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流市場之外,開發新視野,尋訪新人才,試探新語言,一直是法國南特三洲影展從1979年成立以來最重要的議題,成就也最鮮明。
侯孝賢、楊德昌、葉鴻偉和蔡明亮等人當年在南特影展嶄露頭角時,都還是剛在國際影壇嶄露頭角的新秀,風格雖未定形,勇於創新的膽識卻已有一定格局,雖然未必是攀上浪頭的拔尖之作,然而走過南特,形成聚焦效應,自然就有風雷。
今年高雄電影節選映了三部曾在2005年南特影展獲獎的作品,不約而同地,來自土耳其、台灣和馬來西亞的創作者都有著相近的人間關懷,有的偏好長鏡頭,有 的專注於鏡面雕琢,有的則以音樂留白,手法或許不一,故事主題卻都選擇了生活中最相近的經驗,強調「蒼白的青春」,敘事風格上則偏愛「清淡的敘事」,總而 言之就是故事青嫩,手法老練。
來自土耳其的《墮落天使(MELEGIN DÜSÜSÜ)》是2005年南特的金獎作品,劇情描寫一位旅館女清潔工Zeynep的失落青春,工作是乏味的重複,家庭是冰冷的疏離,愛情上更是單調的 失衡,這種青春困境,算不上是新鮮的命題,而是凡夫俗子的共同成長經驗,只是有人揮霍叛逆,有人則是逆來順受,有點自卑又沈默寡言的Zeynep,選擇了 默默承擔。偏愛長鏡頭語言的土耳其導演Semih Kaplanoglu,用冗長來詮釋茫然的青春,美學上對位成功,可惜在關鍵戲份上錯了焦,未能匯聚更強猛的力道。
《墮落天使》最有力的影像當然就是開場的線頭纏樹戲,Zeynep 悄悄地拿著一柱金黃色的線團,把細線綁在樹頭上,然後往前走去,沒幾步,細線就斷了,於是她又回頭綁繫,繼續再走,每一回合的重來,鏡位都不相同,內容卻 是重複,Zeynep的青春就是一再重覆著自己不清楚,別人也莫名所以的動作。看完全片,再回頭想想開場戲,導演的青春歎息意像,極其鮮明。
Semih Kaplanoglu的主線放在Zeynep身上,她的日常工作只是清潔打掃,替人善後除污;理應相依為命的父親,卻因為經濟弱勢,代溝嚴重。溫飽,夢 幻,盡皆闕如;他不時醉酒,不是踉蹌跌地,就是與人衝突,渾身是傷,但是這樣的父親還會掀開被褥,在暗夜中觸碰女兒肉體。就在女兒穿上紅豔內衣的那一刻, 他驚覺吾家有女初長成,先賞她一巴掌,代表失控的憤怒與嫉妒,隨後的自裁,則是眼見幼雛即將單飛的老鳥失巢絕望。
劇情的副線則是Zeynep身旁出現的兩位配角男人。一位是死忠的愛慕者Mustafa,就是典型的青春伴侶,身分不高,財富不多,情感不投契,所以 Zeynep沒給他好臉色看,談沒兩句就嫌他兇他,他卻始終不撓不屈,所以最後才有個港灣可以停靠(但是轉折交代不清);另外一位則是專職的錄音師 Selçuk,他可以前一分鐘才和妻子大吵一架,隨即就和鄰居女人上床,妻子自殺後,他難過得把遺物箱子交給Zeynep處理棄置,不料卻又引發另一波家 庭風潮(但是他和Zeynep的關係,一樣交代不清)。
父親是沒用的男人,其他兩個男人也沒有什麼出息,全片偏重灰藍陰沈的色彩,似乎就是Zeynep的生活本色,土耳其導演Semih Kaplanoglu用長鏡頭拍著Zeynep獨身行走的路程,一路不停,熬到Zeynep只剩渺小遠景,另外卻有隻貓走上近景,類似這樣的場面調度,還 包括了Selçuk在暗夜中取出亡妻遺物箱子時,緩慢走過長夜的場景……長鏡頭美學的技術痕跡鮮明,然而,精神,除了空虛和蒼白之外,你看不到更多的詩情 意境與感情密度,誠如俄羅斯導演蘇古諾夫所說的:「長鏡頭的拍攝手法實在不足道,真正重要的是內容主題。」
無力的蒼白,成就了《墮落天使》的形式美學,卻也突顯了內容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