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首歌,你唱我也唱,可是場景不一,情況不一,意境可能就南轅北轍。
庫布立克的名片《發條桔子》曾經因為題材和表現手法都太過驚世駭俗,在英國上映時引發衝突,公映三十多年後,還有魅力能被美國娛樂周刊選為影史上爭議電影第二名,可見該片的前衛手法至今依然教人膛目結舌。
《發條桔子》的影像是大膽且前衛的,但是音樂的革命性做法,不論是顛覆名曲,或者用音樂來質疑人性,膽識與遠見,直到今天依然很有參考價值。
首先,就是「Singing In The Rain」這首歌。
早在《萬花嬉春》之前,「Singing In The Rain」就已經是好萊塢歌舞片的輕快之作,只是最初是大合唱,一群女孩子穿著雨衣,左搖右擺,搖頭幌腦地唱著這首歌,動聽有餘,感人不足,一直到要《萬花嬉春》由金.凱利又舞又跳後,風情和魅力就完全不同了。
《萬花嬉春》中的金.凱利是默片紅星,第一次嘗試有聲電影演出,頻頻出糗,心情備受打擊,但是三個臭皮匠徹夜商量,想出了歌舞電影的新點子,人生突然就明亮了起來,當晚,滿心激動的金.凱利從愛人黛比.雷諾回家,天上下著雨,街上四處是積水,好心情的他完全不受影響,踩著水花和節拍,把「Singing In The Rain」演出成精彩的踢踏舞典範,垂名影史。
然而,同一首「Singing In The Rain」到了《發條桔子》卻完全變了,由Malcolm McDowell飾演的叛逆青年亞歷山大,心態與和舉止都只能以怪異形容,他的不良夥伴經常夜襲出遊,路見不順眼的男男女女,就暴力相向,越是出力兇狠,他唱的「Singing In The Rain」聽來就格外刺耳:人家金.凱利是喜上眉梢,隨歌起舞,他卻是用歡樂情歌來替暴力加持包裝,而且用行動証明,只有唱著這首歌,他的暴力人生才滿足。問題是,好好的一首歌,頓時成了邪門歪歌,作曲家嘔不嘔?
顛覆,其實只是特立獨行的基本動作,庫布立克還有調皮的一面。
做為花心大少,Malcolm McDowell在片中也曾去誘拐妙齡女郎,帶回家後,就在床上演出三P床戲,庫布立克這時採用的是羅西尼「威廉泰爾序曲」最後三分鐘的快板音樂,光聽節奏,就有了萬馬奔騰的力量,這時候,庫布立克採用了抽格剪輯法,讓三P床戲變成極度荒謬的男女體位遊戲,可是音樂節奏又準確反應了男女性愛的動作節拍,既認真,又嘲諷的戲劇效果,讓人啞然失笑。
質疑與批判,則是庫布立克的第三個音樂態度。
人們都相信,學音樂的孩子不會變壞,科學家也常說古典音樂可以安撫情緒,美化心靈,問題是崇拜暴力,無惡不作的Malcolm McDowell,臥室裡就點有貝多芬的海報,後來他被警方送去強制治療,醫生採用的治療法就是撐著他的雙眼,用夾子夾緊,不讓他眨眼,不讓他休息,強迫觀看納粹德國的英勇、威武及屠殺、毀滅的帝國暴力紀錄片,但是耳朵裡卻一直聽著貝多芬的「快樂頌」……。
眼睛看著人間暴力,耳朵聽著人間絕美,極度的矛盾,極度的不協調,撕裂了人格、意識和自尊,Malcolm McDowell從此只要聽到「快樂頌」,就無能無力,整個人都萎了,貝多芬鼓舞人心的聖樂,竟然有這款反效果,恐怕也大出他的意料吧?
希特勒是日耳曼人,貝多芬也是日耳曼人,一位是劊子手,一位是樂聖,同樣的血統,極度的矛盾,人生從來不是黑白判然的簡單邏輯可以交代清楚的,以日耳曼文化來檢視日耳曼暴行,影迷能不歎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