吉光片羽,但也只有來到小兒女的偷情換來兩戶家長的咆哮指責,讓出身名門的趙太太喊出我就是不希望妳跟我一樣的歇斯底里,她那種「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浩歎,竟然是全劇最淒厲,也最真實的時代聲音了。

《寶島一村》的半世紀寫真靠著三個不變元素來串連:朱家包子、周太太的旗袍和老榕樹。

包子代表的是美食技藝/記憶融入台灣食材的傳承與融合;飾演周太太的蕭艾永遠一襲旗袍亮相,則代表著美感堅持與人生尋夢的始終不二;至於榕樹下的「政論」時光,既是茶餘飯後的生活寫真,亦加入時光飛逝的參數(例如主角缺席的那張籐椅)。相似的物件每回都有些微的差異,一如那只十塊錢的棺材,看似重複了,底層的人物情感卻從無奈到深情,藏納著巨大起伏,觀眾都捉得準其中的異同,也就容易起共鳴了。

至於開放探親之後的返鄉三部曲,則讓人看到王偉忠的巧思,三戶人家都曾返鄉,趙家兒子代父受過,被祖母摑臉;朱家則是二娘見元配,台灣媳婦用笑臉攻勢確保江山;周家則是帶出了飛官同志情,三段故事一字排開接替上演,排列次序一如眷村住家格局,底層卻融注了老兵鄉情的總論,提綱挈領,要言不繁,勾動的情感水花相當漂亮。

可惜的是全劇雖然觸碰到了白色恐怖,卻只沾了點醬油,意思意思就打住了:從消失的匪諜、「投匪」的飛官、程硯秋的唱片、牆上標語的「舉頭忘明月,低頭思古香」的胡扯瞎掰,以及坐冰塊的屁股恐慌症候群,蜻蜓點水,讓人意猶未盡,把恐懼與痛苦都轉成笑點,一笑帶過,更說明了編導無意陷溺在歷史的傷痛之中,所以也就不會有批判與反省,一切只像是昨日風景的跑馬燈,閃閃爍爍中,暗夜哭聲的歷史就這樣輕輕帶過了。是的,回首當年,少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就算有漫天飛舞的棉絮,繽紛熱鬧,落地之後卻沒能蔚成重擊人心的後座影響。

《寶島一村》溫情回顧了那個已然遠逝的時代,然而眷村變了,第二代出走了,新住民來了,民進黨女婿也來了,原本已經失語的趙媽媽,最後雖然在兒子返家後又開始喃喃自語,但是她究竟在說些什麼呢?《寶島一村》迴盪在空間中的聲音,讓人若有所思,亦若有所失。

豐盛之城:魏德聖逐夢

答:真的很痛。不只是《賽德克巴萊》,拍《KANO》時也要搭景重現舊日景觀,電影殺青後,眼睜睜看著這些辛苦搭建的場景被拆到剩下一片空地,雖然總是安慰自己:「哎呀,沒關係。」但我心裡是很在乎的,搭得這麼辛苦、考據歷史的場景拆掉的剎那,我心裡是很痛的。於是,我開始思考著要怎麼留住這些場景。

這幾年拍電影的心得是意外發現竟然可以創造及帶動地方的觀光資源,《海角七號》對墾丁觀光的影響就是其一,但那還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到了拍攝《KANO》時,因為獲得嘉義地方商圈鼎力支持,更讓我想要創造一個可以好好拍片,又可以帶動地方繁榮的共存商機。

拍電影以來,我心中一直有個夢想:能不能有座電影院可以全年放映我的電影?以往,拍電影的人最苦惱的就是找不到戲院上片,或者演沒兩星期就下檔了,來不及的影迷只能在電視頻道或是買光碟回來看。所以我就立志想蓋出一家戲院,每天都可以放映我的電影,永遠不下檔,想看的人每天都能來看片。

