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藝伎回憶錄》,我想問三個演員的名字。
一位是飾演章子怡童年「千代」的童星?答案是:Suzuka Ohgo(大後壽々花)。
一位是飾演和章子怡一起成長的藝伎?答案是:工藤夕貴。
一位是飾演收容「千代」的「置屋」媽媽桑?答案是:桃井薰。
為什麼要問他們的名字?因為他們演得最好。即使勉強用英語來唸白,她們跨越語言障礙的成就也最不凡。
為不什麼不多討論章子怡、鞏俐和楊紫瓊的表演呢?答案請看上一行。
Robert Marshall執導的《藝伎回憶錄》就像他的前一部作品《芝加哥》一樣,通俗卻不濫情,藻飾卻不失莊重,大膽用色卻不顯雕琢,兩個小時多的電影講藝伎的養成和時代的變遷,以及幽微的東方式愛情,其實是流暢自如,完全符合娛樂、趣味等商業訴求的作品。
選角,應該是《藝伎回憶錄》從拍攝之初到宣傳公映之後一直議論不休的話題,Robert
Marshall在接受Time雜誌訪問時,開門見山地回答說:「我只看試鏡結果。」他不問國籍,不去思考為什麼不找純粹的日本女人來演出他們的國粹傳
奇?演員上相,口條OK,又有國際知名度,在商言商,就夠了。反正,日本藝伎說起英語就應該有東洋腔,本來就不標準俐落,換成華裔女星來演,聽覺上相差不
大,而且又不是要這三位華裔女星來講日本話,語言障礙不是重點考量。
電影宣傳喜歡拿楊紫瓊加章子怡來喚醒大家《臥虎藏龍》中的俞秀蓮與玉嬌龍的姐妹情仇;喜歡拿鞏俐與章子怡共同師事張藝謀的因緣,來解讀她們的嫉妒與仇恨,
這些都是從八卦趣味的角度來玩弄人生連結,好玩而已,不必太認真。真正要計較的是就算她們穿起了和服,抹起了濃妝,她們到底像不像日本人?
老外看黃種人,或許就像就是有人分不清TAIWAN 與TAILAND一樣,橫看側看都是黃種人,無能細辨誰是華人,誰是日本人;也未必能分得清楚和服與唐衫的差別。然而,我們卻是清楚分明的。
鞏俐飾演的初桃,頭一回看到大後壽々花飾演的千代時,就嫌她身上有腥味,那是鄉下孩子出身卑賤的先天氣質。不過,她用這麼尖苛的語句來揶揄與消遣她的對手,其實正好提供了我們檢視這三位華人演員來演出日本女人的標準。
平心而論,章子怡、鞏俐和楊紫瓊的表演都很稱職與貼切,算是恰如其份,要戲有戲,要型有型,但是身上就少了股東洋味,那是來自土壤與食物,來自生活與呼吸的養份,勉強不來,強裝不來的。
真正替《藝伎回憶錄》打妥地基的大功臣,不是章子怡、鞏俐或楊紫瓊,而是飾演章子怡童年「千代」的大後壽々花。從髮型、牙齒、水汪汪的雙眼、苦命又認命地
做起奴僕家事的表情、偷窺成人私秘的冰雪聰明到有點內八字的跑步模樣,大後壽々花簡單又有力地讓我們撞見了苦命女僕轉化成藝伎的神情與氣韻。她的東洋味,
以及落花飄零淚,建構了極其寫實的力道。
更重要的是戲。
《藝伎回憶錄》最關鍵的戲份焦點在於清純的千代如何轉換成世故的小百合。她的初戀,就像世間的愛情故事那樣,純淨得讓人心酸,當時她只是置物裡跑腿打雜的
小丫頭,獨自在橋邊飲泣,只因渡邊謙的溫言慰問,只因渡邊謙的「一冰」之恩,讓她永生難忘,興奮莫名的她快步地跑過紅色廊柱(擅長用色的Robert
Marshall於是非常煽情,又非常準確地用起大紅廊柱,讓觀眾清楚感受到她如火焰般燃燒的熱情,再加上John
Williams的主題樂章此時又用了最華麗的快板來彰顯她飛揚的熱情),人在跑,心在跳,影在燒,樂在飛,多重的視聽力量就這樣交響出《藝伎回憶錄》最
讓人動容的青春夢想。
但是,這樣還不夠,Robert
Marshall接下來又帶著大後壽々花到神殿前許願,渡邊謙賞她的銅板夠她吃一個月飯了,但是她全都捐獻給了神,祈願來日能成藝伎,能贏得渡邊謙的心。
編劇其實捉住了非常微妙的觀賞心理學:「神仙比人類還會計較,還會在意信徒的誠意。」於是,當你看到一位小女孩飯都吃不飽了,卻會把錢獻神祈願,只為一見
鍾情的那份心意,你還忍心不順其心嗎?她的祈禱,神明不知道聽進去了沒,但是多數的觀眾都聽進去了,於是悄悄祝福大後壽々花,她的成功與轉變,就這樣成了
大家樂觀其成的觀影期待。
一部大眾電影能夠凝聚大家的心,能夠建構大家的期待,就不必擔心賣座了。至於演技的挑剔,就交給影評人去做嘍!