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是認識民族文化的重要管道,從婚喪喜慶到各種宗教儀式,既可以做文化展現,同樣也是認識人民生活的主要標計。
把儀式拍成電影有一定的討喜效果,但是也會造成沈重的文化包袱。一切要看創作者的功力。
中 國大陸第五代導演剛出道時,最喜歡在銀幕上展現奇觀式儀式,從《黃土地》的龍王祈雨,《紅高粱》的轎夫戲新娘,《菊豆》的白衣殯葬,到《大紅燈籠高高掛》 裡的大房點燈,每種儀式都反應出保守中國社會下的舊儀禮制度,未必是劇情中不可或缺的關鍵戲,卻符合了導演刻意打造的「奇觀」效果,以「新奇」和「聳動」 搏取世人的關切焦點,但也正因為「儀式」效果遠勝劇情需要,遭致出賣老祖宗的臭裹腳布等「譁眾取寵」的謾罵式批判。
相對之下,李安的表現 就成熟又穩健了。他在《喜宴》中挾帶的台灣婚宴場景,誰曰不怡?(同樣地,《你是我今生的新娘》也有異曲同功之妙)他在《飲食男女》中不帶痕跡展示的中華 料理之美,不也讓人賞心悅目,又兼食指大動?(同樣地,《我的希臘婚禮》也是讓人大飽口腹美欲,只可惜《香料共和國》志不在吃食,《外遇》的人生大欲也不 在巧克力蛋糕,不能夠譜成更豐富多元的欲望電影。)
在這樣的心情下撞見《豔光四射歌舞團》時,我的心情是忐忑的。
陳煜明飾演的男主角阿威白天是道士,以道教儀式召喚冤魂,超度亡靈,劇情的關鍵在於他必需超度的是他以前的愛人阿陽,於是從海邊召魂到墓前牽亡,接二連三的人生白事儀式就順著劇情在大銀幕上搬演出來。
台灣的年輕女導演周美玲是不是也和張藝謀等導演一樣,那樣沈溺於鏡頭場面,陷困在人間喪事的儀禮崇拜中呢?
可以從兩個方向來解讀。首先,阿威沒有辦法忍受把死人化新妝,穿上古裝的傳統儀禮,因為那會使阿強看起來像是「黃飛鴻」,不再像是他曾經那樣迷戀的那種帥性 男兒模樣。人生在世總是嘶力嗆聲為自己爭權奪名,死後卻再沒有任何意志與魄力可以維持自己的形象,只有任人蹂躪糟踏!這個從情人立場所發出的抗議之聲,其 實是擲地有聲的影像控訴,也是全片最辛辣的儀禮批判。
其次,我相信周美玲的基因中一定有濃烈至極的紀錄基因,有這種屬性的人在從事影像創 作時無可避免都會以「紀錄」的觀點來捕捉生命面貌,這其實是電影從生的那一刻就具備的基因特徵(時至今日,多數人只要手持數位相機或DV,不也都是從身旁 嫻熟的人與事上著手攝拍嗎?),但是做為一部劇情片,當編導決定採用大量的宗教儀式做為影片內容時,肯定是除了紀錄人生儀禮的特殊表演之外,還要有濃烈的 劇情關連性,否則就有淪為「形式勝過內容」的過度包裝危機。
特別是電影有一段牽亡曲的表演,牽亡曲在「宗教表演學」上是生者安頓死者的私 密儀式,遊走在陽陰交錯間,得靠法師引領,固然因為私密,而使得電影內容符合了「窺秘」的刺激誘因,但是冗長到跡近鉅細靡遺的活動全紀錄,卻會使得電影的 劇情張力頓時鬆垮,形成對電影節奏的強大挑戰,也讓觀眾迷失在瑰麗的儀式活動中,渙忘了電影的訴求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