答:「豐盛之城」,這座園區其實是源自我已經籌畫多年的《臺灣三部曲》系列電影,劇本是早在2001年就寫好了,當時我做不來,也沒能力去實踐夢想,然而經過十多年的實戰與累積,我知道是時候了。只不過,從一部電影發展到實體園區,則反映著我心頭一直思考的問題:除了拍電影外,我是否也能留下場景?當觀眾來到園區看完電影後,我又還能另外給些他們什麼?是否可以讓孩子透過這些場景感受體驗式的歷史教育?加上園區坐落在農田旁邊,於是我又開始思考如何跟在地農業結合?可不可以改變一日遊的國民旅遊舊思維?安排更多休閒活動讓觀眾參與,因此又去規劃如何結合旅館與民宿,與附近農家合作飲食或農產品的產銷連線,結果夢想愈搞愈大,目前的規模早已不是我一個人就能實現,需要更多團隊與夥伴一起來。

答:坦白說,過去10年裡經歷的許多事情,到現在回想起來我也會害怕,我常形容自己就好像就一位負責拆炸彈的人,有些人是拆第一顆炸彈可能就爆炸身亡,有人則是拆到第4顆炸彈才爆炸,直到現在,我的工作也還在拆炸彈,只有等到炸彈全部拆掉的一天,才能無憂無慮,才能解放。

我的記憶力不太好,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加上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於是很少去回想以前的事情,也因此我常常會重蹈覆轍—-過去犯的製作與技術上的錯誤又再錯一次,有人曾問我,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是否還會做同樣的選擇?但我認為對我來說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抉擇,因為在那個時間點,我能力的極限就在那裡,對有些人來說可能只有60分,但對我來說已經是我的100分了。我要繼續努力的是未來的事情,而不是再檢討過去的事情,也許等有天我把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做了,才有辦法安靜沉澱,但安靜沉澱時又去回想過去的事情,又讓我覺得彷彿是自怨自艾、自我憐憫,我不是不會想這其中的事情,只是不會刻意去想罷了。

答:17世紀的台灣就是台灣歷史的第一頁,能從台灣歷史的第一頁出發,光想到這一點就夠讓人興奮了。

不管是《賽德克巴萊》或《KANO》,我都不曾想把格局搞得這麼大,但是大航海時代的台灣絕對夠資格,想要認識台灣史,一定得先知道這段文化衝突激盪下的火花。那個時代的商業貿易就熱鬧非凡,歐洲人、漢移民、原住民族同處一島,不同的文化相互撞擊,光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就有日耳曼、丹麥等外籍職員,又有來自印尼班達島的黑奴、加上漢人海盜,西拉雅族以及卑南族、台中的大肚王國等。相較後來的日治時期,17世紀台灣面對的衝撞元素更大,台灣走進歷史的第一幕就這麼百花齊放,如同美國歷史一樣,所以我規劃將那個年代的魅力重現在園區裡,那一頁多數人陌生卻熱鬧非凡的台灣歷史,應該就能吸引充滿好奇的台灣人及外國遊客,來此一遊。

我這個園區不會是遊樂場,而是運用電影元素與拍攝實景,結合科技藝術、虛擬實境(VR)、增擴實境(AR)等營造大航海時代的台灣。我很貪心,我希望這裡會是讓你動腦的娛樂場,完全不想打造那種有滑水道、雲霄飛車的傳統遊樂園。

答:當初看完小說,就有改編的衝動,但是我不想照抄書中的情節,我的改編方法是上午看完一遍小說、下午再看一遍後,就把小說擺在一邊,心想,我能記住的部分肯定就是小說裡面最吸引人也重要的情節,無法記住的,顯然不重要,也就不必寫在劇本裡。

我的劇本選擇從三個角度談那個時代,分別從原住民、漢人、荷蘭人三個觀點出發,我想講的是關於「逃」的故事:人要活,就要逃;要生存,更要逃。也因為逃避才能有生命的延續,歷史是衝撞後的妥協延續而下,就像是台灣的命運。

我覺得台灣人之所以自信心薄弱,源自於對自我的不了解,我盼望自己的電影和園區能讓大人願意帶著孩子過來走走,知道台灣的歷史是這麼精彩有趣,或許台灣人能對自己更有信心。

