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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鐵塔:牽手學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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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家族:父親症候群
《小偷家族》有著是枝裕和一以貫之的溫潤筆觸:簡單熱食,在寒夜溫暖的何只是腸胃?全家一起彈跳的一次海灘出遊,讓回憶永遠有了海風鹹味。
瑞典大師柏格曼的父親是一位篤守教規,不苟言笑的嚴苛牧師,柏格曼在這種窒悶氣息下成長,一輩子都用作品質疑父親所信仰的一切;同樣地,日本大導演是枝裕和對父親的形容是:「我一心只想著不要成為爸爸那樣隨隨便便的大人。」不完美的父親,總有憾缺的家庭,一直都是枝裕和作品的必備元素。
是枝裕和的父親是灣生孩子,日本戰敗後倉皇返鄉,一路跌撞,一生失意,看在兒子眼裡,或許就說明了何以他鏡頭下的「生父」,總不如「養父」或他人之父。
這個「父親症候群」在他今年勇奪坎城金棕櫚獎的《小偷家族》中,已經來到終極高峰。
中川雅也(Lily Franky)飾演的那位「爸爸」治,別無長技,全靠臨時工騙食,想吃好穿好,就掩護養子祥太去商店行竊,從偷拐搶騙到上不上學他都編得出一套堂皇說詞,這些行徑,完全不符合「好爸爸」的定義,但他並不是剝削童工的賊頭,他懂得甘苦共嘗,甚至從祥太直視女性胴體的眼神時,就挑明了問他:「早上起床會硬了吼。」多數老爸對兒子開不了口的青春騷動,他卻如此雲淡風輕地就開導疏了洪,他們沒有血緣之親,實質的體貼關懷卻更勝家人,偏偏,他怎麼也盼不到祥太能叫他一聲爸爸。
溫度,是這六位陌生人得能構成「家族」的主因,也是導演是枝裕和最高明的書寫策略:就在「晚來天欲雪」的困乏之際,端出個「紅泥小火爐」,誰不通體溫適?而且這只小火爐只有微溫,既不矯情做作,又有熱力透射。
例如,小女孩尤里因為家暴,因為挨餓,就被治的「熱」食給「招」走了;例如,寒冷冬夜裡,一家六口只需以布覆腿,圍桌吃碗湯麵,彼此噓寒問暖,家的感覺,自然外溢;例如安藤櫻飾演的信代媽媽擔心觸法,要送返尤里,卻在窗外聽見尤里爸媽如釋重負的談話,哪裡還能送羊入虎口?最後,全家就靠著信代媽媽被老闆資遣的那一丁點資遣費,終於能去了趟海水浴場,那種海風日光帶來的片刻而渺小的幸福,竟有了「淡極始知花更豔」的暈染之力。
對比,則是導演是枝裕和最偏好的處理方式,有時,製造了緊張,有時,則形塑了感慨。例如,爸爸掩護兒子行竊,曾經輕鬆得逞,亦曾有驚無險,一成一敗之間,已鋪排了未來風險;等到由哥哥掩護妹妹時,先是平和穿幫,再來就得聲東擊西,才免傷及童稚,然而觀眾的心,早就被撩撥得忐忑難安。至於最後靠著偷來的那兩根釣魚桿,完成父子交心的男人對話(Men’s talk),閒情逸趣中暗藏父子和解的真心關問,輕輕一筆,餘韻無窮。
《小偷家族》這一家六口都是生命魯蛇,各有不堪回首的傷心瘡疤,毋寧就是低賤世代的浮世繪,使不上力也搔不到癢處的社會救助力量,只能撕裂他們原本的相親相愛,當然更是紀錄片起家的是枝裕和最犀利的社會批判了。
不過,是枝裕和的溫火功力總能在關鍵時刻催人熱淚。光是盂蘭盆節闔家「聽」煙火的各自想像,就是窮人家只要同心,亦能自得其樂的人生幽情;至於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讓渾身濕透的孩子快跑返家,撞見雲雨過後的父母渾身汗漬的尷尬諧趣,更讓斗室春情有了會心一笑的力量。
是枝裕和就這樣信手拈來串成了庶民血淚,非親非故的他們,不會或忘那短暫卻美麗的時光,那種盪漾在心頭的思念,遠比那些有血緣之實,卻是貌不合神早離的陌生人,來得更有重量,也更有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