過去拍《海角七號》能夠成功,並非是我和這部片有多厲害,一開始也從沒想過這部片的作用力這麼大,會這麼受市場歡迎,我只單純認為我自己看了會哭會笑,也許觀眾跟我也有一樣的感覺。《海角》大賣後,我沉澱靜思,或許是當初鎖定的是「失敗者」市場,我讀過一篇報導,提到全台灣不分藍領白領階層、超過9成都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失敗,也許這種失敗者心理源自於長久以來很不友善的國際情勢以及經濟因素,如果有一部電影,讓人看見也許我們有點小奸小惡,但本質並不壞啊,也許我們只會唱幾首小歌,但大家一起組團合唱,日子也可以過得很不差啊,就有人看完《海角》後開始覺得:「台灣不錯,自己也不錯。」這些真實的回饋,都讓我更有信心只要講一個關於台灣的故事,或許也能讓大家因而更有自信。坦白說,「創造自信」是我最想表現的,就像《賽》讓更多原住民了解祖先光榮奮戰的歷史,《臺灣三部曲》的目的就是讓大家對自己更有自信,外國人也能因此認識台灣歷史,並進而對台灣產生尊重。

答:我沒有能力重建西拉雅語言,我靠的是清華大學語言所,他們研究西拉雅語言已經近廿年了,透過《新港文書》所留下的拼音來重建西拉雅語外,也有從不同族群的語言裡尋找西拉雅語的文法,目前活化西拉雅語的研究進度已經能夠造句,於是我就委託學者試著看將第一集《火焚之軀》的劇本翻成西拉雅語,光是這個工夫已經折騰了一年多,實在不容易。

清大語言所希望可以透過電影讓西拉雅語復活,甚至也能在生活裡自由運用,千萬不能只像是朽木枯骨一樣擺在資料庫裡供後人憑弔,我總想如果一部電影可以背負著這麼多人的心願,也是有趣的負擔,而且我相信未來園區裡應該有很多方式可以來推廣西拉雅語,包括工作人員用西拉雅語服務,遊客用西拉雅語買東西能有折扣。

答:我想台灣跟好萊塢要比電影產業,可能追一輩子也追不上,好萊塢跑那麼快,時速有100公里,我只有時速20公里,怎麼追?愈追也是愈遠,所以我從不打算要追上好萊塢電影的腳步,世界很大,但我只追求這20公頃的小世界,希望台灣電影在這裡能有個延續。

實景拍攝有其魅力,雖然現在科技很進步,往往可以靠虛擬場景或是特效解決實景困難,但我在拍《賽德克》時最有趣的是拍攝演員在布置好的場景裡發揮出的戲劇張力,這對導演、演員,以及全體工作人員來說,這才是拍戲。以《賽德克》來說,當初幾乎演員都是素人,你要訓練一個素人到會表演、演得好是有難度的,因為演員的培養期很長,一個演員的表演是由內而外貼近角色,進入角色,這些素人演員能夠演得這麼好,其實是由外而內的影響所致,你得要創造環境、從服裝用語開始,讓他們走到那時空裡,他就會相信他是那時代的人。

記得《賽德克》開拍前,我一度很焦慮,很擔心素人演員是否演得來,但真正喊開拍後,每個人都變了,因為他們相信他們就是那個歷史人物,角色的靈魂已經進入到他們的肉身之中了,那時我才發現環境創造演員的重要性,而不是只有演員創造角色而已。

答:我常常也有這樣的疑問,我不過就只是個拍電影的人,怎麼會現在要來建造文化園區呢?導演要負責拍戲現場的指揮調度,現在則是得要負責調度不同產業的結盟,也就是說在攝影機的畫框外,我還是得調度一切。

園區內打算要做的項目,都是順著劇本自然就產生的想法,有了想法卻沒能付諸實現,實在很可惜,所以就要努力實踐它。這個案子對我來說最大的壓力就是不能有藉口,不能推說是資金不夠,或是技術不夠成熟等,我現在的壓力是園區落成50年甚至百年後,人們進到這個復刻17世紀大航海時代台灣的園區,會覺得彷彿穿越時空好似真的回到過去。

《豐盛之城》的夢想需要一個龐大的團隊一起來做,它不可能再靠一家電影公司來執行,所以我的果子電影要暫時退場,另外成立了熱蘭遮公司,我堅持要在此時追逐個夢想,主要做是因為等年紀大了、體力腦力都沒了,甚至人際關係也沒了,要實踐計畫的機會更稀微,我想趁現在還不怕死的時候來做看看,可能我這個人比較單純,我總認為做了就會成功,畢竟一路走來,我想做的都沒失敗過,需要的錢也都會即時出現,只是歡迎更多的人一起來加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